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梦之乡·二》 第六章 风吹来的伙伴
隐秘的梦境深处，原野上微雨连绵的傍晚，可莉摘下一片宽大的绿叶，和七七一起在屋檐下躲雨。水珠零星敲打着摇晃的叶伞，暮云悠然奔向雨雾朦胧的远山。
可莉伸手接住雨珠，“大嘴鸟讲的‘深层梦境’，比我想象中还要漂亮呢。那位花月仙子，应该也是很善良的姐姐吧。”
七七抖抖淋湿的肩膀，和可莉靠得更近了些。“但我们，好像是来帮花月仙子治病的吧？太阳快落山了，那些着火的怪物，还没见到。”
“也是哦……从进入梦境的下午开始，到现在雨已经快停了，什么也没看见。污染梦境的东西，到底会在哪里呢……”
许久，天色渐晴，雨声褪去，晚风中隐约吹来孩童啜泣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
“咦，七七你听，好像有人在哭欸！是个女孩子。”
七七把小耳朵贴到墙边，“听到了，屋子后面，去看看。”
两人踏着潮湿的木板，来到小屋另一边的木棚下。声音越来越近，茅草堆砌的角落里，一只身穿浅绿色裙子的小女孩颤抖着缩成一团，低声呜咽，裙子下湿漉漉一片，不知是淋了雨，还是压抑不住眼泪。
“那…那个…你还好吗？”
“……”
“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我们可以帮你。”
“谢谢…我想安静一会儿…”
“哦……”
可莉一手撑伞，在小女孩身边等了很久很久。直到太阳沉沉落入山谷，她终于忍住眼泪，手臂捂着哭红的眼眶，犹豫地抬起头。
“呜，对不起，让你们看见我哭的样子，好害羞……”
“没关系啦，难过的时候就要好好哭一场，多给自己一点任性的时间，把不敢说的心里话喊出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遇上什么麻烦了吗，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呢？”
“我……我叫雨柠，从小身体就很弱，总是生病受伤，爸爸妈妈不让我乱跑，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待在家里和医院。但我不想这样，很想出去玩，所以经常和他们吵架。
“今天妈妈本来要带我去城里看病，可我不想去。出发之前，我们又吵了一架，吵得很凶。我生着闷气，一个人从医院里跑出来，但不知道要去哪里，又舍不得面子不敢回去。之后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感觉好累好困，坐在树底下睡了一觉。没想到再睁开眼，天慢慢黑了，荒郊野岭看不见人，我真的好害怕，一忍不住就……”
小雨柠可怜又委屈的声音戳痛了可莉七七的心。七七对她说：“别怕，我们陪你，做你的朋友，带你回去找妈妈，好吗？”
“谢谢你们……咳咳……”雨柠忍耐着咳嗽，努力擦干脸上的泪痕，“嗯，我也不能一直这么脆弱，要是妈妈看见我哭着回来，会取笑我的。你们看，我隐约记得我是从森林那边过来的，那边应该就是回去最近的路了。”
“嗯，我们出发。”可莉温柔地牵起雨柠的手。或许是哭得太累，雨柠的小手软趴趴地垂着，使不出力的样子，指尖被雨水淋得发皱，让人心疼。
风穿过静谧的深林，月光为小小旅人披上银白的纱衣。从落叶铺成的薄毯，到小溪潺潺的水边，她们手牵手在夜晚的林间四处摸索道路。远处房屋的轮廓与灯火已逐渐明晰，但要扶着虚弱的小雨柠穿过森林依旧十分困难。
“呼……呼……”
“怎么了，喘不上气吗？”可莉抱着她的手臂问。
“有、有一点……”雨柠捂着额头坐在石头上，眼神涣散。“腿好酸，走不动了……”
“累了就快休息一会儿吧，别勉强自己，我们来帮你看守。别害怕，我和七七都是很厉害的，就算有什么大怪兽，我们也能打败它。”
“你们真好……不像我那么没用。”雨柠耷拉着脑袋，看上去似乎越来越没精神了。
循着忽明忽暗的光点，七七采来一簇山萤草，将它们揉成一团，借电气水晶微弱的雷元素激活，草叶尖端就像浅蓝的篝火一样明亮起来。
“唔，小雨柠好像有点发烧呢。七七，你知道怎么办吗？”
“我来试试。”
七七盘腿坐在草地上，翻看去年留下的笔记。她把附近采来的山萤草、星潭花和红团叶混合捣碎，泡成简易的茶汤，交给可莉喂雨柠喝下。随后，七七轻轻抱起雨柠，将符箓中治愈的元素力融入她体内。好几分钟过去，只见雨柠迷糊地摇摇脑袋，总算清醒过来。
“感觉好多了，谢谢……”
“先别说话，咳嗽，会很疼。对不起，我只能缓解病症，没办法彻底治好你。”七七拍拍她的后背，挤出填她在胸口的闷气。
可莉望着远处说：“天已经很黑了，今晚就先别着急回城里了吧，还是身体最重要。”
“欸，但是我一直不回家，妈妈会很担心我的吧？”
“不可以，要好好养身体。”七七按住刚想站起来的雨柠，“以前犯的错误，以后还能再弥补。要是伤到身体，就不好了。”
“唔唔，你说的有道理，我听你的。”她卸下肩膀上的力气，开始沉下心来慢慢调整呼吸。
雨柠独自静养，趁此时间，可莉把七七拉到一旁整理现今的状况。
“七七，你知道雨柠得了什么病吗？她还能不能坚持到城里？”
“我也不清楚，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小孩子。我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气息很微弱，一直在颤抖，身体好像一张淋湿的旧报纸，一戳就破，就算只是一点小小的病痛和劳累，也承受不住。”七七担忧地皱着眉头，“这样下去，如果一直找不到治愈的方法，以后，她很可能还要住在医院里。”
“呜，好可怜，要是我一辈子都被困在小房间里，不能出去玩，一定会整天哭个不停吧……希望这真的只是个梦而已……”可莉难过地捂着胸口，“话说回来，梦里的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小派蒙怎么还没有联系我们？梦境内外的时间不一样吗？”
“对哦，我们一开始要做什么来着……”
七七愣了好一会儿，没想明白怎么回事。想着想着，沐柠从树后悄悄探出头，“嗨，你们在聊什么呀？”
“呜欸，雨柠，这么快就恢复好了吗？”七七被她吓了一跳，脚底没站稳磕到了树上。
“哈哈，没有啦，胸口还是闷闷的不舒服，但是这么多年来都习惯了。普通人生病的样子，对我来说已经算是健康啦。稍微恢复一点之后，我感觉心情好了很多，突然想再走走放松一下，你们能陪我吗？”
可莉说：“当然可以。不过你要当心一点哦，如果走着走着突然要晕倒，记得说一声，靠在我身上，相信我。”
整备好行囊，可莉和七七轮流搀扶着雨柠，缓缓漫步在林间。树叶摇晃着风色的低语，蝉鸣回响着夏夜的欢歌，飞鸟掠过平静湖泊，涟漪交叠着划开夜色与星河。
“说起来，七七姐姐，可莉姐姐，你们有和爸爸妈妈吵过架吗？像这样尴尬的时候，你们会怎么做呢？”
“七七……已经不记得妈妈的样子了。”
“我呀……我很少能见到妈妈在身边，没有多少和她说话的机会，所以也很难吵架。每次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都特别珍惜，把装在心里好久好久的话都倒出来，从白天一直讲到晚上，一直到她都要离开了，才发现自己笨笨的，总是漏了最最重要话没讲。其实只要妈妈能多陪陪我，就算是吵架我也愿意呀。”
“欸，原来你们……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讲这个话题的，真对不起……”
“没事没事，我们现在是好朋友啦，好朋友之间没有恶意，没有什么不能聊的。”
她们仨并排坐在湖畔横躺的树干上，你一言我一语，细细数着天边和湖底的星星。晚风吹开湖畔浅浅的碧色，卷起女孩们的发梢，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真实，让可莉七七都早已忘了这不过是花月仙子的一场梦。
“对了，小雨柠的妈妈是什么样子的呢？”
“嗯，我想想……虽然妈妈总跟我吵架，有点讨厌，但有时候，她说的话还是很懂道理的。她告诉我：‘小孩子的心要顶天立地，澄澈的眼睛望见天与海的无垠，稚拙的双腿踏过山与风的辽阔。即便身体被困在原处，心中勇敢的幻想也不能止步。那些美好的、动人的、难以忘怀的一切，终会在心中留下痕迹，从此陪伴一生。’
“我想，我的一生也许会有很多苦难，也许不会很长，也什么都来不及做。但这也证明我是独一无二的，和每个人都不一样。一想到这儿，我好像就不那么难受了呢。”
“唔……”
可莉望着雨柠脸上甜蜜又勉强的微笑，心里想，如果眼前的世界不会消失，能在现实中和雨柠这样可爱又柔弱的女孩子做朋友，那该有多好。但如此便要让她真实地承受一辈子病痛，可莉又有些不忍心。
云朵在夜空游过一圈，时间乘着渺远的流星飞去。
“哈呜——风吹得我好困呢……晚安，我们明天见。”雨柠躺在树叶堆成的床铺上，悄悄合上了眼。
“晚安，明天见。”可莉替她轻轻盖好被子，回到七七身边。
“我们在梦境里，明天醒来，还能和她再见吗？”
“我们……”七七的一句话，让可莉像一块石柱僵在原地，眼眶渐渐温润，“没、没关系的，既然是梦里幻想的朋友，那就在醒来之后好好记得，她还会一直活在我们心里面…嗯…是这样的吧…”
七七翻开背包，递给可莉一张手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