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明】春华秋实（15）
喜欢他？带他走？
旺田感觉裴大夫的话就像是一根木棒，敲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喜不喜欢的……小陆是人，又不是物件，如何能当做酬劳！”旺田沉声怒道。
“他当然是人，他还是个 男人。”裴殷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多说无用。带他走，让他留，二选一。怎么，需要让你们商讨一番吗？”
小陆望着旺田宽阔结实的后背，心中十分复杂。初听到裴殷的提议时，那恐怖程度堪比地府的黑白双煞直接来带他下油锅，可越听到后面，他心中越动摇。
于理，这确实是个很好的提议。旺田本就不涉江湖，此时摆脱自己，日后都可免了许多麻烦。于情，他们才相处一个多月而已，非亲非故，就当萍水相逢，从此相忘于江湖，对方肯定会选这条路吧……
小陆低下头，缓缓松开了拉着旺田衣摆的手，却在松手的一瞬间被紧紧攥住。
“我要带他走。”
小陆猛地抬头，对方语气坚定，又重复了一遍。
裴殷合上扇子，不喜不怒，只是淡淡开口：“我会让钩藤去配药，你们再多等一会吧。趁着这段时间，关于治疗费用的事，你和我来，我给你仔细讲讲。”裴殷用扇子指着旺田。
“那，那能不能先让小陆开口说话呢？”旺田没料到对方如此干脆的松口，气势瞬间弱了下来。
裴殷走过来，垂眼看着小陆：“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留在我这能吃了你不成？虽然我还挺想试试的。”
哑穴被解开，小陆吐出一口憋着的气，瞪着裴殷说道：“我有时候真的不懂你。”
“这话说的。”裴殷笑笑，“有时候我也不是很懂自己。”
裴殷不再理二人，出了房间。刚刚还十分强势坚定的旺田，这会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弱弱地看着小陆。
“我替你做了决定……”
小陆没说什么，只是冲他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
“你……我……你会不会觉得……”旺田磕磕绊绊说了半天，却组织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垂头丧气地帮小陆把被子仔细盖好。“我先去找裴大夫，等会回来找你，你，你再睡会吧。”
看着对方离开的身影，小陆轻轻叹了口气。
谁又能真的懂自己呢。
旺田在一个狭小的屋子里找到了裴殷，房间的门敞开着，裴殷背对着他，似乎在摆弄什么东西。旺田轻轻敲了两下门。
“进来吧。”裴殷还在忙活手里的事情没回头，“随便坐。”
旺田在离裴殷不远处的一张梨木雕花凳子上坐下，耐心等着对方忙完。过了一会，裴殷转过身来，坐在他对面，旺田这才看见对方在忙的事情。一个栩栩如生的红发人偶坐在桌子上，旁边还有零散着的颜料和毛笔。
“他的头发很漂亮，对不对？”裴殷见旺田盯着那人偶错不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猜，你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一定也忍不住摸了吧？”
也？旺田反应过来，对方并不是在说人偶，而是在说小陆。
“听裴大夫的语气……你和小陆之前就认识吗？”旺田问道。
“没错。”
旺田微微皱眉：“斗胆问一句。小陆如此讳疾忌医，是否……和你有关？”
“有关，但也无关。”裴殷答道，“就算知道了答案，你又能做什么呢？”
旺田哑然，他确实什么都做不了。
裴殷笑了笑，抿了口茶，突然切入了正题：“萨卡身上那几处伤本就不是致命伤，只不过血流的多了些，静养，慢补，最后都无大碍。那日之所以会濒死，归根结底还是他的内力。他内力深厚，却筋脉全乱，不能通畅，越运功，越反噬，相当于打出去多少，便伤自己多少，后果可想而知。”
“那，那可有破解之法？”旺田急切的问道。
“有，当然有。”裴殷挑着唇，“法子不只一个，但要根据时机来选。这一次他祸不单行，所以我选了最极端的那种。他体内现有八颗钉子封住内力，想用也用不出，自然也不会反噬，只要老老实实养好伤口，自然就无大碍。”
“也就是说。”裴殷好整以暇地看着旺田，“他现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没有武功的普通人，和你并无差别。”
“和我，并无差别……”旺田喃喃重复。
“是啊，只要他愿意，从此隐姓埋名，藏于乡野，不会对任何人有威胁，想必，应该也不会有人来找他的麻烦吧。”裴殷浅浅笑道，“多好，从此寒耕暑耘，安生乐业，把孩子抚养长大，就此平淡的过一生，这不就是你的愿望吗？”
旺田看着裴殷犹豫地问道：“如果，如果他想要恢复到生病之前的状态呢，我是说，他武学最鼎盛时的状态……”
裴殷微微眯着眼：“挖了钉子，重塑经脉。”
短短八个字，饶是不懂武学的旺田也听出了有多痛，脸色变得有些惨淡。
后来，两人关于这几日的诊费又说了几句，旺田便再次谢过了裴殷，带着小陆回家了。
旺田犹豫过要不要让小陆先留在永安镇的阿牛家，毕竟这里医馆近，万一有什么事也好赶紧去请大夫。可小陆却拒绝了，两人商量了一番，反正有裴殷给的药，在自己家休养怎么也比在外面方便。
钩藤给装了满满一箱子的药丸和草药，瓶瓶罐罐一堆，看得小陆愁眉苦脸。
“这么多药，应该很多钱吧？你和裴殷怎么谈的报酬？”小陆低头看着旺田，对方正仔细给自己系上披风的带子，拉好兜帽。
“你问这个干嘛。裴大夫人好，心地善良，给的都是贵重的药，但是钱只收了保本的，我还是能拿得出的，别担心了。”旺田笑了笑，拍拍小陆的手，转身把装满药的箱子背在背上。
小陆震惊。人好？心地善良？怕不是关小黑屋商议钱财时被洗脑了？
“那到底是多少啊？既然不多，干嘛不和我说？”小陆还是不放心，见对方俯身来抱他，很自觉地伸出手。
旺田小心翼翼抱起小陆，脸上露出一丝心疼的表情：“瘦了啊你，轻飘飘的。走吧，我们回家了。”
“你又打岔……”小陆嘴上叹气，脸上却是笑着的，“嗯，回家吧。”
裴殷站在二楼，看着那两人的身影在往来的人群中渐渐消失，轻轻关上了窗户。
旺田抱着小陆，小陆脸朝内，免得兜帽戴不稳让旁人看见头发，余光从布料边缘扫了一眼周围的情况。
“路上多了这么多官兵呢？”小陆轻声问道。
“嗯，上次活捉的那个送去了府衙，拷问出来了一些有用的信息，端了不少水贼的据点，”旺田微微低头解释道，“这次，上面县里也派了不少官兵来，如今往来的水路陆路都太平不少，放心吧。”
小陆点点头，想了会又问道：“上次是谁先找到的我？”
“是我那兄弟，沈阿牛。你放心，除了我们几个值得信得过的，没有别人看见你的红发。”旺田答道。
“这是一方面，后来的贼寇尸体，他找到几个？”
旺田一愣，有些迷茫：“这……我忘了问了。今天他不在，正好有事要忙，说过两天来村里看你，所以我们今天直接回去，等过两天他来，我们再仔细问问他。你都这样了还寻思别的事儿呢，不累吗？靠着我睡会吧。”
小陆摇了摇头：“这都睡了多久了……”
“那你靠着我歇会。”旺田低声说。
小陆轻笑了一声，把头搁在了对方壮硕的胸膛上。
说着不睡的人，结果一路晃晃悠悠真的睡着了。毕竟彻夜疼痛时睡时醒，身体又在逐渐恢复，需要很多体力。
旺田绕路去沈阿牛家接上郭小渔，小渔远远看见爹爹怀里抱着人，急冲冲地跑了过来，刚要开口说话，被旺田示意小声些。
“表姑他还好吗？还活着吗？”郭小渔小心翼翼，超级小声地问道。
“臭小子，当然活着。”旺田笑了，看见凤先生也跟着出来，十分感激地说道，“这些天也多亏了凤先生帮忙。我今天就先领郭小渔回去了，帮我和阿牛说一声。”
凤先生点点头，有些担心地看着旺田怀里的小陆：“人没事就好，若是手头拮据，或者需要帮什么忙，请千万不要客气。你和阿牛就像亲兄弟，那我自然也厚着脸皮，和你当回一家人了。”
旺田闻言，起初还有些不解，看着凤先生诚挚的眼神，又想起这几天看到他和阿牛的亲昵互动，旺田渐渐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和阿牛……？”
凤先生只笑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这、这可真没想到，”旺田回过神来，“不是，我不是说不好的意思，挺好的，他比我还喜欢逞强，自己带个妹妹。身边有个人，挺好的，挺好！”
“是，挺好的。你们还着急回家吧，我就不留你进来坐了，送你们去码头。”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走就行了。小渔，和凤先生道别。”
小渔恭恭敬敬地和先生道了别，跟在爹爹身边去了码头。尹大爷已经在码头等着了，见旺田抱着人来，也感叹了一句“小娘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小船摇摇晃晃离开码头，上次来时一路惊险，这次应该能旅程平稳吧。
他们要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