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校纪事之一:读书

《军校纪事之一:读书》
夫夫
四十年前,我考入了西安一所著名的军校。部队的交往总是很直接也很简单,放下了背包,向学员队领导报了到,一番寒暄、嘻笑、相互介绍之后,也就算和同学们认识了。接着第一件事,就是满院子溜达“侦察地形”,看有没有书店。

我从小就有一个爱好,就是读书,凡是有字的东西都要拿过来翻一翻。乡下的书比较少,没有新书的时候就只好反复“复读”,有的书翻的次数多了,卷边了、揉皱了、缺页了也是宝贝,奶奶经常调侃“蘸点蒜酱,都能吃了”。

在基层连队当战士那会儿,军事训练任务重,飞行保障时间紧,挤时间看点书不容易,得忙里偷闲。这回到了军校,总算如愿以偿了。还好,学校里还真有一个小书店,白底红字的牌匾,名字就叫“小小书店”。还是真的小,只有北方通常说的半间房那么大,是一趟库房的第一间。门前有几簇丁香花,给人一种“书香”的味道。门里是一圈书架,大约有七八百本书,什么种类也算齐全。除了书,屋里有十来个人就转不开身了。

打理书店的,是一个看上去同龄的小姑娘,低眉顺眼只顾着瞧账目,不怎么搭理客人。来这里的顾客清一色的学员,心思也都在书上。于是,我就成了这里的常客,几乎每天都要光顾一两次。不过,看书的时候多,买书的时候少。那时候“囊中羞涩”呀。
时间长了,小小书店渐渐满足不了我的“野心”了。恰巧,有一位叫王志刚的同学,土生土长的西安人,正宗的本校教师子弟,这位老兄博学广识、多才多艺。他热心地向我透露,离学校四五里远的地方,有一个大一点的书店。这个尚未谋面的书店,就成了我的梦想。那时的军校里边,学员平时是不准上街的,星期天一个宿舍只能有一个人外出,还得拿“外出证”。同学们照顾我,把第一张“外出证”给了我,王志刚家就在学校院里,有“特殊渠道”,陪我一起奔向心仪已久的院外世界。
出了校门往西走,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梧桐和芙蓉树,青翠欲滴,遮天蔽日。那是夏季,呼吸着清香,心想着书香,真是沁人心脾的惬意呀。离学校四站地,走了半个小时,就到了那个书店,门面也不算大,两间房的样子,门前的路是用黑胶泥似的土铺的,跟小小书店一样,软软的糯糯的,弄得我心里也是甜甜的痒痒的。那个书店叫“慧源书店”,慧源慧源,还真是智慧之源,里边的书足有两三千本。我和王志刚带了两个馒头,整整在那儿呆了一天。

八十年代正是谈论改革开放的年代,也是过去的“禁书”出炉的年代,我买的书也大多是这方面的,记得有埃尔温.托夫勒的《第三次浪潮》,温元凯的《中国的大趋势》,哈里森.索尔兹伯里的《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等等,大概八九十本。青年时代,对一切都充满好奇,许多稀奇古怪的书也在我的搜索范围,诸如《清宫十三朝演义》之类成套的演义小说,李泊的《起步》是描写工农兵大学生爱情、事业故事的,我在小小书店看了有五六遍才凑够钱买了下来。有时候,还闹出了笑话。有一次我和同学陈步强在书摊看见《唐宫二十朝演义》只有上册和中册,就想着等全了再买,等到看到下册时上册又没了,弄得我魂不守舍,只好先买了中册和下册,再托其他同学看见帮我买下来,拖了三个多月才凑齐。军校期间,我居然攒了一个有四百多册藏书的小书库。

有一本书,我在小小书店翻了好几次也没舍得买,书名依然记得,叫《特莱比松的女学生们》,好像是英国一个叫安妮的人写的,现在还感到遗憾。我还能想起封面是一个木刻风格的装饰画,一群学生欢呼雀跃走下宫殿一样的建筑台阶,色彩洋溢、青春澎湃的样子至今难以忘怀。

在当时,买书最大的问题是“钱”。后来,我发现了大街小巷的许多书摊,更发现了西安最大的书店——新华书店,坐落在西安古城钟鼓楼旁边,一座五层楼建筑。我心里感叹:果然是文化名城,有文化味,书店在城市中心,那书叫一个多啊,简直是书的海洋。但是,在那儿就是看,买的很少,缺钱啊。去新华书店、慧源书店都是“骑11路”步行,舍不得坐无轨电车,那得一块钱的车票呢,这在当时足够买一本书了,鸡蛋才一块钱一斤。就像现在人们说的“登三轮、逛酒吧,该省省、该花花”。

我看书的速度还是蛮快的,一整天可以看十本左右。这得益于儿时我妈妈的严格“训练”,上学时不让我看“闲书”,只有在烧火做饭时才允许“一心二用”,我就故意延长烧火时间,一顿饭二十分钟可以做好,我故意拖到五十分钟甚至一个小时,保证能看完像《毛选》四卷 本那样厚度的一本小说。这个“独门绝技”在军校可派上了用场,同学们经常是一个人买了书大家轮流看,限定时间,过时不候。记得同学周安平买了一套金庸的五卷本《笑傲江湖》,只给我一个晚上时间。学校规定晚上十点熄灯,并且之前不让呆在宿舍。我在晚自习时偷偷跑回宿舍,蒙在被子里打着手电“赶工”,从晚上八点到次日早上六点出操,终于全部看完了,传给下一个同学看。
对我们看书,其实学校是挺支持的。不仅学校领导支持,学员队领导更支持,明里暗里都支持。那时读书心切,一个“外出证”哪够啊,学员队就向系里多争取几张。我们偷偷跑出去逛书摊,值班领导也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开“方便之门”。学员队李教导员是个“书迷”,手不释卷,看见我们买了什么书,他也马上买一本。一次我好奇地问为什么,他理直气壮地回答“你们知道的东西我不知道的话,怎么教导你们啊”。这给了我很大震撼,领导尚且如此,我们还“谦虚”什么呢。高队长是老资格,专业课教官出身,看到我们看书,偶尔忍不住“技痒”,上前“指点一二”。钱副队长年轻英俊,喜欢猎奇,不仅爱看书,酒量也相当也得。同学之中有许多“书虫”,像王志刚、詹瞻、王建林、周安平、陈步强、岳宁、徐德兵等等都是“同道中人”。

读书,其实也是读人。在军校的读书期间,我有幸结识了许多不平凡的人、爱书的人,他们每个人都是一本“大书”,可能用一生时间都读不完。虽然许多年没见面了,但想起来仍然是那么亲切、那么美好。人生年复一年,时光慢慢老去,“书”却永远年轻。有时候,恍惚间有人敲门,那些人仿佛就在门外,阳光轻柔地洒在他们脸上,一如当初的岁月静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