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君鹿潭傳 【清】金武祥.撰

蔣君春霖，字鹿潭，江陰人。生而瓌異，諷書十行俱下。性倜儻，自標置，不溺苦於章句之學。父尊典，官荊門知州，有子三，君仲也。幼隨荊門公任所，久涉郢漢，得江山騷賦之氣為多。道光中葉，海宇清晏，士夫雝容樽俎，文醮稱盛。君周旋先輩間，嘗登黃鶴樓賦詩，老宿斂手，一時有乳虎之目。父歿，家中落，奉母遊京師，聲問日起，巨公鴻生咸折節樂與交。既連不得志於有司，乃棄制舉業，就淮南鹺官，非其志也。咸豐壬子，權富安場大使，綱政稱最，蒲圻但運使明倫器之，久任不調。

丁巳，遭母憂，始去官。君伉直不諧俗，人多忮之，又勇施予，廉俸所入，菽水外悉以資人緩急，坐是重困，貧不得歸，挈家揚州之東臺居焉。庚辛之際，兵事方急，徐溝喬勤恪公松年，嘉善金運使安清，先後爭致之，君抵掌陳當世利弊甚辨，謇侃奮發，不以屬吏自橈，上官亦禮遇之，不為牾也。兩公既去，君憂時念亂，益牢落寡合，浮湛下僚者六七載，而年且垂垂老矣。同治戊辰冬，將訪上元宗兵備源瀚於衢州，道吳江，艤舟垂虹橋，一昔而卒，年五十一。姬人黃婉君徇焉。

君故力於詩，追源究流，靡不洞貫，積稿累數寸，中歲乃悉摧燒之，語所知曰：“吾能詩匪難，特窮老盡氣，無以蘄勝於古人之外，作者眾矣，吾寧別取徑焉！”用是一意於詞，以終其身，然亦卒成大名，晚年刪存詩，僅數十篇，而傳世者為《水雲樓詞》二卷，蓋幾幾飲井水處，無不唱鹿潭詞矣。秀水杜方伯文瀾刻君詞於《曼陀羅華閣叢書》中，而宗兵備梓其補遺，同邑繆編修荃孫復重刊之，仁和譚大令獻甄錄尤富。余嘗讀君詩，沈鬱蒼健，神似子美，因刻之《粟香叢書》中。綜君一生，心力所萃，已略具於此，雖其志其學無由大伸於世，而文采光氣，終必發襮於身後，沒世而名以不朽者，固斷斷可知也。余獲交君猶子玉棱，得君生平出處較悉，傳之以諗後之纂文苑者。

金武祥曰：“詞之為道，至我朝而尊矣。雍乾以來，倚聲之學，吾州號稱極盛，陽湖張先生惠言，宜興周先生濟，該正變，兼風諭，英絕領衰，鬱為兩大宗。厥後閏位餘裔，旨乖趣歧，家騖眾衒，稍稍衰息。鹿潭起而墜緒以振，其流派不盡守宛鄰之舊，然相望百餘年間，水雲一家，遂與茗柯、止庵三鼎其足。天所以蹇其遭，嗇其年，坎壈其身，以昌其詞，庸偶然耶？仁和譚獻仲修曰：‘咸豐兵事，天挺此才，為倚聲家老杜。’推挹至矣。知言哉！知言哉！”

【錄自繆荃孫纂錄《續碑傳集》卷八十•文學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