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里橘气|灯巷(3)
“轻点儿。”看见被面前人揽在怀里的姑娘皱了眉头,我忍不住提了句。
来人将雯竹靠于一旁立柱上,起身背着手,一步一颠儿向我蹦跶过来,身后绯色飘带伴着发间银铃声一晃一晃。“知道啦知道啦,明明很轻了好不好。”
“哟,这不是我最最最亲爱最最最崇拜的老大嘛,你怎么混的这么惨,前些时候不是还作威作福称王称霸,怎么就让吊起来了。这个世界,看起来也不是很难嘛。”
“阿鱼?”几日不见小丫头嚣张了不少。
“错了错了错了,老大别生气别生气。”阿鱼手起刀落解开我身上的绳子链子锁子,抬起搀我走的手却顿在了半空,“老大,你这,哎哎哎,哎呀。”挂久了有些脱水,我稳不住靠在鱼丫头身上,呵,我是不是应该庆幸下背上还有几块肉在啊。我缓了缓,晃悠着离开阿鱼,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桃枝钗,戴回雯竹发间。沾了血的桃枝润得晶莹,我家小婆娘紧蹙着眉毛,点点汗珠自峰间浮起,很是不安稳。
“老大,这回不能拖了,说好了这个世界以后就回去的,管家都要生气了。”阿鱼靠过来换了个姿势让我舒服点支着,闷闷说到。
“知道。”我就是再看看她,就一眼,再看看。
“老大,走吧。”阿鱼摇了摇小铃铛,嘟囔着催促
“嗯。”小婆娘,这一走,又不知要等多少年才能再见一面,你,要加油啊!
我俯身吻在小婆娘的唇上。只敢浅尝,可惜了。
“走吧。”
天敛历六百八十一年四月十四,太平县令吴佑德带兵剿匪,平万竹山山匪叛乱,剐万竹山匪首桃夭于万民之前。进太守,享奉两千石,传为佳话。

我睁开眼睛,看着熟悉的床幔有些恍惚,猛地坐起,却眼睛一黑摔了回来。
“小姐!”丫头着急凑上来,称呼却让我愣了神儿。
“你是,幽兰,你叫我什么?”我紧紧抓住面前姑娘的手,问到。
“小姐啊,小姐您怎么了?”小丫头有些懵,“小姐昨日去花满楼吃酒,三更天儿了才悠悠晃回来,拉着大当家胡闹到卯时才堪堪睡下,头可还疼?”
花满楼?大当家?
“这里是,万竹山?官人呢?”我的脑子一片混乱,理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姐您都没有出阁,哪里来的官人啊,这话可不能乱讲。这儿当然是万竹山呀,大当家的雯清,就是小姐你的亲哥哥啊。“幽兰说。
兄长,大当家?那,桃夭呢?
“今天是不是天敛六百八十一年四月十五?桃夭呢?”我颤抖着手问道。
“桃妖?院里的桃树栽了不过十年,再老了也不能成精啊!哎呀我的小姐,你是真喝多了。您睡了整整三天,今天啊,都四月十七了。”幽兰拍拍雯竹的手,“小姐您再躺躺,奴婢去给您端解酒药。”
这是怎么回事,兄长与官人结拜以来,稳坐我万竹山的第二把交椅,现在却当了家。幽兰与我自幼结伴,名为主仆却如姐妹一般,我欲观人相伴多年,现如今她口口声声说我并未出阁,又是为何。
我起身,随手整整衣服。
屋内的一切都很熟悉,珐琅瓶里几颗水仙并着重瓣虞美人开的娇艳欲滴,案上的莲叶羹罩着银纱,碟子里的枣泥山药糕码的整整齐齐,入口即化,一口气吃了四五块,真不错呢。沏好的铁观音也正是我爱的味道。取了剩下的两块方糕用帕子包了带在身上,放下茶盏走进园子里。
“快快,往那边搬,哎呀,小鬼,慢点儿,别磕了你!”胖胖的男人带着队搬东西,磕磕碰碰满是着急。
“义叔,忙着呢?”我凑上去打招呼。
“竹小姐您醒啦?再不醒来大当家的该去找花掌柜算账了。”武义把手头事交代了,回身行礼。
“真不好意思呢。”我顺着话头说道,“义叔,我怎么喝了这么多,家里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您……”
“师父师父!这个箱子放不下了,您快来看看!”
“小姐您看这,老奴告退。”武义有些着急,匆匆行了个礼往后院跑去。
“您忙您忙!”我也不好耽搁,只能先离开。
在厨房,花园,训练场转了一圈,都是熟悉的面孔。集队练武的,浣衣纺纱的,劈柴守灶的,都是熟悉的面孔,可是为什么,都要叫我小姐呢?
弟兄们并不记得与官人相关的的任何事情,在他们口中,万竹山也不过是我父亲留下来的山庄而已。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明明要将这钗刺入她的心脏,醒来却已躺在自家床上,所有人都告诉我她没有来过,所有人。
人人都如此说,喝多了,睡懵了,想多了,思春了,魔怔了,荒唐可笑,无理取闹。
要说是瞒了我些什么,不过短短三日,便清除了官人十年生活的痕迹吗?
若真如他们所说,那,这钗呢?这金丝攒珠桃枝钗上还留了那人身上的血气,又怎么说得过去,若不是头上这钗,我也要怀疑记忆里的十年光阴,莫不是庄周蝶舞黄粱半生了。
那就小姐吧。
树上的桃花开得灿烂,空气里都是清甜的桃花味,相当熟悉。
我看见光着腚的奶娃娃拿了个网兜兜在院里扑蝴蝶,有些忍俊不禁。
“欢欢,过来,姑姑给你吃糕点!”
哥哥也是放心,小娃娃不过三四岁便放这林子里跑闹,出点事情怎么好,也该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敲即好七,谢谢嘟嘟~”欢欢吃的满嘴,腮帮子鼓鼓囊囊,说话间几乎要将糕点渣喷出来些,嘟囔着也要道个谢。
“欢欢有没有看见姨姨呀?姑姑找不到她了,欢欢帮帮姑姑好不好?”我抽出手帕给娃娃擦擦嘴角。
“姨姨,姑姑,你……”
“欢欢!欢欢!”清脆的女声从树后传来,越来越近。
“娘亲!”欢欢将网兜兜一撇,径直从身后冲过去,扑在女人怀里。
“嫂嫂。”看清来人,我笑着问好。
“竹丫头,来,屋里坐。”夫人抱着孩子,说。
“不了,嫂嫂,我就想问问,桃夭在哪里,或者桃夭的尸身,葬在哪里。他们都不肯说,你也不肯告诉我吗?十年了,再怎么样也忘不了的对不对?”我攥紧手里的帕子,抬头问道。泪已蓄在眼里,朦胧一片。
“哪里有什么桃妖,丫头真的喝酒喝傻了吗?院里桃树……”少妇把孩子放在石凳上坐好,靠过来。
“嫂嫂!”我的眼泪收不住了,将帕子展开,枣泥包裹着桃花瓣,静静躺在洁白的帕子上,红得扎眼,“桃花酿里混了她的补药,我尝了十年,错不了的。”
我抖抖荷包,翻出了包得整齐的帕子,里面是两块方糕,跟早上吃的一模一样。
“竹丫头。你哥哥在你房里等你,去看看吧。”
走在路上,泪就这样下来。十年呢,怎么忘得了。
“你在做什么呀?闻起来好香!”
“馋猫儿,闻到吃的你就醒了。桃花酿枣山药糕,这个桃花酿可真不好做,好累好累呢,一会儿乖乖吃饭好不好?”
“好吧”
“媳妇儿真乖!”
“没有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才不是你媳妇儿呢!哼!”
“成亲吧。”
“嗯?”
“过了年,还你三书六礼骏马花轿,十里红妆怎么样?”
“真的?”
“嗯,成亲吧。”
“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