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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魔花】三·第十三章

2021-09-03 09:18 作者:uni_Rebuild  | 我要投稿

第十三章 错失

【日常提示:正式阅读前,请务必先阅读此篇【魔女·魔花】选择阅读前务必获知的说明,以及最好按章节顺序阅读,以免造成困惑】

【节奏很慢的文,希望能注意到放置的线索,如重复出现的词汇】

【无存稿,现写现发,偏意识流,大致发展还是符合大纲的。轻度精神洁癖,大概率不会出现限制级情节】

【因为选择采用第三人称叙述,所以每个人物都可能出现内心独白的描写,但愿不会混淆叙述者】

【全文出场角色不超过十人,彼此关系简单,还会不断展开勾画,强化印象,所以应该不存在搞不清关系这种事。在此更新的每一章正文下都会有一点关于角色等等的情报,可作为正文内容的补充】

【以上注意事项都可以包容的话,请安心阅读,祝食用愉快~】

【下面开始正文……】

重复单调的铃声,毫不意外的环节。

韵术麒匆匆放下刚收下来晾干了的衣服,便奔赴教室。教学楼离宿舍不算近,也不算太远,但是铃声一响,最快速度跑过去也得算作迟到。

枯针看了看水槽里还没清洗的碗筷,又回头望了望被放置在那里还没拆衣架的衣服,摇了摇头。

韵术麒很忙,早出晚归的模样,平常井井有条的家务收拾起来也显得狼狈,好在基本的一日三餐的节奏没被打乱。

她不理解。但是观察身边的人类,那些焦虑灰暗的面孔,差不多也是这个状态。

考试?太过频繁了,以至于不再觉得是危机。被称作试卷的纸张上的文字大多能读懂,只不过不想作答,那般规规矩矩的,在限定的方格之内,填写预设好的答案,重复无数次。

得到的成绩单自然并不好看。单薄的数字,将不同的个体打上标签,施加眼光。很奇怪。

照例旷课、游走,考试的时间倒也安分地待几个小时,顺着心情写些什么,或者画一些似曾相识却意味不明的图案。

旁人如临大敌,她优哉游哉。

曾有老师想找她谈话,但在开口不久就被同事制止,她想大概是韵术麒起的作用,他对她的学习并不抱什么期望,只是想要她安分地待在这里,服从基本的管理。

她自认为理解了用意,也觉得没必要为了反对而反对,不算太糟心的便忍耐下去,枯燥的时刻用来发呆。

身心似乎都渐渐舒展开,虽然寒冷刺骨的天气很不好受,但现在的生活很不错,慵懒下去,想要漫步的时候漫步,想要跑起来的时候跑起来,躺着也好趴下也罢,很是自在。冬天的衣服很厚,所以依靠着也很柔软舒心。

之前被韵术麒提到过的,她与旁人显得格格不入,这倒也是觉察到了的,但是不觉得糟糕。不打算被人类的规则束缚,于是也没必要强行让自己的每一个言行举止都照着人类的规范去做。太过规范反而刻意,顺从天性便是自然而然,无可指摘。

让自己不经意间与旁人不同也没关系,这是她的特性,而且也只是在小事上,不至于让人类群体感到威胁。没有大的变动,基本结构稳定地持续着,自由些也无妨,小心翼翼观察模仿却要耗费更多的心力。

她自认为,自己生存在人群中没什么大问题了,放下可有可无的忧虑,更专注地盯着韵术麒。

用魔力稍微隐匿气息身形,贴附墙面,数次看见的画面都是埋头做题的样子,跟教室里的其他人没有太大区别。

并不试图理解题目的内容和用意,只确定如果有心写下去,题目是无尽的,甚至高端些可以自己给自己出题。

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做题上,很不能理解,按照他人的说法,韵术麒已经是做题家中顶级的存在了。难道其中真的有什么旁人所不能理解的乐趣?但是忙到连家务都不好好做,这就违背了当初说要好好照顾她的誓言。

枯针还是倾向于认为这只是装出这么个认真学习的姿态。

在她看着的时候,无比认真,乃至观看得毫无趣味,在她没有盯着的时候不定就干什么去了。上次无端气息消失的解释含糊不清,她并没有打算就这么过去了,韵术麒必然有着她所不知道的手段,背着她进行着什么。且不论是否会对她直接造成影响,总归是有备无患。

关键之处绝对就在韵术麒身上。

枯针半垂眼帘注视着,打了个哈欠。

考前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在一片哀嚎声中,考试铃声响起,校园陷入静默。

沙沙的动笔声中,枯针托腮思考着什么,依然随意写写画画。

她听了人们说的这场考试的重要性,但也仅限于听了。对普通的人类学生而言重要,不代表对她来说同等重要。若非对考试有那么一些尊重,她已经跑去盯着韵术麒了。

熬到所有考试过去,人们匆忙交谈、收拾东西之类纷纷扰扰的时候,枯针直奔高中部,梳着齐刘海的无表情娃娃脸在嘈杂的校道上尤为突出。

“考完了。”没等韵术麒开口,枯针冷淡又干干脆脆地说道。

韵术麒注视着她,微微错愕的面容舒展开来,表情温和:“等我一下,很快收拾好了。”

枯针背靠着墙,眼巴巴地看着整理各类试卷、书本、文具等等的身影。人影穿梭,人声喧哗,目光固定在他身上,仿佛其他皆为浮尘。

世间充斥着不理解的事物。但是看着韵术麒从容的模样,一切又变得理所当然。他会告诉她需要做什么,以及该怎么做。除此之外的不用考虑也可以。他规划好的生活,虽然称不上滴水不漏,也算圆满。只要被他庇护着,就好了……

枯针怔怔地抬眸,看着已经站在她面前的高大少年,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安定感:“我们走吧。”

她颔首应声:“嗯。”

视野边缘似乎闪过什么,也不必在意了。

韵术麒双手都提着东西,轻声解释着:“放假要清教室,东西不能留在教室里,所以得搬回去,这是最后一部分了。”

枯针扯了扯背包的肩带,对比他手提的沉重,几乎是个空包。她渐渐回想起教室里的人似乎都在打包厚重的书籍,只有她一如往常轻松地离开了教室。

注意到她眼神的移走,韵术麒苦笑一声:“等我搬完我的,就去帮你搬。我的房间应该塞不下那么多,只能让你的也腾出一部分空间了。应该,不至于妨碍走路。”

枯针对此没有意见。

回到屋子,看着韵术麒闷哼着挪动书堆,收拾有限的空间,把辛辛苦苦搬回来的大批事物粗略地堆放好了,不至于一碰就倒塌。

他擦了擦汗,脱去宽大的外套,头顶似乎在冒烟,轻微喘着气问她:“你还在原来那个班,对吧?”

枯针抿唇颔首。

于是韵术麒转身出了门:“阿珊你就留在这里,我去就行了。我知道你的座位在哪。”

枯针挪动身子到门口,已看不见他的身影,把门关上了。

气温还是很低,指尖冰凉,但是室外的阳光很亮,耀眼得什么也看不清。

她呆坐在沙发上,把背包丢到一边,缓慢地调整着呼吸。

心脏似乎猛然撞击了一下。

她的手指蜷缩,紧握成拳。

一瞬间竟然有些动摇。

韵术麒很可靠,在这样的人类的日常事务上,没有谁比他更可靠了,他一直便是这样生活的,对她也只是顺带的……

理所当然的,搬书这种事,本来就应该让他……

对她而言的新鲜感,对于一直生活在其中的人类来说,只是重复已经重复无数次的事。

不熟悉的不知所措的事,对于人类而言已经习以为常了。

试图去理解和习惯人类的规则,一切的言行举止,说服以自然。还是很难把所有不经意冒出的不安、惊惶尽数压下去。稳定的秩序,很难不去向往着,而韵术麒本身就代表着这样的秩序。

像人类一样,安于既定的秩序,又因为个体需要的差异,在表面的稳定中争夺着为自己牟利。

行动都是有目的的。韵术麒将她带入这样的秩序中,表现着善意,为的是什么?将她视作那位“雨晴珊”的替代,仅此而已?她无法分辨什么是过度的关心,韵术麒对她,是否就如同对妹妹一样正常的照顾?在人类看来,韵术麒的一切都是符合规则的吗?

不论出于什么,不论是什么……一并地接受了,来自韵术麒的关心照料。心安理得的。理所当然的。什么也不需要思考,思考也得不出合理的解答。

于是纵容自己懒惰,仅仅接受甚至享受。

享受,人类的生活吗……

枯针用力皱眉,呼吸加重。

这并不是什么好的信号。她是异族,是人类之外的存在,迟早会从人类的生活中脱身。沉湎于韵术麒营造的舒适环境中,会降低警惕,生活在人类之中的异族大意的话很容易会招致危险。

而且人类之中,也只有韵术麒对她近乎无限的善意。她能够观察到的世界,还局限在很小的范围里。

太快下结论,有以偏概全之嫌,但是首要的是安全,能够保全自己。置身于异族体系,她无疑还是弱小的,所以姑且让自己以人类之态面世,也容许自己一直顶着人类的名义行走。

谨慎地保持着距离,又不得不依赖于这层身份,处在这样的矛盾之中,态度摇摆着。

她所观察到的其他个体却是那样坦然稳定。

不能够比较……她的情况和其他人不一样。所以思想和决定只能由她自己抉择。

又是毫无意义的思考。

她闭眸靠在沙发上,抛却所有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熟悉的钥匙声。

韵术麒呼哧呼哧地把书搬到了较为宽敞的地方,然后站住了,感叹道:“果然还是我的东西比较多。”指一趟就算是搬完了。

枯针神情恹恹地倚在沙发上,目光冷冷地瞥向他。

地面的书本纸张,虽然写着她的学号,但没有意义。

这个男人,和他所拥有的信息甚至是力量,才有意义。

韵术麒返回去收拾剩下的部分,紧接着在屋子里努力腾出空位,将诸多纸张好好堆放起来,一番功夫下来,低声喘气,汗水淋漓。

一转头,发现枯针直勾勾地看着他,心头一跳,寻了沙发另一端坐下了,拿毛巾擦拭着汗水:“怎么了?考完试放假了,不开心?”

见惯了一考完就欢呼雀跃的学生们,面容沉静甚至冷漠的枯针实在是异数。

也许是还不太理解这意味着什么。

韵术麒缓了缓气,喝了半杯水,尽量解释道:“期末考试虽然也是考试,性质跟平常的却是不同的,它意味着对一个学期学习成果的检验。简单来说,期末考结束,就放长假了。很长的假期,不用早起,不用上课,不用写作业……咳,最好还是写写。”

枯针只是盯着他,眸光偶尔流转,似乎有在听。

“总之,考完,可以放松下来了,好好休息玩耍。时间可以自由支配,平时没有时间做的事也可以去完成了。不过假期学校图书馆是关门的,你如果想看书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枯针摇头,淡淡道:“不用。”

韵术麒的气息沉下来,话题猛然截住:“去别的地方也可以,像是公园、动物园……”

少女在沙发上歪着头,眸光淡淡。

韵术麒停住了举例,一时间有些拿不稳少女的兴趣点。也许从来没留意过,也许都不感兴趣。

假期意味着什么呢?

少女吸了吸鼻子,问道:“不可以,留在这里吗?”

韵术麒瞬间反应过来:“我们当然还是住在这里,这里不是普通宿舍,是可以假期留宿的。哪里也不去,也行。”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唇角不觉微抿,心情稍稍开朗:“嗯。”

韵术麒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他稳定地在这里。

什么也不用担心。

这样就好了。

“假期意味着,可以有很长的时间,能和你待在一起,没有其他干扰。”

明眸皓齿的少女拘谨浅浅地微笑着,绚烂如室外的灿阳。

恍惚着,心跳狂乱。

与之前没有太大区别的日常。

生物钟还是很规律,在固定的时间段醒来,于是顺从地去洗漱更衣、准备早餐。

早餐在桌子上稍稍放凉的时候,少女惺忪睡眼地顶着蓬乱头发经过,脚步也拖拉迟缓着,不太情愿又无可奈何,乖乖地去洗漱。

距离上一次进食已经超过十二小时,满足果腹的需要才是第一位的。沉默着风卷残云,零星的不慎碰到餐具的叮当声。

早餐完毕,穿戴整齐,涂抹均匀防止皮肤干燥而爆裂的护肤品,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便是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端着上次还没有看完的书翻阅着。

韵术麒继续干家务。

由于放假,学校里基本上空荡荡的,饭堂也不开门,便只能够出门买菜。这些任务自然也都是韵术麒一人包揽。

倦怠着,翻两页书,打个哈欠,转头望望窗外,换个坐姿,身体飘忽柔软。到了吃饭时间,就起身到餐桌旁进食。在沙发上待累了,就起身在屋子里散散步,在窗户旁凝视一会儿,到各个房间寻找韵术麒的身影,确认他在做什么,然后晃回来,继续倒在沙发上,伸伸懒腰。

看着室外的光线从白天转到黑夜,一天就过去了。浪费时间也不会产生愧疚感。

过分安逸,身心都陷入漂浮的柔软。

她可以随时看到韵术麒,反过来同样,于是并不便于练习魔力,至多睡前集中精神练习一会儿,后来倦怠得忘记了。

湖秋沙似乎也消失不见了,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也许也是介意韵术麒在,又或者纯粹是因为没什么需要告知她的消息。

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完全放松自在的状态,这既是假期呐……

百无聊赖,目光不觉盯着忙碌的身影,看着他擦窗户、扫地、拖地、晾晒收叠衣服,明确又容易被忽视的琐碎的家务活,不需要发出指令就自行执行,屋子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宽敞明亮。

也许这就是人类吧,不厌其烦地做着重复的工作,甚至享受着执行的过程,观赏完成的结果,然后继续投入下一项重复的工作。被消耗的时间精力,也完全不需要在意。

无趣的,枯燥的,理解不能,但是自然。

对人类来说习以为常的,自然的,对她来说也应该一并默许接受顺从吗?

不想花费多余的精力去迎合,接受倒不需要额外的精力。必要的时候,伪装着如同他们一样的生活,也可以做到吧?

觉得,似乎明白了。只要这么做就好了,不需要详细理解每一件事的意义。维持着每天的基本运转,就是这样的琐事,接受就好了,需要做什么,需要怎么做,基本的掌握了,就好了。

这样就经过了一天的人类,还是挺简单的吧,不需要担心有敌人击溃安全的现状,不需要忧心食物的来源和数量,已经是稳定的规则运行的产物,顺应和接受就好了。

简单地生活着。

既然简单就能够生活,是否意味着其他都是不必要的烦扰?但是要抛弃已经堆砌起来的东西,更是浪费吧。

而且她所感觉到的“简单”,是建立在韵术麒包揽了一切繁杂事务的基础上的。孤立来谈没有什么价值。

所控诉恼怒的地方是这里——除了她以外的存在都明确自己的生活该是什么模样,并且自发行动朝向和维持这样的生活状态。

仿佛生来就懂得了需要的一切。

过去空白缺失的她就像是巨婴。

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无微不至的照顾,但必须确定她不会一旦离开就无法生存。无法容许过度的依赖感。即使艰难地承认目前的确依赖着韵术麒而生存。

一味归咎于缺失了的过去也是推卸责任,能够考虑未来的也还是她自己。隐约地觉察到自己并不愿考虑格局变化了的未来,更安心于被韵术麒规划控制着的现在。

这很糟糕。她变得习惯并且慵懒。

为自己不属于人类而旁观着人类的生活产生莫名的优越感,实际上什么也不是。

她甚至无法设想没有韵术麒之后她会如何处世。已经软弱地依赖着,无法分辨自己是否拥有能力。

炼制魔药是魔女的根本。但是为了活下去,只是维持存活的状态,要依赖什么呢?只有魔力本身,没有外物支持,会是什么处境?

韵术麒只是个人类,但他活得比她好,他知道如何获取和利用资源。

厌恶自己的无能。

相比虚无缥缈的血脉地位,切实地支撑着身体正常运转的资源,比如食物、水,这样的东西实用价值才更大。

而韵术麒能够提供这些,生活所需的保障……她需要他。

比别的什么更实在的需要。

她甚至不用付出什么,就能够得到这些。

不甘心就此沉湎于被满足的需要,又无法确定自己有能力自我支持和满足。

只是一个人的话,是很难生存的。关系、网络、规则、秩序……却是提供了全面的资源。

现在的她待在这里,这个属于韵术麒的屋子,满足的姿态。而未来……她设想的未来,能够是什么模样?

不执著于揭穿韵术麒善意下的真实目的,对时间流逝造成的变化视而不见,也许就能维持现状……

不可能。

种种因素,都决定了,一定会打破这个局面。她会成长为有一定实力的魔女,韵术麒编织的故事会出现漏洞,还有影妖的参与不知会成为什么变数。

时候一到,她不得不离开现在的生活,展现出某种立场姿态。如此平和地共处一室,不再可能。

枯针的目光从纸张上移开,投向传出厨具碰击声的厨房,已有食物的香气在室内飘荡,带来温暖,勾起渴望。

已经习惯了,但还是需要着。

而他不厌其烦地提供和满足着。

正确与否似乎无关紧要。绝对的判断标准,也不存在吧。

那便纵容着,在时间到来之前。人之常情。

昏昏沉沉地,坠入了暗色。

瑰紫色的月与雾霾蓝的云。

漆黑的森林,尖锐的鸟鸣。

赤足的少女摇动雪白的裙摆。

荆棘勾破布料,刺入肌肤,艳丽的红。

奔跑着,跳跃着,天真浪漫,伤痕累累。

无声地变幻着表情,阴霾滑过面颊。

浓酸与毒物升腾刺鼻的烟。

枯萎,腐烂,失去原本形体,蔓延着,如海浪翻涌。

剧痛消耗掉最后一分力气,戏剧般倒下了。

喉咙哽咽,视线模糊,肢体震颤,无力地挣扎着。

跳跃的火光亲吻过来,炙热挥舞爪牙,很快吞噬过去,消失在不可及。

沉默地沉没下去。一如既往。

她惊醒,猛然睁开双眸,与跟平常相比角度不同的脸相对。

视线迅速聚焦,认清这张脸,熟悉的,稳定的,唯一的。

“躺着看书容易伤眼睛。”韵术麒稍稍躬身对她说着,指了指另一边,“一直举着书手也会累,我帮你把书放回你房间桌上了。”

四目相对一秒,韵术麒问:“刚才睡着了吗?”

他购物回来,确定好下一顿所需的食材,简单清洗切块处理了,经过沙发的时候看见以书覆面仰躺的少女。身侧已经有两本书掉在了地上,书页弯曲。

他本不打算打扰到她,但是怎么想,被书盖着脸都容易呼吸不畅,于是试探着走到她身边,把书从她手中抽出了,放置一旁,一转头,发现她已经睁圆双眸瞪着他。

这是什么奇怪的阅读方式吗?

不过……还是编入了奇幻故事的书呢。越荒诞离奇,越容易勾起阅读兴趣吗?

少女眨了眨眼眸,不语,依旧盯着他。

水润的杏眸看似平静无波,粉嫩唇瓣微抿着,下颔轻颤。

韵术麒沉默一会儿,侧身坐在了一旁,“怎么了吗?做了噩梦?”

枯针闭眸,深呼吸,语气低沉:“不知道……”

她不知道算不算噩梦。刚才阅读的故事里有相似的要素,但是画面完全不同。所见的少女,与周边环境产生脱离感,她沉浸在自己的空灵境界,无视实际情况的恶劣,直至躯体被侵蚀崩溃,也无力挣扎。

她注视着看不清眉目的少女,在少女形体溃烂之际,她的心脏也仿佛被灼烧。

可分明与她无关。

她不知为何会看见这样的画面,冷漠旁观之时又荒谬的感同身受。

不合理的。也没必要说出口。

枯针双手叠在腹部之上,平稳着呼吸,挥散不该存在的阴霾,忽然感觉一只温热的大手探上她的额头,轻拨她的刘海,指腹的质感清晰地划过额间的皮肤。在她意外而微恼地要皱起眉头时,指尖点在眉心轻揉,传来的声音如羽毛低沉拂过:“头会疼吗?”

“不。”她即答,准备甩掉这只手的念头打消了。

没有那么厌恶。明确是什么,大致理解意图之后,判断可以接受。

她难以预料其他人会采取什么行动,在行动作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迅速判断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接受或拒绝。接受比拒绝轻松。

人们总是认为自己是对的,如果被拒绝可能还会勃然大怒,感觉受到了轻视、被挑衅,甚至被伤害。她不打算揣测那么多可能的想法,所以局限在瞬时判断自己的感受和反应就够了。

“还要再睡一会儿么?”

“不困。”她睁开双眸,双腿弯曲发力,将身躯拉动一段距离,离开了那只手,起身坐直,重新靠在沙发上。

她的表情未变,眼角余光却觉察到他似乎有些笑意。

“饿了吗?”

“不。”应该还不到饭点。

“回房间看书?”

“不。”不想动。房间里不好瞬间切换躺姿和靠坐姿。

“喝水吗?”

“不。”糊了一嘴的润唇膏,喝水会粘到杯子上,味道也会奇怪。

目光不经意移向杯子,杯子正温暖地散发着水汽。

其实有点想喝。

她稍稍反思一下,虽然认为“拒绝”在人类之中不受拥护,但面对韵术麒总是没什么负担的。

不过似笑非笑的神情代表着什么意思?

韵术麒探身,从茶几上抽出一张面巾纸,和水杯一起递给了她:“喝水的时候可以擦掉。水也可以滋润嘴唇。润唇膏只是保持表面湿度而已,还是要注意补水。”

她接过来,擦拭嘴唇,喝了小半杯水,指尖被杯子传来的水温热得微微酥麻,恰好的温度。

感受着温热的水滑过体内,消失在腹中,她有些愣神,任由他取走手中事物,放在茶几上,然后看着他坐回自己身边,距离更近了些。

她吐出一口气,低声问他:“还要再涂上吗?”

她实在喜欢不上润唇膏的质感,可也感受过唇瓣干燥开裂的疼痛,当抿着的唇想要张开,撕裂的疼。在那之后就乖乖地安排上各种护肤品了,糟糕的冬天。

某种程度上,创造出这样多让自己生活得更舒适的事物的人类,也挺脆弱的。

不过也是人类智慧的体现。

韵术麒的视线移到她的唇上,答道:“不觉得干燥的话不用。”

她想了想:“我可以经常喝水。”就不需要涂了。

“要记得喝温水,不要喝冷的,容易刺激肠胃。”他似乎没有异议。

她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那,经常洗手,也……”

“可以把护手霜抹薄一点,如果你觉得滑腻不方便的话。”他靠过来,似乎想确认她是否抹了过多的手霜。

她没有动。看着他捏起自己的手腕,端详白皙细腻的手,拇指在手背上滑动,滑到指尖,成为两手交握的模样,他低声地说着:“也可能是手霜本身质地太厚重了,觉得不好用我就去新买一个。”

“嗯。”喉咙里闷声应了。反正换不换都无所谓,想要发挥作用的功能都是一样的。

“有什么觉得不舒服的地方,不用勉强自己,都可以跟我说。仅仅是我自己猜测的话,会变得照顾不周。我说过,我会照顾好你。”

他松开了手。

枯针暗中松了口气,不觉他的声音已近在耳畔,气息轻喷在耳后脖颈,微微发痒。

依然是喉咙里随意闷哼作为回应,她心不在焉地思考着接下来该做什么。没到饭点也不愿走动,干脆继续靠坐着发呆?

肩膀忽的一沉,她垂眸,看见圈着躯体的手臂。试着挪动身子,只是晃了晃,被牢牢地圈住了。

隔着厚实柔软的衣服,被圈在怀中。

脖子感受到的呼吸时深时浅,温热湿润。

“让我抱一会儿,阿珊。”低缓的语气,似乎有些疲倦,轻轻呢喃着。

她思考了一会儿,不太理解,索性放空大脑,继续发呆。动不了,跟发呆并不冲突。

稍微觉得饿的时候,身旁的人松开了自己,奔赴厨房了。

枯针伸展了一下久坐不动有些发麻的躯体,拿起书回了房间。

翻开较后的一页,将残缺的照片取出,塞进另一本书中。

为了方便藏匿,她将原本的大合照,裁剪成只剩下两名少女的合影,虽然还是有其他人的一只手或一个肩膀出现,照片里的少女还是主体。

她不确定这能发挥什么作用。当面质问?若是被否认的话,也依然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但应该是有用的。雨晴珊与嵇绵奈曾为同学,这么一条信息,也许是存在过的事实,证明必然有谎言存在,而这条谎言合理地存在着,被当作事实。矛盾的事实,其一必为真。

几乎不需要分析孰真孰假。只是原因是什么?想要掩盖的不仅仅是这件事本身,而是背后的东西。也许关系到韵术麒异于常人的秘密,与异族有关的……

还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够逼问出来,得到真相的需要还不那么迫切。在韵术麒主动打破目前稳定平和的局面之前,按兵不动,这张合影也要藏起来,不论他是否遗忘。重要的是,他若是知道,她得到了这张合影,会有什么反应。不确定的结果就不要试图罗列条件等待发生。

他所展现在她面前的,也许是试探,也许是考验。试探她是否起疑,是否信任,考验她是否足够替代、乃至成为真正的“雨晴珊”。他所给予的一切,都建立在她是“雨晴珊”的基础上,不仅仅他认为她是,还要让她也认为。这样才是他设定的完美无缺的生活。

她自认为清楚这些利害关系了。

她还需要他提供的资源。

装作若无其事。

接受着。沉默着。

如果说最初醒来时,脑海中一片空白,对这个世界,这些人和事,都没有什么概念,更无从谈起什么态度观念。

现在已经填充了不少东西了。有自己的经历、思考判断总结的经验,也有从他人处得知的常识、经历、感受。

一天天过去,从无感逐渐熟悉,构建稳定与安全的秩序,在这个地方,在这些人和事之间。

核心是,她与这个收留她的人类少年之间的联系。

流动的时间渐渐积累起迫切感。平凡无奇的假期,无所事事,仿佛时间都停滞了,但是都心知肚明时间流逝的意义。

对于学生而言,最能引起心情震荡的,往往是开学与期末。如果时间停滞,每天重复的上课、考试、作业,失去意义感;又或者是暂时觉察不到尽头逼近的长假,空虚放纵的生活更不需要什么时间观念。

而她与他都不一样。

韵术麒在校园中成名久已,久到都不需要特定事件爆发,间歇性引发大量关注,而本身已经是某些词汇的代表人物,人们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嵇绵奈曾说她最初与韵术麒结识,也是将他视为有名气的学长。

学长辉煌再久,也迟早要毕业离开。但是韵术麒一直留在校园里,甚至已经与嵇绵奈同级。

嵇绵奈被混淆的记忆里有一部分是不可靠的。

但问过数人,都表明韵术麒已经在学校里至少几年了,清晰地指出韵术麒在某个年级取得了如何的成就,唏嘘不已,没有任何与口口相传不一致的细节,笼统地谈论其他优异之处,而且并不会觉得他迟迟不毕业很奇怪,甚至意识不到他早该毕业了。

嵇绵奈自称当初在雨晴珊转学过来后,帮韵术麒出过主意如何照顾这位表妹,但否认自己曾经见过雨晴珊本人,且相信这是事实。

结合已发现的嵇绵奈与雨晴珊曾经的班级合影,现在能够断定,韵术麒隐瞒或者歪曲的地方,至少有两点:一是其他师生对他的实际印象;二是嵇绵奈对雨晴珊的印象。

其他人或多或少被混淆甚至歪曲了印象,那么所谓过去的事实,便只能够听他的一面之词。他已经确保只有他才掌握着这些信息。

有什么值得花费这样大的心力、承担难以想象的风险,将“雨晴珊”整个人从校园抹去,甚至连自己也被涂抹得模糊不清呢?

待在房间里,关上房门,翻出韵术麒隔壁班、与韵术麒同为高分竞争者的穆青澪的联系方式。简单寒暄,再次提及韵术麒,得到的是这样的回复:“谁?好像记得年级前几有个名字一直记不清楚……”

她在期末考不久前才找过他,他彼时还抱怨着韵术麒的存在给其他人带来多大压力。

绝非自然的遗忘。被模糊的痕迹太过明显。尤其是不可能轻易忽视乃至忘却的对象。

韵术麒曾强烈建议她不要和其他人来往,理由是不希望她因为人际关系感到困扰。若是这样看来,他更可能是不希望她从其他人口中得到与他提供的信息相冲突的东西,即使他已经将之模糊化了。

将她的耳目封闭起来,只对他开放,不加辨识地接受他灌输的一切,信以为真。而且接受这些信息,也更容易适应他规划好的生活,作为纯粹的、他所认为的“雨晴珊”生活着。

什么也不需要担心忧虑,他会包装好一切。

理由是什么?

不采取激烈的手段揭穿谎言,那便只有等待,等待时间将人们分配到下一个阶段,还停留在这里的不得不凸显出来,且看他如何掩饰掉还停留在这里的不合理,继续若无其事地隐藏在众人中。

又或许,因为有她的存在,作为“雨晴珊”存在着,他便不需要停留,能够自然地随同级的人一起毕业?他还待在这里的理由,会是“雨晴珊”吗?

她在等待这个关键的时间节点,或许他也是。过了这个点,一切顺理成章,更不会有人觉察出他有什么不同之处。

在此之外,她还需要等待的,是那位魔女的到来。这件事完全不可控,于是无法可想。

基本上就蜷缩在毛毯里,大衣里,被子里。探索校园的兴趣缺缺,怎么节省体力和精神就怎么来,相当懒散。

不时试图感知阴影中的存在,感应无果。不可控,她也是明白的。

她并不认为自己被禁锢了自由,尽管有些回到了最初被韵术麒关在屋子里的情境,但她依然是想要离开便可以离开,这种程度的魔法轻而易举。只是她没这个意愿。

她的躯体是自由的,但原本无所归依的内心似乎有所顾虑了。

她清楚她在等待什么,那便不算完全白费了时间。结果迟早会到来,怎样都能够应对。

依然每天看着韵术麒做家务,观察每一项家务如何开始、进行和结束。

他在家务之余会凑近抱一下她,询问生活中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逐渐把握她对食物和温度的偏好,更加体贴地满足她的需要。她也渐渐熟悉了这一方式,不再对接近感到意外,接触也在可以容许的范围内。

平和放松地任由时间流逝,书架上的事物慢慢积灰,黯淡不起眼。

韵术麒将半躺在沙发上闭眸熟睡的少女公主抱起,用脚轻轻踢开半掩的门,将她送回被褥松软的床。小心翼翼将少女放下,她翻身侧躺,唇瓣微张,似乎呢喃着什么。

韵术麒从她的口袋中取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是深夜,而且显示低电量。自从发觉能够在手机上阅读书籍,她很快放弃了纸质书,但一如既往的不知疲倦,直至困意将她击入梦乡。

过度用眼会很难受,好在她只是更容易入睡,放弃了原本到点才愿意睡觉的惯例。

逐渐放下戒备,打破原本坚持的习惯,是好事吗?也许对她而言也并不坏。她既然愿意改变,便是感觉到能够从中获益,贪恋这样的好,不至于伤害到她,便允许存在。

韵术麒找出充电器给手机接上了,按灭屏幕,侧首看她的睡眼,毫无防备的可爱模样,有别于清醒时的冷漠。

只是闭上了眼眸,气质为何变化如此之大呢?

他不禁缓缓蹲下身,平视她的面容。

早早地洗漱完毕,只待平常的睡觉时间点,为了消磨时间而继续阅读,结果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某些地方冷静自持过了头,却也有些地方天真迷糊着。

饱满的脸颊晶莹柔美。

久久注视着,熟悉与陌生感交织。而她只是平稳地呼吸着,偶尔手指轻动。

“阿珊,”他的声音极低,话语几乎一出口便消融在空气中,并不在乎是否传达,“我没有忘记过对你的誓言。我会等到你。我会当做你从未离开。我们会像从前一样依赖彼此。所以,等着我,好吗?”

回应他的只有如常的呼吸声。

他凝视着她,不觉跪在床边,呼吸也变得谨慎,怕惊扰了她,又忍不住靠近,确认眼前是真实的存在。

眼前的少女,他已经注视了三个多月……不,是三年。他的目光一直追寻着她,而她发觉这样的目光从而回应却很短暂。

美丽纯洁、不谙世事的少女,天真浪漫又娇嫩脆弱。

他注意到柔弱外表下的坚韧,认为便是这份坚韧支撑着她完好地来到他面前,泫然欲泣。他承诺会照顾好她,为她遮挡风雨,提供所需要的帮助,她不再需要忍受莫名的责难与痛苦,可以坦然温柔地在他的庇护下绽放。

他认为他有这份责任。他也愿意承担。

理想与现实之间存在不可忽视的差距,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但他不相信就此永远地失去她了。他相信着她会回来。他们之间……还没有结束。草率烂尾的结局是不被承认的。

她就在这里,躺在他的眼前,触手可及,岁月并没有改变什么,也不能改变。

韵术麒挣扎着从幽暗的回忆中脱离,目光所至,觉察到她的双腿蜷缩起来,似乎感到了寒意。

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还没有给她盖被子,虽然身上的大衣很暖和,总不如被子包裹得全面。

起身,为她脱去大衣,又迅速地将被子扯过来给她盖个严严实实,只露出头,再把大衣披在被子上。

她因为感到寒意睡得不太舒服,眉心熟悉地皱起,但好在没有醒来,过了一会儿体温捂热了被子,感觉到舒适,眉心又舒展开来,应该能睡个好觉。

韵术麒留恋地望了一会儿,心下暗念一句“晚安”,转身抬步离开,很快灯光熄灭,屋子陷入深夜该有的寂静之中。

枯针的呼吸保持着几乎相同的节奏,于黑暗中睁开了眼眸。

穿着大衣睡觉并不舒服,擅自搬动她,也自然会触发她的警觉。

她听到了他的话语,以魔女异常的敏感觉察力。

他说的是“当做你从未离开”,即,当年雨晴珊所谓的失踪,恐怕另有隐情。离开韵术麒,可能是雨晴珊自发的举动,即使明知会违背韵术麒的期望。

但是为什么?

真实的雨晴珊,或许并不完全如同韵术麒所想的那样。即使韵术麒确实是现在来说最了解雨晴珊的人。

同一件事可以有无数种说法,而每一种都自称真相,坚信不疑。这就是复杂的人类么?

头疼起来,她抬手揉了揉额角,发觉自己的指尖是冰凉的。

没有办法简单判断对错真假。况且她最想得到的,也并不是人类之间过去的纠葛,而是异族的消息——韵术麒真的与异族接触过吗?他接触到的异族会是……

他是否,认识过去的她——作为魔女的她呢?

不在乎什么雨晴珊。想要抓住的关键、最想要知道的,是关于她自己的东西。

人类和异族,本质上都是自私的,没什么不同。

头痛稍稍缓解,她将手缩回被窝,觉得再思考下去也得不出什么结果,干脆闭眼,决定休息,真正入睡。

闭眼的那一刻,下颔传来湿热的触感,又转瞬即逝。

什么也看不见。

但能肯定,是他的气息……

强行熄灭意识,坠入黑甜乡。

可以披露的情报(3)

本文男三(?):穆青澪。人类。年龄十八岁。位于人间,为美林学院(本文虚构故事发生地)高三一班学生,年级前十的优等生。

在文中的实际定位为——路人甲。再悲惨一点就是炮灰路人。最主要功能是在主角一般交际圈(女主、韵术麒、嵇绵奈)之外,提供一种视角,对过去事件的回忆和态度。目前与韵术麒为隔壁班同学、学业上的竞争对手关系,本人却显得孤僻离群,较软弱,对韵术麒这样一种天然学霸持有一定嫉恨心理。

具体设定:对雨晴珊有印象,曾撞见韵术麒与之起争执乃至动手。对雨晴珊有怜悯之情但没有付诸行动。少有的知道雨晴珊死讯的人,但因时间久远和逃避心理并不确定“雨晴珊之死”是否一定为真。对“雨晴珊”死而复生并且还待在韵术麒身边感到不可思议,但不敢直接说明,不敢与韵术麒正面对上,不敢让其他人知道。算是对“雨晴珊”身份揭秘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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