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位:【逆流】过去与未来 其一
奢侈华贵的卧室里,精心缝制的礼服丢在地板上,宝石点缀的发饰砸在梳妆台前,瓶瓶罐罐倒了一地,鞋子也不知被甩到哪去了,仅有一只孤零零落在床边。
少女仅身着一件睡裙,毫无仪态地抱着枕头扑倒在床上,翻滚,蠕动,将原本收拾平整的床铺弄得一团乱。半响,少女才似乎心满意足地安分下来,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少女的名字叫风吟,世人多称之为“黄昏魔女”,名列七司,地位尊崇。为人不喜喧闹,更无心权势,大多数时间都宅在居所内,翻阅着不知从哪搜集的古老文献,以及……轻小说。
咚——咚——咚——
规律的敲门声之后,是一个沉稳的女声。
“风吟大人,折镜魔女大人和司琴大人已经抵达会客厅,还请您勿要忘了时间。”
语毕,女仆心里默数了几个数,便径直推开了门。
室内的景象,与她上一次进来时别无二致,地面纤尘不染,书架排列整齐,床铺平整的像还不曾被人使用过。而风吟,则端坐梳妆台前,动作有些生疏地摘下发圈,如缎的荷色长发自然垂落。
女仆快步走到跟前,先一步拍掉了风吟的手,有条不紊地摘下和发丝纠缠在一起的繁复头饰,又从匣中取出另一套饰品。
“风吟大人,先前观礼国王登基时用的首饰重华丽而失灵韵,若非有特殊含义,戴着去会见那两位大人,未免有些失礼。”
话虽如此,也只是例行提醒一声罢了,早就不指望慵懒怠惰的主人,能亲自处理琐事。
毕竟,黄昏魔女的权能——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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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客厅里,中央的水晶吊灯投下绮丽华光,一位黑发黑裙的少女坐在桌前,神态温和而娴静,似在闭目养神,而另一位白发少女则显然有几分不耐烦,眼眸在墙上的饰品间飘忽不定,不住来回踱步,毫不掩饰心中的烦闷。
“稀客呀,什么风把司琴姐姐吹来了。”
如在空白画布上泼洒颜料,只是眨眼间,无形的尘埃聚拢凝结,拼凑出风吟的模样,给自己沏了杯茶,不紧不慢地问道,下意识忽略了另一个身影。
“还真是准时呢。”
一旁站着的折镜魔女只是瞥了一眼,先一步出言冷嘲,刻意强调了“准时”二字,并没有入座的打算。
折镜魔女珂丽丝一向与风吟关系不佳,尽管她们两人平日里交游甚少,也不曾发生过大的矛盾冲突,见面时却总有没由来的排斥之感。
言语上的交锋自是稀松平常。
风吟自然是从不迟到缺席,相对的,也绝对不会早于预订的时间抵达。准时是一种良好的品德,可总分秒不差,又会让人怀疑是否囿于规制,太过死板。
若无要紧事,“死对头”料想是不会一并前来拜访的。既是有求于人,之后总有低头认错的时候。
想明白其中关窍,风吟并未像往常一般辩驳,只是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轻笑一声,以无声的蔑视应对耳边的蝉鸣。
眼见火药味渐渐浓烈,司琴安抚着珂丽丝,开门见山道:“在落星帝国境内,诞生了一个新生教派。”
“然后呢?”
风吟往茶杯中填了两块糖,用银质汤匙轻轻搅拌,这等小事还不值得放在心上。
“他们信仰的对象……是真的。”
咯吱——
汤匙发出不堪承受的悲鸣,从中间断成两截,茶水也受了无妄之灾,四溅在纯白的桌布上。
不怪风吟会如此失态。
所谓信仰,所谓神灵,起源于文明蒙昧时,对于世界的朴素认知,对未知的幻想与猜测。
直至今日,人们已经有了足够的勇气,去探索浩瀚边际。过去曾遮蔽双眼的迷雾已然褪去,即使未来仍模糊不清,我们绝不停滞不前。
过去流传的传说,到如今更多是一种文明发展的象征,无法被轻易舍去的历史。而信仰,更多被当作工具,引导传播一种特定的价值观与行为准则,将人们凝聚于同一个旗帜下。
无论是精灵族占据主流的世界树尤克特拉希尔,深渊族流传的七十二魔神,人族中一团乱不同神系,乃至祖先崇拜,都只是一种纯粹的精神符号。
即,祈祷并不会有实质的回应。
不会有什么昼夜倒转,万物复生,无中生有之类的神迹,更不会凭空呼唤来未知力量的赐福。
“查清楚了吗?确定不是哪位老朋友的一时兴起?”
风吟下意识开口,尽管她心知肚明,若非有了确凿证据,以司琴的本领,不至于需要向她求助。
如果出现了真实不虚的神灵信仰,可以不劳而获取得超越旁人的力量,对普通人来说,不过是意识形态的统一,以碾压性的优势胜过其他主流思想。尽管会引起一时的动荡,致使秩序倾覆,战火复燃,可长远来看,未必不是不同族群抛去成见,融为一体的契机。
可一切事物的出现必有其因由,对于代表着世界上最强武力的七司而言,凭空多出所谓的神灵……不禁令人怀疑,世界的真实……
“这是我封存的一股奇异力量。”
珂丽丝适时插了一嘴,拿出一块手掌大小的水晶花,小心摆在桌子中央。
无色的水晶花乍一看空无一物,在灯光下折射七彩光华,可在这斑驳闪烁的光芒中,有着发丝般纤细的一个小点,如黑洞般吞噬着无序的流光,徒留下黯淡。多注视片刻,便能察觉到这不移的“空洞”。
“只有这么一点大?”
风吟下意识呢喃道,察觉到“异物”存在的那刻,尺寸大小就不再是影响了。
那是一团苍白色的火焰,尽管微渺,又如浮萍无处寄托,却在这静止的空间里,摇曳着,颤抖着,燃烧着,将一切已知未知的“存在”化为薪柴,在火苗的边沿,微弱的引力将四周的空间拽入炽烈的心,在一呼一吸间一点点被碾作尘埃。说来有趣,明明连光芒也被吞没了,逃不出它的约束,却将苍白色的概念铭刻进每一个观测者的灵魂中。
“它像是……活着的生命。我已经尽力了,样本太少,捕捉封印时,绝大多数都在短暂爆发后消散了。目前情况不明,一切以稳妥为主。”
珂丽丝平静解释道,一边不断拿出搜集到的各类物品。
供奉的寻常礼器,故弄玄虚的教典,随处可见的清水,看不出人形的石像……
单独拿出来都看不出任何问题,但切实引来了难以理解的“未知”。
“终焉教会,追溯至一百七十六天前一位平民在落星帝国明心湖引发第一场‘神迹’,覆盖周边三个村落,共计八百六十一人目击,当夜本是大雨,却片刻而晴,唯见明月高悬,群星闪烁。”
“神意司只当是某位高序列随手而为,并未直接上报异常。”
“而后该人先后四次引动天象变化,均是星月同辉之景。第五次祭礼时,与审判所巡猎发生冲突,该人以凡人之身,一击覆灭一组七人队,粗略估计约相当于序列七,而后凭空化为灰烬。”
“第六次为信众自发组织,折镜魔女及时赶到并中途打断仪式,期间发生小规模暴力冲突。”
“目前直接目击过仪式的三千七百五十三人已经全部控制,私印书册仅有四百余册,现已全部追回销毁,仅余下这一册。”
“经过筛查,可能性最大的,应是这枚纹章。”
作为神意司的挂名主司,司琴不带任何感情一字一句叙说着,截止当下掌握到的信息。语毕,司琴伸出手指,从杂乱的物件里,按住一块棱角有些磨平了的古朴戒指,将它拨到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