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临深渊•起源篇】风雪人未归（上篇）

文/百里穆青

审/白止陆

原定标题《钟声回荡》，主题应该是亲情/家人。

（别问为什么是“应该”，因为作者水平极其有限写不出好文。）

本文所有情节纯属虚构，请勿模仿。

内含不专业描写，请勿当真。

本篇含有脏话、血腥暴力、主要角色死亡等描写，请自觉避雷。

《如临深渊》系列文章最终解释权归百里穆青本人所有。

Summary：她消失在风雪中，留下巨大的谜云。

【上篇：林秋枫视角】

新公元228年12月11日，地处北纬70度左右的一个小镇的老旅馆内。

钟声响了，一声。现在是凌晨一点。

林秋枫坐在桌前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叹了一口气，合上笔记本。

他已经不指望用网络查出什么了，这个北方小镇的背景就像窗外边积了一夜的雪，干干净净，几乎查不出可疑之处。它唯一的案底是新公元170年前后恐怖分子在附近留了一个兵工厂，不过也早在几十年前被处理了。哦，还有就是这里的冬天经常有暴风雪，导致小镇交通不便，比如今天六七点钟就有一场。

幸好，他们不需要出门。林秋枫靠上椅背，手指交叉放到脑后，眼睛瞧着天花板剥落的漆块，让自己陷入思维的海洋。

他在想洛青霜。

他们的队长有什么大事在瞒他们。林秋枫开始回忆。一个月前？两个月前？不，那是洛青霜让他们离开城郊路16号的那天。她真正的变化还在那之前，在她那次突然离队之前，在霍添袭击协会之前，在……

……在会长遇难之前？

似乎是的。在会长讣告发布的几天前，洛青霜就失踪过一次。归队后又带着他们立刻返回罔尘镇的家，结果遇上霍添反叛，几天不敢动作。那正是会长遇难前后发生的事情。

林秋枫揉揉眉心。这有什么关联？会长确实是WEA的顶梁柱，可对于他们应该说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而「橘」小队确实见过会长，但那同样只是十几年前的一次偶遇。如果不是收到了讣告，林秋枫甚至想不起他的名字。

百里铭。在汇集了世界各地探险者的罔尘，这个名字很普通，至少林秋枫是这么认为的，他猜林秋桐和祁虎也这么认为。可这个人从洛青霜口中说出来就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

铭先生。他们讨论讣告的时候洛青霜走进来说，铭先生是被害死的。

林秋枫想起那天洛青霜的情绪似乎异常低落，不知道她中途离队又干了些什么让她这么累。彼时大家刚刚探险回来，都聚在收藏室里归放自己的新藏品，并打扫落了厚厚一层灰的收藏柜。左边是洛青霜和林秋枫的柜子，右边是祁虎和林秋桐的。他在记忆里寻找洛青霜的剑。不是小队探险时带的那根登山杖，而是挂在收藏室正中的那柄名为流霜的宝剑。墙上没有它的踪影。记忆中的林秋枫回过头，看见洛青霜背后露出的剑柄。

是出什么状况了吗？

一点小事，去处理一个未成年探险队的出境证件。

林秋枫记得自己皱了眉。虽然洛青霜很早以前就告诉他们自己还有其他身份，但不过是内理事员而已，甚至不需要外出奔波。文职工作，怎么会需要带上那柄剑？

林秋枫是个对生活环境很随意的人。他在乎的是亲人和朋友。洛青霜的隐瞒让他觉得被轻视了，再严重一点，就是不被信任了。这让他很受伤。

队长疲惫的表情把他想要问出口的话堵了回去。先好好休息吧。他是这么说的。可第二天他去敲队长的房门，发现窗户大开着。他的洛队长显然是直接跳窗离开的。

可疑。

这次看上去非常紧急的外出持续了三天。电话依然关机，找不到人。林秋桐对此倒是没有疑议，就连祁虎也只是抱怨他做饭不如洛青霜。他懒得和愣头青争执，最后喊林秋桐做饭。高强度运动后大家都累坏了，一周内除林秋枫去过邻居家一趟外，竟没有人出门。“任务后短暂性宅家”在罔尘镇是常态，毕竟人都是有极限的。再加上时值霍添暴起反叛，带领一众暴徒包围罔尘市区，虽未波及边缘地带的城郊路，但荷枪实弹的威胁之下敢出门的人也寥寥无几。这样一看，洛青霜此时的外出就十分怪异。

洛青霜经常不辞而别，一出门就是几天不归。无论什么情况，她要走没人拦得住。明明大家对此都心照不宣，也不愿意深究，可这段时间里他林秋枫为什么这么在意呢？

三天后洛青霜回来了，还是翻窗。林秋枫凌晨四点发现她的时候她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呼呼大睡，满身尘土，歪戴着黑框眼镜，手里紧紧抓着流霜剑。

林秋枫发誓他要是闻不出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他不如把鼻子割了。

他去摇队长的肩膀，却差点被对方打中。拳头在离他鼻尖一寸处停住了，那双黑黝黝的眼睛迷蒙地看着他：

我没事。

那血不是她的。接着当天上午十点，洛青霜醒来之后，就带着他们离开了城郊路16号的家。又过了两天，霍添被杀和罔尘解封的消息陆续传到他们耳中。

钟声响起，一声，又一声。两点。

林秋枫听见林秋桐翻了个身。显然这丫头睡得并不踏实。祁虎在另一张床上，鼾声如雷。林秋枫记不清他们在离家前这么睡是什么时候了，他记忆一向不好。

最开始他们四个人挤一张床。训练场的宿舍不够，于是他们把两张床拼到一块，八九岁大的小孩子在床上你推我挤，最后好不容易才睡下。祁虎还一个劲儿地把林秋桐往床边挤。十多岁时他们出任务，斌叔总是把他们分成男女两间，他自己带着两个男孩儿睡一间，两个女孩儿睡一间，倒也和平。只是祁虎趁林秋桐不在便向斌叔告状，于是两个小伙子就会吵起来，最后总是斌叔上手把他们扯开。

其实大多数情况下房间也都很紧缺。他们也会睡一间房，但最少要订两张床。这时候要么是斌叔打地铺，让洛青霜跟林秋桐睡。要么洛青霜打地铺，把床留给兄妹俩。他和祁虎倒是想证明一下男人的气概，然后就被队长踹上床了。斌叔不仅不拦着，甚至还拍手叫好。

在林秋枫的印象里，他们的领队大叔总是笑眯眯的。在丛林里被毒蛇包围的时候，在地下溶洞迷失的时候，在沙漠里缺水的时候，在被反探险势力针对的时候，郑斌总是咧开嘴，眯起眼睛，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说，你们放心，办法总比困难多。

甚至是弥留之际他也是笑着的。

我不在的时候，你得管好祁虎跟林秋枫。都是一家人，动手动脚的总归是不大好的。秋桐那孩子太黏哥哥了，你得教她独立些。当然，他们都是好孩子，有缺点肯改。还有你呀，小冷月，别拼过头了，弦上得太紧，会断的。

郑斌躺在病床上，那双把他们推出地道暗门的大手紧握着洛青霜的手。林秋枫记得那是一个上午，阳光很好，就照在郑斌叔脸上，把林秋枫最后的回忆渲染成一张过度曝光的老照片，以至于老人的脸都模糊不清了。

那个尚存风险的神庙遗址，已由协会派专业人士处理了。从他们发现机关存在到郑斌毒发身亡，仅二三天，足可见危险性之大。他们把郑斌叔带回了罔尘小镇，葬在公墓里。公墓是所有探险者最终的归宿。他们哭成了泪人，但洛青霜没哭。

现在想起来，那个探险任务也是疑点重重。一切仿佛是安排好的路，引着人走向荒颓无人的古建筑。按照壁画里的指示走向更深处的“应急通道”，又引发带毒箭的机关，然后是自毁式的大坍塌。完全不留活路。

或许一开始就不想让接了这个任务的人活着回去呢？

郑斌叔是什么人？协会前二十的探险者，协会副会长的预备役，长老议事会的一员，其分量足以左右议事会的决定。最重要的是，郑斌与会长百里铭关系匪浅，两人是过命的交情。正是因为如此，郑斌作为领队却经常联系不上，有些不够称职，甚至有几回半路放下「橘」小队就跑了，赶去处理协会高层的事情。如此一位重量级人物却经常涉险，想要加害他的人不会比想杀会长的人少。

可是，郑斌叔身为协会高层成员，却依然坚持当他们「橘」小队的领队，甚至坚持了十四年这件事情，就有些奇怪了。

这是其一。罔尘已经安全了，洛青霜却只字不提回家的事情，这是其二。

恐怕整个事情的源头还要落到洛青霜头上。

林秋枫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空，心想。

雪已经停了。

钟声再一次响起，三点。

冷月。洛青霜。冷月。

林秋枫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他环顾着他们一行四人暂居的这个旅馆房间。发黄但整洁的粉墙，深色的地毯。房间里没什么家具。除去两张床、一个床头柜，就剩下他坐着的扶手椅和面前的木桌了。床头柜上留着一盏发黄的灯，将昏暗的光线投在睡得并不安稳的两个欢喜冤家脸上。

洛青霜，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他生命中时，林秋枫九岁。在此之前，他、妹妹、祁虎最早在罔尘第一训练场相见，三个人大约是不打不相识，磕磕绊绊勉强相处下来。祁虎总是逮着机会就损林秋桐，最后往往演变成两个男孩你死我活的战争。

直到洛青霜出现。

那天是休息日，没有训练，林秋枫再一次因为祁虎捉弄林秋桐的事情跟他打了起来。战斗进行到白热化阶段时，一只手扯住他的后领，把两个打得难分难解的人分开了。林秋枫气呼呼地抬头，却发现动手的人不是探险者训练场的负责人（他同时还负责林秋枫等人的食宿和教育），而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陌生女孩。对方一脸不解，手上的劲却挺大，生生将他和祁虎分开了。祁虎比他壮实，个头也大，也是一脸惊讶的表情。林秋枫又扭头看，发现负责人正站在陌生女孩身后。

这是你们的新同学。负责人简单地说。

新来的，力气挺大啊。祁虎挥着拳头示威。敢不敢公平地较量较量？

那新同学放开林秋枫，三两下把祁虎摔到了地上。祁虎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抱着脚哀哀叫唤。见对方转身，林秋枫立刻拉开距离，把停止哭泣的妹妹护在身后。

新同学看了看他，又看看小声啜泣的林秋桐，问，谁欺负她了？

林秋桐抹着眼泪指一下祁虎。她转身又给了祁虎两拳。

你好厉害。林秋枫在她转过身来的时候说，你叫什么名字？

眼睛黑亮的女孩张了张嘴，停顿一下才说出口。洛青霜。

这里宿舍很紧缺，可能得和别人挤着住。负责人说。

没关系。林秋枫说。看在我妹妹的份上，我可以把我的床让出来。

从那以后他们就生活在一起，从第一训练场的小宿舍到城郊路16号的五室两厅。洛青霜并不常和他们一起训练探险技能，她似乎有自己的事情。但晚上四个人还是会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三个人叽叽喳喳的时候，洛青霜也总是沉默寡言，好像和他们保持着距离似的。

林秋桐，他的妹妹，作为三人中唯一的女生，坚持不懈地尝试让两人成为朋友。小桐给她带夜宵，帮她包扎不知来源的伤口，絮絮叨叨地讲每天发生的事情。三个月后，一次模拟野外拉练结束后，林秋桐拉着洛青霜走过来。

哥哥，我和冷月姐是好朋友啦。

自那以后，洛青霜，或者说冷月姐才真正走进他们的世界。

四个人就这样一起长大，一起探险。「橘」小队的名声渐渐在罔尘传扬开来。不仅仅因为他们有一个大名鼎鼎的领队，还因为一个实力不俗的队长。除探险任务期间之外，洛青霜依然会不定期失踪，短则两三天，长到一两个星期。但比训练时的频率低了不少，大家也不愿过分探究她的秘密。也许他们心里还是有些敬畏的，冷月姐长他们几岁，实力又强，话也不多，比起性格和善的领队郑斌，她自有一分旁人勿近的冷漠疏离。直到这段时间洛青霜频繁外出，又经常疲惫而归，三人都积攒了满心疑虑，又不好问出口。

林秋枫的视线落在角落里属于洛青霜的箱子上。

箱子总有一天会打开。这一切最终还是要得出一个结局。冷月姐不可能永远瞒着他们。除非……除非她从来没信任过他们。

不可能的。

钟声敲响，四点。

天还是黑的，黎明前的天色最黑。林秋枫想起洛青霜的眼睛，乌黑明亮，却仿佛是一个深渊，藏着他们无法想象的危险。

三个月前他们收拾东西离开了城郊路16号的家，洛青霜解释说这是为了防范意外。那之前霍添就已经反叛，带领一伙武装分子冲进了罔尘镇，对高级理事员以上的WEA成员及其家属大开杀戒。不少已经退休的探险队成员同样未能幸免。这是世界探险者协会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或许会长能够预见，但他已经遇难了。而且会长一死，霍添就发动了袭击。这两件事分明是有什么联系。

霍添的动机是什么，一开始有不少说法流传。某被挡财路的资本集团继承人啊，反人类分子啊，更离谱的还有什么冒犯神明之说，估计是有些人给吓傻了。总之小道消息满天飞，正确性不包售后。不论什么原因，可以肯定是协会的一些行为严重地损害了霍添自身或他背后之人——如果有背后之人——的利益。林秋枫等人也陆续问过洛青霜。得到的答案是，霍添虽可恨，亦有可怜之处。

但是，洛青霜随后加重了语气，眼神也骤然冷下来，这不能成为他逃脱罪责的理由。

敌意，仇恨。这是林秋枫对那个眼神的概括。

霍添三个月前死了，就死在前会长过世讣告发布的第三天。协会的人甚至还没有躲过霍添等人暗中将遇难者下葬，便看见了杀人凶手的尸体。这事说起来甚至透露着一股浓浓的戏剧性。这位五十多岁的老成员在协会潜伏了三十二年，最后却在揭露身份实行报复计划的第三天就被诛杀了。

杀人者是谁，协会暂时还没空管，反正一定是某位高层，不外乎实力强大能力过人，这样的人物还是好排查的。协会现在需要操心的是霍添的余党。这些人组织力很强，善于隐藏，又无一例外地对世界探险者协会有着一种莫名的仇恨，同时和霍添本人一样都不肯说出报复的目的。不过袭击者实力参差不齐，总有几个弱的能被抓住。半个月前，一名袭击者终于说出了真相——他们都有亲人或朋友因卷入世界探险者协会与其他势力的纷争而重伤或死亡，有些袭击者的已故亲属干脆就是探险队员。此话一出，协会上下一片哗然，这样的答案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二百多年前大灾变以来，世界地形大变，文明几近覆灭。时至今日，仍有百分之十以上的地区处于未知状态。探索这些地方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财力。自第一个冒险者协会诞生至今，每年探险中遇难的人都不在少数。这是曾经的冒险者协会难以壮大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是当今世界探险者协会不受社会待见进而转入地下的主要原因。林秋枫知道世界上很多人对协会抱有敌意，但直到霍添将他们组织起来发动袭击，他才明白过去十几年中他见识过的世人对协会的敌意不过是冰山一角。

袭击的真相不会假，这是由长老议事会发布的，权威性完全有保证。霍添袭击后，长老会人数骤减，三十位长老，活下来的不到一半，全须全尾的更是不足十位。发布人是一位很陌生的长老，林秋枫只在名单上见过几次她的名字。这位面容十分年轻的长老名叫秦墨白，有一头白发，发尾却是黑色。这人实在存在感太低，林秋枫找出历届长老会议照，翻了半天，才在角落里找到一个穿着灰斗篷的人形能够跟她对号入座。但细数成就，此人确是剩下长老中探险成绩最好的一位了。在发布到已恢复的官网的视频里，秦墨白表示，前副会长霍添及其同党半数以上已经伏诛，其报复动机为亲友因WEA的活动伤亡。副会长莫唯将接管协会近期事务。后面就是一些约束协会成员不可妄为的话语，平板而公式化。林秋枫听着视频里秦墨白长老的发言，忽然觉得有几分熟悉。

……错觉？

世界探险者协会除会长外一共有四位副会长，一位在袭击中死亡，另一位重伤正在医院治疗。那位较前二位年轻一些的副会长因临时外出幸免于难，现在正主持协会的各项事务。而剩下的第四人却不见踪影。就他来看，这位资历尚浅的副会长莫唯先生，有些过于……拖沓了。恢复论坛后，有不少人留言表示，应该让第四位副会长百里归暮来协助莫唯来管理协会。

或许是忙得脚不沾地的缘故，莫唯至今没有回应，长老会也没吱声儿。

关于这第四位副会长，协会里也有不少传闻。因为此人从未露面，连性别是男是女都不清楚。会长和副会长两职除能够胜任协会事务之外，还必须体能出众，或许也是为了保证他们能在这个位置上干得稍微久一点。副会长并不必需出现在公共场合，但职责所在，事务繁多，不论是否愿意，个人信息早就暴露得七七八八了。唯独百里归暮上任三年，还从未透出一点消息，但此人做出的大事也不少，比如制止核电站爆炸事件从某种角度来看甚至可以说阻止了世界大战。

林秋枫在探险这行干了十四年，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的愣头青。他自有不少没摆上明面的消息渠道。黑客、政府机密工作人员、有权访问协会内部暗网的联系人等等，如他自己，一支被称为“奇兵”的探险队的队员，一个可以接触到很多被封锁秘密的一线探险者。他们这些各种各样的人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情报网。在这个情报网中，他获得的消息是：这位神秘的副会长正是暗中抹杀霍添及其同党的领头人。

钟响了五声，余音在小镇上回荡。

林秋桐忽地睁开眼，发觉自己这是一宿没睡。

洛青霜还没回来。她是头天晚上十一点出去的。

我一宿没睡，她一夜未归。林秋枫有些担心，七点钟前有场大风雪，洛青霜会不会出事？

他记起洛青霜曾说过她喜欢雪原上的日出。他们不常到高纬度地区，这次恐怕是看不到了。

他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有人给他发消息。林秋枫打开手机，是经常与他交流监控技术的邻居莫玟。这位经常外出的四十多岁独居大叔在家装了十几个监控以测试它们的性能。林秋枫毫不怀疑如果不是会被处分，这个男人一定会把整个罔尘的监控全部换掉。他对监控摄像头似乎有种不正常的迷恋。当然他不是个坏人，只是疏于打理自己，有些不修边幅罢了。

-林小哥，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只鸽子吗？

林秋枫疑惑地挠挠头。

-鸽子？

-哎呀就是那只抢了我微型摄像头的鸽子！我找到啦！

-恭喜呀。

「橘」小队探险回来后，林秋枫去过对方家一趟。莫玟叔正因为早几天一只鸽子叼走了他的新发明而上蹿下跳。我没给它装定位仪！莫玟气得差点把桌子砸烂。林秋枫很是花了几分钟才让他冷静下来。从那以后莫玟见到鸽子就要冲过去看看它嘴里有没有摄像头，大家都笑他傻。

-哎，你知道吗？那臭鸟叼走时，摄像头是开着的！

-那现在恐怕没电了。没摔坏吧？

-没呢，你莫叔我搞摄像头，第一要抗打击，第二才看清晰度。

-是是是。

-它可录了点有意思的东西。你要看吗？

林秋枫看了一眼还在床上的林秋桐和祁虎，回道：要。

他打开笔记本。过了一会儿，莫玟发过来一个视频。

视频很长，但清晰度不高，也没有声音。林秋枫默默按了快进。

一开始是莫玟胡子拉碴的脸，然后是城郊路15号的房子，在摇晃的画面中逐渐变小。画面持续抖动，大部分是天空的景象，偶尔掠过罔尘镇的影子。随后景象迅速变化，最终以一个略微倾斜的视角定格在一座房子前。大概是鸟把摄像头吐掉了。

林秋枫摸了摸脸颊，把快进又加了一倍。白天过去，夜幕降临。

他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时正好看见火光。是枪。他连忙暂停，视频被调回原速度，从十分钟前开始播放。

林秋枫算了算时间。这座房子位置比较偏僻，在罔尘的东北角。屋主是一位脾气有些暴躁的退休长老，名叫文森特•戈金，和他的妻子女儿住在一块儿。据说霍添就是在准备杀死他的时候被人杀掉的。视频时间正好是这一天，也就是「橘」小队回到罔尘的第四天，还是他们离开的前一天。

城郊路严格意义上其实不在罔尘的市区内，可以说是在罔尘的角落里，郊区的边缘。会长逝世讣告发布的当天晚，霍添带人杀入协会中心时，他手下荷枪实弹的其他暴徒封锁了罔尘市区，而偏远郊区的少量居民如他们，甚至一开始都没发觉中心地区的危机（霍添以维护名义关闭了协会内部论坛），并且直到离开都没有遭遇追杀。过去十几年他们一直抱怨的偏僻缺点，却在那几天发挥了巨大作用。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冒着危险在市区附近观察，直到离开也没有帮上里面的忙。

林秋枫按下了播放键。他听见窗外有尖利的鸟鸣声。

头发花白的霍添手持冲锋枪，身后跟着一小队人，大步流星地往大门方向走去。他一脚踹开门，枪口的火光几乎同时亮起。林秋枫想起文森特长老和他的家人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心里不由得沉重起来。随后，他注意到一个披着灰斗篷的身影从摄像头后方进入画面，沿小路走向房屋大门。霍添等人已经闯进去了，窗口有火光闪烁。

林秋枫忽然发现这个视频没有声音真是件让人不爽的事情。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火光不再亮起，灰斗篷从大门缓步走出，手里提着一柄剑，有血顺着剑身滴在地上。手电筒的光扫过来，罩住了持剑的神秘人。斗篷领口露出一枚金桂枝，在刺眼的白光下闪闪发光。这是副会长的标志，错不了。一支小队匆匆赶来，领头人刚要上前便突然停住，随后退下，似乎被叫住了。随即，另一个披着斗篷的人走上前来，似乎在与灰斗篷人对话。

林秋枫专注地看着。这就是协会的第四位副会长，百里归暮吗？

霍添袭击不是小事，百里归暮的出现合情合理。

“霍添反叛事件”，现在该被称为“霍添卧底事件”，已经进入尾声。绝大多数遇难者已经被安葬。袭击者除被击毙者和未被捕者外，都以非法持枪恐怖袭击等罪名移交给亚洲政府处理了。只剩下许多鱼龙混杂趁机获取犯罪资本的亡命之徒逍遥在外，甚至不少人占山为王趁乱作案，给当地居民带来很大伤亡和恐慌。不过近来这些小团体也挨个儿落网，有消息称霍添交给他们的武器装备和基地内都安装了追踪器，但关于上门将他们抹杀的人，几条回复里倒是异口同声的“百里归暮”，就是他屏幕里这个个子高挑身着斗篷的人吧。可能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肱二头肌明显的壮汉？又可能是一个像夏塔丝长老一样性格古灵精怪的老顽童？或者文森特长老那样不苟言笑的导师形象？于林秋枫，这并不重要。

林秋枫抬手去关电脑。这件事已经基本捋清了，现在他该操心的是他的好队长洛青霜一夜未归不知所踪这件事。

抬起的手停在半空。林秋枫的瞳孔骤然缩小。

正在与百里归暮交谈的那个人掀开兜帽，金色双马尾随风飞扬，正是因“不老症”停止衰老的长老夏塔丝•布劳迪。深夜的风撩起屏幕里两人的斗篷，露出副会长黑色风衣的一角和身侧被遮盖的剑鞘。尽管缠着布条，但鞘口处却露出了一截。一枚雪花纹饰的冰蓝色翡翠镶嵌在浅银色的底上。他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

背景里树在夜风里摇曳。灰斗篷的兜帽被吹开一角，露出黑白两色的头发。短暂的交谈已经结束，夏塔丝长老带着其他人护送伤员陆续离开，而解决了霍添的百里归暮转过身，面对黑洞洞的大门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开了。

林秋枫发觉视野有些模糊，他摘下眼镜擦拭，眼睛依然看着屏幕。

百里归暮离开的方向正对着摄像头。林秋枫看见一副黑框眼睛从斗篷下被拿出来。持有者轻轻抖开它，戴在兜帽下的脸上。

擦到一半的眼镜掉到了地上。

六点的钟声响起。

黑夜的边缘像洗多了的劣质布料，开始发白。像洛青霜的灰色大衣，她一直穿着的那件。可她这段时间没穿，穿的是黑色的风衣。

林秋枫用发抖的手合上电脑，捡起眼镜，反复几次才戴正。

林秋桐和祁虎揉着眼睛坐起来，黑眼圈很重，都没睡好。

钟声仍在回荡。林秋枫一脚踢开房门，盖过了它。

“两分钟准备，所有人跟我来！”

林秋桐吓了一跳，几秒钟后她反应过来出了大事，立刻跳下床拿出电击枪。他们昨夜都是和衣而睡，不需要过多准备。

祁虎同样意识到情况严重，二话没说就翻出了麻醉枪。两人一路狂奔到楼下，林秋枫已经在发动越野车了。

“哥！出什么事了！”林秋桐坐上后座，祁虎系上副驾驶的安全带。

“去找洛青霜！”林秋枫踩下油门，越野车轰鸣着窜了出去。

林秋桐沉默了一会儿。

“她瞒了我们什么？”她的语气出奇冷静。

林秋枫有时很佩服妹妹的第六感和遇事冷静的心态。

“她是百里归暮，”他开口，这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她杀了霍添。”

“百里归暮是……你说什么？”

林秋桐愣住了，祁虎扭过头去看林秋枫，满脸不可置信。

“系好安全带！”林秋枫低吼一声，越野车一个急转弯冲上雪原。广袤无垠的白色在三人面前铺开。天边冒出一道白线，风雪提前到来了。

“我有证据，”林秋枫待林秋桐做好防护后，语速极快地说，“我看到了霍添袭击文森特长老的视频。他杀人未遂，因为百里归暮赶来杀掉了他。

那个人，她有着秦墨白长老的头发，我猜测是伪装，她后来戴上了跟冷月姐一模一样的眼镜。另外，她手里的剑和流霜剑极为相似……不，就是同一柄。”

车继续在雪原上飞驰，另外两人都沉默了。最后，祁虎打破了沉默。

“你要带我们去哪？”

“好问题，”林秋枫对他比了个大拇指，“我们往东北方向走。之前我跟你们说过，百……副会长几个月来在做什么？”

“追杀霍添一党的余伙。”林秋桐喃喃地说。

“冷月姐跟我们说过，只有少部分人是真正为了报亲属之仇加入霍添的，另一些是觊觎协会多年来积累的财富，还有被协会拦了财路的人伺机报复。霍添死后这些人也各作鸟兽散，但还有一批人，一批正在利用霍添交与他们的物资及基地作恶多端的人。”

祁虎从车的抽屉里拿出一份地图，展开来看。

“最近几次恶性袭击事件都发生在我们沿途留宿的地方附近，”林秋桐很自然地凑过去，指着地图上的红圈，“三天前，夏塔丝长老预测了部分地区里霍添安置的暴徒据点让我们提防袭击余波，你看，这些地方都注明可能有他们的据点。”

“你的意思是，冷月姐带我们出来是想暗杀这些人？”祁虎问。

“应该说她带我们走这条路线是为了顺路暗杀他们，”林秋枫盯着雪原尽头，“那会儿罔尘确实不安全，避险是必须的。”

“那我们到底该去哪？”祁虎皱眉。

“就是那个兵工厂，”林秋枫眼镜后透出紧张专注的目光，“我觉得就是那里。”

一时间大家都安静下来，车里一片寂静。祁虎没来由地烦躁，他左右看看，发现林秋桐正盯着后视镜下挂的香囊的穗子。他深吸一口气，把注意力集中在左摇右摆的浅绿色穗子上。

林秋枫忽然开始减速，车停在一串白雪覆盖的小山包后面。

“怎么了？”林秋桐回过神来，问。

“下车步行，做好伪装。”林秋枫扔过去一个布袋，里面是白色的风帽和外衣。

“如果有暴徒发现我们，后果不堪设想，”祁虎反应过来，啧了一声，“你带我们出来干嘛？冷月姐又不是不会回来。”

“我……头脑一热，”林秋枫脸上有些发红，但他依然坚定，“我有些不好的预感。至少……至少让我亲眼确定一下我的猜想。”

祁虎扣好风帽。“行，那咱就舍命陪君子吧。”

林秋桐轻轻拂过那个做成橘子形状的香囊。“橘子代表好运。”

“橘子代表好运！”另外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三人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林秋枫一开始有些不确定方向，直到他听见一声微弱的枪响。

“我没听错？”祁虎探头想要看个究竟，被林秋桐一把扯回来。“小心点！”

枪声接连响起。他们轻手轻脚地越过雪丘，滑下缓坡。面前一片平坦，百米开外有条不算很宽的冰封河流。河的对岸是一座巨大的、四四方方的、灰色的建筑。有枪声从那边传来，立刻吸引了三人的目光。

“被你说中了。”祁虎伏低身子，把枪藏在背后的斗篷下。

“钢筋水泥的怪物，”林秋桐满脸厌恶，“不和谐。”

林秋枫系紧洁白的斗篷，动作幅度很小地指了指旁边。“那里是新塌的，这座建筑应该是两个一模一样的部分连接起来的。”

“你是说，他们炸塌了自己的基地？”

“难道会是冷月姐？”林秋桐立马怼他，“冷月姐多讨厌爆炸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是是您老最懂了……”

“别闹了！”林秋枫回头低声怒斥道，“听我指挥！”

两人顿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林秋桐拿出望远镜，将风帽扯开，把望远镜放到眼前。

“能看见上面有人吗？”林秋枫看了她一眼，依然谨慎地望着对岸。天色还没亮起来，对面即使有人也很难看到他们几个。相对的，他们也无法看清对面的情况。

“看不清楚。不过没有晃动的影子，应该是没有人的。”林秋桐说。

“这楼上要是有个窗户就好了。”祁虎抱怨。

“下边呢？”林秋枫选择忽视。

“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人。”

“我们慢慢摸过去，靠近河边，再想办法过河。”林秋枫下达了命令。

枪声依然不时响起。小镇上的居民如果在这，恐怕已经吓坏。但「橘」小队对此已经司空见惯了。不仅如此，从罔尘随便找个居住超一年的居民，他也不会对此感到任何恐惧。要进出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外围地形极为复杂的罔尘镇，三脚猫的功夫和井底之蛙的见识是不够的。

三人伏在雪地上，轻手轻脚地慢慢靠近冰封的河边。

爆炸就是这时候发生的。

一声巨响，水泥墙体上出现一个大窟窿。距屋顶不远，目测在十层左右的高度。有些人影在墙边快速闪过。就像打开了水龙头，更加清晰响亮的枪声和杂乱的叫喊声涌入三人耳中。

“在这里！”

“杀掉她！”

“愣着干嘛？快开枪！”

然后是一连串的枪声，紧接着又是惨叫声。

“你他妈真是个天才，林秋枫，”祁虎看着前方说，他紧紧地抓着麻醉枪，暗自后悔没早点写出那份申请使用杀伤性武器的申请书，“现在我们怎么办？”

林秋枫抬头看了看天。天快亮了，现在应该快七点了。

“静观其变，”戴着圆框眼镜的青年咬牙说，“我们帮不了她。”

他觉得自己很蠢，脑子一热就带着大家跑过来。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就应该明白，冷月姐所卷入的麻烦漩涡深不可测，可能他们这几个人已经成为了她的累赘。但现在他们不敢有所动作。大风雪就要来临，以他们身上简单的掩护，可能抵挡不住自然的摧残。而且这场风雪不会持续很久。就像祁虎所说，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受伤倒在次要，冷月姐却是一定会受到干扰的。

他不知道那里有多少敌人。摸着良心说话，他也想帮忙。

那是冷月，是他们的家人。

第二声爆炸唤回了他的思绪，火光来源在房顶上。

林秋桐再次拿起望远镜。“天台有人！”她压低声音警告另外两人。

“能看见冷月姐吗？”林秋枫赶忙问。

林秋桐的手有点发抖。她努力地把眼睛贴在望远镜上。“我看见有个披斗篷的人……我看见剑的反光了！”

“真是队长？”祁虎欲起身，林秋桐一望远镜砸在他背上。“省省吧，她背对着注意不到我们。”

林秋枫啃了一下指甲，倍感烦躁。

“你还要看戏吗？那可是冷月姐！”祁虎催促着，他已经拿出了麻醉枪。

“我们只会帮倒忙祁虎！我们打不过拿着真枪的家伙，别把你的义气用在不合时宜的地方！”林秋桐想阻止他。

天台上又传来爆炸声。一颗手雷掉下来，在水泥墙脚炸了，一个小窟窿露出来。祁虎灵光一闪。

“他们的大门在另一侧。我们冲到墙洞那里，进去处理漏网之鱼，然后和冷月姐会合。就像大峡谷那次一样。”

“你疯了？这跟我们对付过的那些杂牌军不一样！他们都是荷枪实弹的亡命之徒，正面交锋怎么打得过……”

“我觉得可以。”

打断她的是林秋枫。“小桐，你看着天台上的情况。大家听我口令，我们一起动手，跟冷月姐前后夹击。”

他也想起了大峡谷行动。洛青霜正面引开敌人，他带着其他人阻断后路。一支平均年龄不到二十岁的探险队端掉了恐怖分子的老巢。那可以说是让他们扬名协会的一次任务。

大楼里应该还有些东西。他们不是第一次干这种突袭的事了。

林秋桐捂脸。她就知道单凭她阻止不了这两个年轻气盛的小子。

但这方法值得一试。

几分钟后，大风带着大片雪花如期而至。三人冲进了废弃的兵工厂大楼，一路向上。大厅地板和楼梯上歪七扭八地躺着许多尸体，几乎都是一击致命。血液染红了台阶，底下几层的血已经干了。再往上，粘稠的血染红了脚底。林秋枫的眉心拧成疙瘩，洛青霜的行为为什么如此决绝？

林秋桐已经开始干呕。这种场面在探险中还是十分罕见的。她紧闭着嘴，和捂着鼻子的祁虎动手从尸体上收集闪光弹。林秋枫则一路搜寻还算完好的防爆盾牌。

“……可怕。”经过那个被炸出来的大窟窿时，寒冷的新鲜空气终于让众人缓了口气。林秋桐把五个闪光弹挂在身上，拍着发闷的胸口，喘着气说：“冷月姐……她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

一片阴影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直直地坠落下去。林秋枫过了一秒才意识到那是个人，一个穿着防弹衣、拿着步枪的成年男子。

“……赶尽杀绝？”

祁虎从洞口边缘探出头看了一眼，回头说：“应该死了。”

“我们得自己去问她。”林秋枫站在最前面。他从怀里取出自己的麻醉枪，把防爆盾牌挡在身前。其他人也照做。“快到天台了，谨慎行事。”

这段短短的楼梯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在密集的枪声和呼呼的风声掩护下，他们轻手轻脚地靠近了天台。林秋枫先把盾牌慢慢伸出去，然后凑到防弹玻璃前观察。

也是很巧。他们正在一群戴着头盔穿着白夹克的武装分子后面。从林秋枫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一片黑压压的人腿在不断移动。枪声和惨叫声几乎要把他的耳朵震聋。他忍住头疼向惨叫声最集中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片灰色的布料——洛青霜的斗篷。

林秋枫俯下身，对队员们指了指方向。林秋桐和祁虎点点头，三人同时拔掉插销，将闪光弹掷出。林秋枫还不忘高喊一声：“冷月姐，小心！”

闪光弹效果有三秒。林秋枫等人几乎是闭着眼睛就开始了射击。他听见有人惨叫和重物倒下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林秋枫的弹夹打空了。他睁开眼睛，发现所有暴徒都倒在地上。

在天台的另一边，靠近他们来时的方向，一面斜立的防爆盾牌后露出破破烂烂的斗篷一角。隔着防弹玻璃，林秋枫和洛青霜对上了视线。过了两分钟，他们屏着呼吸确认地上的暴徒再无动静后，「橘」小队的队长才从盾牌后探出身来。

洛青霜斗篷下是一身黑衣，大概是为了方便在建筑中隐藏身形。她右手握着流霜剑，左手拿着把手枪。她面无表情地从损耗严重的盾牌后站起来，将流霜剑插入地面以支撑身体。林秋枫这才发现离她最近的几个人身下已经淌了一滩血。

林秋枫也站起来，带着「橘」小队的队员们走向他们的队长。他有很多问题，思绪乱如麻，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想必他身后的两个人也是如此。在猛烈的风雪中，队员们沉默着一步步走向他们的队长。雪地靴踩在混着血水的泥泞中，经过倒在地上的武装分子，脚步有些拖沓，难以迈开步伐。

然后他们看见洛青霜抬起握着枪的左手，四指上指，示意他们停下。

“去检查。”她不带感情地开口。嘶哑的嗓音让林秋枫得以窥见这场战斗的激烈。林秋桐和祁虎立刻蹲下身，开始检查是否有装死装晕的敌人。

林秋枫没有动作。他直直地看着面前的人。洛青霜却没看他，她将流霜剑留在地上，疲惫地靠着天台边缘的矮墙，从破破烂烂的斗篷撕下一片布覆在左肩。林秋枫走近两步，才发现她肩上的衣物已经被染成了深色。

这次是真的受伤了。他忽然有些触摸到真实的感觉。他的冷月姐不是几乎被神化的会长副会长等传奇人物的形象，她也会受伤，就像他们在探险中时一样。

“要我帮忙吗？”他小心翼翼地问，同时上前一步。这下他距洛青霜只有一步之遥了。从这里，他可以轻易地看到流霜的剑鞘。冰蓝色的雪花在半米高的矮墙和洛青霜的背之间还算显眼，但林秋枫已经看不见洛青霜身后他们来时的路。

洛青霜摇摇头。她没放开手枪，而长时间紧握剑柄也让她的右手有些不听使唤。反复失败几次，她才将布条缠在受伤的部位，打上一个结实的结。林秋枫余光看到林秋桐和祁虎还在检查尸体，便要迈出最后一步，站到她的身边，问出那个他最想问的问题：

你真的是冷月姐吗？你是那个和我们一起探险，一起解决困难，一起背着郑斌叔捣蛋的冷月姐吗？为什么要抛开我们独自行动？我们是你的累赘吗？如果不是，为什么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们？我们不是彼此的后盾，可以托付后背的人吗？

我们……不是家人吗？

鼻尖一阵酸涩，泪水在眼眶里聚集，模糊了林秋枫的视线。他几乎要哭出声来。

这么多年的陪伴，你却不信任我们吗？

一身黑衣的洛青霜动作缓慢地站起身来，她伸出空着的右手，似乎想拍拍林秋枫的肩膀。就在洛青霜完全站直，手掌即将落到林秋枫肩上的前一秒，林秋枫捕捉到了她脸上表情骤变的瞬间。惊讶，恐惧，出现在那双没有被眼镜遮挡的、乌黑明亮的眼睛里。

下一秒，林秋枫被一把推开，摔倒在地。

同时，他身后响起了枪声。

洛青霜的身体晃了一晃，一片新的深色痕迹在她右胸处扩散开来。林秋枫急速回头，看见震惊的林秋桐和祁虎，以及他与他们之间，一个半撑着身体，手里握着手枪的男人。

该死，还有漏网之鱼。

在他们做出有效反应之前，两支枪的枪口几乎同时冒出了火光。一支属于洛青霜，子弹准确地击穿了男人的额头。而另一枪在男人被击中前发出，洞穿洛青霜的胸口。巨大的冲击力下，洛青霜没能站稳，从矮墙前摔了下去。

“冷月姐！”第一个喊出声的人是林秋桐。

距离最近的林秋枫猛扑过去，但他只抓住了斗篷的一角。千疮百孔的布料一经拉扯便立刻断裂。黑衣黑发的身影被风雪模糊，很快变成小小的一点。

“冷月姐——”他大叫，带着哭腔。不等余下两人赶上前，「橘」小队的副队长转身顺着上来的路一路冲了下去。

他在建筑的阴影里看见了洛青霜。

他的队长仰面躺在雪地里，周围白雪已经被鲜血染红。

“不可能……怎么会……”

七点钟已经过了。天空没有亮起。

雪花白了她的头发。手枪被它的主人死死地抓在手里。那双纯黑的眼睛睁着，充满不甘。

风雪仍未停息。

PS：橘子是「橘」小队的吉祥物，象征团结、好运以及胜利的果实。

——未完——

注解：林秋枫和洛青霜设定上是双向暗恋的一对。林秋枫知道自己对洛青霜有感情，并且已经开始尝试表达。洛青霜对林秋枫有一点超出朋友家人这些情感的感情，但她自己没有意识到。另外，祁虎和林秋桐这对欢喜冤家也是尚未意识到的双向暗恋。想磕的趁热磕，不磕的出门左转不送。

百里穆青于2022年10月1日凌晨完成，经白止陆审核后发布。

本篇使用网易LOFTER草稿箱写作，写作时间8月31日至10月1日。

2022年10月6日在Bilibili专栏第二次修改，对结尾及环境描写部分进行改动。

2022年12月20日对风雪相关描述进行改动，修补了一些逻辑漏洞。

中篇为冷月视角，预计将于2023年1月20日前完成。

本篇情节为百里穆青原创，不可能雷同，抄袭者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