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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志·菊与刀》(4)

2022-03-03 14:18 作者:绚梦幻音  | 我要投稿

  “七公?”百里恬一惊:“他是……天罗?”

  百里辽急忙地将手摆了一摆,回头看向外面,蝉鸣依旧,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他的声音压了下去:“小恬……事实上,我不知道,但如果有人能帮你找到天罗,那恐怕只有他了。”

  “为什么?”

  百里辽迟疑了一下,突然抬起眼:“是辰月的人说的。”

  他看到百里恬的身躯突然僵硬了一下,于是放慢了语速:“小恬,叔叔确实和辰月的人有来往,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他们已经下手害了你的叔叔和哥哥,我不能让他们再害百里家的其他人。不是我说大哥,他把百里家的精锐子弟都……消磨在了打蛮族上,若是飞虎骑或者镇冲七营还在,我又怎会对辰月的那几个狗贼低声下气!”

  百里恬把眼神低了下去,他知道这个叔父试图阻止父亲把所有精锐带去征伐北陆,现在听起来,竟似乎有着先见之明。但他固执地不肯认为自己的父亲犯下了错误。

  百里辽早已知道这个侄子的脾气,本也不指望他就此放开心怀,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现在他们说苏七是天罗的人,让我把他抓起来。我借口不能打草惊蛇,把这事压了三天,但现在辰月一个教长就要到南淮,我却找不到苏管家了。辰月虽然很多事都很阴险,但我相信这次他们说得对,苏管家可能真的是一个天罗。”

  百里恬想了想:“那么,我应该去问他么?”

  “不止如此,你应该让他介绍天罗给你。”百里辽的嘴角上翘了一下:“能阻止辰月的,只有天罗了。”


  白色的纱帐依旧挂在主宅的大堂前,虽然已经开始晚飨,但气氛仍十分沉闷。胡氏因为失去了儿子,一直卧床不起,只有暂代家主之位的百里辽有时会去探视一下。在主席用膳的只有苏氏一人,而正值丧期,她也只能进食素碟盛放的一些冷粥和冻齑,虽然制作可称精良,但终究只是素菜,她的面色也明显地苍白了很多。

  百里恬在下首望着母亲明显消瘦的面颊,不知该如何开口提出下午叔叔给他的建议,手中的木匙在碗中打转,将粳米碾得粉碎。

  苏氏显然已经注意到自己孩子的反常,叹了口气,将箸放在一边的瓷架上,立即有仆妇上来收拾了碗碟。苏氏轻声道:“小恬,一会来后堂说话。”就站起身,在一边的银盆里随意洗了洗手指,转到后面去了。

  即使现在百里辽的私兵已经控制了整个百里家的主宅,但也不敢拦阻母子对谈。百里恬迅速吃完饭,转入后堂,却见到在自己母亲的身边,站着那个两天来都不知去向的管家,百里辽口中的天罗,苏七公。

  百里恬心中一惊,向母亲行过礼,又对苏七公点了点头,苏七对他露出一个熟悉的笑容,百里恬的心静了下来,无论他是否天罗,他都是曾经抱着自己玩耍的人,但此刻他依然不知道是否要当着母亲的面说出苏七的身份。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苏氏却先开了口:“小恬,跪下。”

  百里恬一惊,将袍子一提,跪在地上,只听母亲用一种他从没听过的严肃语调道:“百里家遭逢大变,主家后裔,只你一人,现在天启朝政昏暴,辰月弄权,南淮已经不再安稳。我现在委托管家苏藻带你去他的老家避祸,直到天下安定,方可回转,若天下就此沉沦……”她犹豫了一下:“你就不要回来了,为百里家留个后吧。”

  百里恬猛然抬头:“母亲!”

  苏氏把眼光转开,平静地道:“你收拾一下东西,明天早上就动身,不要让别人知道了,特别是你二叔。”

  苏七上前一步,对百里恬说:“公子,若没有什么事,就早早歇息吧,我们要凌晨赶路。”

  百里恬脑子一时有些混乱,站起身来方才想起正题:“啊……母亲,我……有些话要和您私下说。”他看了看苏七公,苏七扬声说:“夫人,公子,我先告退。”便退出房门随手将门掩上。

  百里恬上前一步,闻到母亲身上淡淡的栀子香气,自从他行弱冠之礼后,已经很少有机会和母亲如此接近,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苏氏走到百里恬的侧面,伸出手,像过去一样开始整理他的头发。百里恬终于忍不住,抬起袖子迅速地擦了一下眼睛。咳嗽了一下,开口道:“母亲,二叔下午找过我。”

  苏氏的手顿了顿:“他说了什么?”

  百里恬斟酌了一下:“他说,他是假意投靠辰月,还说……嗯……七公是一个天罗。”

  苏氏的手平顺地将他的簪子重新别在发髻里,平静地说:“我知道啊。”

  “天罗不是一个黑道组织吗?七公他已经说过了,他以前在天罗里还是个小头目,所以我让他带你去避一避,就是看重他的本事。”苏氏从袖子里拿起梳子,把百里恬的头发用力梳了几下:“仗义每多屠狗辈,你不要小看这些市井的强徒,可惜你过去没有多和他们接触,这次去避难,难免不能适应,要多听七公的话……”

  “可天罗不是普通的黑道组织啊!”百里恬略微提高了嗓音:“那是九州最厉害、最神秘的杀手组织!”

  苏氏哦了一声:“谁告诉你的?你二叔?”

  这让百里恬瞬间有些哑口无言,他想起所有这些对天罗的概念,都来自自己的二叔,但直到今天上午之前,自己明明还认为他是百里家的叛徒,为何就已经开始相信他的话了呢。


  百里恬走出大堂,等在外面的除了他的丫鬟阿惜,还有表弟苏秀行,他们手里各提了一个灯笼,一见百里恬出屋,就迎上来。苏秀行看了看百里恬的脸:“表哥?你哭了?”

  百里恬吸了一下鼻子,但并没有否认。母亲拒绝了他一起离开南淮的提议,这说明他将很长很长时间见不到自己的母亲——他甚至不愿意去想这个长度。

  苏秀行提着灯笼在前面,天色已经晚了,很多房间都已经熄灯,还有很多房间的主人,在这几天中已经离开了主宅,游廊有些空荡,比起一年前的灯火辉煌,百里家似乎真的没落了。两个一前一后的灯笼把百里恬的影子照得游弋不定,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他们来到百里恬的小院。苏秀行过去也曾和百里恬一起晚上玩一回双陆,但这些天来,他都没有在晚上到这个院子来,今天他却径直地去推门。

  但就在他伸手快要触到门的时候,三个人都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苏秀行像兔子一样朝后跳回来,抓着百里恬的肩膀,向后带去,却见那门吱呀一声打开,苏七公从里面走出来:“不用担心,没事了。”

  苏秀行放开百里恬的衣服,摸着头不好意思地笑:“啊,七公……”

  但苏七公的表情却很严肃:“快进来。”

  三个人一进门,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两具尸体。阿惜“啊”的一声叫起来,手里的灯笼掉在地上,哔哔剥剥地烧了起来。苏秀行伸手扶住了她,她的手捂住嘴,一双眼睛盯着那两具尸体,既不敢看又不敢移开。

  百里恬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这两具尸体的样子实在过于惊悚,他们散开在地上,每个人都散成至少十块以上,但却还保持着整齐的构架,看起来好似被拆骨后装盘的羊羔,这涌上脑海的比喻让百里恬有些恶心,他将头抬起来不去看它们,却正对上了七公的眼神。

  苏七公看着百里恬的眼中带了一些奇怪的神情,和之前的和善并不相同,更类似于好奇,当百里恬注意到他的时候,他立即回复了一贯的平和,对百里恬说:“这两个人,是天启的杀手。”

  百里恬注意到他并没有说这是辰月的杀手。

  但跟着,苏七公就从身后拿出了两个包裹:“这是你们的行李,去换衣服,我们立即离开南淮。”

  “什么?”百里恬睁大了眼:“现在?”

  阿惜突然叫起来:“你们要去哪里?你们要干什么!”她向前冲了一步,好似要去扑苏七公,但是横在他们之间的,是满地殷红的血迹。她猛地转身,朝院门跑去,苏秀行伸了一下手,但没有拉到她,院门没有关,她却撞在了一个人怀里。

  是音夫人。

  她兀然地出现在门口,好似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阿惜被她抱在怀里,只微微挣动了一下,就悄无声息地瘫软在音夫人的臂弯中。这连串的变故让百里恬有些慌乱,他指着音夫人,声音有些变调:“你……你要干什么!你把她怎么了……放开她!”

  音夫人本来很媚人的脸上罩了一层悲悯之色:“她没事,只是睡着了。等明天她醒过来,我会告诉她你们已经离开了。”话音很柔和,却格外令人信服,百里恬仔细看去,阿惜小小的身躯似乎确实还在微微起伏,他松了一口气,但更大的疑惑旋即浮上心头。

  他转过身,苏七公已经把包裹挂在苏秀行的肩膀上,正在为他整理领口。百里恬吸了一口气:“七公,不是明天才走吗?”

  “有人来下手,说明咱们已经败露了,何况……”他看了看地上这两个人:“我本来就想立即动身的。”

  百里恬走进自己的房间,他的衣箱打开着,看起来已经有一些衣服被拿了出去,床上放着一身出门游猎才穿的劲装,上面的金线和珠子已经被拆了去。

  他开始脱掉长衫,在平日,这都是阿惜会帮他做的,但听音夫人的意思,这个自幼服侍他的丫鬟会继续留在这个风波诡谲的南淮,面对着自己失踪之后的狂风骤雨。

  他想起了母亲的话:“如果我也走掉,百里家就彻底不在了。难道你相信二叔么?”

  此时,他突然想起了二叔的话。“天罗可以用像刀一样的细丝把人切碎,他们比辰月更加危险,否则我不会想到借助他们的力量。”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验证着百里辽的话,但是……如果这些话都是真的,那么还有一句他没有告诉母亲的话,会否也是真的呢?

  “你的母亲也是一个天罗。”

  母亲对天罗似乎只认为它是一个普通的黑道组织,说出话来也全无破绽,如果天罗真的那么神通广大,会否自己的母亲已经知道了他和百里辽的谈话内容呢?刚才音夫人的神出鬼没,足以瞒过最厉害的斥候。百里辽是否也估计到了这一点呢?那么他们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百里恬的脑子已经有些混乱,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发现自己将要怀疑自己的母亲,这让他无法有条理地分析下去。

  在这个大宅中,究竟有多少潜藏在黑暗下的秘密?

  他打了个冷战,一只柔软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快换上衣服吧。”音夫人绵软的声音从他的身后响起:“我们要分别一段时间了。”

  百里恬的身体僵硬了。

  这是一只熟悉的手,在他小的时候就已经像这样为他披上斗篷,但这只手就在半刻之前让一个小女孩在瞬间睡着了——如果按她的说法。

  音夫人似乎并没有留意他的反应,像过去一样,双手伸过他的脖颈,把防水的鲛绡斗篷小心地系在他的喉咙那里,动作十分轻柔。百里恬注意到斗篷原本华美的金红丝缎带子已经被换成毫不起眼的灰色丝带。“看起来已经准备了很久……”他这样想着,身子被音夫人扳了过来,开始给他系衣扣。

  这也是很久以前就有的记忆,那时他才五六岁,音夫人也刚刚嫁给苏七公,作为母亲的陪嫁丫鬟,她和管家的婚事办得虽然简朴,却很温馨。

  那天她为自己系上衣扣:“小恬,今后我就不再照顾你了……”那是他印象中最后一次被音夫人服侍,那之后,“小音”变成了“音夫人”。今天这温柔的手再次唤起了他的回忆,两个音夫人的形象重叠起来,但他的思绪转瞬又跳跃到了自己的母亲身上——如果远房亲戚和随嫁的丫鬟身份都可疑,那自己的母亲又掩藏着什么身份?

  百里恬走出屋子,他看到阿惜被放在外间的床上,这让他快要崩断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下,然后发现院子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那些尸块都已经不见。苏秀行的表情有些兴奋,背着一个包裹,身上穿着轻便暖和的衣服——百里恬突然意识到,他一开始就穿着这身衣服。

  “秀行也要和我一起走?”

  “当然了,你路上总要有个小伴当吧。”苏七公的语气十分顺理成章,好似在说一次春游,但他的动作却不像春游。他把包裹背在百里恬的肩膀上,包裹并不轻,却很柔软,重量分布也非常合理,背起来并不吃力。百里恬刚一背上包,苏七公就揽着他的肩膀,朝外快步走去,被他一带,百里恬的步子不自主地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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