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伶官 第三章 倚啸东门
有野史传说:
在冯家兄弟万念俱灰时,求生的本能促使他们抓起酒坛痛饮,他们喝醉后抢过缰绳,玩起了醉驾,撞翻十几家沿街商铺,造成三十多人受伤,庐州城东门的卫兵对他们态度很恶劣,结果兄弟二人用长枪砸烂了大门,打伤了守将。他们一边耍酒疯一边揍人,冯楠拿着长枪冲击卫兵,而冯梓一边敲着佩剑唱歌,一边杀死见到的路人和官兵,文心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于是当即派五百死士杀掉沿途所有目击者和守门的官员士兵,伪装成土匪袭击的样子,另一面调动嫡系部队控制现场销毁证据,指使被收买的官员对官府提交伪造的报告,在坊间传播谣言。
而按《战国策·淮策》记载,冯家兄弟并没有酒后杀人一事,以下是原文。
冯氏兄弟仕途不顺,尝酒后驱车,舞槊东门,弹铗而啸,监军九光具以告团练使吾夷,吾夷曰:“陈涉辍耕于垅上,石勒倚啸于东门,曹公横槊,冯谖弹铗,刘伶醉酒,阮籍飙车,此皆为抒怀解忧之举,其志不在小,吾当以名士之礼待之。”
之后的事情没有争议,冯楠冯梓兄弟见到文心率兵赶来,几乎要发疯的他们却放下了武器,冯梓对文心说:“我们兄弟有负大人厚望,请大人拿我们兄弟领赏吧。”。
而文心却放下武器走了过来,笑道:“二位大人好雅兴,我让手下温酒宰羊,与君痛饮!”
面对文心端来的酒食,冯家兄弟没有丝毫犹豫,当即脱下盔甲,同文心一同在东门外野餐,文心摆完宴席,当即为兄弟二人斟酒。
“文心大人,这酒,好。只是我们兄弟有一事相求。”冯梓含着眼泪说。
“请讲。”文心说。
“我们的母亲和小妹,还请大人关照。”
“没问题,我一定会照顾好他们的。”文心答。
冯楠冯梓一咬牙,一狠心,干了个杯,正要饮酒时,文心笑着问:“我是主人,你们干杯不带我一个?”,说着抢过冯梓手中酒杯,和冯楠的酒杯一碰,继续说:“我是主人,冯楠呢,是哥哥,应该我们先干杯。”,然后一饮而尽,冯家兄弟不知为何呆住了,冯楠也迟疑地喝下了酒。
“你们兄弟喝醉了,容易酒后失言,一会儿城防的军官来了别说话,听我安排,只有这样,你们的妹妹才能安全。”文心淡定地同冯家兄弟饮酒进食,神色自若。
不久,庐州府的守军出来了,文心就和他们说,有一股土匪趁着全城军力聚集在黄金台,渗透进城中发动偷袭,是冯家兄弟驾着战车冲散了土匪,文心带着手下完成剿杀,安抚民众。
“大人,这城中防务虽然不归我这个小小的团练使管,但没有消灭匪患,确实是我的失职。”文心陪笑道。
“那大人怎么在这儿摆宴席?”
“是这样,”文心苦笑道,“冯家兄弟今天上了黄金台,但是不得重用,我呢,刚犯了大错,在淮王殿下所在的城市发生了匪患,肯定要被责罚,所以我发愁啊,这才硬拉着这两个小兄弟喝点闷酒,他们只是陪我,没有大错。”
“好,我回去和殿下说明,请大人放心。”
“那我们在这继续喝酒,等殿下的消息。”
冯家兄弟都惊呆了,文心真不愧是戏子出身,演技连他们都分不清真假。
“来,继续继续,”文心指挥到,“九光,把琴拿过来,把睦月小姐请过来舞剑助兴。”,随后他又拿起冯梓的佩剑,用酒水洗去血污,说道:“身怀利刃,杀心自起,难免伤害几个无辜者,但无论如何总不应该无缘无故残害生灵。剑下冤魂啊,我敬你们一杯,向大家陪罪,你死不为罪过,我生不为挨饿。”然后他挥剑劈向一只血橙,用其中圣洁的宝血代为赎罪。然后他弹起象征和平的《韶》乐,其中又插入了象征统治的宫音和象征战斗的羽音,精于音律的冯梓即兴唱了几句,而文心也续接了几句。
《战国策·淮策》有载:
吾夷遂至东门,沽酒宰羊,抚琴吟啸,初为《韶》章,复奏宫羽,冯梓随律而歌曰:“漫寻迷津兮,沮溺不言。安得虹桥兮,适彼乐田?乐田不见兮,泣涕涟涟。”吾夷以啸和之,对曰:“望洋兴叹兮,渔父不歌。逆风而驰兮,曲直几何?储石于舱兮,赖此伏波。”
曲成,在文心身后等待许久的淮王使者这才恭敬地走了过来,当众宣读圣旨:
“城防并非文心大人所辖事务,文心大人冒险破贼,挫败贼人阴谋,保全了黄金台上文武百官及宗室家小,劳苦功高。特任命文心大人为庐州知府,总理淮西军政,加紧追查东门遇袭一案,钦此!”
“文心在此谢过大王赏识。”文心说着接过圣旨和知府印绶,当场写下公文交给手下,然后就又回去陪冯家兄弟喝酒。
“文心大人,您不亲自处理一下?”冯梓问。
“这种事,他们又不是第一次做了,让他们去处理没有任何问题。”文心这时又拿起酒杯,“我们得多喝一会儿,否则别人怎么相信你们会醉呢?”
“谢谢知府大人。”
“什么大人?”文心笑道,“你们兄弟,忠良之后,将门虎子。冯楠,你比我大,我叫你大哥,冯梓,你比我小,我叫你兄弟。我们今天就在淝河前结拜,明天我们升堂拜母,见见你们的家人,一起吃个家宴。”文心大笑道,“后天,淮王殿下会让钦差传旨,将你们兄弟请上黄金台!然后,淮王殿下会去令尊陵前吊唁,为你们家族盖一个壮观的祠堂!”
“谢谢大人。”冯梓激动地说。
“小梓,你和妹妹呢,就叫我小文哥,楠哥,你就叫我小文。但我还是戏子出身,上不得台面,这样吧,我让淮王的老师李绍荃认你们当李家的外支,这样你们的出身就好做官了。”
“只是,今日在黄金台下,当年参与谋害家父的人当众辱骂了我们。”冯楠失落地说。
“没事,小文我,现在是知府,李家,又是望族,明天咱们搬到香花楼,我找他们来亲自说和一下。”文心安慰道。
三人夜呼豪饮,游于淝河之泮,沐乎舞雩之风,达旦方归。
三人喝完酒,在文心名下的香花楼中休息,文心找到松鼠佣兵团的副官睦月,问了她一个问题:“你觉得,这两个兄弟中,谁是我选中的下一任淮海国王?”
“冯……冯,肯定不是冯楠。”
“说说看。”
“他不够狠,而且和他父亲一样重视气节,只适合统帅军队,独当一面,可只凭王佐之才,难成大业。”
“那冯梓呢?”
“杀伐果断,毫不迟疑,最重视家人,和您一样有仇必报,有恩必偿,一旦觉得自己受到威胁,就不顾一切消除隐患,有为成功而牺牲的勇气,颇有帝王之姿。”
“对,我选中了他,这孩子和我当奴隶时的行为一模一样。”文心把桌上用来认证狐妖族眷属身份的玉牌翻了过来,上面刻的正是冯梓。
“我想,今晚就得到他,生米煮成熟饭。”睦月娇羞地说。
“他现在,仕途不顺,正伤心呢,你要是现在勾引他,那叫趁人之危。要等到他功成名就,神志清醒时,你再向他表明心意,那才叫美玉无瑕。”文心拿起玉牌说。
“那,该怎么让名士们评价他们兄弟?”
“中流砥柱,河间双璧。”
于是睦月兴奋地走进了冯梓的房间,小心侍候,直到第二天早上陪兄弟二人吃过早茶,她陪着兄弟二人打牌消磨时光,等待文心带着辱骂过他们的官员回来调解。睦月仔细观察过,昨晚冯楠坐立不安,冯梓高卧酣睡,打牌时,冯楠有点紧张,而冯梓却十分投入。随着文心派人传来消息,睦月带着兄弟二人前往密室。
“老爷子,这是我大哥,冯楠。”文心满脸堆笑地介绍到,“这是我弟弟,冯梓。”,文心端过一个酒壶交到冯梓手中,“小梓,来给黄老爷接风洗尘。”
冯梓满脸堆笑接过酒壶,但立刻察觉到,壶中装的不是酒。
“说好了,这杯,您一定要喝。”
“一定,一定。”那位大人举起酒杯,但却接到了冯梓酒壶中流出的盐,他吓了一跳,但文心此时放下一个空饭碗,恶狠狠地瞪着他。
“大人不是说,您们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都多吗?我先干为敬,你们也表示一下。”文心冷冷地说。
“小人知错了,求文心大人放过。”那人恐惧地颤抖起来。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但你放过他们了吗?”文心问,“杀人不过头点地,忠良义士,将门虎子,活着如过街老鼠,死了背各种骂名。如果你认为卖盐的人一辈子只会跟盐打交道,那他敬给你的就不该是酒,而是盐。”
刀斧手们控制了所有人,冯梓身边的睦月拿起一个铁漏斗插进黄大人囗中,撞掉了两颗门牙,冯梓亲手往他肚子里灌盐,正要杀死下一个人时,睦月抢过了装盐的酒壶,齁死了在场的三个咸人。
“小梓,你是忠良之后,”文心拍着冯梓的后背说,“为父报仇,天经地义,但你的父亲可能并不想让你杀掉仇人的家小。”
“是因为什么祸不及家人吗?”冯梓问,“我们兄弟从小就受欺负,他们的家人却凭借加害我们获得的好处逍遥自在,这凭什么?”
“你误会了,我是说,见不得光的事,我帮你做。”
此时,尸体已经被拖走,房间中只剩下冯家兄弟、文心和睦月。冯梓困惑地问:“为什么?”
“是这样的,”文心难为情地说,“冯椿将军以前呢,救过几个涂山氏狐妖,其中就有我的堂姐睦月姑娘,她说想报答冯椿将军,就委托我帮你们兄弟洗清冤屈,成就大业。”文心说着,和睦月一起恭敬地向冯梓和冯楠行礼。
“原来,父亲所信的忠义慈爱,终究也是有些用处。”冯梓忍不住流下眼泪,睦月陪着他一起哭泣。
“小文哥,小月姐,我冯梓一定会帮你们,干什么都行。”冯梓坚定地说。
“可是小梓,你知道自己的奋斗目标吗?”文心问。
“像家父那样,成为一个栋梁之才?”冯梓答。
“不,冯椿将军即使是栋梁之才,也还是遭虫豸侵蚀,什么也没守住。而把持朝政,难以服众。割据一方,又征战不休。我要让你们兄弟享七海盛誉,立不世之功,让每个有良知的人都敬佩你们兄弟,让全世界都有供冯椿将军受用的香火,你明白吗?”
冯梓眼中闪烁着纯粹的光芒,他激动地说:“明白了,小文哥。”
“当有人用言行侮辱你,用阴谋加害你时,我就用更卑鄙的手段让他们身死族灭,遗臭万年。当有人用权势欺压你时,我就会让合适的人,取而代之。我发誓!以同胞们在天的英灵发誓!”
“小文哥,言重了,”冯梓感动地说,“自从父亲遇害后,世上除了家人,只有你欣赏我,信任我。”
“不只是我,小梓。”文心牵过睦月的手,“还有睦月姐姐,她非常喜欢你,想要陪在你身边照顾你,所以身为堂弟的我才会认识你们。”
“小月姐,谢谢你。”冯梓握着睦月的手说。
“我想和你结婚,让你管理我们涂山狐妖族,文心的青丘狐妖族也会全力支持你的。”睦月把冯梓抱在怀中,“少主,我想和您生几只小狐狸,将来让他们带着人族和狐妖族一起来到冯椿将军陵前祭扫,冯椿将军最喜欢小孩子了……。”睦月哭了起来,毕竟,她的经历和冯梓一样坎坷。
“弟妹放心,你们一定会有孩子的!”冯楠笑道。
“兄长,人家小梓还没答应呢!”文心打趣到,“小梓是家主,他来决定!”
“小月姐姐,”冯梓仰起头坚定地说,“我一定会让你,还有我们的孩子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冯家的香火,永远不会断绝!”
“楠哥,我们去下棋,让小梓和小月单独玩一会儿。”文心拉着冯楠走了出去,而睦月带着冯梓进入闺房,玩了一个下午。
当筋疲力尽的冯梓被睦月扶到餐厅时,他的母亲李萱和妹妹冯芝兰正在桌上聊天。
“儿媳妇儿!”李萱握着睦月的手笑道,“长的真漂亮,比小时候还好看!”
“妈,你们以前认识?”
“当然,那时候她还小,天天打架在咱家门囗罚站,你妹妹最喜欢逗她玩。”
“嫂子好!”冯芝兰向睦月行礼。
“小兰,礼物喜欢吗?”睦月问。
“喜欢,玉树珊瑚,太漂亮了,父亲以前有一株一尺高的,但抄家时弄丢了。这株有三尺高,父亲一定喜欢!”
“三尺玉树?”冯梓问,“小月,你从哪里弄到的?”
“我朝文心弟弟要的。”睦月说。
“三尺芝兰,玲珑玉树,生于谁家庭阶?”文心问。
“就是我们冯家!”冯梓笑道。
家宴过后,果然如同文心所说,淮王殿下派老师李绍荃带着圣旨请冯家兄弟再登黄金台,这次台上每个人都在认真地欣赏他们的才能,名士们写下“河间双璧,王佐之才”的评语,淮王封冯楠为柱国侯,封冯梓为黄钟侯,各有万户,理淮西团练军务,并出资修建冯家宗祠。国师绍荃将冯椿将军牌位送入李家祠堂供奉,并在庐州城靠近李府的地方划了三十亩地,帮助冯家建府定居,涂山狐妖各族纷纷来此祝贺冯家乔迁,筹备冯梓的婚礼。6819年5月20日,淮海国王夏尔、渤海国王兼雪王夕岚、淮海名门和涂山各部共同参加了冯梓和睦月的婚礼,次日,冯梓带着夫人和宾客回到天柱山冯家祠堂祭扫,淮西三山各部从此团结在冯家名下,准备逐鹿中原。
多年后,当冯梓在从天帝使者手中接过淮海国王的王冠时,他会想起庐州东门外的酒宴,那一天,他们兄弟被淮王和百官羞辱欺压,被绝望和愤怒冲昏了头脑。但酿成大祸后,父亲的朋友大步走来,告诉他,别怕,一切由他们处理,谈笑间,天地在他眼中渐渐变得广阔。在功成名就后,含冤屈死的父亲终于享用七海香火,在传说和史料中万古流芳。那些瞧不起冯家的名门望族,辱骂他的士绅官吏,皆化作街道上的污血烂泥,被历史的风雨抹去痕迹,只留下笑柄与骂名。
“诸位,我不想要王位,或者说想要的不只王位这样简单。”冯梓淡然说道,“我只想继续做你们的朋友,在我们冯家落难时,各方义士都愿意帮助我们,这是之前那个国王永远都无法得到的殊荣,比一切神圣的称号都更加高贵。”冯梓将王冠高高举起,“正是这个肮脏的王冠,让我父亲那样的忠良义士蒙受不白之冤,所以这片土地,还有世间生灵,不应该受它奴役!我想,一个人如果受到发自内心的尊重,永远都不是因为他的地位和尊衔!我们冯家,不需要这个东西!”
金冠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惊得远在周天的帝王将相惶惶不可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