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在这片古老大陆上，神圣厄迦迪亚王朝曾经统治了陆地的大半疆域。千年后光辉教会崛起，神官与骑士以真神光辉之主的名号，粉碎了厄迦迪亚王室的统治，捣毁万神殿，驱逐其供奉的异教诸神，除光辉之主的神明皆被摒弃。 

曾经以骑士为理想，出生在偏僻小镇的十五岁少年伊莱恩和妹妹菲利希亚，意外卷入一场错综复杂耐人寻味的异端献祭案，导致家破人亡。为了追求真相，伊莱恩毅然加入光辉教会异端审判所。

一切是命运的指引，还是阴谋？为了他重视的所有，少年已没有选择。

第八章 猎鹿

戏剧第一幕在伶人跟国王的对话中落幕了。至少，在西诺薇不时的阐释下，伊莱恩看得津津有味。伊莱恩听着他们最后的对话，心想他们嗓音真是好听，剧院里，环绕着黑暗，国王诉说着心事，沙哑却嘹亮，声音如麦浪一样汹涌开来。

浅海一样闪闪发亮的眼神和微微纠起的眉毛充分说明了伊莱恩的心情，这些完全落在西诺薇的眼里。

西诺薇手扶着脑袋，半张脸浸在优美的冷色调里，唇角却抑制不住扬起，有种找到新玩具的好心情。不难看出面前的小美人不是很能遮掩内心想法，就像孩子见到感兴趣的东西，立刻会表现在脸上，如果吃到了想要的糖果，迷糊朦胧的眼睛也会跟着发亮。

这位小姐似乎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两张价格不菲的票又是怎么来的呢，西诺薇换了个姿势，发现自己开始难以自制地对她感兴趣。

“伊莱恩小姐，你感觉怎么样？”西诺薇问。

“他们对话很有意思。”伊莱恩下意识说，差点露出了本音。好在凭借此前克鲁泽的多次应激训练，她已经可以不假思索地切成女声。

伊莱恩皱起鼻子，抿唇不再说。

“这名剧作家很擅长双关语，”西诺薇眨眨眼，长而浓密的睫毛也跟着动，像凤尾蝶挥动翅膀，她随即看向那个沉默不语的少年，“索仑，你觉得呢？”

那个鬼魂一样安静的少年收回了投向舞台的目光，他扶了扶单片眼镜，“你不觉得戏里的人话太多了吗？我很喜欢他的故事，但是对人物的说话方式保留怀疑，没有人会像唱诗一样说话。”

西诺薇摇头，无奈地说：“太严苛了，索仑，这又不是古典年代。”

看着只有十七八岁名叫“索仑”的少年沉默片刻，正要开口。

这时舞台上灯光重新亮起，第二幕开始了。光芒亮起，演员再度出场。

忽然，索仑像察觉到什么，他掐灭话头、缓缓转动双眼，直接落到空中某一点上，他将手指微曲地伸出，镜片下的眼睛华光闪灭，以一种难以言明的音调咏唱。

那是超出人类听觉范围的声音——但伊莱恩听到了，不是从耳朵而是在心里直接响起，像一声尖锐的嘶鸣！

无形的波纹从索仑指尖扩散，层层荡漾，蔓延，触碰包厢的所有东西，这一切在伊莱恩眼里纤毫毕现，直到波纹碰到伊莱恩别在身上的郁金香，像一阵扑面而来的异样的风吹过，丰满的花瓣开始微微发亮。

接下来，周围的环境迅速黯淡，蒙了一层灰似的，舞台上的声音急遽远去，如同成为一种山谷里的回声。

伊莱恩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虽然伊莱恩有些时候跟她现在外表一样迷糊，但她的直觉运转良好，脑袋立刻得出了“最好离开此地”的结论。那个不起眼的少年刚刚明显是在施展魔法——被教会明令禁止的邪恶巫术！

在她念头跟洞里的兔子一样乱窜的时候，一道影子如同水般流泻到她身侧，然后瞬间消失，伊莱恩只感觉阵风拂面，下一刻，她先前别在身上的郁金香已经到了西诺薇手上，

“伊莱恩小姐，可以解释一下你身上这件魔法道具吗？”西诺薇拈着郁金香的花瓣，注视伊莱恩，保持着笑意，一瓣一瓣地将花剥下。

伊莱恩还未反应过来般眨眨眼，她根本不知道西诺薇说的魔法道具是什么。而且，伊莱恩发现其他人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异常，这实在太诡异了，似乎刚刚的一切不曾发生，观众仍然无事发生一样看戏剧开幕。

“西诺薇，有人用魔法窥探我们，”索仑抬眼，镜片底下的眼睛仿佛泛起风暴，变成白茫茫的一片，“我制造了一个简单的幻象，但对方藏得很好，有异教神术的痕迹。”

西诺薇皱了下眉，舒展，却还是那样随意地坐着，好像发生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她把玩着秃枝上仅剩的花瓣，轻轻嗅了嗅，接着打量伊莱恩，眼神里满带着戏谑的意味，“让我猜猜……你是尼奥丁的刺客，还是别国的间谍？”

“殿下，这不是在尼奥丁，没有那么多要杀你的人。”索仑忽然开口。他看着伊莱恩，却是对西诺薇说话，神情淡漠，目光不像在看人，倒像是在望遥远的晚星。西诺薇瞥了眼少年，像是奇怪他忽然说这么一句。

“我是教会的神官，我没有恶意，”伊莱恩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我是……”她的声音渐渐细下来，像仓鼠在埋头咀嚼。

伊莱恩说出口时立刻意识到不对，这样说更加难以安全离开，等到她用眼睛的余光扫过可以逃跑的方向，发现她除了往外跳没什么选择后，她又开始庆幸没有说出后半个身份。

西诺薇用靴根反复点地，看着眼前的小家伙左顾右盼想要求援的样子，大概是因为出乎意料吧，西诺薇不禁感到一阵好笑，索仑制造出的幻象可以让一般法师都无法看破，更何况这里大部分的普通人。

也许这个小美人只是抛出来的诱饵，一个圈套，甚至于绝好的饵食，西诺薇猜测，设圈套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身边有一位神秘的法师，可惜没人告诉这只小绵羊自己的名声多么凶恶。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无辜单纯，才让她能靠近自己。不过，落单的羊只会被吃得渣都不剩。

“尊敬的小姐，我想我真的要走了。”伊莱恩颇为艰难地露出一丝笑容，说完这句她马上转身四顾，包厢里只有一扇门，按照那两个人刚才表现出来的能力，伊莱恩根本没有机会从那里出去，看上去好像是退无可退的绝境。但她忽然想起克鲁泽的教导，如果是在一个安全的环境里，那么即便做出莽撞的行为也是很容易被原谅的。

伊莱恩立即下定了决心，准备飞身跃起跳到剧场下面，只要落在观众面前，西诺薇和那位少年就不可能肆无忌惮地使用法术狙击她。不过，她的眼睛不太擅长掩盖内心的想法，很容易猜到了她是怎么想的。

西诺薇挑了挑眉，目光变得很古怪，她不会以为这样真的能跑掉吧。

在伊莱恩就要动的时候，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臂膀，西诺薇的动作极快，轻易将伊莱恩压在墙上，但几乎没有动静。

极动与极静的转换只在一瞬，那只看起来修长优美的手——一双像艺人弹奏乐器的手，飞快往上，从锁骨掠过，到脖颈，再是脸颊。

西诺薇扼住伊莱恩脸颊，风因为不如她敏捷发出不快的嘶鸣。她的眼神，像扼住了一只美丽的野鹿。

“不错，动作很快。”西诺薇颔首，从伊莱恩迅速观察周围到决定行动可以看出，除了逃跑还有点生疏以外，这位小美人也不是那么迷糊。想到这里，西诺薇反而感到产生了疑惑，既然眼前的小美人像是受过一定训练，那为什么在有些方面表现得出奇单纯。

西诺薇不认为这种气质可以被扮演，更大的可能是，这位小姐正在“本色出演”——她本来就是那样的人。这样一切就可以解释了，这个小美人没有被告知自己那在世人看起来颇为古怪的取向，她背后的人无疑是让她羊入虎口。

唯一的问题在于，这样稀奇的女孩是从哪里找来的呢，他们又是怎么舍得让这样一位天使面孔的小姐来干这样下作阴暗的工作。想到这里，西诺薇不禁可怜起这位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美人了。

伊莱恩被西诺薇的手扳着，像一只被拎着脖子的鹿，想要挣脱看似纤细柔弱实际上如同镣铐的手掌。可那只铁钳一样的手丝毫不动摇，伊莱恩绝望了，她意识到两人恐怕不那么简单，对方显然是一名强大的骑士，还有一名魔法师做随从。要想让向来高傲的魔法师甘心跟随，甚至有可能是身份尊贵的大贵族。

看着她极为用力挣扎的样子，西诺薇感到相当有趣，实际上她非常小心地控制了力道，但看到小家伙涨红脸苦苦挣扎的样子，联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哀求”、“羞愤”的表情（在西诺薇眼里美丽同性被折磨露出的表情那就是“羞愤”），她就很难想去放开手。

在尼奥丁并不缺乏种种足够美丽的少女，甚至于各种气质——只可惜她们都不如眼前这位小羊羔一样让人心甘情愿地愿意相信她，那种动人有种致幻的特质，看久了，就让人心旌动摇。

西诺薇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看着小羊羔咬着嘴唇，西诺薇猜想她的下唇瓣肯定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你知道吗，小羊羔，他们故意把你推到了泥潭中。”西诺薇声音从伊莱恩耳边飘来，仿佛轻飘飘的羽毛，挠得让人心烦。伊莱恩紧紧抿着唇，眼睛望着前方，不左不右，她不想说什么，或许是本能不愿意怀疑那两个许诺给伊莱恩栖身之所的人。

伊莱恩的心绷得更紧，忽然却头痛欲裂。一只黑色的乌鸦从视野中闪出，定定地注视着她，还未来得及想为什么这里会有鸟，为什么没有人发现它，伊莱恩忽然感到被一种坚硬的冰凉触碰，冷意渗入四肢，慢慢地，她（他）听到自己的喘息声消失了，变得沉闷而微弱，视野开始模糊。

那感觉很陌生，就像是掏空洋娃娃的棉絮，一层层翻开。他变得异常轻灵，离开了肉身，浮在空中观看四周，伊莱恩清楚地看到“女孩”因为压迫而涨红脸，那张脸有非常漂亮的五官，她不自觉哼出的声音在空中晃荡，温顺的睫毛也微微颤动。

风忽然凝定，女孩、西诺薇、少年，舞台上的演员，舞台下的观众，都如同剪贴画一样停住。

接着，所有人逐一不见，光亮消失，就像剧场拉下帷幕，黑色的斑斓在眼前吞吐流动，世界仿佛从内而外地翻滚起来。

无尽黑中，有人将他搂住，温柔得像是母亲的怀抱，还有淡淡的、宛如木条抽枝的味道。

看不清面容，脑袋愈发沉重，意识好像正在被什么东西封锁固定一样，渐渐地开始模糊起来。他伸出手摸过去，只触碰到一张轮廓柔美的脸。

“睡吧……”

这是在坠入意识深处的深渊前，伊莱恩最后听到的一句话。

西诺薇微抬下巴，就在她在想用什么办法让这位小美人彻底屈服的时候，下一刻，“嗡”一声如同蜂鸣响起，来自长久训练的警觉让西诺薇松手了，但还是晚了一步，西诺薇被震得飞快倒退向后，一道浓黑的光环凭空出现，以伊莱恩为中心扩散，连空气也在震荡。

索仑啪地合上书，短促地念了一个音节，话音落地，晶莹的辉光星星点点浮现，笼罩在西诺薇跟他身前，与浓黑光环接触的一霎，光罩同黑环一起溃散。

西诺薇站直了，她低下头，皱了皱眉，手心出现了一道灼伤的痕迹。

“是异教神明的力量。”索仑蹙眉，低声说，“但非常衰弱。”

“原来是炸药啊。”西诺薇喃喃，她盯着伊莱恩，眼睛一下变得星斗般明亮又冷锐。

伊莱恩悬浮在空中，黑色的风呜咽地旋起，她被气流托住了，脸上呆滞，没有表情，像陵墓里的王尸一样阴冷，身上散发出漆黑的浓雾，轻纱般覆盖了面容，也像戴一顶黯淡无光的王冠。那头鸦羽般的黑发如同日月更替般变色，头发抽枝般变长，却是全白的，银一样雪亮，直观地给人一种非人的感觉。

“神眷祭司？”西诺薇忽然想到这个古老的称谓，眼睛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很奇怪，她看起来没有神智。”索仑推了推眼镜，另一只手藏在袖里，眼神再度专注起来。

在异教神明的信仰还风行大地的时候，人们为了得到神明眷顾，往往让绝好的少女以精心策划的舞乐吸引神明注视，她们和着古玄的歌曲跳跃腾挪舞蹈，以祈求诸神垂爱。这只是西诺薇在尼奥丁的大图书馆翻看古书知道的传说，联想到神眷者多年不在现世出现的情况，西诺薇不禁产生一个古怪的想法：或许那些古老诸神确实是对某些人有所偏爱。

然而，眼前这位小姐显然不能掌握这种神力，来自被放逐诸神的力量正在向周围逸散，那种黑色的力量似乎极具侵略性，连索仑的法术护盾也瞬间湮灭。

西诺薇不自觉地舔舔嘴唇，她现在觉得这位小姐身上藏着太多秘密，是该好好带回去让索仑研究一下了。对付她那几位麻烦的兄弟，一名神眷者可比单纯的美人有用多了。

伊莱恩双手张开在空中，抬起手，仿佛要托举什么，她精密地刻划手势，冷冷地诵念起来。西诺薇眼里流过一抹惊骇，见鬼，那是古以诺语，法师施法用的语言。

姿态、咒词、精神于此刻统一，如同齿轮般咬合。没有头也没有尾，没有高山海洋般的抑扬起伏，不可知的情感、思想，瞬间的安宁，持久的冷静叙述，脱口而出，不再停留。

西诺薇忽然感受到，风向的流动变了，什么东西在空气里膨胀开来。

伊莱恩将双手合拢，轻轻抬起脸，“赦除。”风吹开她额前的头发，露出她清亮却彻寒的眉眼。

她脸上没有表情，暗红和青金的纹路瞬间出生，宛如盛开的妖冶花瓣，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