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编制可行动的城市更新规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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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林

上海交通大学设计学院教授、中国城市治理研究院责任教授、城市更新保护创新国际研究中心主任

王林教授认为，新时代城市更新的思路转变包含三个方面，第一，从大街区到小街坊；第二，从宽马路到窄街道；第三，从增量建设到减量存量的更新。上海确立了在六大方面的城市更新目标，即综合区域的整体更新、人居环境品质的提升、公共空间设施的优化、历史风貌魅力重塑、产业园区转型创新以及商业商办改造升级。在新的时代，要保证高质量的城市更新，一定要有高质量的规划、高品质建设和高精细治理。

王林 上海交通大学设计学院教授

上海城市更新细分为92小类

依据《上海市城市更新条例》，结合正在制订的《上海市城市更新行动方案》，确定了上海城市更新的六大重点领域：历史风貌保护更新、住区更新、公共空间更新、产业园区转型更新、商业商办更新、综合区域更新。深化研究其内涵，将上海城市更新类型体系分为六大类、二十九种类、九十二小类。

譬如说住区更新，上海有很典型的里弄住宅和多层住宅，包括老公房、职工住宅，包括“两旧一村”等等，同样是住区，更新方法是不同的。即便是历史风貌地带，有历史风貌区，有历史风貌街坊，风貌保护道路，风貌保护河道，还有保护建筑等等，他们的保护更新方式也是不同的。

现在最流行的，就是让人们最有获得感的公共空间的更新，在我的研究中，我又把它扩充了，除了绿化、街道、滨水广场、地下空间等之外，把公共设施的附属空间，包括交通设施、交通设施下的公共空间，都可以成为城市公共空间更新的一部分，细分后就会发现，我们按照常规的城市更新来做的话，我们会遇到很多试图想要解答或者回答的问题，就是城市规划，或者规划还是非常重要的。

下面我就来谈谈，我在上海近几年的实践中，如何编制一个可以行动的城市更新规划。规划分不同类型，可能是策划性、研究性、城市设计层面这三种类型，所以可行动的城市更新规划是非常重要的。通过这次机会把实践中的创新思路和大家分享。举三个案例，一个是街区空间的更新，一个是街道空间的更新，一个是滨水空间的更新。

街区空间：衡复历史风貌区的更新

以衡山路-复兴路历史文化风貌区的风貌保护道路景观提升为例，“衡复风貌区”是上海中心城区成片保护规模最大的风貌区，占地7.66平方公里，其中徐汇区部分是4.4平方公里，一共有31条风貌保护道路，涵盖了4个区，徐汇区最大，其次是黄浦区，2平方公里。这项工作在2016年就启动了。黄埔区的衡复历史风貌区有非常深厚的历史底蕴，但有些衰败了，它的一侧就紧挨着新天地，思南公馆也在这个区域。我们就帮助黄浦区政府研究该地区并实现街区整体品质提升。

它作为一个保护区，所以我们把课题定为“保护更新的战略和实施策略”。城市更新不是一蹴而就，一定要有一个长期的战略，要有实施的策略，所以就做了全面调研，发现问题、制定策略、提出方案、明确计划、协同实施，这是一个大的原则，也是一个工作路径。我们认为这项工作不是一个部门能做成，应该由区委、区政府领导下执行，所以公共框架是调研，提出策略，进行针对性的设计，对重点地区进行实施框架的研究。

首先要研究的是保护和更新的内容，包括修缮整治和提升，对于政府部门来说，不仅要有规划方案，还希望有指导意见，同时希望能够做下去，所以我们就制定了一个保护更新的实施机制，包括待建设项目，包括如何实现民生改善、环境整治等目标。

我们制定了项目的控制和管理导则，建立了三维的立体模型，为后续的系统管控提供依据，又针对这些重点项目做了非常详细的控制导则，尤其是道路的控制导则，对于重点地块，通过城市设计和更新方案来真正激活或启动这些分步实施的先期示范案例。

这个案例很经典，2个平方公里不可能一下子做完，根据区位特点，我们与区政府讨论，先做整体研究，分了6个地块，因为涉及两个街道，所以我们先启动0号地块和5号地块作为先行示范区，8条风貌保护道路，先启动南昌路和雁荡路。整治项目由上海的各个政府职能部门，住建委、房管局、绿化和市容环卫局等一起参与实施，规划的统领就很重要，各个区报上来之后，我们就建议先启动思南路和西城里。在制定计划之前，我们做了非常系统的普查，无人机航拍，做了360度的三维建模，在历史建成区更新，最重要的是了解它的本底，所以数字建模也为以后的管理奠定基础。在制定计划的过程中，我们认为复兴公园是一个重点的地区，专门做了研究，复兴公园是历史公园，由法式园林和中式园林组成，有很深的历史渊源，最大的特点它又是个城市公园，从1920年至今，诞生了上海乃至中国最早的旋转木马、动物园、卡拉OK、画廊等，它是城市时尚生活和先锋生活的代表。

我们还研究发现复兴公园历史上有5个入口，现在只剩下3个，开放率降低了，过去是开放公园，现在过于封闭；历史上是时尚的，现在的功能过于单一，它旁边还有一幢楼复兴大厦，因为衰败了，有人建议拆掉变绿地，我们认为复兴公园的广场功能，应该通过更新再度发挥，使其成为最时尚的空间。

我们据此做了一个可实施的具体方案，比如打开入口，左边是办公楼，右边是公园，入口处历史上就有一条路，是雁荡路的延伸，所以我们提出要拆除违章，形成开放公园，铁栅栏打开，恢复它的公园通达性，完善它的整体格局。复兴大厦应该建设成为时尚文化体育中心，为老百姓服务，成为公园的有机组成部分，通过它的再开发，增加地下空间，把周边的停车问题解决，这就是我们提出的开放、提升、激活的总体更新目标和策略。

这些方案完成之后，区政府就把这项工作变成了当时十三五计划后三年的“三年行动计划”，按照这两个示范区的两个重点项目，大家落实时间节点，落实牵头部门和配合部门。这就是规划统筹的重要性。我们经常看到在一个区域，有的人修房子，有的人修路，有的人刷围墙，各个部门都在做事，但缺少合力，缺少各部门的统筹，缺少规划的战略和研究，为区政府提供行动方案。

在三年行动计划里，我们又帮政府部门梳理实施的部门，2016年城市更新刚刚兴起，当时明确区政府牵头，因为这里是历史风貌区，由区历保办代表区政府总牵头，街道承担具体的工作，国企单位永业集团托底实施，工商、财政等部门在落地实施过程中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很明确。

这项工作特别大的意义就是，通过城市更新的规划，把各种需要的，不需要的，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通过梳理和统筹，都列入实施计划中。

街道空间：有效的更新规划和有效的管理

我们团队参与的武康大楼周边地区更新，它是上海的十大明星工程和老百姓最喜欢的项目，在工作的过程中，我们一直在思考，街道空间的更新应该有什么样的规划，应该如何编制可持续的更新方案？

街道的整治一直被诟病，最核心的问题是很多设计方案刚性有余，指导不足，千篇一律，缺少变化，无法应对动态，所以我们在做道路规划的时候，希望从蓝图式的表达，转向对策式的方案，给到管理的控制导则，也有具体方案，希望第一次是整治，整治之后是持续的、有效的管理和治理。

大家关心的第二个内容，就是街道的内容要素是否精细，我们经常讲店面、店招设计为什么做不好？往往是由广告公司或者景观公司做的，但街道空间涉及城市规划，应该考虑到由建筑师来完成，这是和建筑、城市的总体环境空间相匹配的。最近我们牵头做了徐汇区天平路街道的一路一弄的示范，作为上海的示范性街道，需要考虑全要素、全方位，包括电线的梳理和整理都应该在规划的范围。

时任的市委书记李强曾提出精细思维、精细设计的要求，道路还不够精细，管理不够精细，街道重点是环境要素，从当初的12项到30现在的42项，后期可能还会不断增长，我们提出由同一规划向统一规划转变，就是各个部门都有自己的规划，但没有整合。

▲街道重点环境要素专项导则

规划是由规划部门来统领的，但在规划是所有部门一起参与，整体是区政府来牵头，规划、建设和街道，三驾马车是企业、居民、专家，包括规划师等共同参与，所以我们团队有规划师、建筑师、景观师等专家一起参与，从总体层面到城市的层面，再到道路的层面，甚至建筑的层面。

▲上海的一栋普通建筑，经过经过规划师和建筑师的改造，变得非常美

▲上海图书馆门前人行道的改造

本来非常窄，自行车要停，没有人行道，我们把绿化立起来，也把上图的历史写上去，把这一段1.5米的空间释放给老百姓，效果非常好，这就是要有“以人民为中心”的理念，要有创新意识，要有合作精神。

我们有幸作为社区规划师参与对所有店招、店面的改造，提供一个指导和改造的方案，给予建设性的意见，支持可行方案，避免在整治后又出现再整治的问题。我们特别高兴能有这样可持续的制度，这个地区已有5年的改造历程，希望越来越好，而不是一次性的整治，需要不断的在迭代更新。

▲街道的更新，规划师需要向各类设计师集结，设计师要向策划师和协调人转型。这是王林教授为一处店招店面改造提出的修改意见。

由谁来实施？这里涉及到很多部门，过去存在两个问题，一是街道设计的制定、管理、实施主体不衔接，街道管理涉及规划、建设、绿化、市政、执法等多管理部门，街道各要素的管理部门和实施主体各不相同，具体包括规划局、建委、房管局、市容环卫局、市政部门等多家主体。一方面，街道规划设计由规划部门编制，但各部门之间往往缺乏沟通和交流，编制完规划后搁置。另一方面，实施主体由于专业差异，对设计缺乏足够的理解，在实施过程中的标准与原则产生较大差异，导致制定的城市设计无法对城市管理起到直接的指导作用，无法有效落实城市精细化治理的实施要求。

二是街道整治与管理的实施机制不健全、缺少长期可持续性。城市设计的实施机制是街道能够被持续有效管理的保证，然而在对上海各街道进行全方位调研后发现，上海的城市设计实施结果差强人意，大体可以归纳为以下两方面问题：

一是重一次建设、轻日常管理，街道的景观整治往往是一次阶段性建设改造工作，缺少对于整治之后如何日常管理的考虑，这使得整治后的街道在完成一次整体性整改后，就会由于缺少后续日常的管理，而出现几年之后可能面临再次整治的问题。

二是重问题整治、轻过程引导，街道的治理方案源于问题的出现，规划师通常会基于现状给予针对性的设计方案来提升街道景观，但是往往缺少对商家发生变化或者店面装修等未来变化状况下，对该街道景观的控制和指导，或者有城市设计导则，却未能及时提供和告知商家，待改造完成后才发现问题，不重视对街道动态变化的过程管控和引导，造成既成事实或者面临再次整改的问题。

所以我们的团队在参与的过程中，跟踪到实施单位，这对于落实城市设计的精细化有重要意义，而从各自为政向协同实施，从粗放管理转向智慧管理，也是非常重要的方面，这是城市更新实施过程中，慢慢建立起来的机制。

我们的总结是，不是统一规划，而是同一规划，在同一规划下，大家来统一实施，譬如架空线入地，一般是入地完后去做立面、铺道板、做周边，这是一个协同的过程，共同治理，包括日常的商业活动如何遵循设计导则，其实个体的设计师可以做的很好，只是不知道有这样的规划管理和要求，当他知道你的要求时，他们表示出的智慧和尊重是让你很惊异。

▲科技赋能是街区治理的重要支撑

上海有非常好的“一网统管”平台，对街区治理问题做到智能发现、智能处理、完善问题处置的闭环流程，提升治理的效能，相关的管理资料都输送到一网统管平台，并培训网格员。

总结：街道公共空间微更新的设计方法，一是系统思维、递进引导，从整区域、分街道、到建筑的导引，分别从宏、中、微观三个层面制定整区域的“一区一则”设计通则，分街道的“一路一册”街道导则及建筑的“一幢一图”建筑街面导则。

二是整体思考、问题导向、地毯式、多界面、全方位的研判，对街道各界面现有问题进行全覆盖、全方位的梳理和排摸，梳理街道风貌保护工作的实施情况，明确问题清单及主要难点，为后续治理工作制定相应的任务清单。

三是精细思维、要素细化、分类型、全要素、更精细的设计，将街道要素细分，分别对各类各项进行整体及局部的现状研究，逐一判断控制引导方向，从而制订各项各类的总体控制原则及分项控制细则。

街道公共空间微更新的实施路径，一是专业思维，依托专业化力量，刚性管控与柔性引导结合。

二是治理思维，多部门共同协同实施、多主体参与、过程管理、共同治理，遵循“同一规划、统一实施、协同管理、共同治理”的“四同”机制。

三是智慧思维，智能化管理和长效管控动态、提升治理效能，与“一网统管”衔接。

滨水空间：北苏州路的“走过来、坐下来、美起来”

北苏州路是上海坐北朝南最好的一条路，也是上海“一江一河”苏州河的最起始段。2019年9月22日，上海市“一江一河”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印发《苏州河两岸（中心域区)公共空间贯通提升建设导则》，本次城市设计内容严格遵照执行《导则》，体现“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理念，总体目标是按照“最高标准、加强统筹、注重实效、尊重差异”的思想进行规划设计，突出“特大城市宜居生活的典型示范区”的总体定位，打造苏州河多元功能复合化的活力空间、尺度宜人有温度的人文空间、生态效益最大化的绿色空间，建设成为上海“卓越全球城市”的代表性空间和标志性载体。 

▲北苏州路城市设计示意图

时任上海市委书记李强在调研黄浦江、苏州河沿岸规划建设情况时就指出：黄浦江是上海的母亲河，黄浦江沿岸是上海未来发展不可或缺的宝贵资源，是强化城市核心功能、提升城市软实力的重要空间载体。要深入贯彻落实习近平总书记考察上海重要讲话精神，认真践行“人民城市”重要理念，以更高标准、更宽视野、更大格局推进黄浦江沿岸规划建设，坚持着眼长远强化规划引领，坚持生态优先强化绿色发展，坚持以人为本强化功能品质，加快建设具有全球影响力的世界级滨水区。

时任市长应勇在调研苏州河时也表示，苏州河岸线的贯通问题，社会有呼声，也是我们的愿望，推进苏州河两岸公共空间贯通，使该工程成为增强市民获得感的惠民工程，成为带动区域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引领工程，把苏州河打造成安全之河、生态之河、景观之河、人文之河，要针对苏州河的自身特点，让公共空间通起来、多起来、靓起来、活起来，尽可能多地增加市民休憩和活动的空间，同时在两岸增加文化、体育、休闲等功能。

我们在研究北外滩城城市设计的时候，发现这条路的资源被严重浪费，从街景看不到苏州河，所以我们就提出来让北苏州路“走过来、坐下来、美起来”。

▲王林教授团队梳理的北苏州路滨水空间的现状问题

北苏州路滨水空间更新的研究，涉及10个专题，包括交通组织、管线综合、杆件迁移、绿地绿量、路面铺装、防汛墙美化与护栏样式、街道家具、公共艺术、夜景灯光、沿街功能优化提升等。

比如交通组织，立足于苏州河沿岸42公里岸线公共空间，苏州河虹口段滨河道路在滨河资源与文化底蕴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而贯通难点在于道路过于狭窄、车行道对于步行环境造成了一定影响，但同时，虹口段岸线相比于其他各区，具有路网密度高、交通流量小等特点，在“禁机”与“共享街道”等创新研究方面具有一定的必要性与可行性，所以我们针对北苏州路虹口段，进行有关“禁机”的专题交通研究，这有利于苏州河滨水区域更加人性化、便捷化，让广大市民群众有更多的获得感、幸福感，也有利于加快推进苏州河沿岸全线贯通，具有一定“先行先试”示范作用。

在沿街功能的优化提升方案中，我们希望滨河空间抬高后，局部生成底层空间，在使用上置入配套服务、公共活动、商业休憩等功能（用地性质方面，作为绿地中的配套服务用房)，夜景灯光整体考虑，塑造特色夜景节点，促进河滨大楼底层的业态升级。

对中美信托大厦段，除外部景观同步更新外，强调沿街商业允许局部商业外摆，形成可休憩的室外空间，开放沿北苏州路底层界面，鼓励餐饮、茶歇、奢侈品销售等服务型业态，增加室内外互动和区域的整体活力。

▲宝丽嘉酒店旁改造前后的滨河景观。

北苏州路，现在已是上海的网红打卡地，实现了“走过来、坐下来、美起来”，在这里可以坐下来喝咖啡了。

结束语

上海的城市更新，从内容的演化上看，研究已经从单一化的物质空间研究，向应用型政策研究过渡，向综合性机制研究转变；与以往模式相比，无论是更新理念、内涵与目标，还是更新方式、任务以及机制，均发生了巨大且深刻的变化，需要上升到经济社会总体发展和城市发展机制的高度，才能准确把握城市更新的本质内涵和基本属性。在更新行动上，强调实施整体性、系统性和持续性。在更新机制上，强调政府、市场和社会的共同参与。

新时代的城市更新，需要重新思考、创新方法、用心探索、精心规划、精心建设、精致建设、精细治理，共塑新时代有温度的街区风貌，共同打造新时代高质量的城市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