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之渊】第三章 父亲
喘不过气。
只觉胸腔内的心脏在沉重地跳动,好像要罢工似的时快时慢。
极度的不适将床上的人从噩梦中拽离,此刻他正睁开眼睛呆愣地看着天花板。
头上发丝还隐隐散着水汽,那是被噩梦惊醒泛起的涔涔汗意。
脑中一片空白,竟是连刚刚做过的梦都再想不起半分——他倒也不愿再去忆了。
余光瞥见门口模糊的人影,靳之渊偏头微眯了眼看他,看清那人后,不顾手背上还插着的输液管,一把从床上翻下,跌跌撞撞的跪在地上,膝骨猛地一痛,凉意从骨缝往内里钻着。
真卑微啊。
他如今这幅卑躬屈膝的模样,不正是那个人最想看到的。
输液管早被他挣掉,脱离针头的手背上那串零星血珠倒是明晃晃地刺着眼,他将手藏进袖中,恭敬地仰起脸,看着靳沣走近自己,“父亲……”
脖颈被满是青筋的大手扼住,颈上很快现出青紫的痕迹,在快要到窒息边缘的节点,靳沣终于松开手,“可清醒了?”
靳之渊双手撑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句完整的话语都拼不全,只断断续续地回答他,“清……清醒了……”
靳沣垂眼看着伏在地上痛苦喘息的人,“别装出这副快死的模样,跪直了。”
闻言,靳之渊艰难地挺直脊背,扯过领口,将颈上掐痕严实地盖去。
“我有事要你去做,”靳沣整理着袖口,“暂且不再罚你,这几天先养好伤。”
“谢父亲。”受损的声带还没完全恢复,仍冗杂着嘶鸣,可他生怕惹得那人不高兴,不顾说话时声带刮痛,只忙奉承着他。
“我改日再来。”靳沣不再看他,迈步走出房间。
望着靳沣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他才跌坐在地上,背靠着冷硬床架,手捂上剧烈起伏的胸口,掌心下是一片洇开的暖意。
靳之渊不甚清明的瞳眸闪过一丝迷惘,用逐渐迟钝的思维努力想着那抹暖意的来源。
将手摊开凑近眼前,掌心纹路被殷红浸个透,血线铺满手掌,血珠顺着腕骨坠至袖缘。
他才明白,原是那恼人的伤又开始造反。
熟悉的痛感又将他吞没,他只好告诉自己,不疼。
靳沣能来,他又怕又高兴。
怕的是他施与自己无形之中的威压,高兴的是他能来看他。
虽然他又要去做那些腌臜事,可靳沣那句要他养好伤,又轻易抚平他的失落。
他可真好哄呀。
不过随口一说的,他都能念着这份好。
门外脚步声渐响,靳之渊险些以为靳沣又来个回马枪,如惊弓之鸟般支起身子向外探看,瞧见是骆焓,又将背抵回床沿,一双眼盯紧了骆焓,嗫嚅着干裂的唇,好像说了些什么。
骆焓只见他唇翕动着,却半分声响都没听见,只好将目光聚焦在他唇上,凭借口型判断。
“能扶我吗?”
这般努力,就为了说这四个字?
骆焓没忍住低笑了一声,这人便是这样了,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倒是也没忘记客客气气的求他。
将人架起放回床上,手触到他单薄腰身,骆焓挑眉,这人何时这般消瘦了?
刚贴上厚软床褥,人就开始不清醒了,睫羽微颤着,半睡不睡的,却又要努力睁着眼,看得骆焓心里的酸劲儿直往外冒。
“难受就歇着吧,别再撑了。”骆焓揭开他衣衫之下的绷带,与其说是揭,不如直白的说是撕,皮肉黏连着绷带。这一拽,隐隐能听见皮肉一同被扯掉的撕裂声。
人乖得很,被扯痛了也不作声,只用手攥紧了被角,哆哆嗦嗦地躺好,任骆焓给他处理伤处。
“谢……”又是以口型回他的,只是这谢谢二字都没来得及说完,人就猝然闭上眼,不知是睡了过去,还是又昏了。
此刻,别处却是另一番光景。
“祁队,”柳仟抬眼看了祁深,纠结不已,“没找到靳之渊。”
祁深很平静的回望他,柳仟当时就愣那了,莫非这次……是更大的暴风雨来之前的平静?
“嗯,”祁深指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你去忙吧。”
柳仟一心只想在龙卷风袭来之前逃离现场,听到这话连忙应和着,转身就溜。
“那个……”祁深叫住他,“有消息先通知我。”
“好嘞!”柳仟应得极快,脚比嘴更快,一溜烟儿地没了影,生怕祁深一个反悔又把他揪回来。
祁深松开按在太阳穴的手,眸里汹涌着倦意,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抽屉翻出那个项链。
葫芦坠子还沾染着血,虽已经干涸了,但仍留着痕迹,无不在提醒她那天发生的事有多刻骨铭心。
当时她是扔了项链,案发现场被封,除了他们这些做事的,常人倒也进不去,项链在那儿躺了好些天都没人动过,最后又被她去捡了回来。
直至现在,她都没能想通,她眼中那不染一尘的少年怎么就摇身一变,变成了疯子?
人生若如初相见。
偏生什么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