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平淡的一天，第六中学，期末考。

        考试进行了小一半，监考老师仿佛也忍不了六月初夏的热似的，偷偷在讲台上叠了把纸扇子给自己扇风。学生们一切正常，偶尔有几个作弊的，不是太明显，老师也网开一面假装没有看见，毕竟面子谁都要。
        突然，不和谐的刺耳声音传来——“这位同学你在干什么！”安静如葬礼的考场中，一个扎着辫子的女学生在撕扯着自己的试卷，监考老师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呆望着。飞舞的纸张，残破的知识，她第一次在学习上掌握了主动权。虽然她在疯狂地嘶吼，但她好像没察觉到自己的喉咙发出了声音。她明白，撕扯试卷，推翻桌椅，都只不过是孩子气的反抗方式。这种既丢面子又丟利益的事，她本来是不会干的，但，烟衔给了她莫大的鼓励。烟衔悄悄地说着话，说不如让我来帮你排解困难。她相信了烟衔。她知道烟衔是不会像那些人一样，不在意她的感受。“嘛晼晚，这样做就对了，你看，你是第一个奋起反抗的人哟，多厉害！”烟衔鼓励着那个扎辫子的，名叫晼晚的女孩带着一脸微笑推翻了抽屉里塞满书的桌子，然后一边笑着一边冲了出去。烟衔紧随其后，和晼晚一起漫无目的地冲了好久才停下来。
        “我说晼晚，体育课可没见你跑这么快呀。”“哈……毕竟这次是放松地跑嘛……头一次这么畅快的跑步……哈……”晼晚大喘着气，瘫坐在校外不远的蛋糕店门口。她意识到，自己穿着校服会显得像个不学好逃课的人，于是她把外套内外翻面，系在腰间权当披风。“现在去哪儿呢……”“都到了蛋糕店了不如进去坐坐呗？”说的也是。晼晚站起来，顺着残疾人专用的斜坡走上去。斜坡贴合脚底的感觉让她非常满足，烟衔也和她一起高兴起来。“刚好后天就是我生日了，先来给自己庆祝一下，嘿嘿。”店员看见晼晚在门口开心地自言自语，连忙过去询问需要什么服务。“买个小蛋糕吧？”烟衔的提议。“生日当然是要吃蛋糕。”“可以啊，买水果蛋糕！”晼晚挑了一个可爱的裱花水果蛋糕，就拿了份刀叉坐在角落开始吃起来。“不用吃那么着急嘛……”晼晚的速度很快，才一下就把蛋糕的一大块吃完了。家里长久以来的学习氛围给晼晚塑造了一种速度至上的习惯，所以她吃饭也总是快速地咀嚼，快速地吞咽。“反正回去考试也是找骂，不如慢慢吃，你有多久没有感受到食物的味道了？”烟衔慢条斯理地说着。“没办法，我就算慢下来，也会不自觉地重新变快。”“真拿你没办法啊～”
        “他们考完了。”烟衔提示着晼晚。那些考完的学生出了校门，或喜或悲地讨论着今天试卷的难易程度。“该回去嘞——！”晼晚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回去少不了被骂呢……”心情瞬间降到冰点。“没事，到时候我帮你顶着，你躲起来。” “呜呜烟衔你真的太好了——”“好啦，咱俩患难与共，被骂对谁都没好处。我还记得你上次哭到差点晕过去呢，希望你这次体质强一点。” “什么嘛，你上上次不也向家长妥协了嘛？就是她拿我们最喜欢的东西威胁咱俩那回，明明是一点一滴做好的手账本，说撕就撕，还好只撕了几页没被画过的。” “伤心事就别提了呗？”就这么半开玩笑半争吵的过程中，晼晚不知不觉已经站在了家门口。
        “……敲门啊。”烟衔开始催促晼晚了。“……你来敲，我不敢。” “……要是咱在刚刚回家路上被人绑架或者迷路就好了。” “唉，可惜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被绑架的。”终于，晼晚下定决心，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开门的是妈妈，妈妈开完门后就像遇到什么脏东西一样扭头去了厨房切菜。家里除了刀碰案板的“笃笃”声和水流声以外安静的可怕。“……看来是知道了。”烟衔说，“没事，这次你躲起来我帮你挡着。”烟衔貌似是下定决心一样，保护起了晼晚。“万一你克制不住咬她怎么办？”晼晚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那还能怎么办？她活该！” “好吧好吧～”晼晚笑了，安心地交给烟衔，自己去休息了。
        饭桌上沉寂的可怕。沉寂是一种最让人感到无助和害怕的事情之一。你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你也不知道如何缓解尴尬的氛围。“妈，吃肉。”烟衔把一块红烧肉夹进妈妈碗里。妈妈什么反应也没有，夹了些青菜，盖住了红烧肉，继续无声地吃着饭。“我不吃了。”烟衔咣地一下把碗墩在桌子上，站起身准备回房间。“你给我回来。”声音如同喷射毒液的蛇，让烟衔本能地不敢违抗。“晼晚，你今天是不是没考完试。” “我是烟……” “别说你是因为什么理由，你知道逃课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干出来的事吗？都是那些不想好，混社会的学生干的事！！你现在倒好，胆子大了学会逃课了？听老师说你还把卷子给撕掉了，你是不是反了天了？家长群里老师通报批评，你简直把妈妈的脸都丢尽了！！！”烟衔努力地屏蔽声音和在脑海里想一些开心的事，但妈妈越说越起劲，不仅围绕这件事讲话，而且还把以前的事拿出来翻旧账。“你看看你同桌，都是一样的年龄怎么差距就这么大？？……”烟衔一忍再忍，忍不下去了，大踏步走进房间，把门锁上，开始听歌。门外的叫骂被耳机中美好的音乐屏蔽了，烟衔放松地笑了。
        “怎么样？”晼晚问道。“不咋样，吵死了。”烟衔把耳机的音量调大，显出自己的烦躁。“希望我妈别发现你……要不然我们得分开了。”晼晚心有余悸。“好了好了，病历单上不是写着吗，咱俩不会分开的……吧。”妈妈还在门外大吼：“能的很啊？！翅膀硬了啊！我告诉你别拿个假病历单来骗我！什么精神分裂，情感障碍的，别给我扯那些没用的当不学习的借口！！”紧接着，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糟糕！备用钥匙！“烟衔，怎么办啊！” “我先躲一会你坚持一下！”晼晚看着门锁转动了两圈，看着门被猛地推开。妈妈手里拿着以前一起登山时买的未经加工竹杆，底端已经开了裂。“把裤子脱了！”晼晚双手发抖着褪去了外裤。“趴下！”如同训狗一般的指示，晼晚照做了。她和烟衔共用一个身体，趴在床上，任凭竹棍像雨点一样击落。“烟衔……好痛……” “我也是……拜托再忍一下……”妈妈听到晼晚自言自语，越发生气。“烟什么衔！这么大了还假想朋友？！你怎么不想几道数学题！！心情不好不是你不学习的借口！你编十个朋友也得去学习！！！”
        痛苦和泪水交织在一起，烟衔和晼晚的失声痛哭从一个人的嘴里发出。“烟衔不是精神分裂……” “晼晚也不是……”两人最后各自清醒的意识在缺氧中戛然而止。妈妈打累了，收手了。晼晚等嗡嗡响的大脑稍微清醒一点以后，就想着去喊烟衔。
        “……烟衔……快回答我……”乱麻的大脑，里面没有那个熟悉的声音了。“烟衔……呜啊……”晼晚哭的比挨打还要伤心。她唯一的朋友，唯一陪伴着她活下去的人，被丢弃了，被扔进了抑郁的垃圾堆吞噬了。铺天盖地的孤独和抑郁袭来，把晼晚冲的一个趔趄。她强克制住自己不自主拿起刀片的左手，再尝试着抬起右手，捏起笔，写下了歪歪扭扭的段段话。

“如果我不在了，你会明白吗？

如果我消失了，你会哭泣吗？

如果我死去了，你会后悔吗？”

        白色的纸张绿色的格子，泣血的黑字泪滴的引号。这是没有标题的现代诗，这是没有署名的歌词，这是无人认领的遗书。晼晚写的也好，烟衔写的也罢，她们中的其中一方，已经彻底消失了。相依相伴的亲人，有一位在这一刻成为了遗孤。晼晚失去了她的光明，而她的光明，被自己的妈妈亲手掐灭了。
        迈出这一步不需要太久，只需要一天的准备，一天的酝酿，在那一天的晚上开始行动。黑色的尘土在晼晚的脑海里形成潮水，里面夹杂着烟衔的尸骨……！残酷的教育，残酷的家庭！如今连自己的人格都被剥夺，思想都被改造！晼晚身着上一次生日买的漂亮的红裙子，在日记里记载着倒计时的文字。
        妈妈好像忘了今天是晼晚的生日，只是看见晼晚的考试成绩单就一个劲地数落她。“……又考这么差？你就不能学学你的同桌，你能不能不要辜负我，妈妈都已经给你创造最好的条件了，你自己也要争口气啊。”晼晚决定今天最后再自主一次，于是她用长久的沉默来反抗。“你在这摆什么脾气闹什么脸色？没考好你还有理了是吧？”
        晼晚终究是爆发了：“你们以为我只是闹脾气？？！每一年每一年我都在挣扎！我都在想明天怎么死！！你们能不能尊重我一些？！！我是人，我也是人啊！！！凭什么我处处不如别人，那你们去养他们吧！！为什么还需要我？！！我就是废物，垃圾，人渣！！！我是社会蛀虫，我是败类！！！”晼晚的声音像拼命工作导致磨损的机械，吱呀嘲哳。“讲什么东西！！别以为你声音大你就有理了！！告诉你，你是我孩子，你就得一辈子听我的！！还有你那什么叫烟衔的，和她一起滚蛋！”妈妈的声音好似母猪护崽一般，又急又猛。
        晼晚发出了天鹅死前的绝唱，激烈的音符混杂在痛苦中。“……趁我还有力气顶嘴，趁我还有意识分辨对错，听一听我心里的求救声会死啊？？！说什么自杀连自己都不爱别人怎么爱，我就是心里还妄想着你会爱我才会说啊！！！我已经什么都不牵挂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我用死亡证明的时候你才会醒悟吗？！！——”
        晼晚冲了过去，向阳台几乎是渴望地冲了过去，鞋子跑掉已经不算什么了……当然，死亡面前，体面什么都不是！她现在只想跳起来，小步舞一般，不拖泥带水的跳起来！把亲人抛在身后……再让灵魂狠狠地挣脱！如同叛逆一样，让天与地也逆转过来！她大笑着跌向天空——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相遇，撞击，碎裂，迸发！碎裂声如同宣泄情绪的说唱，红色融进彩虹宣告灵魂的成功脱逃。什么也不用管了，太好了，什么也不用管了！身体扭成微笑的弧度——太好了！终于挣脱那个无形的东西了！……
        ……就这样，她在一片内心的鼓掌庆贺声中，在歌舞升平的地狱里，给自己十六岁的生日——画上了完美的句点。

        “……孩子，孩子你醒一醒啊，妈妈错了，不要吓妈妈啊，原谅妈妈吧……”
        悔悟，终究还是迟到了。

这篇对话比较多的样子，如果没看懂就从头再看一遍XD

咱可是卯足了劲写出来比较有力的死亡呢，前面的再怎么说也是淡淡的轻薄描写。

角色名：晼晚——日将暮的时候        烟衔——烟黄：枯萎/ 衔蝉：猫——枯萎之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