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芽
黄沙漫天,滚石飞砾。
男人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他的嘴唇开裂,衣服破烂,颧骨凸出,眼睛凹陷在眼窝中,在黄沙中反射不出任何希望。
他已经走了很久了。
一粒石子被沙尘裹挟着袭来,轻轻落在男人背后。
男人倒了,他再也经不起任何一点打击。
也许是他命不该绝,他忽然闻到淡若游丝的花香,像一条小溪注进大海。
桃花香。
男人醒来,眼前是未见过的屋顶。
一个打扮朴素,散发着青涩气息的女孩正坐在他身边。
女孩叫陶芽,陶瓷的陶,苗芽的芽。
好名字,男人赞叹道。
女孩就笑起来,明眸皓齿,像极了那个年纪美好女孩的一切。
男人有些赧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像那个年纪青涩男孩的一切。
也许该谢谢她的救命之恩,男人想。
男人张了张口,无法发出一言,只是啊啊的嘶哑声。
陶芽不知从哪端出一碗粥,轻轻吹凉了才喂到男人嘴边。
男人流下泪来,他终于能感知到身体里除了血以外的液体。
男人好的很快,只是仍不能说话。
但陶芽不在乎,她的热情,她的活力,她的善良都可以让她忽视这一点。
她喜欢男人,喜欢男人身上的风尘仆仆。
她心疼男人,心疼男人眼里的伤痕累累。
但她留不住男人,男人的心不在这,或者说男人的心早就死了。
陶芽很难过,她抱着男人大哭一场,可没说一个挽留的字眼。
她知道男人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男人。
她只是喜欢,喜欢无关别的什么,就是喜欢。
二人在村口的桃花树下做了约定,看见桃花,不忘陶芽。
女孩的眼泪滴在土地上,声音浸入土地里。
男人站在村口,看见陶芽坐在树下的秋千上,额发随着花瓣一起晃荡。
他张张口,发不出声音,最后只是沉默地挥了挥手。
男人又回到了沙漠。
他好像比以前坚强了,好像又更脆弱了。
男人不知道自己这次走了有多久,他感知不到时间的变化,周遭的一切都过于相似,这让他分不清自己走出一步还是走出了十步。
终于又有一粒石子飞来,男人以为这次能抗住,可他还是倒下了。
他不知道已有无数颗这样的石子落在他身上,他只是没能接住那最后一下。
那其实不是最后一下,只是对倒下的男人而言,那又的确是最后一下。
男人的身边密密麻麻出现了很多人,黑压压的。
那些人穿着黯淡盔甲,骑着高头大马,他们好像一模一样,好像又各不相同。
男人张了张口,竟是说出一个水字。
那些人扔下一个水囊,男人迫不及待地冲上去,不管是吮吸也好舔舐也罢,那个水囊仍是只有一滴水。
但男人眼底冒出光,亮得骇人。
他站起身来朝某个方向前进。
那些人骑着马,慢慢跟在男人身后。
男人又闻到花香,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花香。
桃花香。
他被那香气牵着鼻子,神游似的回到那个起点。
只是香气忽地消散,男人似是从梦中云端跌落,狠狠摔在地上。
眼前没有桃花,只有一棵死了很久,如男人一般干枯的桃树。
树桠下的秋千已不知去向,秋千上的女孩也仿佛未曾存在过。
只剩两截老旧的绳子在黄沙中摇摆,像是死亡的胡须。
男人疯了似的挖起秋千下的黄沙,直至手指磨破,血液渗进沙砾,男人仍是未落一滴眼泪。
一切都变了,唯一没变的是男人仍发不出声音,只是啊啊的嘶喊。
终于他挖到一片花瓣。
男人小心捧在手中,只是花瓣沾上男人的血,仿佛失了重量,竟飞起来,随着黄沙飘向远方。
男人有些难以置信,刚才他捧在手里重弱千钧的花瓣,怎么此刻就直直上了天呢。
他望向眼前,眼前空无一物。
他回过头去,身后空无一人。
花瓣默默消了踪迹,漫天只剩黄沙。
男人终于忘了自己在做什么,他跪在沙土上弯起身子。
漫天风沙呼啸而过,天地间唯剩一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