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年夜饭,一段美好回忆
1975年,我出生在福州的一个小镇上。彼时母亲已41岁,生完我后,她的身体越发弱下去,常年药不离口。记得幼时我向她撒娇索抱,总被父亲一把拽开。母亲性格温柔谦
和,是典型的江南女子,也是虔诚的基督徒,严格遵照基督教教义行事为人。我是老幺,上面还有三个姐姐和两个哥哥。孩子多了,拌嘴打闹的事常有,可母亲从未责骂过我们,更别说动手打。父亲则性急,不善言辞,没说几句话就脸红脖子粗,再解释就说全是在部队养成的习惯。
不过,性急的父亲对母亲却极有耐心。打我记事起,父亲已是镇上一家中学食堂的主厨了,平日还会帮十里八乡的大户人家操办红白喜事。即便常年忙忙碌碌,他却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活:做饭、洗衣、搞卫生,甚至包括一大早起床倒马桶——这在当时大男子主义盛行的福州,简直算是异类。镇上女人们常夸母亲好命,嫁了个好丈夫。母亲就红着脸,低声应承。
在我识字后,父亲便拿出珍藏的菜谱让我念着玩。偶尔他在家时,我便搬一把小竹椅坐在他身边,问:“这个字怎么念?”“什么是海米?勾荧是什么意思?”……冬去春来,一本菜谱几百道菜,我挨着念了几个来回。偶尔念到一道菜,父亲让我停下来再念一遍。起初,我以为是哪儿出错了,后来才发现是父亲想听得仔细点,以便买材料来照着做。
“爸,这个菜你没做过吗?”
“怎么没做过,当年在部队炊事班,我把南北菜系做了个遍。”“那为什么在家里还做这些菜?多费钱啊。”
父亲把刀往菜板上一砍,刀稳稳地立在案板上,他说:“阿红啊,你得记着,人生就像做菜,菜谱是死的,人是活的。该讲传统的就得讲传统,但不能死讲传统,要懂得因地制宜……”
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我家伙食一直是好得出了名,顿顿三菜一汤,就算只有番
薯、南瓜,也能被父亲侍弄出
别样的滋味。
第二年冬至前后,父亲又
摸出本《闽菜大全》让我念。
当我念到“八宝红鲜饭”时,
见图片上的大红的挥舞着两只
大整,配上油光发亮的八宝糯
米饭,实在诱人,我咽着口水
问:“这不就是螃蟹吗,为什
么又叫红鲜?”
父亲给我解释了红鲜与螃
蟹的区别,随后又补了一句:
“反正煮到最后都是红红的,
吃起来每一口都鲜得不行。”
我急不可耐了:“爸,我想吃
红鲜饭,明天你给我做一顿
嘛。”
在一旁做针线活的母亲听
了笑着说:“傻丫头,红鲜可
是稀罕物,我也只在小时候大
年三十晚上才能吃到。每次我
爸边开鲜盖边说吉利话,然后
把大鳌夹给我吃。那味道委到
骨子里,到现在我还记得呢!”
原本在躺椅上悠悠然的父
亲一下子坐起来,双眼发亮地
看着母亲。我没想那么多,不
管不顾地嚷起来:“那我今年
大年三十晚上也要吃红饭。”
“一只红鲜得花你爸半个
多月工资呢!咱家前几年盖房
欠的债还没有还完,可吃不
起。等还完债了让你爸弄一
盘。”母亲这么一说,我赶紧
闭了嘴。父亲摸了摸我的头,
没有吭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