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篱

天秤站在两栋危楼之间的破碎街道上。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身上的一体化作战服到处都有破损的地方。肩膀上的伺服涡轮一因为长时间的超负荷运转而过热发烫。汗水裹挟着脸上的泥垢缓缓淌下，落在地上，又随即蒸发干净。布满血丝的双眼中间，是因为过度兴奋而疲惫的，浑浊的瞳孔。

“你，我要把你……”

又是一发子弹，正中腹部。索性护甲抵消了绝大部分的动能，另一部分则是被天秤艰难维持的动能屏障所吸收。现在看来，她的力量就像是枯井中的一摊水了。不过这滩水对于常人而言，亦是一片汪洋。

而眼前的另一个女人却不一样。她穿着包裹全身的碳纤维护甲，护甲还有一个由充能器供能的护盾，全包围面罩式头盔保护着她的头部。在护甲的隐秘处，还有几个纳米机器人储罐，一旦护甲受损即可迅速恢复。她手上是一把短突击步枪，使用可靠的短行程活塞导气结构与久经历练的回转式闭锁机构。

“结束了，天秤。”

“哈？你说什么？”天秤把嵌在护甲上的子弹拔出来。“你没有把办法真正击败我！”

“南极已经陷落，托托亚岛综合基地已经被占领，你失去了巴黎、伦敦，还有莫斯科，现在连这里——斯大林顿也即将失去。你没有继续战斗的力量了，放弃吧。”

“闭嘴，云茹。”

“你最爱的异教已经淹没在哥伦比亚特区的爆炸中了。”

“闭嘴……”

“厄普西隆的高塔已经垮塌了……”

“闭嘴——”天秤怒嚎着。就算是现在的她，爆发的灵能同样使人汗颜。灰尘被扬起，碎屑在半空中飞舞，整片天地瞬间被尘埃遮盖，天空顿时昏暗下来。每一丝的空气都在传播着她的愤怒的声音，或者说这就是愤怒本身。一些人就算接受过反心灵训练，也会瞬间失去理智。

云茹抽出匕首，装到枪口下方的刺刀座上，又打开了枪上的激光指示器，激活面罩的夜视显像模式。得益于优秀而严格的反心灵训练，以及新研发的心灵屏蔽器，芸如勉强能在这种心灵风暴中保持理智。她缓缓端起枪来，瞄准前方，并慢慢后退。这种恐怖景象不是云茹第一次见识了，其他更加恐怖的事情她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可再一次面对这种程度的心灵风暴，云茹心里面还是有些发怵。

天秤则是不断向前推进。她的每一步都会把周遭的事物毁灭破坏。危楼受到影响开始晃动，落下不少砖块和瓦砾，还有不少玻璃碎片。现在的天秤已经能较好地控制自己的力量，CAS已经从她身上拆除了。现在的战衣只是辅助她使用自己的灵能。就算是愤怒而产生的心灵风暴，天秤也可以把它限制在一定范围内。

云茹打开EMP发射器。这不是第一次这样对付天秤了，克什米尔之后也对她做过不少DDOS攻击，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比如这次就没能成功，天秤依然在稳步推进。

云茹失望地关掉EMP发射器，扣动步枪的扳机。三发子弹从枪口以超过声音的速度飞出，并伴随着突破音障的爆鸣。尖锐的弹头飞快地切开前方的空气，让其从边缘流过，它们自身不断地旋转以保持稳定地飞行。他们抗击着风暴地袭扰，直冲着目标飞去，在出膛不到一秒钟后，击中了天秤的动能屏障。云茹知道这是缓兵之计，阻止她的最好办法是让她发泄完这溢出的灵能。不过现在的天秤依然可以控制自己，可能没等她的灵能消耗完，她就能自己夺回斯大林顿了。云茹停止了点射，开始迅速后退。她需要一个计策。她需要设下一个陷阱。

云茹迅速远离了天秤，同时打开了通讯，朝着自己AI副官说：

“沃克，‘耳语者’们在哪里？”

“大小姐，讯号正在接入中……”

“领袖，有何指示？”

“立刻去D5区域，照我发给你的文件布署。”

“是，正在前往。”

 对面迅速关闭了通讯，云茹也再次打开地图。她一边奔跑着，一边通过面罩的全息影像查看地图。她穿着的护甲安装有有源外骨骼，能在长途跋涉，或者是快速转进中提供助力。

“大小姐，穿过地铁系统是最快抵达D5的方法。”

“我知道，现在那个疯女人在哪里？”

“根据航空无人机的监察，她应该还在后面的街区。按照之前的计算，天秤爆发心灵风暴之后需要花力气维持理智，行动速度不会太快。预计将在……”

“现在遇到你哦，哈哈！”

云茹打了个踉跄。她关掉全息图，赫然看见站在远处的天秤。她不知道怎样，就出现在前面，还用心灵感应同她交流。

“这就是你的神经网络学习的结果吗，沃克？”云茹举起枪来。

“毕竟我是你的杰作，大小姐。”

“你竟然会这么高深的文学手法……”

“谢谢夸奖。”

云茹看着远方的接近的天秤。如果近战格斗的话，自己应该是能勉强与之一战的，但是这样就无法击败她。没有把握的战斗，云茹是绝对不会盲目加入的。

“沃克，规划最快去D5的路线。”

“已经在计算了，不过要绕开天秤需要花一些工夫。我们要走一个最远的捷径。”

“给我看路线，沃克。”

云茹打开全息地图，同时盯着前面的天秤。

“你无路可逃了，云茹，你只需要感受我的愤怒就好。你该后悔单刀赴会的。”

云茹不断朝着天秤开枪，或许子弹能够分散一点她的注意力。她焦急地看着不断逼近的疯子，还有眼前蜿蜒曲折的路线图。

很快一个30发的弹匣就清空了，云茹明白这根本没用。动能屏障把子弹全部阻挡在外，对于那个虚弱但是愤怒的野兽而言，必须要用其他的方法。但她还是在不断开火。

云茹突然想起来什么。

“沃克，斯大林顿布署有压制器吗？”

“只有一个，大小姐，就在几百米远的C2区域。还在调试中。”

“只要有就好了，5分钟内做好准备，给我它的直接控制权。”

“正在获取权限中……”

突然一个剧烈却微小的飞镖，在云茹眼前炸开。碎片在面罩上划了一道长长的沟痕。

“你又在盘算什么呢，云茹？”天秤几乎就要逼近了。心灵能量在她的体内翻涌，有一些则从她的身体里泄漏出来，扭曲了她周围的景象。她手里拿着一根钢管，一头被削尖。那似乎是用心灵能量处理过的，比任何常规机器加工过的还要锋利，同时却又十分坚固，不怕任何磨损。天秤操纵无数爆炸飞镖向云茹飞去。这些爆炸飞镖的战斗部没有任何破片，除了冲击波以外，它还能释放一种复杂的电磁波，使周围的人员精神污染。

云茹开启护甲上的能量护盾，抵挡住了爆炸。

“沃克，激活格斗分析。”

云茹左手握住护木，右手把住枪托。双腿张开，身体前倾，刀尖对准前方。面罩开始分析数据并不断向芸如展示。

天秤攻了过来，心灵能量让她的身体异常轻盈，一个立定跳跃就跨越了5米的距离。她擎起钢管，向云茹刺去，还发射了不少飞镖扰乱视线。云茹缓慢后退，面罩过滤了大部分飞镖带来的视觉干扰，并突出了天秤主体。她抬起枪身，把钢管挡道右边，然后朝着天秤胸膛刺去。天秤看见了刀尖，于是侧身向右一闪，躲过了直刺。她双手抄起钢管，结结实实地在云茹腰间打了一棍子。云茹躲闪不及，挨了这一击。她踉跄着跑到一边。

“站在人类顶尖的两个女人，却在用最原始的方法战斗。”云茹自言自语。

天秤再次冲过来，手中的钢管发着凌厉的寒光。云茹横置手中的枪，再次向上一抬，挡住了刺击。天秤此时却松手丢掉了钢管，从身后拿起一个飞镖扎过来。爆炸在护盾外产生，把云茹震飞好几米远。脚底的特制作战靴稳住了云茹，克冲击波对她的身体造成了损伤。剧烈的疼痛从腹部传及全身。

“大小姐，压制器准备完毕，现已将启动权限转交给你。”

“某种意义上还挺及时的，沃克。”云茹戏谑道。

“另外，格斗数据分析基本完毕，还差25%的数据采集。”

“75%不叫‘基本’，沃克，注意措辞。”

天秤拿回了钢管，再次向芸如冲过来。

“论格斗，你是赢不了我的！”

云茹微微一笑，丢出一颗闪光弹。这种干扰对天秤而言不痛不痒，可剧烈的强光和噪音还是让她分了一下神。当她回过神来，云茹早已跑到了远处。

“我知道，所以先走一步！”云茹闪到一边的高楼内不见了踪影。

天秤冷冷地哼了一声，她一直掌握着云茹的踪迹。云茹的脑电波很好辨认，就像是沙滩上一颗色彩鲜艳的贝壳。只是无法窥视她具体的思想。她一跃而起，借着窗口几步就跳到了一栋六层楼高的屋顶，她看着远方用心灵感应幻化的云茹影像，正在全速奔跑。似乎准备寻找庇护。

“来不及逃跑了，云茹。”天秤平静的说道，愤怒的情绪被逐渐平息，就像篝火堆只剩下闪着红光的柴木。她从高处跳下，又缓缓地落地，极其一点点扬尘。现在她的能力已经可以干扰一些电子设备正常工作，也正是靠这种能力他躲过了无人机的跟踪。她迈开步子，向前飞速奔跑。她追逐着眼中看见的投影，那个穿着笨重机械逃离的女孩。就像几年前在克什米尔一样。

不一会儿天秤就再次追到云茹前面。

“云茹，怎么了，你觉得自己还可以再跑吗？你的身体现在可支持不了你再打一次了哦。要是再挨一棍子，你的内脏就要破裂喽。”

“他说的没错，大小姐。”沃克网的声音再云茹耳机响起。

“我知道，沃克。她进入范围了吗？”

“在边缘，不能保证可以影响到她。”

“格斗数据呢，收集了多少？”

“80%，可以勉强一用。”

“好，足够了。”

云茹收起面罩，一头粉红色的短发从收起的头盔中出现。头发下映衬的，是一张稚气未脱，又饱经风霜的脸庞。

“天秤，有时候，不打也得打。”

“有时候我挺喜欢你这种秘密计谋的样子。”

云茹解除保险，再次把枪口对准天秤。这次她没多说话，就扣响了扳机。一连串子弹伴随着音爆冲出枪口，消焰器两侧的孔洞喷射出灰色的烟气。子弹径直冲向天秤，无一例外都阻挡在动能屏障外。

“负隅顽抗，没有的云茹。”

“不不不，负隅顽抗的是你。”

那些被阻碍的子弹突然爆炸，这回是天秤打了个趔趄。

天秤缓过神来，却又看见几发榴弹飞了过来。爆炸的冲击波裹挟着钢珠和破片打在动能屏障上。天秤吃力地维持着屏障，有几颗破片洞穿了屏障，穿过护甲，冲进了身体里。

在一片恍惚中，天秤看见冲过来的云茹，手中握持着一把匕首，直直向她劈去。天秤忙抓起掉在地上的钢管抵挡。在芸如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下，天秤不断后退。芸如似乎找到了天秤的格斗技巧，每次进攻都几乎破解了自己的招式。不一会儿她就回过神来，一个侧身躲过了又一次攻击。她看见了破绽，于是迅速闪到身后，把钢管敲在云茹后脑勺，随即一脚把她踢倒。正准备将钢管穿透云茹心脏时，她定睛一看，眼前的云茹竟然只是一个诱饵投影。这种全息影像可以形成一种实体，来以假乱真。

天秤抬起头，云茹正站在前方。旁边是一台豺狼载具。

“你……”天秤知道她又要逃走了。

“再见了，天秤。大不了我把这里用核弹夷为平地，并不需要打败你，对吧？”说罢便登上了载具。

“跑？”天秤一脚踩碎诱饵的头，准备朝着载具丢出飞镖。突然一阵头晕目眩，她停在原地。现在的她连走路都缓慢。

这就是焚风新研发的心灵压制器，可以扰乱心灵能力者的思绪，心灵能力越强越容易受到影响。这种武器在其他战区已经秘密使用过，效果卓著。

只是对天秤而言，这只是缓兵之计。她只需要封闭自己的心灵能量，不使用这股能量。这项技能是她不久前才学会的。这样，没有人能感知到她的到来——即使是厄普西隆自己的心灵能力者。她深呼吸一口，缓缓站起身来。刚才她已经确定了压制器的干扰源。就在不远处的广场废墟的喷泉上。天秤拿起钢管走了过去。

“沃克，全身扫描。”云茹躺在座椅上，喝着车上准备的饮用水。

“检测到多处损伤，左腿大腿骨轻微骨裂，内脏多处受到严重打击伤害，右肩胛骨内部结构受损，轻微脑震荡。建议战斗后接受治疗，不宜继续步行作战。”

“那就之后再说吧。”

“压制器异常关闭，大小姐。”

“看来她要来了。”云茹挺起身子。“‘耳语者’们做好准备了吗？”

“十五分钟前传来讯息，一切准备就绪。”

“好。”云茹发动引擎，豺狼载具再次悬浮起来。车尾的推进器喷射出红光，推动整个车子向前飞去。

当天秤再次追上云茹时，豺狼载具已经被天秤击毁了。云茹退到了墙边。

“举枪是没有用处的，云茹。”

“这点不需要你强调。”云茹扣动扳机，清空了最后一个弹匣。之后她又丢下一闪光弹和一颗烟雾弹。趁着天秤分神之际，用投影器放出两个诱饵。旋即诱饵便和天秤打在一团。她本想从这眼花缭乱的招式中脱身，从烟雾的边缘离开，可是突然旁边有一双手擒住了她。天秤双手抓住云茹的脖子，把她摁在墙上。

“终于，这一天到来了。”天秤恶狠狠的说着，扯掉了云茹脑后的心灵屏蔽器。

云茹挣扎着，双眼死死盯着天秤。失去了屏蔽器，天秤能够窥视云茹的思想。她看见了云茹的恐惧、紧张，还有期待？

“难道你还是个受虐狂吗？竟然还在期待这种折磨？”天秤双手掐着更紧了，呼吸也变得急促。云茹，这个女人，就像是扎在心脏上面的尖刺一样，去又去不掉，扎进去还很疼。多年来一直是云茹的心头之患。而今天，他们之间的战斗都要结束了。她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虐杀一个人类，杀死她的执念就像药物一般一直刺激着她。

“呵……呵……”云茹艰难地从喉咙里面发出一点声音。

“这么快就接受死亡了吗？”天秤心里这样想着。突然她觉得后背被什么击中了。她回过头去，两发装有强效镇静剂的飞镖扎在她的背上。她松开手，把云茹摔在地上。云茹倒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口中全是鲜血。

“你还部署有无人机吗，云茹，真是狡猾啊。”天秤的话语里含着些许不耐烦。她向推测的射击方向走过去，却并没有感知到任何机器的存在。

又是两发闪光榴弹。

天秤生气的大喊：“在哪儿？”

由于长期战斗，以及镇静剂的影响，天秤的意识有些模糊了，但是还没到直接昏迷的地步。她用心灵感应不断感知着周围，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那就先把你解决掉再说。”天秤走到云茹身前，拔出云茹身上匕首套里面的匕首。“真可惜没办法享受杀死你的快乐了。”说罢便朝着云茹的头颅刺去。

突然，天秤无法动弹。

云茹嘴角微微一翘，这是她能够做的最大幅度的动作了。

“指挥部，‘阿撒兹勒’已被捕获，等待指令。”几个士兵出现在天秤后面。三个士兵站在天秤后面。另一个士兵走上前去搀扶云茹。

“快装上抑制器，快！”

一名士兵在天秤给脑袋戴上了一个形似头冠的仪器。又拿走了天秤手上的刀。

“领袖，”领头的士兵走过来，“请您稍作休息，‘苍鹰’正在赶来的路上。”

“再加几个静滞射线，别让她恢复行动！”

云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面，看着被静滞的天秤。

“大小姐，看来静滞射线的设计挺成功的。只是为什么……”沃克网的声音响起。

“仅仅是抓住她就这么困难了，杀死她不知道又会怎样。一步步看吧。”

云茹吃力地抬起头来，看向天空。灰暗的阴翳上破了一个洞，光亮从里面迸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