【炼狱之图】第二幕 第二节 (上)个人翻译
远古遗物储藏室,3°4'33"S 37°21'12"E, 阿布鲁特拉,恐惧之眼
“还有多远?” 埃尔法尼小声嘟哝着。
“这应该由你来告诉我吧。” 切瓦克说。大审判官很喜欢拿她的天赋能力开玩笑。
托古尔领着众人穿过杂乱的房间、洞穴和楼梯井。大家认为如果这个摇摇欲坠的环境可以承受一个阿斯塔特的重量,那么它就可以承受队伍中任何一个人的重量。技术修士动力装甲上的胸灯照亮了一条穿过这破败建筑的小路。这座建筑明显是帝国的风格,但却十分古老,危险的断层和幽闭的裂缝遍布平台与附有拱门的长廊阶梯之上。有时,坍塌的洞穴和地下通道从破碎的天花板上暴露而出,产生了巨大的裂缝。他们头顶上与脚下都是一片漆黑。探照灯的光束惊扰了成群的眠鸟,但偶尔他们也能在头顶几千米高的地方看到一圈日光。切瓦克觉得他们正处于某个休眠的人造火山底部。
虚空先知鼓起她的脸颊。“我觉得我要犯恶心了。”
“难以置信,” 切瓦克摇了摇头,走过了她的身边。“我带你在短短数小时内穿越了几光年的空间,而你现在走几步就犯恶心啦?”
众人从一个倒塌的灵骨传送门离开了网道。他们起初很难适应周围的环境。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刚刚进行了跨次元旅行,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也让他们难以忍受。他们的每一步都淹没在瓦砾、古老的碎屑和摇摇欲坠的无价远古遗物中。
大审判官在废弃的楼梯井上踢起尘土,一跃跳上了三级台阶。他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盯着墙壁。
“怎么了?” 克鲁特在队伍后方的黑暗中喊道。
“怪物,” 切瓦克望向恶魔宿主,“过来。”
“你需要我吗,大审判官?” 黑森装模作样地卑躬屈膝,嘴里发出邪恶的嘶声。
“我要你闭嘴过来,”切瓦克重复道。
恶魔宿主眼睛中的邪恶光芒以一种病态的色调照亮了黑暗,映出因岁月而残破的墙壁。粗壮的藤蔓从砖石中钻了出来,扭曲着,簇拥着,在岩石混凝土中挤出一条通路。藤蔓、攀缘植物的嫩芽和根锚蜿蜒向上,穿过微小的缝隙和裂缝,猛烈地扭动跳突。
克鲁特从队伍后方走上前来,托古尔修士也在上面的台阶处停下了脚步。虚空先知没动,但“父亲”飞了过来,替埃尔法尼观察情况。
“看这个,” 切瓦克指着藤蔓说。
“太好了,现在我们要停下来欣赏这里的植物了,” 埃尔法尼抱怨道。
“你会想听这个的。它意味着我们到达了地面。托古尔修士,” 切瓦克喊道,技术修士应声走上前来。
切瓦克摸了摸托古尔背后笨重的伺服装置,星际战士的机械附肢和伺服臂平常就是靠这台设备控制的。技术修士警觉地往后缩了一下,他动力甲上的机械装置也随着他的动作改变了形状。
“我对你的盔甲没有不敬的意思。” 切瓦克保证道。大审判官明白MK8式动力甲的机魂是不能容忍冒犯的。“你有什么可以用的东西?给我一条连接你伺服臂的气动管线。”
星际战士仍然很警惕,但他和大审判官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他知道切瓦克疯狂的方法总是可以奏效。随着一声平衡气压的嘶声,托古尔解开了他一支机械臂上的气动管,把它递给了切瓦克。大审判官选择了一窝缠绕在破碎墙壁底部的藤蔓,用气动管的刺状尖端穿过植物的蜡状表面,向托古尔点了点头,托古尔拧了拧动力甲背包上的一个小阀门,让加压空气顺着管线泵进植株。
“这是一种蒸汽无花果,” 切瓦克告诉众人。“看,这些神奇的生物通过岩石上的孔洞长出嫩芽,然后借助遍布藤蔓的微小管道慢慢释放气体,通过液压膨胀体积,因而粉碎建筑的表面。”
“真神奇!” 埃尔法尼说。“你在干什么?”
“只是把这个过程加快一点,把通常要花几年时间才能完成的事情在几秒钟内完成。” 大审判官对她说。
当管道把压缩空气打进缠绕着砖墙的粗壮藤蔓和卷须时,一道道裂缝开始在古老的岩石混凝土上产生。众人小心翼翼地后退,看着周围的石头开始碎裂,直至变成尘土。当蒸汽无花果深植于墙体内部的藤蔓网络迅速膨胀时,大块的砖石开始脱落。在与植物的战斗中,这堵墙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喘息,但最终还是失败了,在一阵粉末状的灰尘和沙砾中,它轰然解体。
透过朦胧的土灰和旋转的阳光,切瓦克咳嗽着,大胆地走入了外面的世界。阿布鲁特拉上黎明的阳光从碎裂的洞口照入,一群令人毛骨悚然的飞虫在空气中盘旋。众人感觉地表上的亚热带气流滚滚而来,就像大自然在对他们咆哮。他们沐浴在令人不适的高温和蒸汽中,水露开始凝结,在他们冰凉的皮肤和盔甲上形成了一层薄雾。
切瓦克大步穿过尘土和蒸汽无花果的藤网,其他人也跟着走了出来,踏上了碎石和扭曲的树叶相互交错的斜坡。大审判官小心翼翼地选择了落脚点,从一根倒下的柱子上跳到残破的混凝土石块和锈蚀的柱梁处。这里的一切都笼罩在潮湿的灌木丛中,四处爬满了锈螨,像慵懒的云朵一样飘向闷热的空气。
他们正站在一座人造山的废墟上。这座山在他们的头顶继续延伸了数千米之高。众多类似的建筑残骸点缀着远处的风景,坍塌的岛屿从一个致癌的剧毒沼泽中升起,化学污染不断渗透着这颗星球上的自然。碳化的莎草,蕨类植物和棕榈在酸性的泥炭、致癌的真菌和如洪水般簇拥的石化红树林湿地中占据着主导地位。所有植物都显出一种病态的硫磺色,漫滩上一望无际的死水映照着恐惧之眼的可怕光芒。远处一座无比巨大的建筑占据了众人的视野——一座膨胀的巢都,就像一个成熟的脓疱,从污秽的碳氢化合物烟雾中生出。这里是阿布鲁特拉巢都,这个星球上最为臭气熏天的主城。这座巨型城市噩梦般地坐落在一个由自己产生的垃圾组成的浅海中,污水和工业污染物从破碎的排水管道中源源不断地涌出。这种恶劣的环境为巢都世界中那些耐性和适应性强的动植物创造了蓬勃发展的新机会。在阿布鲁特拉和其它巢都在这颗星球致癌的沼泽地与剧毒的洪水中扎根以来,这个世界的本土动植物很快就变异至无可救药的可怖程度。
这座巢都及其周围的尖塔遗迹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制造业网络与巨型城市,其中的塑纤血汗工厂曾经为数个堡垒世界的庞大军团提供了廉价耐用的火炮装甲。
在第十二次与第十三次黑色远征之间,恐惧之眼膨胀了,它突破了边界,卷起了亚空间风暴和至高天的雷鸣,将大量安定的星球卷入其中。阿布鲁特拉就是黑色远征的牺牲品之一。由于与人类帝国的联系被切断,又受到毁灭之力的腐化,阿布鲁特拉臭气熏天的工厂如今更有可能正在为伪堡主的“无羁者”、“凋落者”以及其它侍奉纳垢的邪教徒军队制造装甲。
切瓦克小心翼翼地穿过碎石和根蔓缠结的红树林,向海岸线走去。众人目瞪口呆。一个古老且早已被遗弃的巢都全貌显露在他们眼前,破烂不堪的高地形成了一个多环的岛屿,甲烷的气泡不断在满是废水的沼泽地表面翻腾。
“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吗?” 埃尔法尼在斜坡上喊道。现在不管是往下走还是往上走都能引起虚空先知的抱怨了。
“我们要找的是阿布鲁特拉——是的,” 切瓦克站在水边说道,“我们怎么过去?” 同样的话异口同声地从虚空先知嘴里说了出来,证明切瓦克早就知道埃尔法尼会这样说了。
当克鲁特等其他人走上来时,切瓦克又问了一次这个问题。他满心期待着会有人给他一个答案,但回应他的只有他自己和所有人一致的沉默。
“水不可能那么深。” 切瓦克最后忍不住开口道。众人凝视着外面的淤泥和沼泽:缓慢流淌的毒河、发酵腐臭的池塘和泥炭沼泽岛屿仅仅是由碳化的莎草和棕榈的腐烂根系结构连接在一起的。
当海岸外油腻的水面突然开始搅动起漩涡时,在场的几乎每个人都仿佛停止了呼吸。一头难以想象的丑恶巨兽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它的下颚又宽又平,体积巨大,在水面下贪婪地张开,以它膨胀的大食道吞噬肮脏的湖水。切瓦克和他的队伍凝视着这头巨兽张开的看似无底洞般的喉咙,它正在享用被水闸成群聚集的甲烷消化生物。这个吞云吐水的巨兽虽然没有食人兽匕首般的尖牙利齿,但从泥沼中突然出现怪物仍然让这群人感觉到了这片致癌沼泽的潜藏危险。
“水深似乎不是最主要的问题,” 克鲁特说。五人齐齐地从膨胀的海岸线向后撤去。
一股意想不到的凉爽吸引了切瓦克的注意力,因为日光暂时被挡住了。大审判官感觉到危险是从上面迫近的,于是立刻蹲入了掩体。克鲁特和其他人也照做了。阳光又一次照亮了他们的脸。众人看着一台载具从他们的头顶飞过。四周一片寂静,这说明没有人靠近。即使是拥有超人般的听觉的托古尔修士也未在沼泽的汩汩声和晃动声中察觉到任何异常。一架由拼凑的塑纤和索具制成的肮脏气球出现在天空中。它由一个安装在支架上的粗糙甲烷燃烧器提供动力,虽然粗糙却很坚固。飞艇下方悬挂着一个敞开的钢架,上面挂着链条、滑轮和一个巨大的扭力发动机,看起来像一台巨型的弩车,瞄准着地面的方向。衣衫褴褛的流浪者们挤在船帆和索具上,不顾一切地转动绞车,准备发射他们的巨型鱼叉炮。
切瓦克和他的队伍躲在长长的莎草丛中,看着气球从上方盘旋而下,朝着他们的位置坠落。那吓人的鱼叉钩尖从他们头上呼啸掠过。气球在海面上空盘旋,等待着出击的时机。那个恐怖的怪物又浮出了水面,一口吞下了半个海峡中的猎物。弩炮发出一阵尖锐的爆炸声,流浪者把他们毫不留情的武器刺入了野兽宽阔的脑袋里。鱼叉刺穿了它的嘴部,倒刺钩在矛尖展开。流浪者欢呼着锁住他们的鱼线,那个怪物开始痛苦地痉挛起来,四处翻滚,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它沉重的身躯将气球的钢架都折弯了,铁链在空中甩动,象征着巨兽的垂死抵抗。矮小的流浪者们纷纷用肘部和膝盖内侧钩住钢板的栏杆以保护自己。负责动力的流浪者猛拍了一下燃烧器,将飞艇拉了起来,把被它钩住的怪物从水中甩上了海岸。这种生物虽然体型巨大,但它身体的大部分都是嘴,其余部分则是一条蛇形的尾巴,上面长有原始的鳃和相当长的胸帆。
“大审判官。” 托古尔修士突然警告切瓦克,“多个目标正在逼近我们的位置。”
“哦,不,” 切瓦克装模作样地自言自语道。自从气球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之中,他就一直盼望着有人能前来干预他们。切瓦克向托古尔点了点头,感谢星际战士的增强感官为团队作出的贡献。克鲁特和托古尔立刻伸手去拿武器,但大审判官挥手示意他们别动。切瓦克毫不怀疑他的队伍可以对付一群装备粗劣的流浪者。然而,他们也许可以借由俘虏的身份获得通往阿布鲁特拉的捷径,让这些流浪者带他们穿过最糟糕的沼泽。
“听我指挥,” 切瓦克对众人说。
红树林突然活了起来,密集的人影在蕨类植物间穿梭。到处都是穿着肮脏的塑纤破布和头饰的流浪者匪徒,他们用混杂着低哥特语和本地方言的喉音对着他们叽喳叫嚷。这些流浪者蓬头垢面,毛发浓密,脸上挂满了圆环和廉价的饰物。他们兴奋地挥舞着自己手中破烂喷火器的枪托,把破旧的甲烷罐像背包一样背在身后。一个看起来像是领袖的矮小流浪者走上前来,他的腰带上挂着一把短枪和一个枪套,头饰上戴着一副捡来的望远镜。他的脸因愤怒与强势而皱了起来。
切瓦克举起了手。“听我指挥,” 他平静地重复道。
托古尔愤怒地低头看着那些拿着低劣武器的愤怒流浪者。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星际战士低声对大审判官说。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克鲁特在流浪者包围冲过来时仍然忍不住掀起了袍子,举起他的手枪。
“我们投降,” 切瓦克用低哥特语自信地对流浪者们喊道。
克鲁特和埃尔法尼举起了双手,而黑森则只是呆呆地傻笑着。星际战士把他的伺服臂收了起来,这样他就显得不具有那么大的威胁了。他强忍着不让自己用拳甲打碎面前流浪者的脑袋。流浪者们本能地对星际战士和恶魔宿主敬而远之,但他们对两名审判官和埃尔法尼可是毫不客气。
众人列队穿过红树林,沿着腐臭的海岸线行进。流浪者围在他们周围押送,几乎随时都将他们的喷火器对着切瓦克和他的队伍。那个怒目圆睁的流浪者领袖几乎每走几步就要用他的短枪戳一戳切瓦克的背,坚持不懈。起初,大审判官还能泰然自若,但到了第七或是第八次的时候,他开始觉得这位戴着护目镜的领袖应该很享受做这种事情。“我们投降,” 切瓦克用慢吞吞的音节对他说,即使是那个叽叽喳喳的流浪者应该也能听懂。
作为回复,他的脸上挨了一枪托。
在岛上丛生的塔尖周围,众人看到了大大小小布满天空的气球:单人的螺旋飞艇、拖着鱼叉的天空猎人,以及最大的一个,由帆布和波纹钢板组成的浮空棚屋群。所有房屋都是由一堆摇摇晃晃,形状和大小不同的塑纤气球固定在一起的,气球上挂着链条和索具。这位流浪者的领袖把他们带到了浮空社区底部悬挂的一架链梯前,示意他们爬上去。切瓦克热情而沉着地爬了上去,而他的同伴们就没那么镇定了。
切瓦克登上了棚户区甲板上的一个舱口,却发现自己狠狠挨了一记重击,一个火焰喷射器的枪托砸中了他的腹部,把他打翻在地。大审判官喘着气,跪在地上,难以置信地呜咽着。
“我们投降!” 他喘着气说。“你明白了吗?我们不会反抗。我们很愿意跟着你走。”
殴打切瓦克的大胡子护卫根本不管大审判官说了什么。两个流浪者抓住他脆弱的身躯,半拖着他走过生锈的甲板。切瓦克队伍中的其他人则紧随其后,然而他们却没有受到这样的“招待”。
“你应该让我在地面上时就把他们撕成碎片。” 托古尔在切瓦克身后低声说。
“之后我可能会让你这么做的,” 切瓦克嘶哑着声音,转过头来表示感谢,但押送他的守卫粗暴地把他推了回去。流浪者用口齿不清的语言朝他们尖叫,让他们保持安静。
当众人被押着穿过废料焊接的甲板,波纹状的棚屋和帆布铺盖时,一群群衣衫褴褛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们停在索具和吊桥构成的人行道上,向新来的人露出满是敌意的眼睛和棕色的牙齿,表示不喜欢和不信任。在他们的周围和上方,破烂的气球和飞艇编队在空中飞翔,而在他们的腿边,有一些下巴狭窄的矮祖龙兽侧身而行,发出嘶嘶声,乞求残羹剩饭。
切瓦克被推搡着穿过帆布窗帘,进入黑暗的避难所,他发现自己来到了某种集会地点。在里面站着一群年迈的流浪者,他们毛发蓬乱,头饰上爬满了虱子。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女人蹒跚地站了出来,其余的人们聚在一起,看着新来的人。那个流浪者首领和他长着大胡子的同胞都走上前来,向聚集的长老们骄傲地展示自己抓到的俘虏。长老会议里响起了嘈杂刺耳的土话,这给了切瓦克把手伸进他丑角外套里的机会。
在那个凶恶的护卫抓住他的手腕前,大审判官已经把一堆手指大小的精金锭扔到了流浪者们面前的甲板上。这些精金哗啦哗啦地响着,在护卫们喷火器点燃的枪口下闪闪发光。年老的人群安静了下来,领头的老妇人也用贪婪的目光盯着他们。
切瓦克挣开守卫的手腕,撕开帆布窗帘,露出远处朦胧隐现的阿布鲁特拉巢都。他指了指甲板上的精金,又指了指远处的巨型城市。
“你们要把我们载到巢都,” 切瓦克用缓慢而刻意的语调告诉他们。一张满是衰老斑点的脸看向另一张,希望得到某种形式的认可,“作为交换,我们会支付报酬。”
年迈的人群分开了,一个皮肤松弛的老人走上前来,他那布满皱纹的脸被挂在面颊上的沉重的铁环和装饰品衬托得异常年轻。透过破烂的袍子可以看到他昔日肌肉发达的痕迹,但就像他的脸一样,这位酋长的胸膛也只剩下可怜的瘦骨,一缕缕白发随风飘荡,身上的廉价珠宝叮当作响。
“你们不要去那里,” 酋长对他说,“那里不欢迎你们。”
切瓦克和克鲁特交换了一下眼色。
“当然。” 大审判官压低声音说。“他们说低哥特语。”
“我们在这里也不怎么受欢迎,” 克鲁特叹了口气。
“我们知道那里的危险,” 切瓦克对酋长说。
“真的吗?” 克鲁特仿佛自言自语般问道。
“我们只需要交通工具,” 切瓦克接着说,“去塔尖。” 大审判官指了指老女人们正在收集的精金锭。“这只是一半的报酬,干完活再付另一半。”
人们的目光聚集在流浪者酋长身上,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话。守卫从老女人弯曲的手指上接过那几块精金锭,递给酋长旁边一个老得没有牙齿的顾问。当他瘦骨嶙峋的手伸出来时,房间里鸦雀无声。酋长用粗陋的方言对着戴护目镜的流浪者首领和他的护卫队嚷嚷了一通,然后向他的手上吐了口唾沫,把他的手掌向切瓦克伸去。大审判官稍稍克制了一下恶心的感觉,然后也伸出手掌,签订了一个不言而喻的协议。
切瓦克很快发现他和他的队伍曾亲眼目睹被鱼叉捕获上岸的巨大怪物也是流浪者们交易产品的一部分。他们之前看到的飞艇现在奉命把这个巨大的食材运送到巢都宫殿厨房的塔尖。当气球飘过致癌的剧毒沼泽时,这个令人厌恶的庞然大物仍然在下面的鱼叉线上摇摆着。切瓦克和他的团队紧紧抓住生锈的钢架和索具。流浪者们以一种并不优雅的敏捷从一个平台跳到另一个,再跳到绳子上,这几乎是自从他们出生在他们的空中棚屋里就学会的技能。
克鲁特对巢都宫殿的厨房会接受如此可怕的食材表示惊讶,他甚至都无法想象这个肮脏丑陋的沼泽怪物是可以吃的。切瓦克和他戴着护目镜的朋友一直坐在炉边,向众人讲述了阿布鲁特拉巢都叛乱的故事。饥饿摧毁了这个严重污染的大都市,就像它摧毁了卡萨斯、斯奎拉斯和其他散布在这个世界上的恶臭巢都一样。当时的首都已经陷入了危机,各大黑帮和邪教之间的全面内战吞噬了家族和塔尖对这座城市的最后一点控制权。
这场战争是混乱而血腥的,每周都有新的胜利者出现,并以临时总督的身份占领巢都的尖塔宫殿。随着弹药和食物供应的枯竭与帮派忠诚的瓦解,饥饿和骚乱撕裂了巢都。巢都居民们自己也开始退化成自相残杀的军队。无数瘦弱的人要么死在排水沟里,要么在城市的建筑与巷道里残忍地横冲直撞,以死去的不幸者为食。戴着护目镜的气球船长告诉切瓦克,他们只与尖塔上不断易主的居民和来自深海的食腐动物进行贸易。而这些隐藏在污染深海的变异人与流浪者和无尽厮杀的巢都居民不同,他们设法在几乎不可能存活的自然环境中找到了适应的方法,从而逃离了这颗星球上同类相食的残酷。
克鲁特悲伤地摇了摇头,不敢相信。
“巢都世界…” 克鲁特感慨着,“邪恶污秽的老鼠窝。这个世界正因背离神皇之光而受到惩罚。”
“说句公道话,” 托古尔修士回答道,“这也不能怪这颗星球上的可怜人们没能抵抗恐惧之眼的影响。亚空间风暴把它整个吞没了。”
“我同意,” 克鲁特说,“但为什么是阿布鲁特拉?也许这个世界的种种邪恶行径已经引起了某种黑暗力量的注意——这就是他们被带走的原因?”
“有人说瓦里库斯领主和‘无羁者‘在这里出没,假堡主的邪教军队受益于阿布鲁特拉生产的护甲。” 星际战士告诉审判官。“瓦里库斯的主人,伟大的腐朽之主现在统治着这里。”
“阿布鲁特拉人必须要与他们打交道才能得以存活。” 切瓦克说。
“你会原谅这些巢都人渣拥抱毁灭之力吗?”
“不,” 切瓦克坚定地回答。“帝国放弃了这个星系。没有人提供援助,没有军事支持,没有物资供应,贸易禁运。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永远等下去吗?恐惧之眼里的居民也得吃东西。”
“好吧,如果我们的向导没说错的话,他们已经开始互相吃了。”
“这不能怪假堡主,” 切瓦克坚持说。
“是那个恶魔玛莫沙德的缘故吗?” 与其说这是一个问题,不如说是一个陈述,但大审判官仍然点头表示肯定。
“万王之王,克雷文世界的奴役者和深渊的守护者。当‘恶魔之心‘用改造盖勒技术分割这个亚空间尸体时,托古尔曾告诉我们这个生物的各个部位被束缚在不同的神器和混沌武器上,” 切瓦克补充道。”恶魔的终极本质——祂的贪婪和野心——被捆绑在了一枚硬币上。黑图书馆详细介绍了这个受诅之物的存在,以及几个世纪以来它造成的无法估量的破坏。”
“一枚硬币而已,能造成什么破坏?” 克鲁特好奇地问道。
“它有很多名字,” 切瓦克透露,“因为有传言说它会改变外观,但它最常见的化身是‘黑君主‘。黑君主在人与人,巢都与巢都,甚至星系之间不断易手,它会给它接触的人带来极度贫穷或是惊人财富。通过这种几乎无法控制的好运气或坏运气,经济变得不稳定,物价系统被完全破坏,富豪阶级的统治被创造出来,介于两者之间的一切都崩溃了。玛莫沙德立王又废王。”
“黑图书馆把硬币存放在这里?” 克鲁特问。
“‘乌塔纳什狂想曲‘第十三本——一部详述低等种族悲剧的灵族史诗,追溯了它从贝莱尔七号到芬尼格世界再到阿布鲁特拉的轨迹。”
“巢都世界很大,” 托古尔修士说,“而黑君主不过是一枚硬币。你怎么知道它会在塔尖呢?”
切瓦克考虑了一下,然后微笑着回答:“因为玛莫沙德会创造君王——而这里的君王就住在宫殿里。阿布鲁特拉巢都拥有这个星球上最大、最奢华的宫殿。”
气球穿过腐臭的湿地,这颗星球闷热的阳光照得沼泽散发出恶臭的蒸汽,笼罩着巢都城市的雾霾开始消退。阿布鲁特拉不再是地平线上一个臃肿而不祥的形状。当气球接近这个大都市时,这个地方噩梦般的细节狰狞地显现出来。巢都在燃烧,刺鼻的烟雾于病态的天空中流淌,就像艺术家指下的污迹。火势凶猛,不断蔓延,通过生活区和工厂层延烧至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管道里流淌的有机废物被烈焰引燃,反常的气流在垂直蔓延的不均匀建筑物上舞动。
随着甲烷燃烧器的轰鸣,这艘流浪者飞艇在令人生畏的城市中爬升,巢都的锥形高塔显露出了它威严的一面。几个世纪以来积攒的有毒污水从扭曲的管道和排水管中流入了污秽泛滥的平原。气球慢慢飞过了高耸的巢都工业区。工厂密集的烟囱和通风口向城市低地和周围的高脚棚屋喷出有毒的瘴气。这些生产火炮装甲的血汗工厂是在噩梦般的重工业中发展起来的。这里曾经是城市的制造业中心,现在却寂静无声抛弃了。在城市上部,被烧毁的公寓、贫民窟和各种建筑物似乎遭受了最严重的破坏。
随着气球的上升,寂静被人们肉体上和精神上的痛苦咆哮与尖叫所取代。就像从下面生锈的烟囱里冒出来的有毒烟雾一样,饥饿的巢都人越来越多,越来越绝望地从建筑物里爬了出来。他们占领了上层的广场、大门和林荫道。巢都的贵族渣滓们尽情地享用着更为弱小的普通居民,食人族征服了城市的高地。在这里,一群以肉体为燃料的堕落者嚎叫着从建筑中涌出,像一群疯狂的野生动物一样互相猎杀,在彼此的血肉和耻辱中肢体飞溅。
当气球拖着巨大猎物散发着恶臭的诱人尸体飞过屋顶和塔楼时,切瓦克和他的队伍陷入了恐惧的沉默。他们听到了野蛮的巢都人相互厮杀、互相吞食彼此尸体的饥饿吼声,他们的头脑在努力吸收死亡和破坏的冲击。
他们发现辉煌华丽的尖塔也同样受到了影响。在这里,野蛮行为达到了顶峰。尖细的建筑阻挡了海啸般狂涌的食人族,让他们疯狂地向更高的地方进发。一些表面上的秩序在塔尖上仍然存在,这一点从行星总督宫殿低层阻挡食人族的枪火闪光中得到了证明。切瓦克示意队伍观察,一座连接在宫殿最高塔楼上的着陆平台打开了,气球机长放下他的望远镜,引导气球在着陆台上降落。
一辆装有球茎状发动机柱的小型叉车在平台上等候,车的后部是一个液压爪,用于装卸穿梭货物和宫殿日用品。当流浪者在索具上蹦跳,熟练地操作着锚链和绞盘时,戴护目镜的船长熟练地把他那巨大的渔获拖到平台上,然后打开了抓钩。这头巨兽重重地砸在离拖车不远的地方,它那肥大的沼泽动物皮肉上翻过一阵恶心的颤抖。
当切瓦克最初把他进入宫殿的计划告诉众人时,大家对此无动于衷。克鲁特曾建议用他的玫瑰花环纹章和审判庭的权威来让防御工事放行。切瓦克不得不提醒他的朋友,这个巢都已经被混沌的力量所奴役,神圣审判庭的权威在这里几乎毫无意义。如果有的话,可能会导致他们被草率处决并分食。大审判官认为他们对‘黑君主‘的搜寻最好是秘密进行,至少在第一阶段是这样。然而切瓦克对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案不太优雅,甚至可以说令人恶心。
当装着弩炮和巨大鱼叉的气球钢架在平台上方盘旋时,切瓦克和他的队伍跳下了船。众人迅速地躲在这只死亡巨兽粘糊糊的身体后。他们悄悄溜到怪物巨大的伞形口器旁边,托古尔用他的伺服臂把这怪物巨大的嘴唇分开,众人迅速藏了进去。
野兽体内的恶臭就像一股无形的力量,他们必须全力以赴才能对抗。它的嘴巴已经够糟糕的了,但切瓦克坚持要深入野兽的胃内,以防这只生物被守卫检查。他让技术修士用他的等离子武器切断怪物恶臭喉咙后面的鳃耙和鲸须板。幸运的是,当他们穿过这头野兽内脏的时候,它的胃已经破裂了。排出的污物和血肉已经通过爆炸的肠壁进入了食道腔,阻止了进一步的漫溢。
黑森眼中不详的恶魔之光与托古尔修士动力甲上的探照灯照亮了这个生物可怕的内部。众人别无选择,只能强忍着自己的呕吐反射,静静等待着。当这辆小而有力的叉车轰鸣着启动时,引擎的震动传遍了怪物的躯体,这标志着切瓦克计划的开始。
“神皇在上啊,这臭味儿!” 虚空先知咬牙切齿地说道。
“埃尔法尼?” 大审判官问。
“父亲”在平台的防爆门旁隐蔽地徘徊,让虚空先知能从怪物体内看见外面的情况,尽管她很难集中注意力于伺服头骨的思维连接上。怪物油腻、发臭的内脏对她的感官与认知产生了巨大的干扰。
“防爆门是开着的,” 虚空先知皱着鼻子说。“宫殿的守卫在给流浪者们支付报酬。他们看起来又弱又瘦。”
“安保状况如何?” 托古尔对她问道。
“六七个卫兵。” 埃尔法尼已经快要窒息了,“那些流浪者是怎么能在这臭味里泰然自若地呼吸的?”
“是行星防卫部队吗?” 克鲁特追问。
“我怎么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他们的装备太精良了。” 埃尔法尼哼着鼻子说。“他们看起来像突击队。”
“卡迪亚人?”
一个身披盔甲的卫兵转过身来,虚空先知突然打了个寒颤。那个人脸上的肉已经腐烂成白色的胶状物,就像在海底慢慢腐败的尸体一样。
“他们的脸……” 虚空先知颤抖着开口。
“有标记吗?”
“三个头骨呈倒金字塔形,” 埃尔法尼说。
切瓦克点点头。“他们是无羁者。”
五人踉跄着,把手掌或是手甲插入野兽的血肉中固定自己。周围的环境震动起来。
“卫兵们正在甲板上搬运怪物的尸体。” 虚空先知跳了起来,吐了一口唾沫。“我能闻到他们的臭味,” 她厌恶地说。
“无羁者在这里做什么?” 克鲁特紧张地问。
“他们曾是卡迪亚第969连。在哥特战争期间,他们被部署到特提亚主星。他们的上校艾布纳·瓦里库斯当时是卡斯特兰勋爵的宠儿,但他和他的部下被一种可怕的水传播瘟疫所摧毁了,这种瘟疫使他们无法返回卡迪亚,也粉碎了瓦里库斯的政治野心。直到今天,瓦里库斯还被称为‘假堡主‘,而他那支后来被称为’无羁者‘的军团也与腐朽之主的追随者们同流合污,直至今天。阿布鲁特拉是其中一个仍在为他们提供军需物资的星球。他们驻扎在这里也是很合理的。”
“在我们到达这个星球之前,这可能是有用的情报,” 克鲁特抱怨道。
“别担心无羁者。玛莫沙德会给他们带来足够大的麻烦,” 切瓦克试图让他安心。
“防爆门关上了,” 埃尔法尼说。“父亲”在拱形天花板的阴影下慢慢潜入宫殿。尖塔的大门缓缓关闭了,戴着护目镜的船长也带着报酬离开了。
“我也要离开这里。” 虚空先知突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说着,向那怪物的嘴走去。克鲁特用力从背后抱住了她。
“你需要分散一下注意力,” 克鲁特对她说。他把手指伸进了她的内衣,拿出了她的鼻烟壶。他把烟壶放在盲人女孩的手指上。埃尔法尼以流畅的动作捏了一撮化学品的粉末,用两个鼻孔贪婪地吸食着。
“好些了吗?” 克鲁特不敢放手,仍然抱着她问道。
虚空先知的脸完全松弛下来,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柔软。
“好多了,” 她喃喃地说。当她跌跌撞撞地走开时,克鲁特发现托古尔和切瓦克正在看着他。
“当你失去一种感官时,其它感官会增强以弥补你的缺陷,” 克鲁特以医生的权威告诉他们。“不管这里对我们有多糟,对她会更糟十倍。”
“我了解,” 切瓦克说。“可现在这姑娘陷入了幻觉。我们怎么能确保这个状态的她不会因为疯狂而拖我们的后腿?”
“根据我的经验,” 克鲁特告诉他,“很遗憾,那是她最有用的时候。”
叉车摇晃着停了下来,虚空先知踉踉跄跄地向后倒去,掉进了由软内脏和大块肠子组成的破裂肉墙里。克鲁特也坐倒在一个由内脏和粘液组成的肉堆上。他本以为埃尔法尼会大声尖叫,于是蹒跚着向她走去,准备捂住她的嘴巴。然而,虚空先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过了一会儿,克鲁特发现这个女孩因为压抑的欢乐而颤抖,偶尔在胸部收缩的压抑笑声中喘着气。黑森也加入了进来,嘴角掠过一种堕落的、放纵的笑意。
当埃尔法尼举起双臂时,克鲁特发现她精心修剪过的指甲里紧握着一段段的内脏。她脸上的欢乐消失了,使她浑身颤抖的愉悦也像开始时一样迅速地消失了。她睡眼惺忪地盯着洞穴里的黑暗,用手抚摸着那只死亡怪物的肠子。她疯狂地挤压撕扯着这块内脏,好像在数什么东西。
黑森嗅了嗅穿越虚空先知血管的亚空间能量。
“埃尔法尼?” 克鲁特温柔地叫着她的名字。
“再见……笑……见过……影响……真实。” 虚空先知一个字接一个字飞快地念着,用手指快速地摩擦着那截肠子。“再见……笑……见过……影响……真实……再见……笑……见过……影响……真实……再见……笑……见过……影响……真实……”
“够了,埃尔法尼,” 克鲁特说着,从她手里夺过那根黏糊糊的肠子。虚空先知的目光穿透了审判官的眼睛,终于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的脸因厌恶而扭曲,克鲁特把她从堆满内脏的肉堆上拉了出来。她似乎很不安,拂去脸上的黏液,从披风里抖掉内脏碎片,像个受惊的孩子一样抱着自己。
“这是一条信息,” 切瓦克严肃地说。
“她是虚空先知,不是什么恶魔宿主或心灵感应者,” 克鲁特反对道。
“我见过野蛮世界的萨满巫师检查动物的内脏,” 托古尔思考着,“以获得神的批准或制定部落的行动计划。”
“这是一条信息——只是我们还没有理解这个信息,” 切瓦克坚持说,“又或者我们已经理解了却不自知。关于毁灭之力的一切都是很反常的。”
“这没有任何意义啊,” 克鲁特说。
“她说的话我也不理解,” 切瓦克开始陷入沉思。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我告诉过你,她的预视能力很差。她确实有天赋,但她就像一个广角天线,能接收到任何信号。这就解释了她似乎有能力在不同的占卜学派中接收超时空的知识——许多她可能甚至没有接触过的训练,来自不同的预言流派。”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克鲁特说。
“就是这样,” 切瓦克对他笑了笑。“亚空间的某个存在正在用非人类的语言给她传递信息。她在接受,但不理解……就像失语症一样。”
“失语症,” 克鲁特松了口气。终于有一个他能听懂的词语了。
“什么失语症?” 托古尔问道。
“这是一种医学病症——与头部创伤有关,” 克鲁特告诉他。“病人会说话,但他们的语言内容是错误的——他们会根据联想或声音来替代正常的词语。”
“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切瓦克说,他已经在琢磨埃尔法尼对他们说的毫无意义的话了。“再见,笑,见过,影响,真实。” 大审判官自言自语。他重复了几次,然后得意地笑了。“这就是信息。再见……笑……见过……影响……真实。我……一直……在……等……你。”
一股惊惧的寒意传遍了众人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