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百列·桑托垂死地躺在伊斯特凡的沙尘中，不情愿地见证了对费鲁斯·马努斯的谋杀。只有在这时，在终结的一刻，他才理解了那终将吞没他们所有人的黑暗。

The Phoenician 紫庭凤凰

作者 Nick Kyme

译者 nutellaisgood

我快要死了。

液晶显示屏不断闪烁着，提醒着我动力甲依旧在运作，但我却没法操控它。没有了血肉的驱使，钢铁一无是处。没有了引擎的操控，机械又有什么作用？虽然它表面看上去如此牢固与坚毅，眼下我才发现钢铁与血肉一样羸弱。事到如今才意识到这点真是一种讽刺。

尤里乌斯正从我身旁走开，这条傲慢自大的杂种狗。我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为什么他是倒过来的，而他套着盔甲的双脚正在远去。我的战术型无畏盔甲已经分崩离析。我平躺在地上，试图让自己的脏腑不流出来。

我并不是孤单一人。

死者到处都是，随着每一秒的过去，他们的军衔也在不断上升。身着丧服般黑甲的莫洛克环绕着我，我看见他们徽记的残影和飞溅的鲜血。他们的伤口很新鲜，但是这些伤口遗留下来的东西，和与这支军团作战而留下的伤痛，将在这场战斗结束后绵延不绝。但是我看不到它的完结了。我并未感到丝毫后悔或悲伤——愤怒充盈着我，我正缓缓落入一口名为憎恶的深渊之井中。

我把头转向了侧面，然后看见了一张我认识的脸。我嘶哑地叫着他的名字。

“德萨安……”

他没有回答。我的兄弟已经死去了。

我试图压抑那股占据着我脑海的宿命感，而就在这时，死亡的寒意开始侵袭我的身躯。

我想要相信这一切都会以胜利结束，我们并没有仅仅因为一个谎言而毁灭。

然后我看见了他，从一团烟雾中出现，在熊熊烈焰的热浪中闪耀，以及他所面对的那个人。死神将至，他的双手扼住我的咽喉，迫不及待地将利爪掘入我的内脏。我从小腹到咽喉都被划开，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楚……但是我必须坚持住。我必须见证这一切。

我的视线边缘开始发黑。我任凭它如此，只要我能够保持清醒。

两名兄弟在战争的海洋中面对彼此，死者冲刷过他们的脚边。

其中一位神情凛然——他的双眼仿佛两汪水银，短发紧贴着头皮。冰冷而不屈不挠，他的脸庞犹如美杜莎的峭壁般崎岖而坚不可摧。如煤炭般漆黑，双臂是泛着珠光的银色，他便是膂力的化身，带着崭新打造的复仇。

费鲁斯·马努斯，戈尔贡。我的父亲。

另一位身形修长，即便他身着紫金铠甲。他未戴头盔的脸庞十分英俊，是长相完美的典范，白色的长发从头上倾泻而下，有如闪烁的火焰。他的手中拿着我父亲的武器，那柄名为碎炉者的大锤。他登上一处坡尖，这只虚荣却致命的孔雀动作趾高气扬。

福格瑞姆，紫庭凤凰。我父亲的兄弟。

费鲁斯·马努斯将会为这般的侮辱杀了他。当他心怀此意地大步迈向坡尖时，生者为这场争斗让路，死者流连于他的脚下。他拔出了火刃。它如他的怒火般正义地熊熊燃烧。

福格瑞姆依旧面带微笑。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戈尔贡。实际上那是带着嘲弄的挑战。在他的下方，我阿维尼部落连所剩无几的兄弟们正与凤凰卫队交战。闪电之爪对上战戟，丧钟在莫洛克与帝皇之子间不断鸣响。

我失去了几秒钟的意识。我的眼中有血，我对接下来战斗的见证都蒙着猩红色的滤镜，我的视网膜镜片无法修复。

碎炉者看上去十分沉重；对于福格瑞姆那双卑鄙的手来说过于高贵，但是他依旧灵巧地挥舞着它，提醒着我他无与伦比的力量。

我的父亲说出谴责的话语，但是我的听力正在逐渐减退，没有听清它们。他露出牙齿，发出捕食者般的咆哮。福格瑞姆也在撒谎者的微笑中露出了自己的牙齿。

绝望中生出了狂怒。费鲁斯·马努斯冲向了坡尖，他的兄弟正在上面。

我的父亲是个格斗家，有着蛮劲和无与伦比的力量，但是福格瑞姆的技艺犹如舞者般编排精巧。即便挥舞着碎炉者，他依然迅捷精准。他迎着我父亲的防御倾泻下雨点般的击打，一次次地将他按倒在地。费鲁斯·马努斯不会屈服。愤怒驱使着他，福格瑞姆也感受到它的火热。他的微笑动摇了，眉头不确定地皱起。

我正在变得虚弱；我的身体即将停止运转。我的意识危悬一线。我必须见证这一刻。我必须要知道……

他们围了起来，两位半神被我所剩无几、不断消逝的同胞们包围起来。我父亲的护肩被一记斜擦而过的锤击打凹了下去。他的回击迅速且用上了双手，在紫庭凤凰的战甲上留下一道带着火焰的裂痕。戈尔贡向后畏避，碎炉者的锤柄砸上了他拳击手般扭曲破碎的鼻子。他用一道向下的挥砍作为回击，福格瑞姆闪避了它；第二道挥砍划伤了原体的脸颊，他咆哮起来。他将锤子向外挥出，这一下正中我父亲的胸口，让他气喘吁吁。一道绝望的横切把福格瑞姆挡在一臂之外的距离，紫庭凤凰向后跃去，躲避火刃的噬咬。福格瑞姆用一只手抡起这柄偷来的锤子，挥出凶狠致命的一击，但是费鲁斯·马努斯挡下了。火星四溅，两柄武器都爆裂出闪电。

我听到滚滚雷声，我能想象得到大地都在为这场决斗的怒火而颤抖。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纹丝不动，兄弟与兄弟对决，火刃抵住碎炉者的锤柄厮磨。

随着一声怒吼，费鲁斯·马努斯把福格瑞姆甩开，但是紫庭凤凰很快便恢复过来。他绕开一记冲他胸膛而来的挥捅，瞄准戈尔贡暴露在外的下颌挥下一击。他对此毫不在乎，在福格瑞姆的腹部划了一道。我没法准确地分辨——我的视线开始模糊，痛楚已经消退为一种钝痛，而它即将成为永恒的冰冷——但是我敢发誓紫庭凤凰因为这新鲜的伤口而欢愉地呼气。

千真万确，他已经堕落了。

福格瑞姆爆发出嘲讽的狂笑，他的傲慢即使在这明炽的仇恨前也显得广袤无边。我的父亲凶残地出击，从福格瑞姆完美无瑕的盔甲上扯下了护肩。如果我能作出胜利的握拳，我真想这么做。聚气凝神，戈尔贡着力于紫庭凤凰的铠甲，用火刃往里捅去。

我的眼睛带着对胜利的期盼睁大了……

但是福格瑞姆回击了，比任何战士能做到得都要快，他躲开了那道挥击，并且自己一击打中了我父亲的头颅。

愤怒随着鲜血从我的喉头升起，但是我目不转睛。即使我想也做不到。

费鲁斯·马努斯被打得趔趄，单膝跪地但是依旧坚定不移。鲜血从他的头上潺潺而下，像块红色的裹尸布般将他抽干。他紧咬牙关，在紫庭凤凰完美无缺的防御中找到了缺口，挥剑横贯他的躯干。

福格瑞姆向后倒去，再也握不住碎炉者，紧抓住自己的身体。他们跪在地上，盯着对方，我却惊讶于紫庭凤凰明显的忧伤。我不知道他的理智是否已经完全消散殆尽，因为当我抬眼看向福格瑞姆，看到的是真实的悲痛。它在费鲁斯·马努斯站起身来的一刹那被接纳所占据。

火刃如凝固的彗星般高悬于空中，焰浪滚滚。

我即将完成我所有的职责。死神在此刻对我网开一面，我为此而感激。

但是那致命的一击却没有落下来。我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过了某个关键的时刻。

一柄银刃在福格瑞姆的手中闪烁。它截住了火刃的挥击，但是燃烧着的剑刃依旧劈了下来。

一道炫目的强光刺痛了我的眼睛，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调转视线。一道黑暗而诡异的弧光笼罩了两位原体——我看见福格瑞姆站起身来，而我的父亲重新跪在了地上，他的铠甲如羊皮纸般崩落。

我想要叫喊出声，向这错误的一切发泄愤怒。命运被阻碍了。当我濒临死亡，我看见了，我能看见紫庭凤凰体内的魔物。它如蛇般扭动着，但是它的宿主却踉跄着，失去了他一贯的灵巧。

福格瑞姆睁大了双眼，而当他的视线与我交汇，我看见了他的恐惧。我看见了他发自内心的绝望的急迫，尖叫着不要杀了他的兄弟。

那一击还是落下了。我没法停下它。钢筋铁骨分崩离析，被紫晶火炎劈开。

我察觉到某些东西腐败的恶臭气息，如同腐肉陈肌。从某些看不见的地方吹来了下降风，在山坡上翻腾。它们冲刷着我，冲刷着死者，而我在风中听到了别的声音。

它们正在尖叫。

尖叫中又有别的声音，它们在朝我招手。它们来自于阴影之地，来自于美杜莎，在那里古老的、久被遗忘的生命的遗骸依旧在徘徊。他们向我而来，阿维尼部落连陨落的战士们，伸出手来将我带走，赐予我安宁。

当他们的脸庞变化时我畏缩了，高贵的美杜莎子民堕落为怨灵般的鬼魂。手指凋零为利爪，双眼萎缩成空落的洞眼。它们想要把我拖入深渊，而我仅存的意志堪堪使我拒绝它们对我灵魂的大快朵颐。

在伊斯特凡的平原上，冰冷的暴风雨怒号着，我的父亲与杀死他的凶手正处中心。我看见生命的根髓顺着戈尔贡被斩断的脖颈离他而去。他身首异处，双眼呆滞，被愤怒所蚀刻。

当风不再吹拂，我感到属于我的折磨才刚刚开始。

福格瑞姆俯下身来，但是他并不是紫庭凤凰。他用一只手揪起我父亲的短发，将鲜血淋漓的头颅向我展示。

我看见的不是原体——我面前的是一只怪物。死期的临近让我知晓了这个事实。

而就在那个瞬间，当我的心脏跳动了最后一下，最后一次呼吸痛苦地锯开我的肺部，我意识到了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我能清晰地看到它。我看见我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