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民专栏丨《敦刻尔克》的故事 远比107分钟的电影更惊心动魄(下)

布洛涅:绝境中的禁卫军
与此同时,在挫败了英法联军的反击之后,德军高层却对未来的军事部署产生了分歧,他们担心前头部队可能会被切断,因此要求暂停进攻,但另一方面,诸如隆美尔等前线指挥官却有不同的看法,他们认为应当加快进攻速度,这样,才能将英法联军包围在海岸一带。
此时,对英国远征军来说,撤退已成了仅有的选择,而当时,可以供他们乘船离开的港口只有三个,这就是布洛涅、加莱和敦刻尔克。也正是因此,这三个港口顿时成了必争之地。如果英军能坚守布洛涅和加莱,那么,不仅远征军的南翼会得到保全,同时,这也会为英军主力从敦刻尔克撤离创造有利的条件。

正是因此,英军决定必须守住布洛涅和加莱。而守军将从本土调集——他们也是当时英军手中为数不多的预备队之一。为了保卫布洛涅,在5月21日夜间,英军从本土调来了威尔士禁卫团和爱尔兰禁卫团的一个营,他们得到了一个反坦克炮连的支援。
当英军抵达时,布洛涅已经挤满了难民,他们聚集在码头上,迫不及待地试图登上来自英国的船只,这让英军不得不用暴力才勉强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同时,港口内也没有任何防御设施,唯一的驻军只有1500名后勤人员。而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德军的第2装甲师正在向这座城市逼近。

22日下午17时30分,德军出现在了爱尔兰禁卫团的视野之内。在短暂的炮击之后,他们在坦克的掩护下发起了进攻。在短暂的交火之后,其领头坦克很快被炮火击毁,支援的步兵则纷纷被机枪打倒。夜间,德国人再次进行了类似的尝试,这一次同样遭到了迎头痛击。但事实上,这些被打退的德军只是一支先头部队,随着其增援部队抵达,爱尔兰禁卫团和威尔士禁卫团被迫向城镇中心后撤。

与此同时,在城镇的东面,法国人据守的阵地也被突破。同时,英军还得到了一条令人沮丧的消息:鉴于局势危急,本土已经无法再提供任何增援——在绝望之下,当地的一部分英军最终向德军投降,其余则在5月24日乘船回国。

加莱:猝死的步兵旅
与此同时,加莱的局势也危机四伏。由于此时,英国本土的正规军都被编入了远征军麾下,因此,当德军兵临城下时,上级只能派出一支小部队——第30步兵旅,以救援这座危在旦夕的城市。之前,该旅一直在英国南部守卫海岸线,但5月21日傍晚,他们却突然却被告知要动身前往法国。令人惊讶的是,即使如此,他们只用了四个半小时便完成了准备,甚至一些休假的成员也设法回到了军营。
第30步兵旅的指挥官是克劳德·尼科尔森准将(Claude Nicholson),麾下包括了三个营:国王属皇家来复枪队第2、第7营,外加来复枪旅第1营。另外,该旅麾下还有约40辆MK I和MK III型巡洋坦克(来自皇家坦克团第3营)。他们的任务是不惜代价守住加莱市——但在德军的轮番轰炸之下,加莱事实上已经奄奄一息:城内的电力和供水被切断,甚至食品也严重不足。不仅如此,就在英军抵达后不久,德军第10装甲师就出现在了城外,并对守军展开了进攻。

换句话说,第30步兵旅实际是被投入到了一个“高压锅”中,战斗很快进入了白热化状态。一份报告中写道:“每一条街道、每一栋房屋都爆发了惨烈的争夺。”期间,英军的大部分坦克很快被击毁——因为它们的装甲厚度只有不到14毫米,同时,英军步兵也缺乏重炮掩护,在大部分情况下,他们只能用步枪和机枪阻挡德国坦克的前进。
面对惨重的伤亡,第30步兵旅被撤往城镇中心。期间,尼科尔森把指挥部搬到了旧城堡中,其麾下的部队则分别在城墙上和附近的几座棱堡中占领了阵地——但这些工事已经长期荒废,它们唯一能做的,仅仅是为守军多抵挡一轮炮弹而已。

尼科尔森多次要求获得增援,但他最后得到的只是一道命令:“你们坚守的每一个小时,都会对远征军的撤退带来巨大帮助。因此,政府要求你们继续战斗……再次重申,我们并不会安排撤退。”与此同时,在德军这边,也发生了一系列决定历史走向的重大事件,它们将决定加莱和敦刻尔克英军的命运。
5月24日,希特勒下达命令,要求先头部队暂停前进——因为不久前,他已经接到报告,其麾下的装甲师已经损失了一半的坦克——如果要继续追击英国远征军,那么后续的、占领法国的行动可能将无以为继。基于这种考虑,24日晚间,希特勒要求装甲部队停止前进,同时巩固阵地。这一命令在前线引发了轩然大波,但是,希特勒的意志容不得半点质疑。

让我们把目光重新放到加莱——上述转折似乎给了守军以喘息之机,但情况事实上恰恰相反,事实上,德军最高指挥层认为,攻陷加莱恰恰是巩固阵地的前提条件,也只有如此,他们才能释放出整个第10装甲师——在25日清晨,德军又恢复了对城市的炮击,紧随其后的是一轮大规模进攻,虽然第30旅设法守住了阵地,但该部队已经极为虚弱,其麾下的各营分别只剩下了大约250名官兵。

26日凌晨,200架德军战机呼啸着涌来,在震耳欲聋的爆炸之下,英军据守的堡垒和城墙分崩离析。一份记录写道:“这也注定了第30旅的命运。德军士兵从缺口涌入,俘虏了惊魂未定的幸存者。15点,加莱内城和各个城堡都已经陷落。”在别无选择之下,尼克尔森只能下令投降,等待他们的,将是长达5年的战俘营岁月——就在加莱陷落后三个小时,敦刻尔克的英国远征军也开始了他们的求生之旅。
5月26日:大撤退第一天
1940年5月19日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日,在这一天,皇家海军多佛尔指挥部的司令官伯特兰·拉姆齐海军中将(Bertram Ramsay)被召到了伦敦的陆军部办公室,这里有一场至关重要的紧急会议:会议的主题是如何把英国远征军撤回国内,上级要求从20日起,每天撤回2000名非战斗人员,而从22-25日再撤回15000名后勤基地人员,最后,从25日起,拉姆齐将必须做好准备,尽可能多地将远征军的战斗部队撤回国内。拉姆齐后来回忆说:“从来没有想到,我的责任将是如此艰巨,而目前的局面又是如此棘手。”

返回后,拉姆齐将指挥部设在了多佛尔的一座隧道内,这条隧道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拿破仑战争期间,二战后,该隧道又被重新启用,在成为拉姆齐的总部前,曾是一座战地医院,而其“神经中枢”是一条开凿在海岸峭壁上的走廊,在尽头面向大海的地方就是他的办公室,除此以外,隧道内还有一座大型会议室——也正是在这座房间内,拉姆齐制定了远征军的撤退方案。由于在一战期间,这里曾是一个辅助发电厂,因此,该方案后来也被命名为“发电机行动(Operation Dynamo)”,至于指挥部则被称为“发电机室”。

按照拉姆齐的设想,海军将动用30艘海峡渡轮、12艘渔船和6艘近海货船,每天从加莱、布洛涅和敦刻尔克撤出1万人;为降低空袭损失,在三个港口中,任何一个都不能有两艘船只同时停靠,同时,在海峡对岸,远征军的作战参谋罗伯特·布里奇曼中校(Robert Bridgeman)也在熬夜制定方案,而他的任务远比海军方面更为艰巨:具体来说,他要为上百支部队安排通往海滩的路线,这些路线不仅应可以容纳大军通过,而且还应该便于守卫。具体来说,他必须考虑许多事项,比如有没有阻挡敌军的天然屏障,有没有城镇可以作为立足点,有没有能够炸毁的河堤,以迟滞德军先头部队的行动……如此等等。在反复研究了地图后,布里奇曼决定将撤退地点选在敦刻尔克周围40公里的地区。

与此同时,各方的对撤退的前景却毫不乐观,按照悲观估计,如果德军全力进攻,远征军最多只能坚持两天——换言之,真正能撤退的人员,可能将不超过4.5万。在英军之中,持类似观点的高级也是比比皆是。第2军指挥官阿兰·布鲁克回忆说:“我不能隐瞒的是,即使在最理想的状况下,远征军的大多数人员和装备都将不可避免地损失……如果有25%的人员生还,那将是谢天谢地。”一位更高级的指挥官更是绝望地写道:“英国陆军将会消失,至于它无与伦比的骄傲历史,也将因此随风而逝。”

事实上,在撤退最初,盟军指挥官所做的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但另一方面,在德国人也发现,对于如何消灭这样一支被围困的大部队,各个指挥官们也毫无头绪。事实上,从一战爆发到1939年的波兰战役,德军从来没有对一支近40万人的大部队实施过整体围歼——何况这支部队保持着良好的组织。

对如何消灭英国远征军,各方争论不休。德国空军总参谋长汉斯·耶顺内克(Hans Jeschonnek)自夸说:空军可以独自将英军粉碎。由于希特勒不愿再让陆军蒙受损失,这一提议很快得到了通过。尽管此时,前线空军部队对这一任务不甚热衷,但耶顺内克仍然相信,滩头的英国人有30万,在德军的空中封锁之下,即使每天撤出几千人,他们也不可能在短期内撤完。

另外26日、德国海军中将奥托·施尼温德(Otto Schneiwind)提交的一份备忘录更是加深了他的自信:“在匆忙和准备不足时,携带重型装备的大部队根本无法完成有序的撤退。虽然天气放晴时,士兵可以在海岸地带,搭乘小型船只回国,然而,皇家海军却并不具备实施这种行动的条件,且没有迹象表明相关计划正在进行,或是正在准备。”
这一估计简直是大错特错,当天傍晚,英军的撤退便已开始。行动的首要任务之一就是为建立一条安全航线,以避免船只被轰炸机或潜艇击沉。因此,拉姆齐首先需要在撤离地区的东面建立一道防御屏障:即用扫雷舰清理航线周围的雷区,并安排战斗机和舰艇定期巡逻。除此之外,他还必须找到足够的船只,而在26日,能立刻投入行动的是15艘运营于英吉利海峡或爱尔兰海上的渡轮和邮船——另外,还有至少80艘其它船只停泊在周边地区,它们可以在稍加准备后投入使用。
26日晚,第一批执行“发电机行动”的舰船离开了多佛尔——它们是驱逐舰“沃尔西”号(HMS Wolsey)和蒸汽渡轮“莫纳岛”号(Mona’s Isle),它们在当天午夜抵达了敦刻尔克。随后,“莫纳岛”号满载着1000多名士兵离开了码头,其中大部分乘客此时都已经精疲力竭。作为其中的一员,史诺登少尉依旧记得,在登船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进入船舱,然后找一个角落呼呼大睡,但随后发生的事情完全出乎他的预料:“我突然被一阵声响惊醒,仿佛有人在敲击船身——这是德军的第一轮炮击。”

为避开浅滩,在离开敦刻尔克后,英国的船只必须紧贴西部海岸航行几英里,但这段航程也处在了敌人的监视之下,许多船只因此遭到了猛烈炮击。在几分钟后,“莫纳岛号”便被数枚炮弹击中,其中受损最严重的是船尾,一发炮弹穿透了甲板,进而炸掉了尾舵。但幸运的是,这是一艘双螺旋桨船,可以设法靠调整螺旋桨的转速改变航向。随着船只慢慢驶出火力范围,部队再度定下心来。史诺登少尉回到甲板底下睡觉,其他人则留在甲板上,沉浸在明灿灿的晨光里。
但不久,少尉再一次被惊醒——因为甲板上传来了冰雹般的声音。6架德军战斗机正在扫射船只,而在舱面上,炮手们正在一片慌乱中开火还击。一名叫波普(Pope)的军士独自匍匐在船尾的枪炮下,四颗子弹几乎将他的右臂撕碎,但这名军士仍在执拗地用左手开火,直到敌机转身离去。27日中午左右,“莫纳岛”号终于摇摇摆摆地返回多佛,船上二十三人丧生,六十人受伤——在平时,这趟70多公里的旅程最多花费3个钟头,但这次,它却消耗了11.5个小时。

而另外两艘艘在首日成功抵达的,医院船“根西岛”号(Isle of Guernsey)和“沃尔廷”号(Worthing),它们几乎是“顺着地平线尽头的火光”找到了敦刻尔克,然后在黑暗中运回了600名重伤员。同时抵达的,还有南方铁路公司的渡轮“奥尔良少女”号和海峡渡轮“奥里王”号(King Orry),它们分别搭载了1400和1131名士兵,一名乘坐“奥里王”号的士兵写道:“油库在燃烧,栈桥和码头支离破碎,港口起重机的钢架映照在火光中,仿佛在炼狱中烧灼的骷髅。在这个似乎永远不会终结的夜晚,只有炸弹的爆炸和房屋的坍塌在提醒人们时间正在一点点流逝……如果地狱真的存在,那么,它一定曾于1940年5月降临在敦刻尔克。”——在第一天,只有7669人被成功疏散,对远征军来说,丧钟敲响的时刻似乎越来越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