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护卫独还姬

校对：矮人机械球

不朽伟业

预备突袭

车头始动

                                                                              

雄狮之门太空港以东   进攻前六小时

                                                                              

      “看上去是不是挺眼熟的？”弗里克斯对他的同僚们说道。

      “卡德米安堡。”克罗格嘟哝出一个地名，他便是在那儿被佩图拉博擢升为三叉戟。对弗里克斯来说，克罗格被委任为雄狮之门空港进攻总指挥的那一刻，他的这趟旅程就完结了。但克罗格却闭口不谈此事。

“像是在一块大画布上画出来的。”福克道。

      “巨大。”弗里克斯肯定道。

      卡德米安堡曾经同样是座太空港，一座由多恩之子建造和守卫的高塔之山。在弗里克斯的回忆里，即便在他漫长的征战生涯中，这也称得上是场苦战。然而，相较于眼前从皇宫中拔地而起的建筑，它却渺小得像是座蚁丘，甚至连从中开凿出帝皇宏伟城市的山脉在那座建筑面前都显得矮小。

      他离它相当远，但却不得不伸长脖子才能看到它的顶端，视线在已被轰炸的碎片与排出的能量弄得模糊的高层大气中迷失了方向。那是一座金字塔状的建筑，轮廓粗糙，基底的宽度足有高度的一半，大得足以独自媲美一整座巢都。甚至可以说是其中最大的之一，即便它的用途不是居住，而是物流。从这个角度，他只能依稀辨认出皇宫与太空港之间的运输线——高速公路、单轨线、高架桥，每一个都有半公里宽，庞大得足以让那些从停泊在空港顶部的飞船上卸下或即将装入的巨量货物通过。

      卡德米安堡已经大到足以让商船和运输船着陆，但最大的船只，像是效忠战帅的机械方舟和泰坦军团运输舰，无法深入重力井，也无法承受再入大气过程。它们是生于虚空的巨人，也注定要死于虚空。但雄狮之门太空港的高度却打破了这般寻常的认知。星舰无须被迫通过更小的登陆艇来运输货物，而可以将其数公里长的躯体中的货物直接送入电梯和轿厢中。

      “你觉得我们带的枪炮够吗？”弗里克斯说着，将注意力转向臭名昭著的第四军团攻城列车。三天前，趁着莫塔利安和安格隆吸引了守军注意之时，他们开始登陆。登陆艇幽深而模糊的轮廓依然隐约可见，从远处的登陆场连接着轨道上的星舰。登陆场延伸出一条装甲列车纵队，如同一条绵延四十公里长的金属巨蛇窥伺着雄狮之门。

      就像三叉戟和跟随他们的两万五千名军团士兵一样，钢铁勇士的破壁者部队堪堪在太空港最大口径的防御火炮射程内登陆——而这些火炮都指向上空以抵御任何来自轨道的直接登陆企图。先头部队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多恩的主力已经撤退到距离太空港几公里内的最后防线。

      一个山头被轨道轰炸夷平成了一公里宽的平地。与为了修建帝国皇宫而被夷平的广阔沉风平原相比，这算不了什么，但却足以让更大的登陆舰降下一个又一个中队的坦克和突击炮。

      “两千三百零八台石化蜥蜴突击炮。”克罗格飞快地背出物资清单，似乎对自己的记忆力十分满意。而在弗里克斯看来，能够随时想起麾下大军的后勤状况不过是指挥官的基本要求。“一千五百二十二辆蝎尾狮突击火箭车。十三辆改进型西卡然轰击者。四百七十六部死亡直击平台。四百九十五门美杜莎榴弹炮。一千三百零六台攻城无畏机甲。八十四门提丰攻城炮。七千一百一十八门雷爆拖车炮。”

      当克罗格继续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数以万计的支援坦克、兰德掠袭者以及其他参与攻击的装甲猛兽时，弗里克斯在耳中把他的声音降成了背景音。这是军团在太阳系内近百分之八十的装甲力量，余下那些或是被部署在轨道上和外太阳系，或是被部署去支援其他军团和原体，尤其是试图攻破西部宫墙的莫塔利安。

      如果钢铁勇士能突破雄狮之门，那么他们的努力将是徒劳。

      向南北两翼延伸的是支援梯队——向战帅效忠并被指派协助佩图拉博的帝国军队，以及被钢铁勇士驱策的各种奇形怪状的仆从。一百五十万男男女女，以及数不胜数的野兽，变异人和亚空间畸形。弗里克斯毫不在意这些被战争碾磨的谷粒，他们只配当作润滑剂，以其鲜血来让佩图拉博麾下战士的战争机器运行得更加流畅。

      或许是数十年里头一次，弗里克斯觉得第四军团的胜利将会被颂扬。他想起离开泰拉的时候，那时他还只是一名参与帝皇引领的大远征的普通军团战士。他对战争的荣耀不抱有任何幻想——战斗的残酷真相早在统一战争时就已经揭示了——但他们都对将要发动的战争有着某些更大的期望。收复泰拉和月球只是一个起步，大远征将是一项令星际战士万古流芳，为历史所铭记和颂扬的事业。

      “我是从这儿离开的，你知道吗？”他对同伴说道。

      克罗格咕哝了一声，因为他祷告般的军备清点被打断而感到不快。福克戴着头盔的头稍向右偏。

      “当真？”战争铁匠说道。“我知道你来自泰拉，但我不知道你是土生土长的喜马拉奇雅人。”

      “我不是。”弗里克斯纠正他。“但在第四军团开拔之前，我们得到了御赐的荣誉，列队接受祂的检阅。我们从那里直接奔向远征的第一场战斗。”

      他又望向那石笋般，由塑钢与混凝岩建造而成，破天而立的建筑物。

      “当然，那时候它还比较小。”

      注视着这片由人类与非人之物组成的污浊洪流席卷沉风平原，弗里克斯意识到军队中的凡人部队正向着太空港直冲而去。清晨时分他们就会进入太空港的主炮台和周围战壕中重武器的射程之内。

      “你要在没有任何火力准备的情况下发起攻击？”他带着难以掩饰的怀疑向克罗格问道。

      “佩图拉博的命令很明确。”另一位三叉戟回应道。“速度。这难道不是你的计划吗？在多恩反应过来之前占领港口都市？把炮弹浪费在坚壁清野的城市上没有意义。这些渣滓会自己跑到火力点上，然后被炸翻。”

      弗里克斯咽下回应的话语。他能看出这计划中的半打缺点，但他想起原体严禁他干预指挥的命令。佩图拉博想要的正是这种粗野的简单策略。

      “我又想起了卡德米安堡。”福克说道。“钢铁之主的到来对有些人来说是个灾难。最好不要招来原体的亲身干预，尤其在他明确表态不愿卷入多恩的陷阱时。”

      弗里克斯不相信什么圈套，但他不想和福克争论此事。他曾认为福克是他的亲密盟友，但现在他深深怀疑对方。战争铁匠会毫不犹豫地把任何察觉到的不端行为报告给原体。

      还有一个额外的好处，当克罗格因无能而失败时，他将为原体的愤怒付出代价。接替他的人可能会更顺从弗里克斯的心意，至少不会如此轻易地漠视他。

                                                                              

吉布中转站   阿非利克   进攻前106天

                                                                              

     在车站的阴影下，芝诺比感到一丝寒意，她裸露在外的双臂因为早晨的阳光和长途跋涉而汗湿。令她泛起鸡皮疙瘩的不仅仅是突然下降的温度。当他们进入阴影时，她看到了炮塔。这些炮塔装设在支撑顶棚的巨大铁塔上，数十根铁塔沿着铁轨之间狭窄的站台延伸。

      她向旁边孟博的胳膊探出手指，紧握住他的手肘下方。他瞥了她一眼，看到她目光的落点。

      “你以前见过炮台。”他说着，耸了耸肩，激光枪几乎从肩上滑了下来。他把它甩回原处。

      “看看它们指着哪里，表哥。”四联装重型伐木枪正来回扫视着进入车站的几十个连队。廊柱间的过道上，头戴面具，手持上膛重卡宾枪的守卫们正在巡逻。“他们在这儿不是为了保卫车站的。”

      “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孟博坚持道。他扭头转向站台，那些废土征兆兵还在被赶入他们的车厢中。“也许这地方之前出过状况。”

      “他们为什么要怀疑我们？”

      “他们没有。这……这就像仪仗队一样，他们不觉得会发生任何状况，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当几个连队的人在隆起的混凝岩站台上挤成一团时，他们的步伐降到了每分钟前行数米。如果警卫决定开火，他们将无处可逃，无法避开致命的弹雨。她想象着枪口迸发的火光和尖叫，心跳得更快、更猛烈了。她想起赫梅拉姨妈给她讲过的那些关于过去粮食暴动的故事，走廊里如何尸积如山，楼梯间怎样血流成河。

      “我连胳膊都举不起来。”芝诺比喃喃道。“更别说开枪了。他们有什么好怕的？”

      “没什么。”孟博低吼道。“这是流程。不是针对我们。为什么要针对我们呢？”

      人群摩肩接踵，旗杆被紧紧压在芝诺比的胸口。她抚摸着它，以求得些许安慰。

      “多恩发出召唤，而我们回应了。”孟博俯身向她，神情认真，声音平静。“没什么好担心的。”

      芝诺比试着四下张望来转移注意力，但她什么也看不见。她是连队中最矮的人之一，就算踮着脚也难以越过同伴的肩膀看出去。

      不久，地面开始震动。起初它几乎无法觉察，但很快就变得撼天动地。透过她的靴底，芝诺比察觉到它在跳动，一种缓慢的搏动感。

      “我想火车要来了。”她说道，兴奋的嘀咕和低语传遍了集结起来的队伍。“时间快到了。”

      她看见凯泰就在她面前。作为出身工业巢都的人，他算得上又高又瘦，差不多有一米七五。她听见凯泰倒抽了一口凉气，其他惊讶和震撼的声音也在士兵之间回响。芝诺比拉住了凯泰的衣领。

      “什么？怎么了？”她先后向孟博和凯泰伸出手。“让我看看！搭把手。”

      二人对视一眼，叹了口气，转身蹲下，让芝诺比把他们的膝盖当成台阶。在工人中这是种常见的做法，用来够到失灵的齿轮和皮带，以及更加违禁的场所，比如躲起来抽根烟，或是分享一杯茶的地方。

      矮个子的芝诺比早已习惯了这种临时搭起的梯子，她迅速爬上两个男人的肩膀。从这个高度，她能越过成群的士兵，看到几百米开外的车站尽头。在巨大的屋顶投下的阴影之外，阳光下有个黑乎乎的东西正沿着轨道靠近，但旧海床扬起的尘土让人很难分辨出那是什么。

      起初，她以为是八列火车同时驶来，因为尘埃里的那一块黑暗横跨了所有进站的线路。半分钟后，她发现她错了。它不是多列火车，而是一辆巨大的火车头，沿着平行的轨道运行，这意味着它至少有一百多米宽。她抬头看了一眼屋顶，终于明白车站为什么需要修得如此巨大，是为了容纳一辆三十米高的交通工具。

      艾达巴封闭的成长环境令她没有多少距离感，火车的巨大尺寸也让惯常的比例概念显得可笑，因此在盯着它看了几分钟后，芝诺比才意识到它其实离得挺远，至少有半公里。它慢慢地靠近，速度宛如步行，石板灰色的装甲车头撞开铁轨上堆积的沙砾，沿路扬起尘沙。

      站台间的铁轨开始嗡嗡震响，逐渐加强的颤抖也传染了周围的混凝岩。目睹宛如古地球神话中用弯曲的獠牙和可怕的嚎叫屠戮敌军的巨象一般的工程奇迹逐渐接近，肃穆的敬畏之情笼罩了艾达巴的士兵们。

      嗡嗡声变为嘎嘎作响，金属车轮的声响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呜咽从远方的列车传来。随着车头接近车站远端，芝诺比得以看见更多车头的细节。左上角有一个驾驶室——尽管大得足以容纳几十个乘员，但相对于火车难以置信得宽阔的平坦正面，仍显得微不足道。另一边是一个多管炮塔，是围绕着车头周身耸立的许多炮塔之一，每个炮塔上都装备着两门大口径火炮和各种小型反步兵武器，与车站房顶下的炮台很是相似。

      滚滚蒸汽从两侧的排气口喷出，被巨大的火车头里射出的淡蓝色光芒照亮。

      “等离子反应堆……”凯泰低语着。

      尽管它仍在减速，以爬行般的速度驶入车站的阴影，但仍然鼓动起一阵沙尘暴沿着铁轨和站台袭来。士兵们迎着翻滚的沙尘喊出警告，随后遮住脸转过身，在人群中形成一道波浪。

      “当心！”孟博喊道，把芝诺比从高处拉了下来，用一只粗壮的胳膊环绕着她的肩，把她拉进胸膛。

      她使劲闭上眼睛，沙砾与沙尘的声响与艾达巴巢都人的咒骂预示着尘云的到来。尘云刮蹭着她的后颈，摩擦着她裸露的肩膀,在她和孟博之间飞旋，孟博的下巴埋在胸前,结着老茧的手像遮阳板一般放在额头上。

      灰尘卷过他们时，灯光消失了，但与咆哮着穿过他们头顶的火车投下的黑暗相比，又不算什么。车轮的碰撞像是无数锻锤的敲打声汇集在一起。冷却剂蒸汽的喘息声，刹车盘的漫长尖叫和电线的颤动翻腾着芝诺比的肠胃。她用空着的手紧攥住孟博罩衫前襟的布料。巨大的车头继续在他们头顶轰鸣，她的知觉被黑暗和噪音压垮了。

      度过了宛如无穷无尽的一两分钟后，一切突然安静下来，接着安静又被同伴们的咳嗽声、窃窃私语以及金属冷却的缓慢嗒嗒声打断。

      明亮的橘色流明灯沿着车身点亮，将强烈的光芒洒在站台上。芝诺比眨了眨眼，咬紧牙关抵抗这新来的刺激，泪水夺眶而出。眼睛稍稍适应之后，她发现火车的底部离她的头顶只有两米。细长的金属梯子从舱口咔嗒作响落在两边的月台，火车内部亮着更加柔和的黄色微光。

      “现在开始登车！”命令从月台前段传来，从军官传到副官再传给班长。“上到三层，装备放在床下面，坐在床上等待新的指示。”

      一次又一次地，命令重复着在这些连队中响起，士兵们缓过神后开始向梯子移动。

      “走这儿，走这儿。”奥克耶中尉喊着，朝芝诺比左边的一个梯子挤过去，火车密封的底部旁边印着一个数字——143。“一班，爬梯子，走楼梯井到上面。快！”

      整个排的人开始一起挪向他们共同的目的地。芝诺比一直等到有足够的空间时，才把旗子挪到门缝里，把它推上梯子，交给在顶上等候的亚力克赞达中士。她爬上楼梯时，激光枪在她两腿之间来回摆动，险些将她绊倒，直到她把它弄回肩膀上。

      下面的喊声催促她尽快，仓皇之下她几乎失足掉了下去，只用一只手抓住，脚尖踩在梯子的横档上。

      “这儿，这儿，手给我！”有人俯下身来，她抓住了伸出的手，结实如铁的手指拽住她的手腕。她几乎被提进了舱口，放在地板上。芝诺比抬头寻找帮她的人，发现是三班的中士泽尔西。他和大多数巢都居民一样矮，但身体很宽，以至于她不知道他是怎么钻过舱口的。

      “来吧，耶耶，上去吧。”他指着狭窄过道上几米外的一个金属螺旋形楼梯。芝诺比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从亚力克赞达手中拿回旗子。她的中士挑起眉毛。

      “保管好它，芝诺比。”

      她羞得满脸通红，不仅因为旗子，还因为整个上车的过程都很丢人。她急忙跑到楼梯爬上楼，一路不敢看任何人，直到顶层。

      楼梯通向一个有火车一半宽，布满很多铺位的房间。没有窗户，但每隔几米就有一架梯子穿过天花板。

      “不是那边。”当她从楼梯井走下迈开一步时，凯泰喊道。他挥手让她靠近些，指着金属墙上的铺位。“一班在那边。”

      她点了点头表示感谢，匆匆走了过去，加入了愈发壮大，正向他们奇特的铺位散开的士兵行列。床其实只是扁平的金属架子，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床垫，放置在一个低矮的储物箱上。她发现每个铺位的床头板上都有一个小铜片，刻着一个序列，她很快明白它们代表“团”、“排”、“班”，后面跟着代表姓名的两个首字母。就在孟博和其他人到达的时候，她已经迅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亚力克赞达走在最后面。

      “欢迎来到你们的新家，勇敢的艾达巴士兵们。”中士宣布，同时把他的包扔到芝诺比旁边的铺位上。“下一站，喜马拉奇雅。”

      “哦，王座世界的心脏，我们来了。”塞林笑道，她那参差不齐的牙齿因为喝了太多的莫佐酒而发黄。“希望你带了干净的内裤，耶耶，我们要去见帝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