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儒、释、道、兵、仙

(1)释
离乱十三年的时候,有一个僧人来到国度,他谈吐精妙,与人交谈中有深刻的哲理,于是离帝召他进宫面见。
僧人拜见说:“我是从天竺而来的游历者,我听闻佛法在东方兴旺,所以前来求知。”
离帝说:“什么是佛法呢?”
僧人说:“佛解答世间一切的苦难,而后通过不断的练习,克服它们,从而没有忧愁,远离了痛苦的世界,这称之为解脱。”
离帝叹息说:“真是让人向往啊!但是钟山是没有佛的,请您去国外的蛮族或者其他的世界寻找佛吧。”
于是僧人就哭泣着告别,离帝赠送了他很多金银珠宝,他都没有接受。
第二年,离帝听说西海尽头建立起国家,叫做韦陀天,信奉佛教,人人幸福安乐,于是就起兵征讨。离朝柱国们攻破了韦陀天,离帝斩杀了韦陀,他说:“我并没有杀你的打算,但是我告诉别人钟山没有佛,我不能失信于人啊!”
(2)儒
殇乱七年,有一个叫做夫子的人拜见殇王,说有治理世间的道理传授给他,于是殇王接见了夫子,对他说:“请告诉我世间的道理。”
夫子说:“钟山是无义的国啊!用战争的暴力统治着世界,大王想要天下平安么?那就要用德来感化人,用仁来引导人。”
王说:“这是我做不到的。”
夫子说:“这是王不去做,而不是做不到的,要一个人为老年人揉揉胳膊这人告诉人说:‘我做不到。’这是不愿意做,而不是做不到。要一个人把山夹在胳膊下跳过大海,这人告诉人说:‘我做不到。’这不是我不做,而是真的做不到。”
王说:“夹着山跳过大海,这是我做得到的。”于是他站起身,极快地消失了,一座大山飞了起来,远远跨过大海不见了,巨大的声响像是天要崩塌下来。夫子脸色惊骇。
一会,王回来了,并对夫子说:“我可以挟山超海,但做不到为老人捶腿啊!”
夫子镇定颜色说:“这就需要由自己推导向别人了,如果大王您饥饿了就要去吃上好的佳肴,渴了就要用白玉的杯子饮美酒,疲惫了就要在华美的大床上睡去,百姓如何不想要这样的生活,王为何不以自己的标准来对待百姓呢?”
王说:“如果需要战斗,那饥饿的时候可以忍受,干渴的时候可以忍受,困倦的时候可以忍受,倘若忍受不了,就去摘野果,喝泥水,躺在原野上睡觉,这是我对待自己的标准,但我怕百姓不能承受,就没有这样对待他们。”
夫子沉默很久,长拜说:“我以为钟山没有仁义道德,我错了啊!正是因为义烈之气充斥了人心,才会义无反顾的踏上战场吧!”
他辞别了殇王,从此不知所踪。
(3)道
熄荒十四年,一位拿着浮尘的道士行走在北陆,询问别人如今势力最大的人是谁,有人说是长生王,道士大笑说:“我辈的道统要兴旺起来了!”
于是他去拜见长生王。一见面,长生就责备他说:“佛和儒千年前就来了,为何道家来迟了?”道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能拜服请罪。
长生没有追究,让他继续谈话。道人说:“我来是为将军传授长生的道理,所谓长生者,去心去欲,顺应天意。如今苍天已死,将军当顺应新天。”
长生说:“苍天死了,说明天是会死的,会死的东西,我为何要顺从它。”
道人说:“那将军可以让百姓去情去欲、修心炼性、养气炼丹,只要这样做,天下的人就可以长生。”
长生说:“既然如此,请道长把您的典籍给予我,让我思索其中的真谛。”
于是道人给了他很多书籍,都是道教的经典。长生拿到后,日夜苦读。
半月后,他对道人说:“贵教的思论,我已经明悟。人本身就是长生的,但是各种杂务污秽了,就不能再长生的,所以要斩杀心里的杂念,斩杀扰乱清静的外务,才可以长生 。”
长生说:“而这个世上扰乱人长生的就是人自己啊!”他手下的士兵们染着血提着敌人的人头回到营帐。长生指着士兵们说:“我要做的,就是杀尽所有不肯让别人生存下去的人,大家就可以长生了!”
道人害怕得发抖,长生对他说:“这个世道不适合您的长生之法啊!请去澜州的山林里自在的修行吧!”于是命人将他护送走了。
(4)兵
狱王点燃了大火,向前行军的时候,见到两个人站在路边。于是他停下脚步,向前询问。
其中一个人说:“我们见到大王横扫天下的兵势,虽如大潮击溃堤坝,但是也未免被阻挡,所以想要传授兵法给大王,来帮助您完成事业。”
狱王行礼说:“既然如此,那两位先生要教我什么呢?”
一个人说:“我所教授的人,将会兵强马壮,军势如潮,轻易不发动战争,一旦开战,就如石磨碾过豆子,这是必胜之战。”
另一个人说:“我所教授的人,行军诡异,阵型奇怪,虽然人数少,但往往会击败数倍的敌人,即便失败也不会损失,仍然能崛起再战,这是逆命之战。”
两个人说:“这是胜败的秘密,请大王选择其一。”
狱王于是行礼说:“我并不在乎战争的胜败,我来就是为了杀人,倘若胜利能杀更多的人,那我就会胜利,倘若失败能杀更多的人,那我就会失败。”
两个人跪在地上请罪,问:“这是大王的道理么?”
狱王说:“不是我的道理,是这个世界的真相,我不喜欢,但又要运用它。战争是苦痛和灾难,我不能让人经历痛苦而不解脱。”
于是两个人化成风消失了。
有人说,那是成仙的兵书,回到世间想要流传自己的道理,却发现这个世界比自己还要孤戾狂嚣。
(5)杀仙
钟山曾经有一个叫做仙族的蛮族,他们信奉尘世是个错误,疏漏,堕落,肮脏的世界,所以才会出现如此多的痛苦和不幸,而人可以通过不断的修行和升华,通过不断攀升的精神来逃脱这个卑微的世界。他们把这种修行称为“修真”,意为修得真实,当前的世界是虚伪错误的,通过不断的修行得以见证真正的世界。
这是长生王营帐之下,道教的一位道士向他讲述的经义,那时仙族还未被列为敌对。陆空冠坐在帐房里久久沉思。
“修真如何?”他问。
“成仙。”
“何为仙?”
“老而不死曰仙。仙,迁也,迁入山也。超脱尘世而长生不死,是为仙。”
“如何长生。”
“辞家去国,远山遁谷,朝饮甘露,暮拜清风。”
“如此尚需方寸之地,杯盏之饮,盆盂之食,怎么能说是超脱这个凡世呢?”
道士微笑着,展现他如先贤的智慧:“殿下,肉体的需求是难以断绝的,或许通过不断的修为可以达到辟谷羽化的境界,但重要的并不是脱离肉身,那只是法,而真正的道在于你的心啊。只有你的心断绝了那些低级,恶劣的欲望,向这个世界,这天地的大道一样平等的爱一切的人,而不是去和他们争夺,去混入其中,去试图对这个世界改变,才能让你脱离痛苦,让你的灵性挣脱人性的污染,得到自在和解脱啊。”
陆空冠点点头,问道:“那家人呢?”
“什么?”
“那你的家人呢?”这个还没被称为长生王的男人用他漆黑如渊的眼睛看着道士,无波的眼神里光都仿佛在坠落。“你的妻子,你的孩子,你的父母。他们不像你一样,他们不能吞气,不能服丹,他们只能吃谷物,只能在你视为泥淖的世界里生存,他们也不像你一样有可以分给世间万物的无限的爱,但他们还是把爱给了你,尽管爱的很艰难。你从深山中走出来,衣服上的补丁却缝着新布,他们每天要走多少路,避开多少野兽给你送去一块微不足道的布料?还是把这些存在家里,为了这个家里从不存在的一个人时刻做着准备?”
他挥了挥手,打断了道士的辩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的家人理解你,支持你的伟大事业,何况家庭和血亲的概念,本就是这个世界低级卑劣的制度一环。这不正是你们的教义么,我听说在钟山之外,九州之地,你们的教派被定义为悖逆人伦,枉顾人性,加以剿灭。”
“……殿下也要学外界之举么?”道士长长沉默之后问道。
“我觉得你们说的是对的。”陆空冠说。
道士难以理解地看着他。而陆氏的主人眼光已经不再投射到他身上。
“世界如此丑陋而寒冷,充满了自私而卑劣的人性,智慧和希望这些美好的东西降落到地上,生长出杀戮和征服,背叛和抛弃比比皆是。有人跟我说,要相信那些黑暗中有光,不要因为太阳的热烈,就放弃了光明,是啊,黑夜总会过去,即便钟山的长夜至今已经数个千年,但是光明之后,黑夜还是会回来。”他低下眉眼,似是闭目休神,声音低如梦呓。
“可你们为什么要选择超脱这个凡尘呢,因为察觉自己困顿在尘埃之中,就选择逃离么。抛妻弃子,去国离乡,放弃你作为可悲生命一切存在的证明,甚至不愿让这世界知道曾有生命来过。而你甚至不敢让你的人性随你一同离去,生怕被再度拽回那个泥淖,你任凭你所爱的一切都堕落在红尘中,只留自己一人孤独的长生,见证光怪陆离后的寂静暗潮。”
“那所谓的仙,就是逃亡者吧。也许你们真的能逃到一个永远安宁,永远欢乐的理想国吧。可这里是钟山。钟山没有哲人也没有歌唱宿命的诗歌,没有那些历经苦难而终究从容的生命给予答案。我们都是武士。”他站起来,道士明白,谈话已经结束了,营帐里的剑都颤抖,发出嗜血的嗡鸣。“面对这个世界的悲哀和困惑,我们只会拔剑迎战。”
在长生王故去数千年后,钟山议会的天武七卫联手从战场的遗迹中发掘出了这段对话的记载。仙族被列为妖魔之后的头号敌对种族并发动了战争。仅官方记载就有超过十五支军团参战,秘术成片地撕裂天空,武士们的刀剑割开大地,死者数以千万。战后,军主们将敌人的尸首收棺,堆积成高台,不肯埋入地下。
既然要脱离尘世,那死后,也不要再希求黄沙下的沉眠吧。军团的领袖们这么说着,带着仙族曾经的神话典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