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生丨无疆16
罗浮生跟着沈巍和吴邪在外逛了几天,虽有任务在身,但只要出门,他就脱缰般地快乐。沈巍每天下午都在一家甜品店略坐一会儿,等鱼上钩,罗浮生和吴邪就隐藏在店附近,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找可疑的对象。罗浮生看着扮成自己模样的沈巍端端正正、沉沉静静地坐在那里,感觉十分奇妙,他问吴邪:“小三爷,我平常不是这样吧?”
吴邪打量他一下,说:“就没见你好好坐下来过,你那腿是借的吧?”
罗浮生撇撇嘴,忽然望见一人从一个女孩身边行过,手腕一翻,手中竟多了一部手机。罗浮生拨开墨镜,仔细一看,那人正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插进怀中的口袋。罗浮生当即甩腿走了过去,他把手臂箍在那人肩上,沉声说:“兄弟,收获不小啊。”
那人眼睛左右一溜,小声威胁:“别多管闲事!”
“嘿——”
吴邪忽觉身边安静下来,回头一望,罗浮生搂住一个陌生人,一脸的冷笑,那人似乎在忍痛,很快便拿出一部手机,塞进罗浮生手里。罗浮生撒了手,那人折身便跑。吴邪略闭了闭眼,朝甜品店里的沈巍暗中比了个手势,便向罗浮生的方向走去。
罗浮生找到失主,将手机一递:“哎,你手机掉了。”女孩微微一惊,赶紧去翻包,确认了是自己的手机,抬头去看罗浮生。罗浮生按了按墨镜,人皮面具遮住了他细微的表情,显得十分冷峻,女孩道了谢。罗浮生回身发现吴邪就在近旁,面无表情地瞪着他,顿时锋芒尽敛,挪到吴邪身边。
“回去吧。”吴邪言简意赅地说。罗浮生跟在他身后,偷眼看了看沈巍,见他也朝这边望着,不禁懊悔起来。
三人先后回到吴山居。吴邪并没有指责罗浮生,只对沈巍说:“看来引蛇出洞这招没有用,那雇主好像根本不想对浮生下手,也许是因为无暇他顾,说不好,静观其变吧,不要放松警惕。”
沈巍摘掉面具,点了点头。吴邪看了罗浮生片刻,仿佛有什么嘱咐,终究没有开口,转身进屋去了。
“刚才怎么了?”沈巍问。
罗浮生被吴邪看得心中十分发怯,小心地说:“我看见有人偷东西,一冲动就帮忙抢回来了。没闹出什么动静,应该没事吧。”沈巍明白罗浮生这仗义任侠的个性,只笑了笑便和他一同进了屋。
吃过晚饭,沈巍和罗浮生聚在吴邪房间。
吴邪仰靠在椅子上,皱眉思索着说:“空等了这么多天,一个盯梢的人也没有,难道被识破了?”他有些后悔,当初沈巍来吴山居,就该把跟踪的人揪住,再顺藤摸瓜,现在敌暗我明,确实太被动了。
“可能是忌惮吴家吧。”沈巍说。
吴邪想了想:“吴家的势力在这里,那雇主不敢动手也正常,一旦你们回了东江呢?”
沈巍点点头:“我也有此顾虑。”
“我和你们一起去。”吴邪郑重说道。
“小三爷……”
“不是为了你,你不用自责,”吴邪打断罗浮生,然而罗浮生还是蹙起了眉,吴邪于心不忍,便解释道,“这事早晚要有个了结,换作是你,守株待兔还是主动出击?”
罗浮生正色说:“小三爷,事情是因我而起,我无论如何都要给你一个交代。”
吴邪看着罗浮生难得正经的样子,迟疑地笑了一下。
沈巍把手搭上罗浮生的肩:“回东江的话,你不能戴这个面具了,不然猜也猜得出是你,我们交换一下身份,也许在东江能引出人来。”
罗浮生有些犹豫,他担心会使沈巍陷入危险,本想拒绝,却感受到沈巍的手微微收紧,带着坚决的力度,他一下子释然了:“那就让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吴邪的手机忽然响起,他看了看,是一条白昊天发来的消息:“小三爷,有人偷进了十一仓。”
吴邪微微抬起眉,转过椅子,立即将电话拨了过去:“怎么进去的……”挂断电话,吴邪看向沈巍:“看来井然得手了,从通风管道进去,没有惊动任何人。”吴邪的话若有憾焉,而罗浮生竟从他脸上看出一丝骄傲。吴邪确实没想到,井然只看过一次,就对十一仓的构造了如指掌。
沈巍浅浅笑了一下,似乎不甚在意井然拿到了什么。吴邪偏头对着罗浮生,眼睛随后才从沈巍的脸上转移过去问:“你那个妹妹在哪过生日?”
商定了返回东江的事宜,沈巍和罗浮生离开了。吴邪给井然打了一个电话,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号码,他心里暗叹一声。井然的声音响起来,有些低哑。吴邪说:“井然,见一面吧。”
罗浮生走到屋子外面,今晚无风也无月,漫天星河受了冻,凝在天上。沈巍跟在他的后面,也抬头遥望那些万年前便已熟悉的光。
“沈巍,我看昭王墓中有很多星宿图,和你做过太卜有关吗?”罗浮生仰着头问。
“没什么关系,事死如事生而已。”
罗浮生回头对他说:“那你会占卜吗?”
沈巍一时语塞,便问他:“你有想卜的事?”
罗浮生支吾其词:“我只是随口问问……”
“浮生,我知道你担心回东江的事,吴邪身经百战,这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嗯……”罗浮生听沈巍这样说,便将心中大石放下了一半,“如果我有想卜的事呢?”
沈巍想了想,说:“那就用最简便的办法吧。”他说着走向墙角,那里堆了些纸箱,还散落着一些砖头木板,他捡起一块小木板,带罗浮生回了房间。他让罗浮生拿出紫玉,自己把木板擦干净,用紫玉的刀尖在木板的整洁处刻字:“甲戌卜……”
“你想卜什么?”沈巍问。
“明天去见我义父,不知道他会不会告诉我实话。”
沈巍继续刻字:“……翌乙亥,言信?抑不信?”
他没忍住笑了一下,说:“铜镜给我。”罗浮生翻了翻口袋,从上衣兜里拿出了铜镜。
“花纹朝上是吉,镜面朝上是凶。”沈巍接过铜镜,走到床边,向上一抛,铜镜翻转着从空中落下,闪过一线光,掉在床上,是花纹。
“吉!”罗浮生惊喜叫道。沈巍满意地点点头,又在木板上刻下:“占曰:吉。”
“好了,”他把木板交给罗浮生,“这是天意,你不用担心了。”
罗浮生摸摸木板上的字,眼中堆满笑意,他突然扑向沈巍,搂住他的脖子。沈巍吃了一惊,他手中还握着锋锐的紫玉,不敢回抱,被罗浮生撞倒在床。罗浮生的头发蹭在沈巍耳边,让他觉得暖烘烘的,他抽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罗浮生的背。
罗浮生伏了一会儿,便坐直身子,看着沈巍笑起来。沈巍无奈地从背后拾起铜镜,和紫玉一并递给罗浮生。罗浮生这才注意到,沈巍的脊背刚好压在铜镜上,忙问:“疼吗?”沈巍摇摇头。
夜很快深了,罗浮生沉入梦乡。他站在一条小路上,两边是紧密的树林,没有人影,却有喧嚷的说话声。前方幽深而昏暗,但他心里隐隐觉得,他会找到一件珍贵的宝物,于是他毅然往前走。小路开始转弯,像一个迷宫,他渐渐迷失了方向。不知走了多久,转过多少弯,罗浮生好像闻到一股香甜,眼前有一处明亮的所在,仿佛一个浑圆的洞口。他走了过去,是沈巍站在那里,回过头,眉眼柔和地对他笑着……
第二日,吴邪到了井然家里,井然站在花园门前迎他:“师哥,实在抱歉,我妈在休息,只能请你到我卧室坐坐。”白教授连日来研究井然拿回来的竹简,虽不能作为证据摆到明面上,但依然给了她不少启发,于是她背着井然,焚膏继晷,劳心费神,病情竟加重了些,井然愁肠百结,因此也消瘦了。
“你喝酒了?”吴邪闻到井然身上淡淡的酒味。
井然默认了,吴邪随他走进去,井然的卧室很干净,门边一个矮柜上摆了一张全家福,井然模样幼小,却笑得很开心。墙上挂着一幅油画,是吴邪不认得的天使。吴邪想了想自己的屋子,简直是个狗窝。
井然将吴邪让到床脚的长凳上,吴邪坐下了,井然就要去给他倒水,吴邪赶紧说:“你别忙了,我有事和你说。”
井然在长凳的另一边坐了,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吴邪说:“你找人进了十一仓?”
“嗯。”
“拿了什么出来?”吴邪问。
井然看向他:“你知道我要到十一仓里找东西?”
“也许我知道的比你以为的多,”吴邪盯住井然,“我不是说过有事来找我吗?”
井然低头不语。
“你从墓里拿出来的竹简上写着什么?”吴邪问道。
井然眉头一紧,吴邪向他凑了凑,酒味又浮动在鼻端:“跟我说实话,我能帮你。”
“师哥,你查过沈巍的叔叔是不是?”井然的目光里忽然充满期待。
吴邪警惕地说:“没错,你问这个做什么?”
井然没有回答:“那你有他的照片吗?”
吴邪一下便明白了井然的意思,他八成推测出了沈巍的情况。吴邪不动声色地说:“我没有。”
井然也并无失望的神色,他悠悠地说:“我可以告诉你我在做什么,那竹简上记载了延年益寿的方法,你的病也是因为机缘巧合使用了这种方法才会痊愈的,”井然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我找人从雷城的废墟里挖出了金水,几乎都混成了泥,过滤之后,量已不多,现在就放在我的地下室。前几天,又从十一仓里拿到了那种有毒的真菌。有这两种东西,就可以使人活得更久。但是,我不知道那一点金水还有没有作用,我怕会雪上加霜……”
吴邪并未流露出惊讶,只是无奈地说:“吉人自有天相……”
“呵,”井然凄然一笑,“我做了这么多努力,结果却只能靠运气吗?”
吴邪不知如何安慰他,便岔开话题:“十一仓已经知道有人偷闯了,万一追查到你,我会帮忙的。”井然悄然动容:“师哥……”
吴邪止住了他的道谢,劝解道:“既然东西已经在你手里,怎样都要试试。”
“我还没告诉我妈,她很反对我接触十一仓,况且现在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金水在雷城放了那么久都没失效,我不就是成功的例子吗,白教授搞研究不是最在乎证据的?”
井然苦笑一下:“你是孤例,还需要旁证。”
“旁证……”吴邪重复了一遍,显得有些滑稽,“你需要什么旁证?”
井然倏然看向吴邪,就要说出什么,然而还是止住了:“谢谢,这次你恐怕帮不了我了。”
“唉……”吴邪长叹一声,暗示道,“今天晚上我和沈巍会离开吴州,万一有什么事,你就去找胖子。”
井然听了这话,默默点了点头。
吴邪回到吴山居,立刻去找沈巍。沈巍拿着一本书,正和罗浮生说着什么,那书上都是吉金器的彩色图片。
“咳……”吴邪出声提醒了一下,沈巍看到他的眼色,知道他有事要说,便放下书,让罗浮生自己看。
“井然好像开始怀疑你了。”吴邪说。
沈巍竟然并不感到意外,他说:“我猜到了,他一定看到昭王墓中我的画像了。其实,我心里早有准备,当今这个时代,除非与世隔绝,不然我是瞒不住的。”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看浮生吧,”沈巍淡淡一笑,“他好像又有新的想法了……”
吴邪识趣地没问“旧的想法”是什么,他拉回了话题:“井然拿到了雷城的金水。”
“哦?”沈巍有些惊讶,“他动作倒是很快,那他的东西岂不是已经备齐了。”
吴邪撇嘴说道:“可他没有绝对的把握,不敢试,今天向我打探你‘叔叔’的情况,恐怕之后他还会找你,以策万全。”
说完话,沈巍回到罗浮生身边,他正仔细地看一幅图片。
“这只钟真好看。”罗浮生指着彩图说。沈巍向书上一看,是一只荆国风格的编钟,花纹繁复,铭文瘦劲蜿蜒。“可惜流落在海外了。”罗浮生感叹一声。
“这只吉金编钟,曾经辗转多位收藏家手中,战争时期,一位商人得到它,敌军慕名而来,他为了保护编钟,做了一个假的,砌在自家灶里,将真的埋在马棚底下。敌军到了他家,遍搜不着,见灶是新砌的,便掘开来,拿着假的编钟走了,就这样把真的保存了下来。”沈巍停下,叹了口气,“后来商人家道中落,只好忍痛将编钟卖给别人,谁想那人为求私利,竟挟之去了海外,流入了拍卖行。商人痛心不已,很快便过世了。”
罗浮生听了,拍案而起:“那是个什么人?吃里扒外!”
“姓名已不可考,这编钟收藏在索思比博物馆,前身就是拍卖行,据说当年那个人被拍卖行骗了,编钟交了出去,却没拿到钱,所以拍卖行的记录里没写编钟来历。”
“活该!”罗浮生义愤填膺。
“其实这书里多数吉金器都是这样被蒙骗走的,你若想拿回来,不知要费多少周折。”沈巍抬起头安慰道。
罗浮生合上书,看了看书名《流散海外吉金器图录》,不禁有些失落。沈巍拉他坐下,顺手捋了捋他的头发:“别急,将来有很多时间。”
罗浮生眼睛定定地看着沈巍,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个浓烈的笑容。
转眼便到了傍晚,罗浮生突然感觉到时间的确在飞逝了,尤其是和沈巍相比,他就像一条无尽的标尺,而自己只能被他度量。
吴邪开车载着沈巍和罗浮生前往东江,他们二人已改扮成了对方的模样,为了参加洪澜的舞会,罗浮生特意换上了西装,连头发都梳成了沈巍的样式,他坐在后排,不断地从后视镜里端详自己。吴邪实在忍受不了,对罗浮生说:“你能不能不要用沈巍的脸摆这种表情?”沈巍在副驾驶,回头看他,罗浮生正收起一个活泼的笑容,沈巍轻声一笑,没说什么。
距东江越近,罗浮生越是安静,到了美高美附近,他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被美高美门前闪烁的霓虹灯照着,显得阴晴不定。他们三人下了车,在进入美高美的必经之路暗处守着,打晕了来客,抢到三个塑料面具和请帖,大摇大摆走进了宴会厅。
吴邪和沈巍暗暗找了个角落坐下,观察着所有人。
美高美依然是熟悉的色彩、熟悉的气味,罗浮生一眼便看到洪澜,她穿着一身红黑纱裙,艳丽十足,正被簇拥着,接受一群人的祝福和赞美。罗浮生从后面悄悄移动过去,等待了一会儿,她身边的人散了些。
“澜澜,是我。”罗浮生放低音量,洪澜刚好能听到,又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洪澜惊讶转身,她十分聪明地没有出声,但看了看面具下露出的一部分脸,又觉得不对。
罗浮生自证道:“你以前骗老师说,作业掉进了水里……”
“别说了……”洪澜远离身边陪伴她的人,拽着罗浮生靠向墙边,“你真是浮生哥?”她抬手就要捏罗浮生的脸。
罗浮生挡住她的手:“真是我,这个送给你,生日快乐。”他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礼盒,托在手上。
洪澜接过来,又凑近说:“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会离开洪家?你去哪了?”
罗浮生不答,只问洪澜:“义父在哪?”
洪澜一跺脚,指了指会客室:“你先去见我爸爸,他最近心情差得很,等你回来再说。”
罗浮生去卫生间摘掉了人皮面具,向会客室望一望,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会客室的门开着一条小缝,洪老板坐在靠墙的沙发上,茶几上摆着一瓶酒,已经空了大半,酒杯倒在一边。自罗浮生走后,洪家人心惶惶,古玩生意又难以为继,洪老板心知洪家已经是强弩之末,斗志全无。
罗浮生敲了敲门。
“进来。”洪老板冷漠的声音划开了罗浮生心中的伤痕,他定定神,走了进去。
“义父。”
洪老板愕然抬头,罗浮生将门一关,一切嘈杂都夷平了。
“你怎么在这?”洪老板瞬间横眉立目。
罗浮生把塑料面具拿下来,走到一侧的沙发边坐下,说:“今天我来,有两件事想问您。”
洪老板咬着牙关,没有说话,他身上酒气浓郁,模样颓丧了很多,不再像罗浮生记忆里那般威严。
罗浮生开口问道:“我爸爸是怎么死的?”
洪老板全身巨震:“你怎么会知道?”
此话一出,罗浮生什么都明白了,他垂眸压住自己的情绪,说:“告诉我真相。”
洪老板霍然站起,指着罗浮生:“你!你和他一样,都背叛我!这么多年,我白养你了!”
罗浮生也站起来,走到洪老板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又缓缓重复了一遍:“告诉我真相。”
洪老板瞪着罗浮生,在这个距离下,罗浮生甚至能看到他眼中通红的血丝。“勤耕?”洪老板的眼神躲闪了一下,他忽然退后,跌在沙发里,“我不是故意的……”他双手掩面,“他不该认识那个姓迟的,不能怪我,是他自己的错……”
罗浮生吃惊地听着他自言自语。洪老板突然把手拿下来,看向罗浮生吼道:“他是这样,你也是这样,都要离开我!”洪老板又大笑起来,“好好好,我瞒了这么多年,也该够了,我今天就告诉你,你爸爸就是被我派去的人害死的,谁叫他背叛我。我把你从小养到大……”洪老板伸出手比划着,“你却和那个沈巍走了,哈……有其父必有其子……”
罗浮生坐回沙发:“背叛您的是您心里的猜疑,不是我爸爸,也不是我,”他的眼泪不自觉地淌下来,他拿手抹去,“我问完问题就走,从今往后,我们也没必要再见了。”
洪老板愣愣地看了他半晌,似乎逐渐恢复了心智,他的面容平静下来:“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罗浮生叹息一声:“盗绪山古墓的雇主究竟是谁?”
醉酒似乎影响了洪老板头脑的运转,他沉思良久,终于说道:“你打算釜底抽薪?”他又想了一会儿,说,“他的真名我不知道,不过从前也是个盗墓的。上次去龙城见他,我偷拍了他的样子。”
罗浮生问:“照片在哪?”
“在我书房,我会发给你,你有把握……除掉他吗?”洪老板眼中闪过精明的算计,和血丝纠缠在一起,被酒精调和了。
罗浮生发出一声苦笑,他没有回答,站起来走了出去。
返回卫生间,罗浮生将人皮面具戴好,却发现塑料面具扔在了会客室,他不想再进去,又不想应付洪澜,该问的都得到了答案,果然是“吉”,可以离开了。罗浮生就这样走了出去,四顾寻找沈巍。没走几步,依稀听到沈巍的高喊:“浮生趴下!”罗浮生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砰”一声响,一股力量直冲他的胸口,他晃了晃,周遭一切都变得混沌,灯光与喊叫抛他而去,他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沈巍目眦欲裂,疾奔过去。
吴邪已经锁定了罪魁祸首,一酒瓶子掷了出去,竟躲开了许多尖叫乱窜的人,不偏不倚地打中了凶手的头,凶手被打得呆住了,吴邪已经朝他冲过去,他才掉头逃离,甫一转身,便撞上一位女士,吴邪更近了。凶手狗急跳墙,就要和吴邪拼命,然而已经迟了。
沈巍摸了摸罗浮生的颈动脉,还在搏动着,“浮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他按住罗浮生的伤口,感觉有坚硬的东西硌着他的手,那形状是他让罗浮生带在身上的铜镜。他扯开罗浮生的衬衫,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子弹被铜镜的边缘阻隔了一下,力量已抵消一半,但还是扎进了罗浮生的胸膛。
“吴邪!”沈巍回头去找人,吴邪已经将凶手制服,“先带浮生走。”吴邪把晕倒的凶手拖进后备箱,沈巍已经抱着罗浮生上了车。
洪澜追出来喊了一声“浮生哥”,但车已绝尘而去,她打开罗浮生送她的礼物盒子,里面是一条素雅的兰花手链。
罗浮生被车晃动了一下,咳嗽起来,沈巍紧紧抱住他,以免他再受颠簸之苦。
“吴邪,去找井然。”沈巍冷静地说。
罗浮生睁开眼,看着沈巍紧锁的眉,牵起嘴角,露出一个抚慰的笑,断断续续地说道:“沈巍,胸口受伤真的……真的很难受……”罗浮生费力地吸了一口气,咳嗽起来。
沈巍急道:“浮生,忍一忍,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罗浮生极慢地点了点头,意识逐渐模糊了。
吴邪的车几乎要腾空而起,好在夜路车少,他呼啸而过,只留下车灯的残影。很快,他们到了井然家。沈巍在车上已联系过井然,向他摊了牌,请他救罗浮生,井然一口答应。此刻,他正站在门口,车一停下,沈巍便抱着罗浮生下来,井然立即引他走向地下室。
昏暗的地下室亮起一盏小灯,靠墙放着一个玻璃水槽,盛着金色液体。沈巍已事先告诉井然,把金水与清水混合,这是他与昭王游历时发现的方法,并未记录下来。眼下那金水仿佛有生命般,在没有外力的作用下,微微地涌动着。吴邪皱了皱鼻子。
沈巍将罗浮生放在地面上,他已经不省人事。井然从柜子里取出一小瓶透明液体,交到沈巍手里,简单地说:“我从十一仓拿了不少。”
沈巍打开盖子,全数倾洒在罗浮生的伤口上,然后他从罗浮生腰间拔出紫玉,狠了狠心,剜进去,把子弹挑了出来,罗浮生竟毫无反应。沈巍扔掉紫玉,把罗浮生浸入金水中。他伏在水槽边缘,看着金水一点点淹没罗浮生,终于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此时此刻,沈巍忽然不敢笃定之前的推论是否正确,罗浮生的基因与他有一点近似,也许他曾经的方向是对的,他自己也是借此得以长生,只不过当初没有遇到对的试验品,得不出确切的结果。但是,万一他猜错了,就会贻误抢救罗浮生的时机,这将成为他永生无法弥补的遗憾。沈巍贴着水槽,慢慢滑下来,双膝跪在地面,祈求着不知有无的神灵。
井然不由自主地走近水槽,却发现那金水竟被罗浮生的身体吸收了,而他的伤口正以可见的速度愈合着,最终水槽里只剩清水,罗浮生的血还丝丝缕缕地漂散在水中。
“怎么会这样,沈巍?”井然大惊失色。
沈巍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从没见过这种情况。”罗浮生突然挣扎了一下,睁开眼睛,猛地冒出水面,随即剧烈地咳嗽。吴邪向前走了一步。沈巍赶紧把罗浮生拽出水槽,他坐在地上,浑身湿透,却半点也不觉得冷。
井然探身拨了拨水槽里的水,已经全无奇异之处了,他回头看向罗浮生,不敢置信。沈巍安慰他:“井然,你先不要急,这金水应该不止雷城有。”
“你知道哪里有?”井然的眼睛已经红了。
沈巍不确定地说:“我只知道大概的位置。”
井然点着头说:“谢谢,我会想办法再找。”他往外便走,经过吴邪,他停了一下,满面哀戚。
吴邪拍了拍他的胳膊:“你先别难过,白教授还需要你照顾。”
“儿子?”白教授突然出现在门口,竟不知她在外面站了多久。井然脸色一变,慌忙走出去:“妈,这里冷,先上去再说。”
吴邪看了看他们母子两人的背影,转回头,罗浮生已经被沈巍搀了起来,他的精神恢复了些,正好奇地看着这间地下室。“这是哪?”他低头看看自己胸膛上残留的血迹,“我刚才……”沈巍一把搂住他:“没事了。”突如其来的拥抱让罗浮生颤抖了一下。
吴邪掉过身,走上台阶,客厅空无一人。他顺着楼梯向上望,隐约听到井然说话的声音,“……妈,您别放弃,事情还没有定论……”又听井然说,“……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吴邪避远了些,沈巍和罗浮生已经走出来。罗浮生的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他使劲甩着手机,袖子上的水滴也跟着飞舞起来。沈巍问吴邪:“上次放在车里的衣服还在吗?”吴邪点点头,看着罗浮生活蹦乱跳地走向车里去换衣服,他忽然记起车的后备箱还关着一个人。
“沈巍,浮生问出雇主的身份了吗?”
“洪正葆有他的照片,不过浮生的手机打不开了,稍后才能知道。”
抓到一个人,再加上照片,已经是很大的进展了,这一趟东江没有白去,吴邪在心里打着算盘,他又问沈巍:“为什么金水会消失?”
沈巍极力地思索着合理的解释,也许是因为罗浮生基因中的一点异变,导致金水对他的效果与众不同,说不定他们两人是一样的……但他依旧严谨地说:“现在还不能下结论。”
吴邪又问:“你知道金水的位置在哪?”
“昭王墓以北的群山,”沈巍认真想了想,“我去帮井然找。”
“你帮他?”吴邪微感诧异,“两千年了,还能找到吗?”
“那里地形变动应当不大,金水又很稳定,花点时间,总能找到。”沈巍罗列着可能性。
“可井然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吴邪一语点破。
沈巍说:“还有一件棘手的事,那雇主似乎是冲我来的,浮生当时是我的样子,而且我最后出现的地方是东江,也许这是没人跟踪浮生的原因之一。”他略微思索了一下,隐约有一个猜测。
“我来解决雇主的事,”吴邪斩钉截铁地说,“没了后顾之忧,你可以安心去找金水。”
他走向落地窗,天边已经有了一线光亮。几只灰喜鹊飞过来,它们原本纯然无知地在枝头跳跃,被罗浮生关车门的声音惊了起来。吴邪静静地看着它们,它们好像经常来这个花园,并不害怕窗边的人影,反而落在了地面。吴邪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地上撒落着一些米粒。几只灰喜鹊吃完又跳上树枝,那里已经茸茸地放绿了。过了一会儿,又有几只飞过来,蹦哒了几圈,搜寻着余粮,最终啄了啄小石头,振翅飞起来,盘旋片刻,消失不见了。
吴邪望着青灰的天空笑了笑,运气这个东西真是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