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甘雨的休日

每天早上,甘雨都会在璃月的码头吃早点。
若无要事相谈,空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见到她。热衷于工作的少女会以极快的速度吃完手头的早点,在旭日东升前赶去月海亭,继续埋头在报表和数据之中。
偶尔发现空在看着自己,甘雨会慌乱地小口咀嚼手上的粮食,生怕空觉得自己是个喜欢狼吞虎咽,不太讲究的女子。有时候一个没拿稳,手上没吃完的早点会掉到地上,甘雨会挂着颇为遗憾的表情收拾起地上的残渣。
前几次,空会上前打声招呼,默默地帮她一起打扫。再之后,当甘雨的早点又不小心掉到地上时,空就会像变法术那样拿出一袋一模一样的早点,紧接着与她攀谈璃月的天地万象。
有时是日月星辰,有时是油盐酱醋。一般而言,他们两人只会闲聊十分钟,十分钟之后甘雨便会投身于匆忙的工作中;而这十分钟对甘雨而言,是难能可贵的,不会感到空虚的休息时光。
但是今天不一样。旭日尚未升起,甘雨依旧带着早点站在码头,不过这次她吃得尤其缓慢,好似在用手上的蔬菜消磨时间。
“早上好,甘雨。”
“是旅行者啊。早上好。”
“今天不赶着上班吗?”
“嗯…嗯。今天的话…「天权」凝光说了,是强制休假。”
放别人那里,不需要强制,能闲鱼多久就会闲鱼多久,恨不得把休假的每一秒钟当成一天过。但是对甘雨这种工作狂,唯有强制休假才能让她放下手里的报表,享受一次自己的生活。
“那可真少见。甘雨居然会休假啊。”
“嗯…其实,我也不想休假。不知为何,璃月七星的那几位今天都到了月海亭处理工作。「天权」凝光的心腹们也来通知我,今天请勿去月海亭,而是把休假当作工作…”
“或许是七星们希望犒劳一下你吧。毕竟甘雨每天处理的事,没个十来个人根本搞不定…且不论这个。”空看了看甘雨空洞的眼神,“甘雨你…不知道休假要做什么吧。”
甘雨点点头。以“为璃月付出一切”为己任的她若是抛开工作,剩下的事就只有坐在码头看一天的日出日落。看着眼神茫然的她有些精神恍惚地啃着菜叶,空踌躇了几秒,随后握住甘雨的手。
“诶…诶?!”甘雨被空有些突然的举动吓到。感受到自己的手被空的手包住,羞红便如同墨汁在她的脸上晕开,“旅行者,你,你在做什么…”
“帮你完成「工作」。”空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在码头虚度一天可不算休假。”
越是紧张,甘雨的回应就越会支支吾吾,轻声细语。不过害羞到耳根的她并没有抗拒空的牵拉,而是低着头,以棉花糖般轻盈的声音回复。
“嗯…那就拜托你了...”
一路上,空没有再说话,而是很快解决掉自己手上的三明治,那状态跟赶着上班的甘雨相差无几。他牵着甘雨的手,奔走在璃月市井的古道上;明明是已经看过数千数万遍的景致,但早晨的叫卖声,摩拉碰撞的叮当声,说书人拖着长音娓娓道来的讲书声,以及玩耍的孩童们发出的欢笑声,环绕在甘雨的四周,给了她一种全然不同的感受。
是什么呢?
不知。但身前的空停下了步伐,万民堂炊房中冒出的阵阵飘香打断了她的思绪。
“等你们好久啦!”小派蒙飘在万民堂的店铺前,桌上已是摆好各式菜肴。“再不来,早餐可就要被我吃光了!”
万民堂主卖肉食,本应是甘雨最不会来的饭馆。不过这桌上的菜,竟没有一份掺杂着半点荤油,仿佛是特意为她准备的饕餮盛宴。看着盘中由甜甜花制成的菜品,甘雨忍不住咽一口口水。
“那个,旅行者…早餐,我已经吃过了…”
本想推脱拒绝,但旅行者游刃有余的微笑和他锐利的眼神告诉甘雨,他早就知道甘雨的食量绝不止小份的蔬菜沙拉那么简单。
“别客气,甘雨。不想吃的话,坐在这看风景也行。”
“嗯嗯。”小派蒙点点头,“虽然这会浪费旅行者的手艺…”
“派蒙。”
旅行者的低声呵斥让派蒙马上住了嘴。甘雨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桌上的饭食,应该没有听到派蒙刚才说的话;她拿着筷子却迟迟不下筷,想来可能还是在乎她体胖时的陈年旧事。
“甘雨。”
“嗯,嗯?啊,旅行者…我方才有些晃神…”
“张嘴。”
“诶?张…张嘴?”
“张嘴。这也是工作。”
“嗯…如果这是工作的话…啊——呜!”
甜甜花的甘甜味道弥散,犹如暖流慢慢淌过甘雨的周身。甘雨眨了两下眼,看到空笑嘻嘻的恶作剧表情与他手上的公筷,脸刷得一下变为熟螃蟹那般的红色。
“好吃吗?”
“呜…旅行者你…下次不要做这样的事情了…”
旅行者呵呵笑着,脸上的笑容天真无邪,跟个小孩子差不多。冒险家的天性就有如小孩子那样的幻想与稚嫩,让甘雨也没法生气。相反,看着空的笑颜,她竟也想随他一同放声大笑;嘴角微微翘起,原本隐藏在云层下的朝阳冒出头来,明媚了甘雨眼前的一切。
炊烟袅袅,熙来攘往的人群涌过两人身边。一个半人半仙掩面偷笑,一个异世来客闭目微笑,仿佛这尘世间唯有他们两人受了日光普照,得了这闲情逸乐。
甘雨不讨厌这样的休假。本以为黯淡无光的时间,却因旅行者的到来而开始流动,鲜活地如同云来海的汪洋。
“旅行者!”
听到卯师傅的招呼,叼着菜包子的旅行者勉强应了一声,将整个包子直接吞了下去。
“来了!”
“那个,旅行者。”甘雨急忙叫住空,“记账的事,我也来帮忙吧。”
“没事的。”空挥挥手,“我们就能搞定。不用麻烦你。”
“抱歉啊,这个时候还要你帮忙记账…”
“小事。”
即便是来自异界的他,也已经适应了璃月的生活,甚至融入到了璃月的平常百姓之间。看着卯师傅与空你一言我一句地攀谈,甘雨甚为欣喜地注视着这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可是看着看着,手中的甘露酿却忽而酸涩。
对桌无人,空一旦离去,甘雨就成了这人间的过客。炊烟缭绕,甘雨想不出屋檐下一家人围坐而食的欢欣;细雨绵绵,甘雨思不得油伞下连理们的半边袖管被濡湿时为何相视一笑。仙人们永远孤身一人居于高阁,可她不是仙人;凡人们乐得围坐一桌团团圆圆,可她不是凡人。
她什么都不是。
这桌上的饭菜,顿然食之无味。甘雨低垂眼眸,双手紧抓着自己的膝盖;多么期盼一个人能知会她的孤独,多么希望一个人可以理解她的无助。偷偷看一眼店中的旅行者,想知道他是否已经将事情处理完毕,是否要起身回到座位上,再跟甘雨讲讲蒙德的狂风与雪山的严寒。可他始终没有转向她这边,他的眼睛从来都是朝前看的。唯一与她有所共鸣的异乡人,也注定要踏上属于他的旅程。
如果他就此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自己剩下的数千年还能在遇到他这样的人吗?
在这个人的国度,总有一天,自己一定会被排挤在外。尽管不愿这么想,但事实摆在她的面前。
“甘雨?”
现在的璃月不需要她。在这个仙人已经销声匿迹,璃月七星执掌大权的璃月,像她这样的半人半仙也总会被人取代。月海亭的秘书可以再找,履行契约的方式可以另寻,没准像当时那样前去仙人们那边修炼,才是她甘雨的未来…
“甘雨?你还好吗?”
要不今天之后就辞去月海亭秘书的工作,继续到几位仙人那里…
“甘雨!”
甘雨一下被空那一嗓子给拽出了阴郁的氛围。
“抱歉。刚才有些分神…”
“嗯,我知道。”
“啊?知道…知道什么?”
“知道你分神。”空指指自己的眼睛,“刚才你一直盯着我看,筷子都没动过。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我没有…”甘雨先是慌张地摇头,否定了这个容易让人产生误解的疑惑。刚才的自己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看向他的呢?再仔细想想,当他回到自己的面前时,那股莫名的安全感又是从何而起的?深入进去,甘雨对自己的判断便也不再自信了。
脸上粉扑扑得一片并非胭脂水粉,而是甘雨在思考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羞人。末了,她还是只能憋出一句。
“抱歉。”
空淡然一笑,跟卯师傅打过一声招呼后,重新起身。
“如果吃完了的话,咱们就走吧。还是说甘雨想再多吃一些?”
“…不必了。我们走吧。”
说是走,其实是空带着甘雨在城里转悠。小朋友高举手中的风车,四色的厚纸随着奔跑带起的微风旋转,将甘雨的思绪再次带入虚无的漩涡里。
她没有地方想去,也没有地方可去。在这千年间她看惯了璃月的起起伏伏,繁荣昌盛的璃月现如今遍布大大小小的商铺,甘雨即便倒着也能背出每家店铺的名字;可是谈及她最喜欢哪一家店铺的什么商品,她却迟迟做不出回答。若不是空昂着头带她穿过大街小巷,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
“咱们到了。”空停下脚步,两人与派蒙驻足在某家花卉店的门口。尚未走进商铺,甘雨就能闻出一股清新的味道,嗅之犹如置身于万里的平原,如沐春风般令人头脑松弛。
“甘雨喜欢花吗?”
“唔,并不讨厌。”
月海亭的花卉,有不少都是甘雨照顾的。除了她认为这是自己的职务所在以外,更根本的原因在于她每次浇花,花卉散发的清香都会让她想起璃月菜肴的美味。靠着浇花画饼充饥,甘雨才能坚定地在节食这条道路上走下去。
“那我们就进去看看吧…甘雨,霓裳花喜欢吗?”
啊,霓裳花…如果扑入霓裳花丛中去闻,就仿佛潜入了甜甜花的海洋…
“看样子很喜欢呢。”
“我同意。”
陶醉中的甘雨并没有注意到派蒙与空的眼神。空径直走进花店,没过几分钟,一大束清心便突然占据了甘雨的视野。
“甘雨,这些送给你。”
“这…这么多?旅行者,清心我也养了许多,没必要再给我…”
“收下吧。毕竟这不是我送你的礼物。”
“诶?”
“这家花店的老板娘…你应该认识。”空的身后,一位妙龄女子手捧清心,正以些许害羞的目光瞄向这里。甘雨当然记得,这家藏在街角的花店在几年前濒临破产的时候,正是自己帮了他们一把。
“她一直都很想感谢你。只是你身居高位,她实在不好意思叨扰。多亏你今天休假,她才逮到了这个机会。”空把花束递到甘雨手上。“再拒绝就是不解风情的表现了。”
清心花瓣随风舞动。清心之后,花店少女的芳颜唤起甘雨曾经的回忆;阴雨的天幕,破旧的店铺,以及那个躲在角落发抖的孩童。她的身前站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皮带不停抽打在女人的手臂上,腰腹侧,大腿上。
甘雨不懂人之爱为何物,但她知道,爱是令人幸福的。
而被愤怒与痛苦扭曲过后的爱绝不能带来幸福,也绝不能被称为爱。
所以她介入了。数年来躲在书案与文件后,不代表着魔神战争之中磨砺出的武力就会被纸墨掩埋。甘雨很怕介入市井,因为不理解人的她必然会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独;但是她爱着璃月,爱这其中的每一位居民。
在让那个因为失业而歇斯底里的男人失去行动能力后,甘雨唤人带走了处于绝望和懊悔的男人。甘雨蹲下身,小女孩的双手颤抖着,甘雨一朝她伸手,她便吓得往后缩。她的身上,尤其是脖颈上满是伤疤与红肿,潮冷的雨天让它们施加在这个瘦弱孩子身上的痛苦愈加沉重。
在这腐臭味道和湿气并存的破屋子里,甘雨收起了自己的油伞。紧接着,小女孩察觉到落在身上的雨水不再肮脏,甘甜的露水浸润她的皮肤,让原本疼痛难耐的伤口慢慢愈合。她看着眼前的甘雨,这位头戴麒麟角的祥瑞朝她微笑着,手中握着一株清心。
小女孩嗅了嗅。清心味苦,可它所散发出的花香,顷刻间便让小女孩的耳目一新。清心长在璃月的诸个高峰,由清泉流水浇灌,高山的土壤将它孕育;但即便是山脚下的旅人也能闻到山峰之上清心的花香,那是因为清心并不把自己视作高贵之物,而是希望将自己的清香撒向每一位山下的生灵。
小女孩颤颤巍巍地被甘雨扶起,抓住了书桌上的信。拆开信封,一大笔存折掉出信封,当然还有很多她看不懂的租借合同与资金调用材料。
“寻一处地方,找生意做吧。”
甘雨对妇人嘱托完后,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她的眼前。小女孩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将那束清心紧紧地握在手里。
自那之后,璃月多了一间名为清心屋的花店,也多了一位爱上清心的少女。那典雅的名字正提在这家花店的正上方,而这位早已不是小女孩的少女,手中却仍然握着清心。
“啊…啊…”少女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不过没有人能听清,那是因为这位把一生献给清心的少女并不会说话。可她的眼神却富含了生命与情感,来自灵魂的话语透过清心的花香,在向甘雨倾诉着平淡而朴素的色彩。原以为自己绝不可能理解凡人的甘雨,此刻却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位清心少女所言为何。
“谢谢您。”
护一方生灵,守一世太平。帝君虽然退出了璃月的舞台,可他其实根本没有从璃月消失。他所做的事情被璃月的人们铭记于心,他的功绩与故事被人们传唱,即便曾经的历史已经被淹没,可人们并没有将他忘却,在最危难的时刻,他们依旧信任着帝君的威名。
甘雨明白了。人们不是不需要仙人,而是在逐渐变得与仙人接近。他们接近的并非空间与时间上的距离,而是将保护璃月的重担从仙人们的肩上卸下,担在了自己肩上。他们正在意识到,唯有依靠仙人保护的璃月是不够的,为此他们必须在自己的生活中抬头挺胸,铭记着仙人们的丰功伟业继续前进。
而甘雨自己也并非人世的旁观者。她孤独吗?的确有些孤独,就同那清心一般,孤独地生长在高岭之上;可是当旅人们踏入山脚,他们便会抬起头细嗅清心的芬芳,对着那给予他们登山勇气与毅力的清心微微一笑。
山顶之物,山脚之物,终归都是山之物。没有必要为自己的出身哀叹,也无需怀疑他人是否需要自己。有求必应,无求便已,帝君是否也会是这样思虑的呢?
不知。但在冥冥之中,甘雨觉得自己似乎朝着帝君所在的方向更近了一步。多亏旅行者,才让她在此番休假中豁然开朗,心神清宁。
“谢谢店主!以后我们也会光临的!”
派蒙与空朝店主告别。甘雨微微颔首作别,一抬头,金发少年的脸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他的脸上很少有表情变化,语调也没什么起伏,除了偶有的笑意或是严肃外,几乎很少见他表露过什么感情。但是今天,他脸上的微笑似乎格外多;每当他看向自己的时候,甘雨总会愣几下神,宛若和煦的阳光照射着清心的花蕊,把微风中的春意带给高峰之上独自一人的她。
甘雨不由得想着,他会喜欢什么?去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事物的他,又会对这里,对璃月作何想法呢?他会喜欢,会讨厌,还是没什么感觉?若是找到了他的妹妹,他会不会再度回到璃月,让他金色的身影常驻于此?
他还会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甘雨,我们走啦!”
吵闹的派蒙刚对着甘雨一嚷,空立刻往她的头上劈了一手刀。
“甘雨,你还好吗。总是心不在焉的。”
“我…我没事,旅行者…”
“到目前为止,甘雨还喜欢这次休假吗。”
空柔声细语地询问甘雨,一旁嚷嚷着不公平的派蒙没多久就被空用苹果堵住了嘴。
“嗯。多亏你带我出来休假,我似乎想通了很多事情。”
“那就好。”
“接下来,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甘雨自己可能不知道,但是空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期待。空一路引着她走过大街小巷,甘雨一向平淡的眼神闪耀着光芒。甘雨渴望着融入璃月人的生活,可当璃月夜市的街灯一盏一盏亮起时,甘雨的身影从未出现在祭典的任何一处角落。
“晚上,我想带你去夜市看看。”
“夜市?我…我还是算了吧。我就不去了。”
甘雨抬眼,本以为空会因自己的拒绝而不快,可他似乎早就猜到了自己的回答。
“不去也没关系。从玉京台上往下看的话,就能看到整个夜市的全貌。”空转头,将自己的目光投向
玉京台的上方,“就和你平常做的一样。”
甘雨眨了眨眼,随即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甘雨你中午都会午睡,对吧。那么我们晚上再见好了。就在玉京台上,你常常眺望街道的地方。”
没给甘雨留下询问的机会,空转身便走。
是晚。
春季的晚风总带着清凉微潮,如果不注意自己的穿着,很容易感冒着凉。甘雨的衣服略显单薄,可她已在这里待惯了,自然对这习习微风不甚在意。
她有更值得在意的事情。
他究竟是如何知道,自己总在玉京台上眺望璃月夜市繁茂的景致呢?
不知。活了数千数百年,甘雨自认为自己并不会对太多事情感到困惑,生老病死,世事炎凉,本是她早已看惯了的。可今天这一休假,原本毫不动摇的仙心,却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而慌乱了。
早晨在万民堂,上午在花店,乃至现在,但凡是在这位旅人相处的时光,都让甘雨的思考越发混沌。千百年来独自一人的孤独,千百年来忠心恪守的契约,千百年来执望璃月的回忆,似乎都在今天被旅行者拉出来搅合了一遍,将她强压在心头的痛楚与悲伤一并解放。
“晚上好,甘雨。”
声音从背后传出。空站在那里,他并未穿着自己那套有着特殊意义的服饰,而是换了一套颇具璃月风味的大衣与长裤。
“晚上好。小派蒙呢?”
“她啊,估计在哪里找吃的去了。”空走上前,站在甘雨的身边。“凭她的胃口,估计没有两三个小时出不了万民堂。”
玉京台下人声鼎沸,玉京台上万籁俱寂。
“真热闹啊。”
“嗯。”甘雨抿唇,“若无帝君,定不能造就这样的空前盛世。”
人山人海,金色琉华。夜晚的星空被灯火照亮,恐怕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像璃月这样,即便是夜晚也明亮得如同白昼。月明星稀的黑色幕布之上,点点滴滴的银河之泪从黑色的画框上逃离,在提瓦特的调色盘上洒下春日的忧郁。孤楼于身后,琉璃百合环抱翡石,灯火色映照着大理石料,从甘雨的脚底水洼里倒映着千家万户的繁荣,以及于黑暗中被雨水濡湿蓝发,默默守望着一切的甘雨。
“下雨了。”
温和而清凉的雨浇灌土地,不求回报,无需解答。每当看到夜市中的人们泛起的笑容,甘雨便会十指交握,闭起眼来回忆帝君与她签订契约的时刻。
“帝君,我有好好完成我的工作吗?”
可惜,无人回应。
帝君不在,甘雨也会尽力完成自己的契约,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只是少了这么一位回应她的存在,难免会觉得有些寂寞。本就不善融入人海的她,往日都是伴于帝君左右,从这玉京台悄悄地俯视璃月的兴衰成败;身边少了一人,原本令人舒适的小雨,此刻却也显得如此清冷。
还有谁能回应自己的呼喊,理解自己的孤独呢?穿过大街小巷的时候,有谁能够知晓她与人天然的隔阂,在她独自一人时沉默着陪伴自己?
一顶油伞撑起,罩在甘雨的头顶。甘雨抬头,正对上空金色的鬓发,以及他沉着淡然的表情。
“我觉得那位岩王帝君,一定会对你的工作满意的。”
“谢谢你,旅行者。不过我所做的跟帝君相比,只是九牛一毛罢了。”甘雨注视商街的眼神变得柔和,“如果是帝君,肯定能比我做得更好。”
那其实还真不一定。空想起那位出门绝不带钱的往生堂客卿,再看看面前这位勤勉到对加班无怨无悔的甘雨,这璃月秘书之位还是甘雨更加合适。
“…只是,帝君现在已经不在了。”
对于甘雨而言,在不清楚钟离身份的前提下,一直引领她前进的那位神明已然陨落。
“甘雨…”
“万家灯火,雪满游春。商船往返,七星换代,在仙人们都隐遁仙山的现在,已经很久没有人与我一同站在这玉京台上,远远地眺望璃月的夜市了。”
甘雨手持一株清心,那是今早那束清心中的一只。她没有看向空,只是在金色灯火的照耀下,她侧脸的绯红盖住了清冷,慢慢晕在墨色的夜景里。
“谢谢你。有你在身边,我会觉得更安心,更温暖一些。”
“能让你感觉不那么寂寞就好。”
“…”甘雨的柳眉微蹩,一丝苦楚由微笑流露,“既非仙也非人的我,就算走入那片灯火,也没法领略到其中的美丽吧。我一直觉得,在这里无亲无故的你,多少能理解我的孤独…但是今天的一切让我明白了,我并非因为这人之海而感到孤独,而是因为孤独,才无法进入这人之海。”
不知不觉,空发现甘雨的手拉住了自己的衣角。这位活了数千年的少女第一次卸下契约和自我的重担,将伤怀渗进她微湿的泛光双眸。
“今天是…令我愉快的一天。”
“为什么愉快?”
“在万民堂,看到来自异世的你能融入到璃月中,我…很高兴。能让你轻松融入进来,这说明璃月的确成为了一座繁茂并容的城市。看到花店里的那位小姑娘,我知晓了自己的举措是有成效的,至少有一个孩子在璃月寻到了她的幸福。我数千年的工作并未偏离帝君的嘱托,只要继续工作下去,就能履行与帝君的契约,朝着帝君理想的方向前进。”
“那又为什么迷茫?”
甘雨顿了顿。她手中的清心微颤,雨露乘着风飘向甘雨,将她眯起的眼眶打湿。
“我像这样望着璃月,已经数千年了。到现在,我还未曾踏入夜市一步过。”
“有时,我会尝试撑着油伞遮住脸,在下雨天悄悄混入人群。但最终的结果,往往是在夜市的门口踌躇之后,又撑着油伞离开…我原以为,身处人之海的孤独,是因为我这半人半仙的血脉所致。现在看来…却不尽然。”
“看着你与璃月的人们交谈时,我便明白了。你我所做的事情其实相差无几,你帮助人们完成的那些琐碎的小事,垒砌起来便是我书案上的报表数据…只是,若是换成我来交谈,那将会变成仙人对凡人的训诫。而你虽为异界来客,与他们却是…平等的。”
平等吗。就算在璃月已有数月,空始终都能感受到自己与璃月人之间仍有浓厚的隔阂。所谓的平等,也不过是因为日积月累的帮助令人们改观了而已。但是这对甘雨而言,却是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只要看到甘雨头上的麒麟角,论谁都会想到身居高位的仙人和神明,对璃月人而言,自己崇敬的仙神终是无法与一个异乡人相提并论的。
异乡人可以成为朋友,但仙人只能是崇拜的对象。甘雨将自己的角谎称为头饰,或许也是因为自己不希望其他人将其视作仙人的象征。她人的一面令她不以仙人之躯为尊,相信放下身份的自己能够与凡人处在相对等的位置;可是仙人的思维却让她无法理解人的纷争,越是想要与他们交流,甘雨就越是体会到仙人的所思所想与人有多大的出入。
“我…既钦佩你,也羡慕你。”甘雨终于不再遮掩自己的情绪。空能感觉到,这股春风带来的雨露正在愈发磅礴;积压在甘雨心头数千年的苦闷一触即发,正如味苦的清心扩散在味蕾之上。
“我花了数千年也未能做到之事,你却用几个月就完成了。一开始,我只是对这样的你感到好奇,究竟是什么能让你同时与仙人和人类交好。”说到一半,甘雨忽而又偏过头去不看着空了,只是盯住远方的灯火,一个劲地嗅着清心的香气。“后来…后来,我发现…你与我何其相似,却又完全不同。我被你的处事与性格迷住,因,因为你有我所不具备的勇气和果决…”
“单论勇气,我认为接下岩王帝君契约的你才是最有勇气的。”
“只是处理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谈不上勇气…相反,无视隔阂与他人交往,我被这样的你吸…吸引住了。”
空能察觉到她的紧张。纤细的手指不停捏着自己的手与清心根茎,卡壳的语句与有些发颤的声线让这场雨都歪歪斜斜地弥散。
“渐渐地,我…我开始期待与你交谈。每天早上,我都会站在码头上吃早点,心…心里会暗想,你会不会出现在我的身边…”
春风料峭,灯暖新枝。正当夜市最为鼎盛的时间,摇曳的清心映着淡红的灯芯,若是有人抬头看去,便能瞧见那玉京台上站着一男一女,男支伞,女掩面。于油伞之下鸿案相庄的两人被这金烛一照,一是犹抱琵琶半遮颜,一是低眉垂手面含笑。
“我…一直对自己的情感抱有疑虑。尽管对各类情感纠纷引起的民事问题见怪不怪,但是我…从未理解过情感纠纷为何会出现。与你一起的时候,我会期盼你的陪伴,你离席的时候,我又会感到一阵孤寂。我虽不想去到璃月之外的任何地方,可当你谈及蒙德的风车与山丘,我又会心生向往…与对那位少女,对璃月人们的情感不同,更与对帝君的情感不同,我对你…”
甘雨的双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圆弧,紊乱的词汇似乎无法准确描述出她的意思。她只能磕磕巴巴地说一些胡话,一边用手指比着熟悉的轮廓。
“我…我对你的感觉…更像是珍贵宝箱那样。呃,不对…说是珍贵宝箱,似乎有些太少…那,就是华丽宝箱…但是那样描述,帝君又是什么宝箱呢?唔…”
看着纠结于何种宝箱的甘雨,空不禁笑出了声。他转了转油伞,让雨露轻盈地撒向四周,随着他喜悦的眉眼起舞。
“总而言之,是独一无二的感觉吧。既不是对璃月百姓的呵护,也不是对帝君的崇敬。而是更加平等的位置…”
“嗯…嗯。没错…就跟你所述的一致...”
甘雨香靥凝羞。
“我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注视着你,既不会过于紧张,亦不会觉得遥远。千年来,从没有人令我这样动摇过…我思来想去,却始终想不出这究竟是什么情感。”
“…其实我也不明白。”
“诶?旅行者也不清楚吗?”
“嗯。”空点点头,望向千里外的星空。“我在这片星空之外的许多地方旅行过。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有过和你一样的感觉…但是,当我每天清晨看到你在码头眺望朝阳时,以及每天夜晚你在玉京台孤独地守望璃月时,我的心里也涌现出了跟你相似的感情。一开始,我也不理解着到底意味着什么…于是我尝试接近你,和你打交道,学会做一些你喜欢吃的菜,知道一些你可能喜欢的花…”
空转过身,正视甘雨羞红的脸颊。
“现在,我大概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答案吗…我,我有点不敢听…总觉得…我需要准备一下…”
凭栏回首,却把清心嗅。
“这个答案其实没有那么复杂。我试想了一下,如果有一天我会离你而去,我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唔!”
“我认为,这个会是我的答案。”
绛唇渐轻巧,云步转虚徐。两人未曾喝过酒,现在却觉得醉深吻燥,需漉纶巾;半杯清茶,二三甘露,圆月宵灯斟满,细雨星桥续饮。仅是过了数秒,二人便跨了几大步,各自的半边袖被雨水沾湿。
空只觉得脸上发烧,全不去想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静滞良久,见这夜市将毕,人走茶凉,他才斗胆出声。
“…甘雨?”
无人应答。空僵硬地扭头,却发觉甘雨也在看着他。四目相对,甘雨的脸被樱红覆盖,不停地眨着自己的眼睛。她拍拍自己的脸颊,清心从手中滑落,掉到玉京台下的树丛中。
啊,原来是这样。
雨停了。空收起油伞,甩了甩自己湿漉漉的头发。
“夜市结束了啊。”
甘雨点头。
“明天,还有不少工作要处理。要把今天没做的全部补上…”
“听起来会加班很久。”
“没关系。我早就习惯加班了。”
“不愧是甘雨。如果换成我,我绝对熬不住。”
“那是因为…我要遵守与帝君的契约。完成帝君的夙愿,替他守护璃月的四方太平,这就是秘书的工作。”
“那我就不再打扰你了。”空挥手作别,“记得好好休息。明天,你还要…”
快步上前,在空的视野尚未清晰之前凑近。仙人的视界开阔明亮,因此想要在一片昏暗中找到空的嘴唇,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呃…”
微微踮脚,在空整理思绪之前退后几步。在黑暗中攀登山壁时,空曾嗅到过山顶清心的芳香,是它的香气指引自己攀登的方向;但今天这株清心的香气过于浓郁,不说指引方向,反而让他的大脑更为混乱。
“在做完帝君的工作之后,我也想做些其他的工作。只要十几年,数百年地陪在你身边,研究你的喜好,尽力体恤你的心情…或许就不会犯太大的错误了吧。”
“那是什么工作?”
甘雨把手背过身后。
“比秘书…更私人一点的工作。所以,若是你在旅途中想要歇息一下…请随时到璃月来。可以吗?”
早晨,璃月的码头上总会站着一名少女。少女总会在十分钟内吃完自己的早餐,随后走向月海亭,继续自己身为璃月秘书的职务。
一名黄发少年会带着两份早点走到她身边,亲切地与她攀谈,随后离开。
只是今日有些不同。在交谈的最后,带着璃月朝日的温和,两人自然地靠在一起,为对方施下了工作顺利,身体安康的小小祝福。
在港口工作的人们似乎闻到了清心的苦香。不过这苦香的苦涩再也不是酸楚味道,而带着些许尘世特有的糖霜味,像是香糯的甜花糕,把甜蜜渗进璃月的每个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