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启示之卷·羽乱》(3)
[宫乱]
在羽族天才般的政治家羽青岚的统治下,羽族的向心力得到了空前的加强,宁州的局势前所未有的稳定,城邦之间虽然偶有小的纷争,但也无关大局,在宁州“老父亲”的调停之下,几乎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更何况,还有如同神一般能打的“天武者”在一旁辅佐守护。六十年的平静,让人们忘记了还有战乱的存在。如果羽青岚的统治可以一直延续下去,羽族的安宁就可以一直持续。遗憾的是,羽人纵然寿命长久些,可也是会老的。
羽皇的统治太过稳固了,稳固得让普通的羽人将之当成了一种习惯,甚至意识不到这种统治也会随着羽皇的去世而有所改变。
然而羽皇终究是老了,老了,就会死。
大胤明帝五年,也就是风炎北伐已经过去近六十年的时候,羽青岚的长子,也就是羽族的太子病故。这成为日后动乱的开端。对于一个活了太久的帝王来说,继承人死在自己的前面并不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年迈的羽青岚纵然伤心,也不得不马上面对现实的问题——从他的剩余子嗣中迅速遴选一位皇室的继承人。太子的突然病亡让整个宁州的局势登时大变。本来几乎所有的宁州城主,都和羽青岚有姻亲之谊,因为这层关系,也因为羽青岚本人的能力,各城邦都忠实地服从齐格林的统治。太子在羽皇之下历练了数十年,也私下得到了不少家族的效忠。但是太子的突然病故,而羽皇的剩余子嗣中有没有足以服众的人选,使得原本一心臣服的各个城主开始蠢蠢欲动。毕竟,他们也是羽皇名义上的亲族,或许有资格成为新一任的羽皇也说不定呢。
羽皇尽管年老,但在政治的疆域里驰骋靠的不是一腔热血就足够的,经验的积累极为重要,年龄在这里反倒成了优势。羽皇敏锐地感觉到了暗流的存在,他希望将这一切消灭在萌芽状态之中。
于是羽青岚又开始运用起他的政治手腕。如同他依靠和宁州各家族的姻亲关系获得权力一样,他总是善于调用能够拥有的一切资源。这一次,他调用的,是和翼氏家族数十年的盟约关系。
如果说宁州之中有谁能让羽青岚都觉得足够托付辅佐太子的重任而又不虞有篡位之嫌,那就只有翼天瞻一个人了。在几十年的盟约之中,这个比他小上十五岁的义弟永远坚定站在羽氏的一边,从未让他失望。无论从威望、资历、能力还是忠诚的方面来说,翼天瞻都是最好的人选。然而仅仅如此还不够,羽青岚知道家族的力量是强大的,往往会凌驾于家主的个人意志之上。在将一切托付给翼天瞻之前,他还需要足够的理由——或者说——利益,来说服翼氏家族。羽氏羽青岚再一次运用起被他使得炉火纯青的方法——和亲。他要把他最宠爱的方才六岁的小女儿羽然,许配给翼氏的子弟翼霖·维塔斯·斯达克,这已经是此刻他能给出的最高的筹码。
悲剧,正是从一场盛大的婚礼开始的。羽氏雷格斯和翼氏斯达克的联姻,在整个羽族之中,都是不可小视的盛事。何况联姻的一方,是年迈羽皇最宠爱的小女儿,未来的姬武神——羽然。一个正在修习泰格里斯之舞的女孩、羽皇的女儿,这两样中的任意一样就是足够高贵的头衔,更何况它们加在一起,这是一份翼氏家族不能推辞的礼物。所以理所当然地,翼氏家族同意了这门亲事,并决定由翼天瞻作为和亲的使节,带着同样年幼的翼霖前往齐格林,迎娶羽然公主。政治的棋盘里没有笨人,所以两个家族都很明白这幕后交换的是什么。
为了向自己众多的“女婿”和“亲家”们展示羽氏和翼氏的牢固联盟并打消他们的杂念,再一次地,羽皇召集了宁州大半的城主前往齐格林“观礼”。碍于情面同时也为了打探虚实,宁州的城主们如同迎接翼天瞻归国那次一般,再次聚集在齐格林中心的年木之上,等待着翼天瞻和翼霖的到来。
翼天瞻带着翼霖如约而至,这让羽皇大舒一口气。翼天瞻也很明白自己的使命,几乎一到齐格林,翼天瞻便以皇家守护的身份在齐格林往来酬酢,众多的城主在这位羽族的英雄面前不得不大声倾吐对羽皇的忠诚。眼看着婚期将近,众多的宾客们似乎也打消了不切实际的念头,一切似乎又走上了正轨。
到了婚礼的这一天,戴着面具的大司祭雪鹰源再次出现在皇家中心的年木之上,带着一对新人走进龙璜树之中缔结盟约,那正是当年羽青岚和翼天瞻结义的地方。数十位城主安坐在年木当中最大的一片广场上,等待着誓约仪式的完成。以他们高贵的身份,也不足以进入龙璜树的内室观礼,能够进去的,只有羽氏和翼氏的亲属,以及负责羽皇安全的鹤雪武神风素弦和羽聆韵。
苦候了几乎半个对时之后,观礼的城主们没能等到甜蜜的新人,从龙璜树中跌跌撞撞走出来,是肩上破了一个大洞的大司祭。
有刺客!
宾客们震惊了,虽然在龙璜树之中的人不多,但都是羽族最顶尖的高手,他们想象不出还有两个武神、一个武神继承者加上几乎能与武神比肩的“天武者”都不能匹敌的对手。他们纷纷涌进龙璜树的树心之处,看到的是惨不忍睹的景象。羽皇羽青岚的胸口正中留着一个大洞,显然死得不能再死;姬武神羽聆韵眉心正中有一个红点,那是她的致命伤;陨武神风素弦被一个茧包裹起来,那是元极道控制伤口的秘术;包括羽皇嫡子和羽族长老在内的所有羽氏的亲属无一幸免,唯一一个还有气息的人,正是新郎翼霖,至于翼天瞻,整个地失踪了。房屋之中尽是搏斗的痕迹,那被结下“羽翼之约”的龙璜树心,已经在搏斗之中被劈得四分五裂,然而最大的伤口,还是一个贯穿整个龙璜树木的大洞。
在闯进密室的城主们突然感到一阵心悸随即摇摇欲坠的时候,从大司祭手中的发出一阵光芒,驱散了他们的不适。大司祭用惨痛的语言描述了在婚礼进行到一半时,所有的人突然感觉到一阵不适,随即翼天瞻突然出手击杀了姬武神羽聆韵,又重伤陨武神风素弦,之后丧心病狂地屠戮了羽氏一族十二人。幸得风素弦支撑了片刻,大司祭才得以脱逃出密室,将真相公之于众,翼天瞻见事情败露,知道从正面广场脱逃必会被皇室亲卫阻拦,又用惊人的伟力破墙而出逃逸。
没有人能反驳大司祭的话,所有的羽氏族人都死了,唯有翼霖还活着,这个事实足够说明一切。随后,奄奄一息的陨武神的证词提高了大司祭的说服力。更何况,在一众城主们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皇室的亲卫已经将他们层层包围,在这种情况下,武力永远是最好的“说服”。
大司祭命令将重伤的陨武神移走休息,这位武神在和翼天瞻一战中受伤太重,以至于之后的十年中都一直在闭关养伤。城主们返回居所的请求也被大司祭所拒绝。羽氏最重要的宗亲重臣已经死在刚刚的惨剧之中,为了避免羽族内部的大动荡,当务之急是先扶立一位新主。在被亲卫挟持着“商议”了一整晚之后,宁州的城主们“一致同意”将羽氏的旁系子嗣羽流觞从杉右接来迎立为新一任羽皇。
迎立新一任羽皇,宣布翼天瞻为叛国者……三天之内,大司祭用前所未有的雷厉风行手段控制了宁州的局势,他的意志以羽皇的命令和教旨的双重形式在整个宁州中传播。作为一种政治交换,他宣称翼天瞻的弑君是单独的个人行为,与翼氏家族无关。这一解释排除了以羽皇的名义发布命令让各族围剿斯达克城邦的危险,而翼氏家族需要付出的则是对齐格林名义上的继续服从以及承认翼天瞻的罪行。跟随翼天瞻前往齐格林的翼霖,在他的好友鹤雪士风晰·勒古·柏木尔用鹤雪士的身份作保证的情况下,被认为和翼天瞻的罪行无关,同样是这件事情的受害者,而得以幸存。在这种情况下,斯达克城邦做出了妥协。
于是羽族的大英雄一夜之间成了杀君叛国的罪人,他或许本来就是被东陆人买通的间谍,潜伏在宁州数十年只是为了对羽族做出毁灭性的一击。幸好,羽族还有睿智的大司祭,能够坚持到识破他的阴谋。这个消息瞬间将整个宁州点燃,愤怒的厌火市民冲向“归来道”,将铺满道路的鲜花尽数踩踏,当发现那些花的根系深深扎在作为路基的树下时,羽人们抛弃了自己不伤树木的习惯,挥舞他们并不擅长的斧头,将整条路基彻底毁去。
这个时候,“羽族的罪人”翼天瞻正带着一个小女孩,艰难地躲避整个鹤雪团的追杀。能让两位武神一死一重伤的人,确实值得这样的待遇,鹤雪团内部也对翼天瞻下达了绝杀令。尽管如此,翼天瞻带着一个小女孩在逃亡的途中仍旧杀死了二十多名鹤雪,这个已经步入老年的羽人的战力让整个羽族的上层愕然。幸好行刺羽皇是他一个人的计划,若有一丝的接应,恐怕占据齐格林的人选都会变得不一样。或许也是有了这样的战力,他才敢于执行这样狂妄而大胆的计划吧。
也有伤重的鹤雪带回这样的消息:翼天瞻放过了失去战斗力的他们,并宣称当天的变故是陨武神下的杀手,大司祭已经被杀死了,翼天瞻拼尽全力,才抢救下羽皇的一点骨血,也就是他带着的小女孩。他声称那个女孩就是羽皇的小女儿、未来的姬武神羽然。这简直是荒谬的事情,大司祭正好好地待在齐格林,居中调度一切。翼天瞻的谎言如同发黄的牛皮纸一般,一捅就穿。事实证明翼天瞻显然没安好心,那些被他放归的鹤雪士,无一例外地“伤重亡故”了。
翼天瞻的流亡生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