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Langlex 

校对：斯派尔

校对：钻石

统稿：Lbq

道别与交谈

       “是这个？”阿蒙·陶罗马契安问道。琪乐点了点头。阿蒙示意走道末端的看守打开牢门。

       “我们得有个顺序。”琪乐说道。“我建议按字母排序来。”

       “这家伙是个杀人犯。”禁军说道。“多重谋杀。还有其他重罪。”

       “这里的每个人都罪孽深重，禁军。”她说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牢门嘎吱作响地打开。啜泣的声音从另一个牢房里传出，回荡在黑石监狱【1】冰冷、潮湿的走廊里。

       琪乐走进打开的牢房。阿蒙犹豫了一下，跟在她身后，微微低头钻过门框。

       “艾迪克·阿拉克？”她说道。“我叫幼发拉底·琪乐。我是来采访你的。”

                                                  

       一排排巨大的登陆艇与运兵船停放在皇宫北部胜利女神之地寒风呼啸的开阔地上。它们的装卸口洞开，舱门如饥渴的鸟喙般张开。数以千计的士兵与后勤人员正排队登机，每个人都裹紧大衣，背负着武器与包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部署通知。

       凯德瓦尔德从他的喷气摩托上下来，推搡着穿过人群。他的目镜因扫描人群进行面部识别而嗡嗡作响，不过他很熟悉自己要找的人。周围的面孔都被冻成了青紫色，在神盾天气系统制造的寒风中眯起双眼，瑟瑟发抖。

       凯德瓦尔德一直觉得胜利女神之地是个特别的所在。被皇宫阴影笼罩下的宏大阅兵场，无数部队曾在此集结、开拔，战士们向着历史进军，抑或前去塑造历史。许久以前，大远征于此发端。

       这里同样是一处迎接回归的荣耀之地。灯塔之下的这片土地见证过伟大的英雄们凯旋，见证过向他们致敬的宏大阅兵，见证过授予他们的闪耀桂冠与旌旗。

       在过去的一百天里，没有人回到这里。凯德瓦尔德痛心疾首于周遭的面孔将注定无法回来，永远不能。

       自从五天前塔楼中的会议作下决策后，凯德瓦尔德的心中便压上了这份沉重的真相。他把它抛在脑后，控制自己不去多想。他的所知只是因为他偶然出现在那里。他是可信之人。

       但眼睁睁看着这些男男女女踏上征途，他感到那份沉重再次涌上心头。他对原体大人深藏的悲痛感同身受。只有一人能得到挽救……

       他找到了他的目标，那人正在一架土褐色涂装的风暴鸟的装卸坡道上。此前他还担心可能错过了第一轮出发的运输机，但他赶上了。

       “大人。”他走上前说道。等待的士兵让开一条路。

       索尔·尼博兰上将正与一群军官交谈，闻声便转过身来。他穿着一件修长的防风大衣，带着他过去所属兵团的帽子。

       “尊敬的凯德瓦尔德大人？”他皱着眉头问道。“有何指教？”

       “将军，我……”凯德瓦尔德犹豫了。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自从多恩交给他这项任务，他一直专注于及时赶到此处，从未想过该如何开口。

       “将军。”凯德瓦尔德说道。“我必须向你通报，有一个小差错……”

                                                  

       哈里·哈尔的通行证让他得以在集结于黄金堡垒的一辆运输车上弄到一个座位。他被告知走陆路会十分艰苦。车队得绕远路以避开安特里昂的战区，而一旦他们通过巴拉德之门进入壮丽区，就无法再保证安全了。

       这辆运输车是一台残破老旧的雷龙型【2】，天龙座运兵车【3】的货运改装型号。车队里有十八辆车，全都锈迹斑斑，历史悠久，侧板上的太阳辅助军徽记已经褪色不少。一排野牛装甲运兵车【4】组成了弹药车队，还有六辆雪豹坦克【5】引擎低吼，正在待命，它们将作为装甲支援。

       空气中弥漫着尾气的臭味。运输车都被装上两层拥挤的座位以最大化载人量。人们正在登车，摩肩接踵，嬉笑怒骂，互相推搡：太阳辅助军、帝国军一线部队、征召兵、勤务人员。这份喧嚣透出欢快的气息。士兵们传递着酒杯，开着玩笑，吹嘘着他们尚未建立的功业。哈里在下层尾端的长椅上放下铺盖，紧贴车身。他在数据板上写下自己的观察。熙攘的氛围，战友的情谊，欢快的谈笑。还有一些小细节，一个人正在把帽徽缝回去；另一个人在展示他妻儿的照片，解释着她们在皇宫的庇护下何等安全；所有人都习惯把包裹塞在简陋粗糙的长凳下，然后像怀抱婴儿一样搂着他们的武器；某个人开始放声高歌；一群太阳辅助军老兵粗暴地赶走征召兵，霸占了一片凳子；汗水和简单冲洗过的衣物的味道。

       一个人在他身边一屁股坐下，把他往旁边挤开。

       “皮尔斯。”他伸出一只肮脏的手，自我介绍道。“小子，你不是当兵的。”

       “不，我不是。”

       “那你在这儿干逑事？”男人问道。他看起来五十多岁，体重超标但依然壮实，是个帝国辅助军士兵，留着浓密的马蹄胡子【6】。哈里没认出打满补丁的红色大衣上的标志。他抓着一顶熊皮高筒军帽，一把古老的等离子连发枪竖着架在他大开的双腿间。枪管下加装了一具粗大的榴弹发射单元，使得已然沉重的武器显得更加硕大。

       “我是被派来写报告的。”哈里说道。

       “报告？”男人的眉头疑惑地皱了起来。“报告啥，行为不检点？”

       “不，呃，留给子孙后代的。”

       “噢。”男人依然皱着眉头思索着。“像是……叫什么来着……记述者。”

       “大致是这样。”哈里肯定道。

       “你太嫩了。”男人的腔调变了，变得稍微慈祥了一些。“你知道你在掺和什么吗，小子？”

       “主战区。我知道的。”

       “你见过打仗，对吗？”

       “没有这么近距离。”

       “它可不是好玩的，小子。”

       “你服役过，对吗？参加过战斗？”

       “服役？噢，是的！欧利·皮尔斯，下士，第一零五山地掷弹兵团。老兵油子了。黎明之门，赫利俄斯之门的撤退，麦格纳大桥，那场仗打得真不错，然后是马曼克斯。我在那儿丢了一条腿。”

       哈里低头望向他沉重而货真价实的两条腿。

       “你的腿？”

       男人大笑起来。他的嘴里泛出酸味儿，几乎和他的洋葱味腋臭一样恶心。“噢，妈了个巴子，臭小子！老天爷！如果你想看看打仗，然后给子孙后代记下点儿什么，有些事儿你得知道，比如，第一，士兵们都在撒谎，没停过。全都是扯蛋。瞎掰扯，开玩笑，逗闷子，吹牛逼。都是唬人的，小子，用来让大家开心的。估摸老子死到临头还在撒谎。我估摸就是把这辆舒服透顶的运兵车里的所有人都问一遍，你都听不到一句真的。”

       “记清楚了。”哈里说道。

       “啊哈哈！”他爆发出一阵大笑。“除非我在撒谎。”

       “这一条我也记下来了。”哈里说道。

       舱门猛地关上。车上的人齐声欢呼，战吼和对帝皇的赞颂响彻车厢。挤在上层甲板的士兵们开始跺脚，把哈里头顶的薄铁皮地板踩得摇摇晃晃。引擎开始启动，整台运兵车都震动起来。

       “我们开拔了，小子！”皮尔斯喊道。他加入车上众人掀起的喧嚣歌声中。当笨重的运兵车离开黄金堡垒洞穴般的运输地堡，穿过堡垒的层层大门时，他睡着了，他的头靠在哈里的肩膀上。

       运输车一路颠簸。引擎的震动与轰隆声没有丝毫停歇。再循环系统显然坏了，空气很快变得闭塞而污浊。帝国军的中尉们在拥挤的人群之间的过道上走下来，摇摇晃晃地保持平衡，打开车身射击口的封盖以透气。尽管被昏睡的皮尔斯压在车身上，哈里发现如果伸出脑袋，就可以从最近的开口望向外面，看着窗外翻滚而过的城市碎片：黄金堡垒的外堡和炮塔如同阴雨下的坟墓；御前区灰色的街道，建筑被清空或是满覆装甲，抑或两者皆有；桥梁与高架的阴影一晃而过；尼尔吉里公路【7】深邃而黑暗的裂隙从一片高塔和工厂的山谷穿过，如同穿峡而过的河流。哈里闻到雨水与焦油，以及焚士林和废气的味道。北方的空中不时闪烁着阵阵光芒，如同夏日的惊雷，尽管他知道并非如此。头一个小时的旅程中，车队停下来两次，没有什么理由，他们等待，引擎减速，听着人们在外面叫喊、争吵。

       皮尔斯一路都在酣睡，把哈里当成人肉枕头一般压着。哈里只有一只手是空闲的。他轻轻探出手，没有惊醒下士，掏出记录板开始回顾旧文档。

       三小时的旅程后，哈里在记录板里发现了一个文件，不是他自己放进去的。

                                                  

       “我不明白，大人。”尼博兰说道。

       “一个差错。”凯德瓦尔德说道。“部署上的。吾主禁卫官向您致歉。”

       尼博兰笑了笑。他们在风暴鸟装货的当口登机，坐进机舱后方的座位上。飞行座椅褐色的皮制座套破破烂烂。这只风暴鸟正如凯德瓦尔德一般久经岁月。

       “恕我直言，在我看来是您这边出了差错。”将军的举手投足尽显轻快和优美，凯德瓦尔德一直十分欣赏。“我已经被免职了，哈斯卡尔大人。被大汗亲自革职。”

       “据我了解。”凯德瓦尔德说道。“那是一场激烈的冲突。您是军中耆老，拥有深邃的战术洞见，在要塞的指挥部中深受尊敬。”

       “哈，谢谢您，大人。”尼博兰说道。“但我不会回去。”

       “那次革职是个疏忽，将军。”凯德瓦尔德说道。“禁卫官指示我告知您，他希望您能回到岗位上。他对您寄予厚望。”

       “您可以向他回报，凯德瓦尔德，下官不胜感激，并受宠若惊。但我已经有岗位了。”

       “这是文书上的错误——”

       尼博兰举起手，再次笑了起来。“我累了，凯德瓦尔德，真心的。六十年的军旅生涯，最后的十二年手里没拿起过武器。在大北极战略所的时日是一段疲惫的旅程，你应该明白的。它会燃尽我们之中最优秀的人，而我已经被燃尽了。这份负担比任何前线岗位都要沉重。大汗说得没错。我不想要任何特殊关照。我把名字重新登入系统，布隆也一样。我们申请到前线去。我觉得这会儿应该记起我还是位战士。”

       “没人忘记过，将军。”

       “我觉得我忘了。”尼博兰说道。“我的调度由战争庭选定。他们给了我一片区域的指挥权。我对此深感欣慰，也决不退缩，那就是我想去的地方。再次回到前线，亲身战斗，而不是操纵它。我想，最后一次尝尝亲自行动的滋味，凯德瓦尔德大人。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向指挥部奉献了。”

       “好吧，那么，我会去协调将您调往御前之墙，或是马曼克斯——”

       尼博兰盯着他。将军皱起了眉头。

       “大人……您有所隐瞒，对吗？”他细致地观察。

       “我无法解释，将军。我很抱歉。您现在就跟我走，然后我们会处理必要的调令。”

       “凯德瓦尔德，空港必须守住。”尼博兰说道。“它很重要。”

       “是的，没错。”

       “所以当我被部署到那里时，我很高兴。在所有可能的地点中，就是那儿，很可能需要指挥接下来十天里最关键的战斗。甚至可能是整场战争中最关键的。”

       “明白，将军，但是——”

       尼博兰坐了下去。他的笑容褪去。他摘下帽子和皮革手套。

       “我想我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他悲伤地说道。“大汗在大北极战略所看到了我的缺点。他在那时就看出我已经完了。我接受，真的。但禁卫官认为我连这项任命都不合格，是吗？他认为我已经筋疲力尽。那就是你所说的文书错误。”

       “不是——”

       “别兜圈子了，凯德瓦尔德。求您了。”尼博兰说道。“您这样有失身份，对我也不够尊重。直说吧。多恩认为我年老体衰，不再适合指挥像空港这种战略要地的防御。直截了当说出来。我是个成年人。”

       凯德瓦尔德犹豫了。接着，以只有尼博兰可以听到的低语，他做出了解释。空港将不会，也不可能被守住。必要时它将会被放弃。这场防御只是表象，是为另一个凯德瓦尔德不会说明的行动所安排的伪装和诱饵。

       尼博兰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义眼上的银色瞳孔微微张开。

       “一场表演？”他小声说道。凯德瓦尔德点点头。

       “我来这里是出于吾主多恩的私人意愿。”这名哈斯卡尔说道。“他对此事充满了……应该说，歉意。他别无选择，但对被迫进行如此可悲的战术演算而深感苦涩。然后他知道了您的派驻地。他不想失去您。”

       尼博兰安静地坐着。他望向机舱，看着开始登机的青年军官们。

       “好吧。”他柔声说道。“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深感惶恐，真的，他竟然如此高看我，以至于他不惜冒着泄露关键行动的风险把我带出去。请转告他，我深感荣幸，心怀感激。”

       “您可以亲自和他说，当——”

       尼博兰伸出手紧握凯德瓦尔德披着铠甲的手。

       “我现在得出发了，凯德瓦尔德。”他说道。“您认为当我已经知道这些的时候，我能就这么下飞机，然后眼睁睁看着这些好兄弟们离我而去吗？您做得到吗？”

       “将军，我——”

       “我不能感情用事而苟且偷生。仗不是这么打的。我得走了。空港需要最好的防御，无论它战略上的命运是什么。”

       “我不应该告诉您的。”凯德瓦尔德说道。

       “或许是的，但奇怪的是，我反而很感谢您告诉我。现在我知道我的价值了，也知道我们有多少胜算。鲜少有指挥官能有此等余裕。谢谢您，凯德瓦尔德大人。现在，您应该趁着艉板关闭前下去，并回报多恩大人，我非常感谢他的信任和关照。或许……”尼博兰轻笑起来。“或许，如果我如他所想的那样有价值，我能赢得不可能赢的战斗。”

       凯德瓦尔德深吸一口气。他想要争论。他甚至考虑一把提起尼博兰，把他从飞机上直接带走。他无需顾虑尼博兰的军衔。军团和帝国军是两套体系，而军团永远凌驾于帝国军之上。但他的原体从第一天开始就坚信，忠诚派的胜利必须基于指挥体系间的互相尊重与合作，这是铁律。尼博兰在凡人之中已经位极人臣。没有合适的办法。他的一切选择都是对尼博兰纯粹的英雄主义不可宽恕的侮辱。

       +尽量……做些什么，如果还不是太迟的话。保护好他。+

       禁卫官的指示在哈斯卡尔的脑海中回响。

       “我知道这幅表情，凯德瓦尔德。”尼博兰说道。“放弃吧，大人。我心意已决。”

       凯德瓦尔德点点头。他站起身。

       “祝您武运昌隆，哈斯卡尔大人。”尼博兰说道。“愿您沙场扬威，愿祂荣光永存。”

       “您也一样，将军。”凯德瓦尔德回应道。他转身走向机舱尾部供星际战士乘坐的加速椅，开始系上安全带。

       “您这是干什么？”尼博兰问道。

       +做些什么。保护好他。+

       “与您同行。”凯德瓦尔德说道。

【1】Blackstone：黑石监狱，是皇宫内的一座监牢，位于禁军指挥部霸权之塔附近。这座监狱以产自卡迪安的黑石建筑而成。在泰拉围城期间，由于某些未知的原因，大多数帝国的囚犯都被转移到这座监狱关押。

 【2】Brontosan-pattern：雷龙型运输车，是Dracosan Armoured Transport（天龙座装甲运兵车）的一种变体。

 【3】Dracosan Armoured Transport：天龙座装甲运兵车。是帝国军在大远征和荷鲁斯叛乱期间使用的装甲运兵车。可以乘坐二十名士兵，防护性能优于犀牛运兵车，并装备了强大的武器，如双联装激光炮或破坏者加农炮等。

 【4】Aurox：野牛装甲运兵车，是太阳辅助军和帝国征兆军在大远征和荷鲁斯叛乱期间使用的装甲运兵车。

 【5】Carnodon：雪豹坦克，是帝国军在大远征和荷鲁斯叛乱期间使用的多用途中型主战坦克。该词原本是指一种形似旧泰拉雪豹的猛兽，体重约800~900公斤，约5-6米长。圣吉列斯拥有一件雪豹皮做的斗篷。

【6】 horseshoe moustache：马蹄胡子，是一种西方流行的男士胡须形状。胡须由人中开始向周围延伸，下垂至嘴唇两边，形似一个倒U字，或者马蹄铁形状。

【7】 Nilgiri Himal Way：尼尔吉里公路。Nilgiri Himal在现实中称为尼尔吉里峰，是尼泊尔境内诸多山峰中的一座，属于安纳普尔娜山，位于喜马拉雅山脉中段，分为北峰，中峰和南峰三座山峰，海拔约6800米~7000米。是尼泊尔著名徒步路线“安纳普尔娜大环线”的其中一处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