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t.1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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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二二零零年二月十八日,在亚欧大陆的西侧,爆发了一场战争。战争双方是欧洲联邦(西联),与曾经的欧洲联邦——现在被称为“新莫比斯主义联盟国”的国家,所谓的“东联”。以东联军队越过边界线为标志,这场“欧洲内战”正式开始了。
“民族的统一,体制的优越,价值观的先进!这三点,将会是我们这个国家的立足之本,更将成为我们统一欧陆的远大理想的指南针!”时任东联政治委员长卡尔·伦普思,在战争爆发前的一次演讲中曾激情澎湃地向着全球宣告,他站在演讲台上,身后的大屏幕放映着东联的莫比斯团旗,台下,东联的步兵方阵正在一排接一排伴着军乐前进。
他的演讲十分振奋人心,然而,那些和战争无关——和这场战争的本质无关。是的,完全无关,至于伦普思委员长,也不过是东联背后真正的幕后黑手摆上来的傀儡罢了。民族?体制?价值观?那些,在这个时代早已失落,在这个世界早已衰微。
利益至上。这个世界仅仅如此运作。国家和民族,早在中央帝国时代的末期,早在大对峙结束之前,就已经被某些东西所利用,所蒙蔽。在一百多年前,一场围绕着名为DUST的终极资源,在北极圈内进行的战争,就已经宣告了新时代的到来,以及旧时代的埋葬。
这个时代的主人是企业联合。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战争的双方是公司,参与战争的是公司,协调冲突的还是公司,站在国家背后的当然也是公司——这个时代的主人,是企业联合。
这场战争也不例外。欧洲内战?与其这么说,不如称之为“第二次公司战争”才比较恰当。东联与莫比斯主义势力,西联的军事承包商,国际公约组织的维和部队……所有这一切,不论是物资还是生命,都不过是企业家们谈判的筹码。这就是我们所拥有的世界。荒诞不经,让人难以忍受,却又无处可逃。
而在这样的世界上,我们只有沉默。
——选自 卡拉·杜布切克《新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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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零零年三月初。英格兰,康沃尔半岛。训练基地。
基地的广场清空,一队又一队新兵在广播的指引下跑步集合,很快便在这片开阔的区域站成了十分整齐的队列。一名穿着绿色军服,裸露的左手是机械的壮实男人正威风凛凛地站在他们面前。
“全体,立正!”
私人军事承包商“维克托利斯-利特”的高级安全主管怀特·康纳向新调来的这一批新兵发号施令。他们穿着清一色的陆军迷彩制服,手握造型紧凑的MH9脉冲步枪,戴着厚重的头盔。在他们的左臂内侧,是效能屏蔽设备的操作台。
怀特穿着属于高级主管的墨绿色制服,笔直站立着,双手放到背后。他有相当硬朗的面部线条,强健的体魄,以及即使是在V&L内也极少有人能掌握的技术——灵活使用“回归”弹道校正系统的能力。他的左手和左眼都为此接受了机械化改造,而那些连同他的辉煌战绩一起造就了怀特·康纳的传奇。这位和善而不失严谨,威严而不失风趣的高级安全主管,正是这家军事承包商内数一数二的人物之一。此刻,他正在对着这些新兵们训话。
“各位,这是你们奔赴前线之前的最后一次训话,我希望你们都能保持珍惜,以及敬意。因为,很快你们就会登上运输机,或者运兵车,前往战火纷飞的前线。要知道,在一场战斗中,敌我双方都没有优势。你们有屏蔽设备,他们也一样有,甚至可能更耐用。而你们拥有的精良武器则是莫比斯人根本无法比拟的,但也正因此,谁也没比其他人多一丝活下来的概率——不论敌我。在这场战争中,你们的生命只属于你们自己,但是,一旦退缩,就只有死亡在等待你们!各位都是经历了选拔与训练的精英,而被分配到我的手中,成为‘怀特·康纳的部下’,这除了一种荣誉,更是一种责任!在这家公司内,乃至在这片战场上,你们都必须是最强大的战士!”
在训练基地广场的角落,一个黑发男人穿着随意的灰色夹克,双手抱着胸,在阴影里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切。怀特仍未停止训话,他的声音很响亮。
“这场战争是由来自东方的莫比斯人率先挑起的,他们分裂了我们的国家,他们躲藏在莫斯科、图拉甚至勘察加的地下会议室中,用一场又一场的‘董事会议’商讨如何分割我们的国家,宰割我们的家人,奴役我们的心灵。而他们,则在远离战场的地方稳坐钓鱼台,隔岸观火!我不允许你们向他们妥协,沦为棋子,沦为奴隶!你们是欧洲联邦的人民,是私人军事承包商维克托利斯-利特的正式员工,是志愿加入战争前线对抗莫比斯主义威胁的战士!更重要的是,你们都是我,怀特·康纳的学员、战友和家人!我决不允许你们放弃生的希望,放弃自己的人格和灵魂!在战争结束,莫比斯人妥协之后,我要求你们全都回到这里来,回到这个地方,与我叙旧!或者辞职,回到自己原来的生活,重建自己的人生和家园——但在那之前,我们全都必须,战斗到——最后一刻!”
广场上洋溢起欢呼声。随着怀特的指令,他们跑步解散,按照黑衣引导员的指示前往基地各处的停机坪,他们即将如怀特所说,前往欧陆的战场,并在那里战斗到最后一刻,作为各种理由的牺牲品。那个之前站在阴影中旁观的灰衣男人,现在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怀特·康纳的身边,二人谈笑着。
“真是慷慨激昂,哈?”灰衣男子看着已经清空,有几分寂寞的广场,说道,“这是第几茬了?”
“二。”怀特做了个深呼吸,左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电子烟棒,“希望再也不会有第三茬了。前线的局势似乎还算不错。”
“东联的第一轮突袭太猛了,不过后劲似乎不太够啊。”灰衣人笑笑,“看来莫联对自己家里的狗不是很上心。”
“嘛……东西不过一丘之貉。”怀特吐了口烟圈,看着它慢慢消散,“真可惜这帮孩子们了。赶上这档事,没个活路。”
“起码你给了他们必要的训练,怀特。”灰衣人的笑容冷了下来,“其余的事情,怪不得我们。只能说这世道糟透了。”
“是啊,不过……”怀特的目光瞥了瞥基地一角的监控摄像头,它似乎漫不经心地监视着空无一人的某处,“我们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谁还不是企联的狗呢?”
“哈哈,真是个没品的笑话。”灰衣男子耸耸肩,眯起眼睛看了看天边的一朵云。“算了,言归正传吧。你把我从德意志那边的前线这么紧急地调回来,究竟是有什么事?”
“那个啊,”怀特深吸一口烟管,品味一阵,然后轻轻吐出一缕烟雾。“我们先去喝一杯,慢慢谈。”他咧嘴一笑,“这档事开始之后,恐怕你就没多少机会坐下喝酒了,艾伦。你最好先去好好放松一下。”
“好啊,求之不得。”艾伦回给怀特一个微笑,二人先后离开了广场,前往这座基地的地下酒吧。在他们的背后,一架架运输机正拖着斥力引擎的蓝色反应光升空,载着新兵们前往位于欧陆的战场。

-02-
维克托利斯-利特位于康沃尔半岛的主基地战地十分广大,设施更是十分齐全。从地下的居住设施、训练场地,再到露天的广场和各种办公设施,一应俱全。在这巨大的地下基地中,有一处设施更是公认的顶级配置,那就是酒吧。
主基地的地上结构是情报和指挥部门的所在,也有一些军备和拉练场地。地下一层主要是用作机库,地下二层则是巨大又广阔的训练场地,涵盖了各种常规或极端情况的训练需求,是V&L引以为傲的庞大工程。而地下三层则是包含了跨海峡地铁站在内的涉外设施,以及大酒吧之类的休闲设施。至于地下四五层,则是在极端情况下用于孤军奋战的掩体指挥部和潜艇船坞的所在地。
地下三层的大酒吧,位置靠近跨海地铁的站点。除去主基地的各位员工,各种各样的外来人也是一样的喜爱这里。在这个机制品充斥市场,“传统手艺”的价格又居高不下的时代,这样一个充斥精品酒的大酒吧几乎可以算是仙境一般虚幻的存在,而这还得感谢现任老板迈克的慷慨大度与个人嗜好。
艾伦和怀特乘坐着基地的中轴四号升降梯从一层来到地下三层,然后直接前往酒吧。路上没碰到一个人,大概是因为这个时候没有多少人获准休息,欧陆前线的战事瞬息万变。不过,怀特收起了一直叼着的电子烟棒,把它放在左手上灵活的玩弄旋转。艾伦熟悉怀特的嗜烟如命,他知道,怀特的举动意味着某些大事正在发生着。
“有个大人物要来,这层基本被封锁了。”怀特轻描淡写地说道,“毕竟这个时期容不得马虎,指不定谁就收了莫联人的钱。”
“大人物?”艾伦饶有兴味的说道,“看来他就是我来此的原因了?”
“是啊,神秘兮兮的。就连我在把你送到之后也得离开这里。”怀特做了个深呼一口气,但是并没有烟雾冒出,似乎有些滑稽,“你被选上参加一个神秘的项目,鬼知道那帮人脑子里想的什么。”
“你说基金会?”艾伦说道,他们二人转过了一个弯。
“准确的说,是斯坦因科技。那帮人联系我们,说有个高管要来‘谈生意’。”怀特耸耸肩,“毕竟是顶头上司,捏着老迈克的命根呢。”他说着,戏谑地笑笑,右手腾空做出捏来捏去的动作,引来两人一阵哂笑。不过,怀特说的确实不假。斯坦因科技,或者说斯坦因基金会,的确在一开始就是这家私人军事承包商的幕后老板,起码也是“最大股东”与“战略合伙人”。
“斯坦因科技……那只‘狐狸’想做点事情?”艾伦收起笑容,认真地思索。
“不过,是他老爹让他当白手套也不是没可能。毕竟,那可是‘红魔’啊,这场战争不就是他挑起的?这帮有钱人,这帮聪明的有钱人,不是我们能理解的。”怀特懒散而漫不经心地说道,和艾伦一起大踏步向前。再转过另一个弯后,一名黑衣女子带着两位穿着作战服的男人拦住了他们,并通知,接下来的路只有艾伦能通过,而怀特则必须原路返回。怀特无奈地耸耸肩,拍拍艾伦的肩膀就走了,“看来没酒喝了。”他说道,然后原路返回。
而艾伦,他随意地站在那里,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他打量着眼前那个女人,她外套一件敞怀黑西装在白衬衫外面,衬衫的领口镶嵌着一块小小的金属牌,那是身份识别单元。她的下身则是有些严谨的西裤,不论从何角度,她的身材都相当性感。她带着一双黑手套,此刻,右手正向前伸出。胸口的ID卡写着:奥莉薇亚·瓦伦汀,斯坦因科技-安全主管。艾伦当然认识这个人:鹅蛋脸,偏分发,黑色长发刚过肩膀,绿宝石般美丽的双眼,以及左眼角的泪痣。
奥莉薇亚和艾伦印象中几年前的她几乎一模一样,又似乎变化很大。艾伦说不好应该如何评价,似乎这些只是一种无用的直觉。她还是一样——压抑,忧郁,不知所措。艾伦不需要费力就能读出这一点,他很了解她。
“好久不见,艾伦。”她的手仍未放下。
“好久不见,奥莉薇亚。”艾伦把右手伸出,同奥莉薇亚的右手握在一起,“看来你过得还算不错。”
“啊……嗯。”奥莉薇亚的眼中一瞬间闪过了些什么,但是太快、太隐秘了,艾伦无法解读,“你作为外勤,也真是……很辛苦了,艾伦。”
“所以,你现在为斯坦因科技工作?”艾伦问道,“我的确没想到能在此时此地碰到你。”
“嗯……”奥莉薇亚的眼中再度闪过了那种神色,然而比上次更隐秘,连艾伦也未必察觉到。她放开了手,说道:“我们先走吧,大人物正在酒吧等你。”
“真懂行。”艾伦咧嘴一笑,而奥莉薇亚也回给他一个淡淡的微笑,两人在两位步兵的随行下沿路前行,走过了地铁站的厚重大门,向前走了几十步远,来到了酒吧,那里的门虚掩着。奥莉薇亚和两名步兵停在门口,她做出一个浅浅的礼节,示意艾伦进入酒吧,一个人见见“大人物”。
艾伦也是毫不客气,一个完全礼节性的微笑之后,也推门进了酒吧,然后轻轻关上了门。奥莉薇亚看着已经紧闭的大门,目光中有什么流动着,只有短短的几秒,然后便再度平静下来,仿佛一潭深绿的死水。她平静了下来,将一切压抑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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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间酒吧有着十分简洁的装饰,一切都是几何体造型,没有花哨的东西碍眼,几张桌椅散乱地排列着。吧台后是一个全自动的调酒机械,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喝到各种口味的高级酒。吧台前的椅子一共四把,其中一把上坐着个男人。艾伦的角度只能看到背影,那个人看上去似乎很高,身材有些瘦,穿着一套灰色的西装,板板整整地坐在那里,背对着门的方向,哼着歌。
他就是那个“大人物”。
艾伦心想,迈着无声的脚步向前。
“本领很不错,完全听不见声响。”那人笑着说道,随意地将椅子转过来,直面艾伦。那个人一头灰发梳成中分头,眼睛是深灰色,微笑着。他的双手手指交叉,随意地放在那件上有着“斯坦因科技”徽章的灰色西装前。他歪着头,冲艾伦眨了眨眼睛,脸上的微笑有增无减,“你好。艾伦……对吧?只有艾伦。”他说道,翘起了二郎腿,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艾伦来。
艾伦认识这个人。他不可能不认识这个人。但是,他从来没想过,所谓的“大人物”竟然是这个家伙——“斯坦因的灰狐”,斯坦因科技的缔造者,雷欧·斯坦因本人。
他的名声是远播的。他是在去年年初就接掌了改组后的天堂科技工业(也就是现在的“斯坦因科技”),并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推出一系列新产品来竞争中低端科技工业品并占据世界市场的企业家。这位灰狐因其行事狠毒、阴险狡诈而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赢得了自己的名声,而他仅比艾伦大了四岁。正如某一篇报道所说过的,他正是“这个时代的风云儿”。年轻有为,颇有“红魔”——他的父亲哈博·斯坦因年轻时的风范。
“是的,我是艾伦。”艾伦没有显出内心的思考,低下头,避开雷欧的目光。
“来吧,坐在这里。”雷欧指了指身边的座位,“来喝一杯,放轻松。我只是来谈生意的,又不会杀了你。”雷欧笑笑,显然并不只是想靠一个笑话缓解气氛。艾伦恭敬不如从命,坐了过去。
“要什么?”雷欧问。
“啤酒。”艾伦简短地回答。
“不愧是德意志人。”雷欧笑了笑,“不过你的头发还是不要染的好。我喜欢自然一些。”说着,他操作机械上了两杯酒,不过有一杯是味美思。
艾伦没有回应,静静地坐在那里。雷欧说的没错。他也有一头灰发,来自他的父亲或母亲,不过艾伦将它染黑了。没过多久,两杯酒就被机械升降台送到二人面前。
“我从很多渠道了解到了你,艾伦先生。我相信您会是一个不错的人——于公于私都是一样的。当然,今天主要是谈公务。”雷欧说着,轻轻抿了一小口酒,“不过呢,我个人习惯在亲自交代事情前,先请人喝一杯。不搞好关系,怎么做好生意伙伴?”雷欧歪头看过来,微微一笑,看上去人畜无害。
艾伦喝下一大口啤酒。“我不太喜欢谈自己的事情。”他说道。
“当然,没关系,悉听尊便。”雷欧眯起眼睛,爽朗地笑笑,“那我们直奔主题了,艾伦先生。”
“请讲。”
“我们需要你测试一件武器。一件极端机密的武器。”
雷欧说罢,艾伦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僵住了几秒,喝下了一口啤酒。“贵公司也开始经营武器制造了吗?”
“正如刚才所言,这是个机密——不属于斯坦因科技,不属于委员会的机密。这是我自己的生意,艾伦先生。我这次来,是需要您帮忙的。不止一个理由让我选择了你,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你的能力。这是个非常特殊又非常艰巨的任务。”
一阵沉默,雷欧做了个深呼吸。
“是什么样的武器?”
“秘密武器。太多的描述我无法做出……她已经被安置在一会您将直接登上的那架小型机上了。到时候您会得到进一步的知识和情报。”
“有趣。”艾伦的态度有些冷淡。
“看来,您已经准备好了?”雷欧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比我所听说的要更冷淡一些啊。”他喝了口味美思。
“毕竟,您说的也不是很多。”艾伦反唇相讥。
“啊,啊。这点还请您谅解。”雷欧无奈地笑了笑,“这里毕竟不是我的地盘。”他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凌厉,笑容也沾上了某种恶毒的意味,“您能明白吧?这些是我的生意,和其他任何人无关。就算是在维克托利斯-利特,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和我合作,都有那个能力与我合作。您懂吗?艾伦先生。这是一个通往未来的邀请。您是有希望的,有资格的……我可以试着信任您。”
艾伦没再说话,他静静地思忖着。
“啊呀,失言了。”雷欧在一瞬间收敛了自己的气势,又变作人畜无害的模样了,“如果这些……秘密,被其他人知道的话,我会相当困扰,艾伦先生,相当困扰。”
这只狐狸。艾伦没做出回应,喝下一大口啤酒。雷欧在旁边微笑着旁观,“我可以信任您,对吧?”
“当然,成交。”艾伦轻轻放下已经见底的啤酒杯,“感谢你的酒,斯坦因先生。”
“不用客气,艾伦先生。”雷欧站了起来,伸出自己的右手,微微一笑,“我想,以后我们还会有更多的机会合作的。”
“预祝合作愉快?”
“当然,合作愉快。”

-04-
艾伦从酒吧出来时,雷欧已经在两名持枪卫兵的护送下离开了,在门口迎接他的是奥莉薇亚。一看到艾伦,奥莉薇亚的表情就阴沉了三分,她目光低垂,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我不知道你直接为他做事。”艾伦的语气颇有些质问的意味,“为什么?”
“抱歉,艾伦……我……”她相当拘谨,而且似乎有苦难言。以艾伦对奥莉薇亚的了解,恐怕她是不会说的——她多半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样软弱的个性配上才能和姿色,正是她能在V&L的常规领域脱颖而出的原因。当然,艾伦无意责难奥莉薇亚的过去,对于自己这位老友一如既往的软弱个性,恐怕艾伦也多少习惯了。
“没事的,奥莉薇亚。”艾伦叹了口气,“雷欧说你会带我去那架准备好的私人飞机。那我们就走吧。”
奥莉薇亚无声的点点头,带着艾伦穿行于地下基地的走廊,乘坐中轴六号梯上到地下一层的机库,穿行于工作人员和机械之间。这里很吵闹,大概是因为一批又一批的机体正在急忙地调动吧。东联人的前线攻势,直到艾伦归来之前都很低迷,但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振奋起来了也说不定。
“艾伦,前面就是了。”奥莉薇亚指向不远处停着的一架银白色的小型穿梭机,不论是型号还是涂装都和这里格格不入。不远处,还有一架黑色的垂直起降机,那上面印着斯坦因科技的金字塔徽标。奥莉薇亚在此处站定,整理了一下有些乱的头发,说道:“我只能送你到这里,艾伦……愿你一切安好。”
艾伦没有回话,三步并作两步地向着那个方向前进。奥莉薇亚目送着艾伦登上穿梭机,以及随即的牵引运输,马上他就会乘坐那架外表平平的穿梭机,以“企业调查员”的身份前往远方,而在前面等待着艾伦的东西,奥莉薇亚只觉得凶多吉少。
她没再站在那里多久,迈着不算平稳的步伐来到了雷欧的穿梭机上。机舱内的摆设很朴素又很务实,几名保镖穿着制服,笔直地立在那里,而雷欧在机舱后面的私室。在奥莉薇亚登上机舱后,舱门关闭的同一时间,那扇门打开了,奥莉薇亚低着头走了进去。
“欢迎回来,奥莉薇亚。”雷欧微笑着说道,他已经脱掉了那间西服,它正挂在门边的衣帽架上。房间的陈设和外面一样朴素而务实。除了一张算是通常配置的大号单人床以外, 就只有一个正常尺寸的一体式工作台和门旁的衣帽架了。雷欧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罐刚打开的罐装合成果汁。
“先生。艾伦已经登机了。”奥莉薇亚低下头汇报着。
“很好,奥莉薇亚。你这次帮了我大忙。”雷欧淡淡地笑了,“辛苦你了。要来一杯什么吗?床下的冷柜里有不少好东西。”
“抱歉,我敬谢不敏了。”奥莉薇亚的声音细若游丝。此时,房间的门也已经关上了。
“来,奥莉薇亚,坐在这。”雷欧笑着,将奥莉薇亚招呼到他的身边,“你很累了,奥莉薇亚。我想你需要休息一会。”
“抱歉,先生,我……”
奥莉薇亚的这一句已经几乎完全听不见了,她低下头,发丝遮住脸,双手紧紧扣在身前。
“好啦,来,到我身边。你需要休息,或许还需要些完成任务的奖赏。自己去冷柜里拿一瓶喜欢的东西吧。”
奥莉薇亚最终还是恭敬不如从命了,她俯下身,从床下的冷柜里拿出一瓶冰镇苹果汁,然后坐到了雷欧身边。“乖孩子,奥莉薇亚。你这次是真的帮了我大忙,很大的忙。”雷欧微笑着说道,轻轻地抱住了奥莉薇亚的肩膀,“我想,我们都可以休息会了。距离好戏开始还有很久呢。”
“谢谢您,先生。感谢您。”
奥莉薇亚深呼吸,闭上了眼睛。她紧紧地抱住了雷欧,就像那是自己唯一拥有的事物。她的理性已经熔毁,正因如此,奥莉薇亚没能看到雷欧的微笑深处掠过的一丝阴影。那一丝阴影很快散去,留给两人的只剩下真诚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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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艾伦这边,他登上了那架穿梭机后,机舱就关闭了。那里面是看上去相当奢华的摆设,灯光明亮。虽然是以白色为主体的内饰,却完全没有任何素净感。给艾伦的感觉无非是有钱人无聊的阔气和附庸风雅,就像今日之前雷欧·斯坦因这个名字给艾伦的印象。
当然,今日之后,他不得不承认,雷欧·斯坦因绝非善类。他是无愧于自己那些名号的,因此艾伦更为紧张。这个人心中究竟在盘算些什么?艾伦猜不透,恐怕也没必要去猜——长期合作?对于自己这种不过是靠着侥幸才活下来的消耗品,谈“长期合作”?艾伦对此不置可否。
他坐在机舱正中正对着舱门方向的大型沙发上,等待着某种提示信息,像是突然弹出的悬浮窗口,里面是一个属于雷欧的情报官为他交代任务,之类的情形。他百无聊赖地坐着,思考着有关更多事情的情报,想着老战友怀特和主基地的美酒。
他左手边的门开了,艾伦循声望去,那里走出个一袭白衣的金发女子。她有一头秀丽的金发,不加修饰地自然散开着,一绺长长的秀发垂在鼻翼一侧。在有些混乱的前刘海下面,是一双湛蓝的眼睛,灰暗而忧郁。她穿着一体式的白色套装,在左胸,心脏的位置上,有一个三厘米见方的金属凸片,艾伦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心脏制御器,能让一些人瞬间置她于死地的小设备。在她纤细的脖子上,一个紧贴着皮肤的灰色颈圈应该也在运作着,艾伦并不清楚那是什么。此刻,她双手叠放在身前,了无生气地站在那里。
“你好,艾伦先生。”她低头行礼,“我是ADR-0621,为斯坦因科技服务。接下来,您将会和我一同行动。我也会负责为您做一些基本的说明。”
她说道。艾伦做了个深呼吸,目光自然地落在她那张淡雅的面孔上。尽管他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开端,但是,起码不算太坏,不是吗?艾伦思索一阵,开始询问这位随行者0621。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波恩。”
“离战线不远……”艾伦说道。
“是的。有报告称那里已经出现了莫比斯主义的渗透。”
“东联那帮混蛋。”艾伦说道,换了个放松戒备的姿势,靠在沙发背上,“啊。算了。有关于武器,你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吗?”
“是。您接下来将作为神经力学武器的唯一测试者,在波恩城内对平民、莫比斯主义者以及可能的敌对和中立势力使用武器,测试效能并收集数据。您只需要下令使用武器就好,其余的工作我会做的。”
“哼,‘可能的敌对和中立势力’。”艾伦的表情变得很不悦,“真不愧是大老板啊,境界可真高。”
0621麻木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所以说,‘机密的神经力学武器’,究竟是什么?”艾伦有些茫然地目视前方,近似无意识地问道。
“您要测试的神经力学武器,是以改造过的人脑为核心元件,通过大脑强化过的心理和生理机能,对其他人类和非人类生物体施加诱导和影响的尖端科技武器。”0621平板的声音让人昏昏欲睡,“您的任务,便是在各种各样的情况下使用神经力学武器,并且采集数据。当武器受到威胁时,优先保护武器。当武器和数据采集模块受到威胁时,优先保护采集模块。”
“采集模块在你身上么?”艾伦漫不经心地问道,敲了敲沙发的边缘,那里果然弹出一个小号的冷柜,里面装着些果汁,没有酒精饮料。“很好,除了保护一个大概是全罩式头盔之类的东西之外,还要保护一个小木偶。”他说着,打开一瓶蓝色包装的混合果汁,大口喝起来。
“严格意义上来说,您只需要保护好这个项圈就可以。只要它没有落入敌人手中,您的任务就不算做失败。您的任务中并不包含保护‘头盔’的内容,这里没有那种东西。”
0621说道。此时,穿梭机也已经来到加速道,即将起飞并高速前进。然而,0621的话却引得艾伦突然眉头紧蹙。他放下了果汁,某种违和感开始在心头蔓延,艾伦笔直地盯着0621.“你什么意思?武器究竟是什么东西?我需要你告诉我,小姐。它究竟是什么。”
“斯坦因先生。”她轻声说道,空洞的双眼笔直盯着艾伦。
“我就是那个武器。”她平静地说道。此时,穿梭机脱离加速轨,笔直地冲向天际,他们启程了。

-06-
沉默良久。
“妈的。”艾伦惨淡地笑笑,“还真是‘她’,哈。真是个好笑话,雷欧·斯坦因。”
0621从刚才开始就站在那里,没再说话。艾伦上下打量着她,打量着这个如同瓷娃娃一般精致却了无生气的高挑女子。某个瞬间,他甚至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来自久远的过去……但他想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时候和什么人让他联想到眼前0621的面孔了,这让他更为烦躁。“那,关于你自己,还有什么要说的么?”艾伦问,声音中的烦躁让他自己也有些惊讶。
“我不知道。”她很直接地回复。
“关于你的来历、身份还有些他妈的其他事情,你还知道多少?”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很平板。
艾伦站起身来,双手紧握住拳头。如果没有刻意的压制,0621已经被他一掌扇飞了。艾伦站在那里,声音因怒气都有些颤抖:“你叫0621,没有名字,戴着个‘心跳炸弹’,被人做成神经力学武器,关于自己的其他事情一概不知?哈。哈哈哈……”
“您现在很生气,斯坦因先生。我可以让您冷静下来。”
“闭嘴!”艾伦一掌扇过去,将0621打倒在地,“不管你是克隆人、半机械人,还是某些像人类的其他东西,你都给我听好了,别、动、我、的、脑、子。否则我就把你……”
艾伦感到不可思议的平静。不只是怒火消散了,乃至于发怒的意愿都没有,他感到无比的平静,享受,以及自然。当然,很快他就察觉到了,这就是0621的手笔,尽管外观上看不出什么区别。他一次次刻意去调动愤怒情绪时,都能看到坐在地上的0621正在微微发抖——显然,这件事成了0621不小的负担。
艾伦叹了口气,把倒在地上的0621扶起来,让她坐在自己之前在的那个位置上。“很疼吧。抱歉。我有些过激。”
0621没有说话,也没有流泪。她就像是断线的木偶一样一动不动,她的右脸颊上有一块明显的红肿。这一点让艾伦颇为愧疚——再怎么说,自己面前的也不过是个看上去不超过十六七岁的少女,跟自己无冤无仇。为什么自己的情绪突然不受抑制了呢?还是说,这也是……
0621摇了摇头。“我没事的,斯坦因先生。我不该违反命令对您使用能力。”
“不,0621。这不是你的问题。”艾伦做了个深呼吸,“我不该想那些事情,抱歉。”
接着,便是一直的沉默了。两人分别探索这飞机上的设备和物资,直到穿梭机停在波恩城外的机场,二人都没再说一句话。很快,他们就要走下穿梭机,前往城内,利用飞机上的便携设备、以及为数不多的小型武器,前往波恩城区,开始他们的“测试”了。
“还能怎么办呢?”艾伦做了个深呼吸,检查着一直藏在袖子下的某样东西,“穿上里屋那套外衣,准备走吧。东西我已经拿好了。”说着,艾伦背上了一个装满必要物资的深色背包,而0621也已准备好了自己的行装。
此时的0621,穿着一件款式很旧的卡其色风衣,下身穿着一件蓝色牛仔裤,整理过靴子后,她也随时可以出发。“不错。”艾伦微微一笑,“起码这一点还算像个人类。”而0621只是移开了目光,一言不发。艾伦站在那里,咀嚼着这份沉默。
舱门已经打开。波恩的现代市区像个背景一样沉淀在远方,这座骄傲于自己的历史与文化的古老城市,似乎与艾伦这样的人毫无干系。然而,两人还是来到这里,来为雷欧·斯坦因“测试武器”。
“走吧。”说着,二人一前一后地踏上波恩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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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恩城外,机场高速路。艾伦和0621用飞机上的个人终端搭乘了一辆无人计程车,前往机场不远处的一架青年旅店。时间没用多久。当两人下车时,已经来到了波恩新区的边缘,高速桥的旁边。自动扣除了应该收取的费用后,那辆流线外形的蓝色计程车便不知所踪了,大概是汇入了城市深处的悬浮车流。
这里毕竟是波恩,一座颇为古老的城市。大对峙时期,还不存在欧洲联邦的时候,这座历史名城就是德国的重要政治城市。在帝国瓦解,欧洲联邦艰难统一于议会军之后,波恩也是德意志大区的重要城市,尽管说不及柏林。这座城市,现在也正摇摇欲坠着,面对着并不遥远的战火,以及东联人日复一日的宣传攻势,这座城市也笼罩于阴霾之中。
艾伦和0621两人预备下榻的青年旅社由一位面目慈善的老妇人经营,她看上去已经很老,起码也和“青年”相去甚远了。当坐在大堂的老妇人见到两人走进旅社的时候,面色似乎颇为惊讶。
“啊?两位要住店吗?”她对此似乎存疑。
“是的,女士。两间单人间。”艾伦做出人畜无害的微笑,“请问还有房间吗?”
“有,当然有。”老妇人说着,转身去柜子里拿钥匙环,“这时节,整个旅店都空了,哪还有住店的?基本都盘算着往外跑呢。东联人离得越来越近了。你们呐,是这里仅存的客人咯。”
老妇人无奈地笑笑,随即又叹了口气。
“啊,还有,‘我们这里加盟于国际青年旅行协会,竭诚为您提供物美价廉的服务’……那个是原则上不能省略的客套话。”老妇人呵呵笑着,把两个钥匙环递给艾伦,“我们这里提供三餐。当然,现在也就是我这个老婆子做的一点家常菜了。你们不介意今晚陪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喝一杯吧?……啊呀啊呀。没事的。孩子们也累了……”老太太欲言又止,“去吧,两位孩子。好好休息会吧。”
说着,艾伦和0621便拿好钥匙环上楼了。两人的房间在二楼,紧挨着。两间房都不算很大,有些局促,但很温馨。一时间,艾伦回想到了几年前,和阿比盖尔曾享受过的短暂时光,那时也是在这样一个类似的青年旅店,只是现在……
“那个老妇人的反应很有趣。她似乎把你当做了自己的亲人。”0621不合时宜地插话,将艾伦从回忆中拽出。“哦?你会读心?”
“不会。但我能感受到情绪,以一种生理层面的方式。”0621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板,“感受和理解到情绪……或者类似这个定义的东西,然后我才能操控它。”
“是啊,真有趣。”艾伦漫不经心地回应。
“嗯,我想你现在不需要我在这里。”
“聪明。我想自己静静。你可以自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没有任何意外不要来找我吗?”艾伦做了个深呼吸,说道。
“嗯。”0621点头应和。
“如果有什么事,比如晚饭之类的,我会去喊你出来。”
“嗯。”
“不要在这里使用能力,我们的测试明天才开始。”
“嗯。”
“哈……还有,别去感受我的情绪,起码……别让我知道这一点,也别对我使用能力。任何时候都不要。”
“嗯。”0621迟疑了一会,然后也点了点头。
“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0621?”
“嗯?”0621仍然是僵硬地站在那里。
“你有没有一直秘密地对我使用能力,操控我的情绪?”艾伦一只手握在门把手上,目光斜视着0621。他在等待一个迫切的答案。
“没有。”
“真的?”
“嗯。”
“谢谢你,0621。非常感谢。”艾伦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然后打开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把0621一个人孤零零地晾在走廊。
她站在那里,注视着艾伦的房门,眨了眨眼睛。她刚刚没有说出口的是,比起老妇人,情绪波动更让她印象深刻的,是艾伦。然而,此刻,一种属于她自己的莫名感觉却裹挟住了她,让她感到有些困惑。她待在走廊没有多久,也进入了自己的房间,在那个普普通通的小空间里品味着自己的情感,对某些问题困惑不解。

-08-
当天深夜,青年旅店二楼,艾伦的房间。
吵醒艾伦的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几乎是一瞬间就从床上弹了起来,摆出作战的架势,随手抽出放在枕头下的一把微型冲锋枪。他穿着的不是睡衣,而是作战用防风服,他几乎从未脱下。艾伦握紧手枪,无声地挪到门边,敲门声此时仍在继续,然而更加焦躁。
“斯坦因先生,快醒醒!”对面的人是0621,很显然。
艾伦在一瞬间打开了门,而0621则是一瞬间冲了进来,她也穿好了自己的衣服,然而满身是汗。
“怎么回事?”艾伦问,关上了房门。
“我不清楚,但……有种恐惧正在蔓延,很突然,但是正在越来越强烈。”0621喘着粗气,“你看看外面,车流都停滞了。那些人正在想办法出城……”
没等她说完,艾伦就闪到了床边,看着深夜的波恩。很显然,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无数的车流顺着悬浮车道前进,然而速度却异常的缓慢,显然有人刻意阻塞了道路。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艾伦可以确定。他拿出放在地上的那个背包中的个人终端,飞速地查看着新闻。然而,不祥的事情发生了,这里的网络信号已经异常,而显示在速览栏的最新新闻,有着重磅炸弹一般的标题——
紧急事态!东联已推进至莱茵河西岸!
“该死。”艾伦咬咬牙,“我想我们该走了,0621。”艾伦清楚,按照这个可能的发展事态,如果再不撤退,等待着他们的将是……
防空警报拉响。一阵爆炸声从机场的方向传来。从窗口也可以看到,远方飞来的某些东西在城市之内引爆了团团火球。天穹上方爆发了一道刺眼蓝光,接着,就像上帝打了个响指一般,整座城市陷入完全的黑暗,窗外顿时变成了哀嚎与火焰的天地——艾伦知道发生了什么。东联人在这座城市里投放了一枚甚至不只一枚EMP断电炸弹,将现代都市的命脉在一瞬间斩断。而失去能源的悬浮车,自然也就沦为万有引力的俘虏,从空中坠落。而整个的悬浮车流,自然也就成为了死神挥下的镰刀。
一辆又一辆汽车连环相撞,将更多的步行者卷入其中,引发一连串的爆炸,在无边的暗夜之下,火光冲天。窗外的一片漆黑,显然已经沦为地狱的遮羞布。艾伦摸着黑在自己的包里翻出了便携式的极端夜视镜,他将那东西戴上,艰难地启动。此时他才发现0621早已不住地颤抖着瘫倒在地,完全神志不清了。显然,能感知到心理波动的她,刚刚遭到了毫无预料的一记致命重击,以至于在生理意义上可能都受到了不小的损伤。
“0621,醒醒!快醒醒!我们得走了!”
然而她已经完全晕厥了,根本无法交流。
一阵爆炸声由远及近,而防空警报早已瘫痪。轰炸或者炮击,有什么正在接近。艾伦来不及多想,右手对准窗户,用手腕上绑着的飞索发射器向着窗子来了一发,只见高速飞索嵌在玻璃里,艾伦向后一拉,利用锁钩的撕裂力将窗户打个粉碎。
艾伦扛起奄奄一息的0621,一个箭步向前,纵身一跃,跳出了窗户,越过夜视仪视野内的残骸和废墟,呼吸着早已习惯的鲜血味道,那里面夹杂着金属和焦炭的异味。火球从远方闪过,照亮了一片漆黑的城市。艾伦知道,那是东联的“白桦”自行炮的手笔。是的,他不得不认清这个现实——东联人已经打过来了。
这座城市,这座古典而优雅的城市,也已经被卷入了企业联合之间冠以种种名义的战争。炮火撕裂夜空,哀嚎祭奠鲜血,火焰涤荡一切,这座城市的命运……已经陷入至暗。
而艾伦,他知道自己一刻也不能停歇,他带着0621,穿行于夜幕下的波恩,他向着一栋尚未倒塌的矮楼发射一枚飞索,让索线带着他以及0621能够艰难的前进。然而,这座城市哪里还有安全区?留给艾伦和0621的,已经只剩下艰难的生机——而那一线生机,也只是凭借运气才能抓到。
艾伦仍然扛着0621,艰难地穿行于一片漆黑的波恩城内。在他身后的人群中,惊叫、悲鸣和炮火的轰响几乎同时奏起,艾伦已经无暇顾及那些了——城市中心已经传来枪声,一架又一架武装垂直机正打着探照灯穿行于楼宇间。而在艾伦看不到的地方,东联的运兵车和垂直机正源源不断地向这座城市输送士兵和物资,东联主力部队正从四面八方将这座城市围住,与此同时,东联的发言人也十分骄傲地说:“我们已经攻占了波恩和科隆,很快就将会势如破竹地向前。”
而艾伦,他只有带着0621,在这座已经崩溃的城市中寻找一个小小的安身之地。当然,时间不会很长的。因为天很快就要亮了。然而,这场旷日持久的围城战,却才刚刚开始。

-09-
0621在一个安静的下午醒来。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知道那种绝望的痛苦已经淡化为微弱但确切的悲哀和抑郁,而自己的头仍然很疼。当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穿着那身衣服,躺在一处姑且算是像样的临时建筑内的床垫上,昏黄的太阳将一切晕染的金灿灿的,让她的心得到了些许的抚慰。
“醒了?”这是艾伦的声音。0621循声望去,艾伦站在一边,穿着那件防风服,他的表情显示着他的疲惫。“我们现在在交战区附近的一处空居民区,这里很安全……暂时。”他说道。
0621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尝试着将自己过分敏锐的感觉集中在眼前的这个唯一熟悉的人身上来缓解痛苦。谢天谢地,这个急中生智的办法奏效了。0621感觉自己正在慢慢变好。艾伦此刻的心情,夹杂着疲劳和喜悦,以及一抹不易察觉的暗淡的忧郁,就像刚到青年旅社那时一样。0621坐了起来,双眼笔直的看向艾伦。
“怎么样,受了不少苦吧。”艾伦苦笑道,“看?这就是人生,这就是我们即将面对的事情。”
0621没有出声,她在品味着艾伦的情绪。在艾伦每说一个字的同时,他心里那份忧郁就在逐渐扩大。夏洛特将精力集中于那份忧郁上,却发现,那里面更多的是一种内疚,一种无奈的亏欠。
“我被你……搬到这里了?”
“姑且是的。”艾伦歪头苦笑着,那样子完全让人联想不到一名经验老道的雇佣兵,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青年罢了。
“为什么……?”0621显然没能理解这些状况。
“为了任务……当然。不过还有一部分是我的私人原因就是了。”艾伦说道,心中的内疚感在一瞬的上升后被紧急地压制下来。0621看得出,艾伦的眼中略过了一丝什么东西,但是消失的太快,她没能捕捉到。
“可以告诉我吗?”0621破天荒的主动发问,这让艾伦愣住了神。“看来,你受的刺激真是不轻啊。”艾伦干笑两声,“你还真的想问这私事啊?”他看到0621那认真的眼神,说道。“算啦。”他耸耸肩,“起码这让你看起来像人多了。”
“你那时候的惨样子让我想起一个……一个朋友的朋友,而她已经死了。仅此而已,仅此而已。你们在某些地方长得还挺像的,头发长短啊,眼睛颜色啊……不过也仅限这些了,她跟你完全是两样,不过我跟她也不是很熟。”
艾伦叹了口气,他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谈论太多。而0621呢,她也捕捉到了艾伦心灵中的那份悲哀和愧疚。他看着夕阳照进房内的光影,思绪飘到很远的地方。
“愧疚……吗?”
0621一语惊醒艾伦,他收回目光和思绪,瞪着0621。“你……嘿。”艾伦三步并两步,来到0621面前,俯下身,“你一直在听我的心声?”
0621没有说话。她大概已经准备好艾伦在突如其来的怒火下给她一掌了,然而,艾伦只是站在那,看着0621的满面灰尘,叹了口气。“啊,是啊,你说对了。我很愧疚,非常愧疚。她认为我害死了阿比盖尔,害死了对我和她都无比重要的那个人。”
“抱歉。”0621的声音细若游丝,“我不该把精力集中在你身上‘听’的。”
“没事,没事。起码你没把我的心情当成调色盘乱涂乱画,不是吗?”艾伦长叹道,目光再度投向斑驳的光影,“如果集中精力能让你稍微好受一点,也没什么。”
“谢谢你。”0621低下头去,将自己的精力完全集中于艾伦身上,感受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心情转变,品味着每一寸浅浅隐藏的感情,她闭上双眼,试图帮艾伦分担一些痛苦。
“谢谢你才对,0621。不知道是你的能力,还是倾诉的机会起了作用,我觉得好多了。不论是哪个,0621,我都感谢你为我做出的这些小小的努力,它们帮了大忙。”艾伦席地而坐,离0621不远,“你还在这里,这对我来说算是个不小的慰藉了,知道吗?阿比盖尔的事情之后,从来没有人能够真正考虑过我的心情……啊,有这样一个能力存在,对于这样千疮百孔的世界,似乎不全是坏事?”
艾伦苦笑道,然后不再说话,沉浸在一个允许他放空的白日梦中。0621自然也在品味着他的情绪,同时也在缓慢而精细地用能力减轻着他的痛苦。
或许是因为一部分分担到的情绪渗透了界限,成为0621自己的情绪了吧,她有一种渐渐升起的欲望,想要去为眼前这个人做些什么,来减轻他的痛苦,同时也是应答自己心中那份莫名的感觉。
“你可以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吗?”
“嗯?”艾伦对于突如其来的坚决语气很惊讶。
“名字……对人类而言,是寄托。”
0621的声音变得有些微弱。艾伦回头看过来,对0621的这一举动很有兴趣。他没怎么迟疑,就像完全放下武器投降的士兵,完全卸下了心理防线,至少是在此刻,是在这个“武器”面前。
“她叫夏洛特,夏洛特·维尔福。在我那个朋友死后不久就再也没出现过了,她自杀了。直到她死,都没原谅我。”艾伦叹了口气,“阿比盖尔对她而言一样至关重要,而对她来说,杀死艾比的凶手永远是我。”艾伦叹了口气,悲伤和愧疚随往事一同漫涌,而0621坐在那里,看着艾伦的眼神中多了几份前所未有的悲悯。
艾伦感觉得到,自己的负面情绪正在慢慢消退,此时的0621闭上了双眼,做着深呼吸,显然她在利用能力缓解艾伦的忧郁,而与此同时,她也在感同身受这份痛苦。
“能允许我一件事吗?”0621说道,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什么?”此时,艾伦的心情已经无比平静。他知道,自己没再被往事袭击到重伤,是0621付出辛苦才拥有的。对于眼前的0621,比起兵器,艾伦还是更倾向于把她当做一个人,一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人,一个可怜的花季少女。
“你可以叫我夏洛特吗?”她的语气充满了请求的意味,“我想……代替维尔福小姐原谅你。”
这话着实是让艾伦吃了一惊,但是他仅仅是吃了一惊而已,他并不觉得荒谬可笑,反而觉得有些感动。此刻,艾伦心中的是一种复杂的感情,是一种久违的安定感。在阿比盖尔死后,乃至更早的时候就已经不再体会过的某种感觉,此刻再度给艾伦一个温暖的怀抱。
“啊……该怎么说呢。起码夏洛特比0621更像个人的名字,对吧?”艾伦苦笑道,站起身,向着0621,向着夏洛特伸出了手,“来吧,起来。我手里还有一些艰难找到的食物,先将就着吃点吧,夏洛特。”
夏洛特微笑着站起身,她的脸染上了一抹红晕。她明白了自己心中那份悸动的来源——那就是被作为一个人来温暖而真诚对待的,属于人的愿望。从那之后,这个名字成了她最为珍惜的事物之一。
两人在这临时庇护所享用着作为“下午茶”的干粮,品味着难得的悠闲时光。而这场围城战才刚刚开始。

-10-
公元二二零零年四月十五日,公约组织维和部队发动了针对波恩的又一轮“空投攻势”。一系列人道主义救援物资和一批公约组织动员兵被空投到这座城市的各处。然而,这仅仅是将波恩的围城局势变得更糟而已。
围城已经持续了接近一个月。东联部队在城内的表现实在称不上多么“精彩”,一系列自发反抗和后发制人性质的武装冲突在波恩城内上演。东联部队并没有在这座城市内占据太多地方,很快,连市政广场附近的东联部队也撤走了。波恩成了无主之地。
这座古城的尊严,也因此,被现代的堕落者们丢尽了。市民们分裂成各种“派别”:有的市民占据着居民区,组成了在艰难时世下的互助团体;有些“有枪阶级”,包括一小部分的警方和维和队,组成了城内的治安队。
然而,令人痛心的是,绝大部分的有枪阶级,在不见转机的围城行动中,为了生存的机遇,为了自己所赖以生存的事物,堕落为某种低于人又高于兽的阶级,他们会使用脉冲步枪、破片手雷和锋利的刀刃夺走同类的生命,组成匪帮,四处游荡,占据物资,囤积居奇……这些显然不是兽类能够胜任的生意。
这座城市沦陷于炮火了。然而人性尚未沉沦,不过似乎也快了。纯朴的民众也是有獠牙的,只不过尚需激化罢了。一批维和部队早已四散奔逃,沦为匪帮或者匪帮的枪下鬼。市政府正被一群防守严密的治安队控制着,其中甚至不乏没选择撤退的东联人。然而,在波恩城内,又有多少欧联人拿着东联的制式装备或者早被淘汰的古董火药枪,把脉冲或者弹丸射进没有防弹服或屏蔽罩的同伴身上?
在这样的极端状况下,人性也许已经沉沦了吧。然而,这似乎又怪不得他们,仿佛一位作家说过的,在现代战争中,人只能像畜生一样毫无价值地死去。
饮食和水源都已经告急,尸体露天堆放着,瘟疫的风险与日俱增,硝烟四起,街垒战随处可见,狙击点遍布全城。劫掠者和治安队的正面冲突时不时爆发,人性在这样一个生机被压缩至最低限的地点,被一同无情地碾压至粉碎。
这里是二二零零年六月的波恩,一座曾经的文明古城。

-11-
二二零零年八月中旬,波恩。
海莉·赫维斯特是一名隶属于国际公约组织的军医,驻守在波恩城边,靠近封锁线的一处临时医疗站,这里已经只剩下她自己孤独地守着了。五个月之前,她刚刚报名入伍,为的是远离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炼狱”,五周之前,她和一批队友,以及一批救命的物资从位于北美的基地起飞,通过空投进入波恩。然而,现在只剩下她自己了。
五天前,队伍里爆发了一场冲突。有人为了活命,将这里的药品出卖给了城内的匪徒,结果就是针对这处医疗站的数次突袭。在那之后,这座医疗站便已经名存实亡,物资见底、战友内斗,一切都和这座城市本身一样一团糟。
海莉紧紧握着自己的威斯康辛步枪,那玩意有着霸气的外形和强大的威力,能够几枪炸毁一辆车。不过,海莉的屏蔽罩发生器似乎已经没电了,它正挂在海莉的右腕,像是一块风格前卫的手表,只是比那个更加没用。
现在是黎明时分。相比于深夜这个人人都草木皆兵的时段,容易让人放下警惕的黎明反而更为危险。这座医疗站不过是一个临时搭建起的窝棚和一座不甚坚实的小屋,没有自动防御,没有重型工事,甚至没有一个能打的人!有时候,海莉会想,干脆让东联或者其他什么人一炮炸掉这里算了。不过,回想起自己曾经历过的那些事,再想想自己的身份,又觉得这么想太不负责任了。
再怎么说,她也是一名医生。虽然是个“医生”,但跟两百多年前那些技术精湛又手持各种精密器械的同胞不一样。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医生全都成了“满脑子纳米一体机、只会调参和开枪的废物”……
这个评价来源于海莉认识的一位老医生。他确确实实的是一位医生,古典意义的医生。正是他将海莉引向从医的道路。
不过,海莉个人对于现代社会的这点“堕落”还是支持大于否定的。毕竟,这点技术上的进步带来的好处远比一点人本身技巧的退步更大。各行各业离开了现代的器械就活不下去,也是铁打的事实。
尽管如此,她仍然是一名医生,一名守在战地的医生。时不时还会有一些平民,乃至“有枪阶级”,前来这里疗伤。几小时前她刚刚治好了一位十几岁的小姑娘,她被离子步枪炸断了一条腿。
太阳正在升起,涤净深夜的创伤和鬼影,将城内的人性稍微唤回一些,维持在一个极低的水平线,然而聊胜于无。尽管这份难得的安定多半是因为白天是“狙击手的好靶场”这类原因。
海莉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有多久没合眼了,她神经紧绷,随时可以对着任何一个方向来个漂亮的三连发,不管是什么材质的防护服,什么型号的屏蔽器,也顶不过如此密集的火力。如果有人出现,就对准他扣下扳机……靠着这种类似白日做梦的办法,海莉的精神得到了些许的休息。
砰。砰。砰。
三声重重的砸门声。将海莉惊醒,她帅气地闪过身去,将枪口对准医疗站的门,随时准备开火,把门那边的什么人轰个稀烂。
然而又是三声砸门。“喂!请问这里还有医生吗?!”门那边是个焦虑的男人声音。“啊,我就是。请进吧。”海莉说着,平静下来,“门锁开了。”
海莉打开门锁,后退三步,仍然没有放下武器的意思。门被拉开,一个穿着深色夹克,灰头土脸的黑发青年站在那里,还有一位身受重伤的金发女人靠在她身边。
海莉注意到那男人背上背着一把狙击枪,她的警惕心瞬间提起了。
“您好,医生小姐……”男人的表情十分焦虑不安,“请您救救我的朋友!”他那声音几乎算是哀嚎。
“快进来吧!”海莉放下了自己端着的枪,“扶着她到里面的位置躺好,我来处理其他的。”
海莉关上了门,把枪背起来。接着,那个男人把他的同伴安顿在里屋的病床之后,就被海莉当做了临时助手,为她找药和调整设备,此时的海莉正在检查伤者的状况。
那个年轻女人的状况不容乐观,海莉想,但是她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被好好地处理了伤势,所以还能撑到现在。她回头向那个背着狙击枪的男人投去一瞥,他正在盯着躺在那里奄奄一息的伙伴,似乎没察觉到海莉的目光。
“状况很紧急,需要动用纳米治疗仪。但是……”海莉说道,从腰间抽出一把脉冲手枪,转身对准那个男人,“别动。首先回答我几个问题。这是例行公事!不是所有人都能使用治疗仪。”
那个男人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缓缓地点了点头。“您问。”
“你们是什么人,属于哪方?实话实说!”
“联邦公民监察局(Federal Agency of Civil Observation)。”他云淡风轻地回答。
“我问你们现在属于哪一方?”海莉说着,笔直地盯住那个男人。
“医生小姐,我们现在就属于FACO,在这座城市执行任务。”
“什么任务?”
“暗杀城内主要匪帮的领导人,摧毁城内市民政府的东联战术兵器,组织签订停火协定。”他对答如流。
海莉此时已经没有多少逼问下去的欲望了,但是她觉得仍不能就此罢休。于是,她接着问:“你说的武器是什么?”
“‘战术级气象控制系统’。我们要毁掉那东西,它是在东联人的空投里送来的,将会摧毁城内的均势。”他做了个深呼吸,笔直地迎向海莉的目光,那里的不信任已经在减少了。
“那玩意已经被毁掉了,当然。”他咧嘴一笑,“不过,我的朋友也在那地方受了重伤。如果您再耽搁一会,这里可能就要出两条人命了。”他说着,笔直地向海莉伸出左臂,在袖子下面,有什么东西闪着暗淡的光。
“您已经问的够多了,请您为我的朋友治疗。”
“最后一个问题。”海莉转过身去,“她胸口的那玩意是起搏器?”
“不,那是制御器。能远程停掉她的心脏。”
海莉没有出声,她开始调整那个通体洁白的床型“手术台”——MDC-5300一体式纳米治疗仪。“这玩意能拆掉吗?”
“我不清楚。如果你把她弄死了,我袖子里的东西就会把你的脊髓击穿。”那人的声音颇为疲惫,“我倒希望那玩意能被拆掉。”
“好了。”海莉按动面板上的按钮,“治疗仪开始运作了。”
只见治疗仪的操作臂开始运作,喷涌出蓝白色的医疗光束,一点点覆盖那个年轻女人的身体。纳米级的治疗喷雾正在缓慢但确实地生效,她的血管和肌肉正在被慢慢修复着,伤情的好转显示在旁边的屏幕上,代表她的人体模型已经由红色渐渐转向淡淡的绿色。
“呃……?”海莉发现了某些不对劲的地方,一个机械臂上多出了些东西,很快,那个多余的玩意就被甩在了一边。海莉看得出,那东西曾经嵌在那个女孩的胸口。与此同时,女孩的呼吸渐渐平稳,但她还是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你把那东西拿下来了?”男子向前一步,看到机械已经停止运作,而托盘上多出了那个心脏制御器。
“她脊髓上还有什么东西,和她脖子上那个玩意是连接的。机械判定危险度过高,没把它拆下来。”海莉做了个深呼吸,“这孩子……你们FACO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无可奉告。”男人的态度瞬间冷了三分,“不过,感谢你的坚守,医生。不然,这个孩子就要痛苦地死去了。”
海莉没有说话。
“抱歉,我们该走了。”他尝试着搀扶起那个金发女人,在她耳边小声耳语了些什么。后者睁开宝石蓝色的双眼,看着他,如释重负。“我们做到了。”她小声说道。
“理论上讲,她需要休息一阵子。”海莉说道。
“但是时间不够,医生小姐。时间还远远不够呢。”他似笑非笑,“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这场仗。”
“闹剧?是啊,真贴切。”海莉惨笑着,转身在柜子里翻找着些什么,没有抬头,“从广播听说,东联和你们联邦开启和谈了?我们大概没多久就能回家了吧。”
“是啊,没错。”那人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只有一瞬间,“企业联合们打完仗了,不是吗?东联人也早都退下去了,他们背后的莫联大佬们也得到了想要的。咱们这呢?‘红魔’先生不也是在黑森林某处的秘密地点稳坐钓鱼台吗?”
“是啊,真是……”
“何止呢,小姐?他们不止践踏着我们有的东西,还在侵占着我们没有的东西。仗打完了,又是一批人的命运,不止何去何从了!”
他说着,长叹一口气。
“很快,停战协议就会落实,一切都会尘埃落定了。”
这是那个女孩的声音,清脆悦耳,令人安心。然而,这句话中的忧郁,为何如此让人难以忽视?
最后,屋里只剩下沉默。当海莉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一瓶酒的时候,她转过身去,那两人已经不知所踪,大门正虚掩着。
留给海莉的,也只有沉默了。

-12-
布加勒斯特时间二二零零年八月十八日正午,东联和欧联正式停战。几周后,海莉·赫维斯特登上了回家的穿梭机。她因为在波恩围城期间的突出表现被总统授予一等十字公民勋章,又被I.T.O授予了“和平卫士”的称号,还被这样那样的非官方组织表示“尊敬和赞誉”,也有不少她救下的人前来登门拜访。
所有这些,导致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她都过的很忙碌。然而,让海莉最为在意的是,跟她搭乘同一班“空投航班”的人里,只有她还活着回到了自己的国家,继续孤身一人的生活。其他的人,要么死在战火里,要么失去踪影再也不见,要么在战后的官方审判与民众私刑里丢了自由或生命。
对于这样的结果,纵使是幸存下来的“模范人物”海莉·赫维斯特,恐怕除了沉默也无法做出其他反应吧。
——沉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