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亚梅塔对我的评价真高啊，明明那时我搞砸了呢。

前两篇赏析中，我们讨论了安多恩以及菲亚梅塔对八年前事件的态度，似乎已经非常完整了。对于蕾缪安的这句话，“明明那时我搞砸了呢”，我只看作是引出下一句话的话术，“那也不是你的责任啊，菲亚梅塔。”而没有细想蕾缪安究竟搞砸了什么。

直到有一位读者 @一个正常ren 在菲亚梅塔篇专栏下提出对八年前事件的还原时，我还认为那不过是菲亚梅塔式的、对真相无谓的追求，便斥之为无意义的问题。但通过之后几天的思考和讨论，我认为需要修正一下自己的观点。

我目前依然认为追究八年前的真相是没有结果的，正如同现在没有任何文本证据可以回答莫斯提马在做什么、想做什么。但是，“尝试还原八年前的真相”这个过程可以带来一些启发。

本篇和往常不同，并非阅读理解和赏析，所以更多的是个人根据故事发散开去的思考。并不在于给各位读者朋友带来对人物更深入的理解，而仅提供一个读故事的角度。本文将讨论以下几个主题：

• 鹰角的伏笔与防剧透；

• 萨科塔的光环对现实的影射；

• “光与火”的讨论对我作为一个业余Up的启发。

在开始之前，先正式向网友 @一个正常ren 道歉，回复你的评论时我不应该如此武断和傲慢。

下面开始正文。

为什么说《明日方舟》很工口

所以说为什么《明日方舟》这个游戏很工口呢，它明明早就把故事写好了，但就是不发出来，等你想要的受不了了忘得差不多的时候（一年后）才发。

看了这么久的《明日方舟》故事了，想必大家或多或少都注意到了，若是后面会专门讲的故事，那读者是断不可能从伏笔中推理出来的。

正如在能天使第一个密录之前，大家甚至不知道蕾缪安没死；在《吾导先路》之前，我们甚至不知道队长不是蕾缪安。我们只知道莫斯提马对萨科塔开枪了，能天使姐姐受了重伤，然而，这两件事并没有直接因果关系。

莫斯提马  要我说，他挺可怜的。而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忙。就这样。

同样道理，我们几乎不可能猜到黑蛇的蛇鳞是如何运作的，塔露拉又将怎么在去维多利亚前找黑蛇，岁兽的十二分灵又都是怎么回事。而在《吾导先路》中，对于莫斯提马口中的“重要的事”、对于蕾缪安的“搞砸了”，我们也无法确认。

我认为不讲清八年前的事是一个好的安排，这样既能让读者站在菲亚梅塔的视角看待整个事件，从而和菲亚梅塔直率的部分共情，也能更专注于安多恩在“当下”而不是“过去”的塑造。

隐瞒的另一个原因，可能就是八年前的事件包含了一条重要信息——关于“神明”、“巨兽”的具体细节，这或者会放在后面和莫斯提马的故事一起讲。

甚至可以说，那件事就是属于他们三个人的故事，他们之间自己和解了，就可以了。我们作为读者，作为外人，只需要知道结果就可以了。就算是菲亚梅塔、就算是能天使，也很难插入到这件事情当中。这些都可以解释这个安排。

不过，这样的安排就留下了至少两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 安多恩为什么会认为蕾缪安要开枪？

• 蕾缪安为什么说自己搞砸了？

这两个问题可能是同一个问题。比如蕾缪安搞砸就是因为，光环传递的情感失真了，她通过光环做出了错误的表态，让安多恩误会自己要开枪，这是可以发生的， 奥伦就通过对光环的巧妙运用，差点就把艾泽尔忽悠住了。从这个角度考虑，这样蕾缪安对安多恩的原谅就容易理解很多了。

这两个问题也可能也可能毫不相关。比如蕾缪安搞砸了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开枪慢了。

无论如何，这些猜想都会引申出更多难以解释的问题。其中，最关键的便是，蕾缪安为什么不惜动用最高级的武力——守护铳——冒着堕天的风险，也要阻止安多恩？至少，为什么安多恩会认为她会这么做？

鉴于我们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锁与匙”跟他们讲了什么，我们并没有确定的答案——当然，读者可以自由地进行二创，能给出各种精彩且合理的解释（如果看到了，请务必在评论区告知我，就是爱看精彩二创），但再合理的猜想也不是“确定的”答案。

所以说《明日方舟》很工口。

光环 和 光环缺失

蕾缪安身上有着这么一个不可解的谜团，这是否阻碍了我们认识蕾缪安呢？我对剧情的关注最终都是要落在人物上的。如果我们依然能从其他剧情理解蕾缪安，那安心等后续就是了，这个谜团不重要。

不妨看看和蕾缪安相关的另一个冲突，那发生在她和菲亚梅塔之间。这在菲亚梅塔篇已经讨论过了， 矛盾冲突的触发是蕾缪安说错话：

只是，我确实能感受……

而这个冲突的化解方法是抱抱，然后坦诚相待。

也就是说，矛盾的产生是因为菲亚梅塔没法通过光环沟通，而解决办法是蕾缪安付出额外努力，同菲亚梅塔能感受到的方式补充了关心（抱抱）和信息（坦言）。

萨科塔的光环其实可以看作一个隐喻，即人类社会下最完美的沟通——若有比光环更清晰准确的共感，比如三体人，那就不会发展出人类社会了——而现实中是不存在这样的沟通的。

在不完美的沟通下，关系这么好的蕾缪安和菲亚梅塔，尚且还会爆发矛盾，那么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之间，又会有多少误会和冲突呢？

我们应该如何面对不完美的沟通、以及从中残生的误会和冲突？

这便是这次活动提出的现实议题。

而对于在这个时代长大、以网络为主要信息媒介、还是Up主的我，这个议题还有一个更具像的例子——我应如何对待互联网上的不完美沟通。

正如同绝大多数剧情一样，《明日方舟》不只是提出了一个现实中的问题，还提出了多种具体的应对态度。这些态度虽说不上是答案——毕竟现实中这些问题也依然没能被回答——但总归是有启发意义的参考。

蕾缪安和菲亚梅塔的互动揭示了，解决沟通问题的办法之一就是更努力地沟通。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难道要为不认识、也不明确其能力的网友花费成倍的经历来完成沟通？凭什么呢？况且，蕾缪安的关心也只是对身边最要好的朋友而已，人并没有义务对所有人都好。

而更实际的态度则可以参考莫斯提马，她更抽离一些。她对安多恩只是觉得可怜，自己则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这才是普通人对受苦的人的平常态度而已。就像是面对灾区，同情心往往只能驱动人去捐钱、去悼念，而亲自投身于灾区的终究是可敬的少数，安多恩则是这样的少数。

安多恩不满足于只有萨科塔得救的现实，曾表达过对拉特兰萨科塔的不满：

安多恩  对这些人，我们荣耀的拉特兰市民们或许会报以同情的微笑，也许热忱地倾听，甚至慷慨地敞开钱包，展现自己仁慈的美德。

安多恩  但所有这一切——隔岸观火，他们永远只会隔岸观火。

他的可贵正是因为这类人的稀少。

由此，同情、友爱、伟大，三个人展现了一条光谱上的不同立场。

启示？启示。

被考问的总是活着的人。

被考问的总是活着的人，剧情里的角色再生动都是虚构的，而被考问的只能是读者。他们三人已经在故事里作出了自己的回答，而当我们在网上讨论剧情的时候，也需要交出自己的答卷。

网络上别说光环了，就连语气、神态、肢体动作都没有，人和人的交流失真的程度可想而知。教宗生动地概括了一切：

我们“会隐瞒，会幻灭，会寄托，会失望，会挣扎，会痛恨”，“会自己为自己塑造敌人。毁灭的炽焰藏于心中，欲望和羞耻融合为噬人的怪兽”。我们，是“地狱”。

站菲亚梅塔的和站安多恩的网友会吵架；网络上甚至延续了《老头环》中狭间之地的碎片战争，以“尊腐骑士”和“红狮子军团”的网友打得不可开交——然而显然易见，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远配不上这两个称号。这还只是最近在游戏圈这个小角落发生的，更多的龌龊不必我多说。

在这种环境中，你们说同情、友爱、和伟大哪个才是合适的态度？

抑或是菲亚梅塔般地，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当然，这只是玩笑说法，她的立场并不能这样概括——直抒心中愤怒，对这场礼崩乐坏的狂欢破口大骂？

对于这个问题，前文中他们三人的态度似乎无法产生多少指导，不过，教宗和安多恩的“光-火”辩论给出了更富有思辨的回答，而不只是行动上的不同态度。

首先，是代表着制度与规则的教宗指出的，维持乐园的困难与代价。

你痛恨乐园的狭小。

你可知在这片大地，即使是如此狭小的乐园，它要存在，何等之难？

你痛恨乐园的狭小，却是否想过乐园中也有真实生活的众人。你有何理由把乐园当成你的薪柴，去点燃你那注定熄灭的野火？

这片大地似乎难以容忍美善。为了证明美善可以长存，拉特兰人，无数的拉特兰人，世世代代的拉特兰人，付出多少？

良好的社区并不是天然地存在的。就像是热学第二定律所表述的那样，一个系统在没有外力干预的情况下，只会越来越混乱。

衰败才是万物发展的方向，我们能看到的发展和秩序倒不如说是“连续不断的奇迹”。是人的美德和人付出努力创造的美好成就了这般奇迹。需要明白，美德和美好是可贵的，但不是理应如此的。

所以网络上的恶意和争吵与其说是让人失望的，倒不如说这才是世界的底色。

“美德要存在，是何等困难！”

另一方面，安多恩也从个体的角度，表达了对美德的向往：

我曾见许多人。人内心幽暗，不须拉特兰教宗屈尊告知我。然而人心又有光芒，如此耀眼，几乎使我目盲。我无法忘怀。

我无法忘怀。

我被那样的光芒引燃。

我成为一个Up，固然有想要获取认同的私心，看着点赞和点击数据往上跳确实是挺爽的。但容我说一句让人害臊的话——这份动机中何尝没有一点点对“互联网精神”的向往？

更实际、更伟大的事业不说，网上一直以来都有前赴后继的人们，他们用心制作内容、大方分享心得和资源、耐心维护社区、用行动表达热爱。

要说互联网没有记忆，那是不准确的，不然从博客、论坛时代到现在，我们脑海中记录的美好又算什么呢？

人心又有光芒，如此耀眼，几乎使我目盲、将我引燃。

即便我难以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我依然心生向往。看到这些人的故事，即便世界在衰败，也让我感到慰藉，燃起对美德的信心。【若有读者仍未明白耀骑士临光的意义，这便是耀骑士的意义——榜样的意义。】

这两段话写得真好。把安多恩和教宗的观点结合起来，便是脚踏实地的理想主义——即《明日方舟》一贯的主题。

落到对我自身的考问。

我写这些稿子最初只为了建立我心中的乐园、建立调香师的温室花园——一个能认真、安静地讨论剧情、赏析角色的地方。（若已经存在这样的地方，请务必告诉我，直接达成目标。）

然而，在写安多恩篇的稿子时，对数据的追求让我一度陷入茫然。投进一整天的业余时间，若只能有两千点击，对比之下，还是有点让人气馁。

更何况，从评论区来看，或者是由于我表达能力有限，信息并不总是能传达到的，因为对于读懂了剧情的人，有些话是不会说的。有时候还会有“万里挑一”的人跳出来，说一些让人难受一整天的话。

那么，我写这么多字，真的有意义吗？又或者，我只需要和线下朋友聊透彻了就好了，没什么发布的必要？三两人的乐园也是乐园。我何必“痛恨乐园的狭小”？

不过这个说法好像是不自洽的。沿着这个逻辑走下去，若2千点击中，信息成功传达给了五十个观众，那这个乐园也是成倍扩张了。若这五十个观众里又有一两位在评论区作出了有见地的补充，那就多是一件美事！而这确实是发生过的。

想到这里，这篇专栏也就写完了，我也抹去了那一瞬的迷茫。可以预期的未来里，我还是愿意在聊完剧情之后叨逼叨两句的。

第十章将至，之后还请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