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香如故剧本赏析 第一篇 瑞龙脑香（又名雨霖铃）
第一幕 力士挖坟
高力士：年轻的时候总以为
坟都是用来埋死人的
很久之后才明白
坟不过是个标志
至于下面到底有没有死人
哼
鬼知道
就像这个坟
其实就是为了告诉有些人
她被埋在位置距离这个标志到底有多远
我当然能记得
因为就是我埋的
啊对了
他们也记得
哼
他们监视我只是为了确认
我们今晚没有其他用意
泉引通行
香魂无咎
彼岸归来
天地冥冥
哎 3年了
要不是他说出你跟这香的秘密
我一直都还以为这就是一款普通的香
香魂圆满
香魂圆满
你别记恨圣上了
到了下面我也会跟他们说
我就是那个亲手杀死杨贵妃的人
我叫高力士
旁白：高力士来马嵬驿挖坟
应该是在公元759年左右
因为很快他就被流放
现在监视他的人就是新皇帝派来的
高力士今晚的主要目的
是想给杨贵妃改葬
因为几年前的马嵬驿事件
他们只是匆匆忙忙掩埋了她
一切都太突然了
所以当时连口棺材都没准备
但令人奇怪的是
他们今晚这次行动
在史料上的记录非常非常少
只有简单几句话说
坟里边都已经烂光了
几乎空空如也
就像杨贵妃从来不曾埋在这里一样
但有一样东西几乎完好如初
那就是杨贵妃从不离身的那只香囊
旁白：唐代的这种香囊其实是一种金属套球
里边的悬挂方式就跟陀螺仪一样
就是不管你怎么转动
里边装的香料都不容易撒出来
所以就可以安全的把它放在袖子里、被子里
这种微型香炉在那个年代
也被叫做香囊
史书上并没有交代
这个坟墓后来怎么处理
但是专门记录了这个香囊
被郑重的带回去
交给了已经被架空为太上皇的李隆基
其实高力士今晚做的事情很危险
因为他像是一种信号
在政治上缅怀旧人
往往会被认为对当下不满
高力士刚才焚的香是非常特别的一种
即使是监视他的人
也能立刻辨认出
这就是杨贵妃生平最喜欢的那款香
这种进贡来的香非常珍贵
就算是开元盛世
唐明皇拿来赏赐杨贵妃
一次也不过就10枚左右
高力士今晚来挖坟
就是被这种香给引来的
因为半个月前皇宫里来了一位故人
他给太上皇献上了一顶他的旧帽子
而那顶帽子上居然存有杨贵妃的香气
第二幕：礼物
旁白：贺怀志进宫的时候已经过了申时
南熏殿早就没了当日的排场
在暖阁外面打瞌睡的高力士
似乎成了象征性的守门人
三年没见
那个曾经红遍朝野的老阿翁
这回真的老了
贺怀志：阿翁
高力士：怀智啊你可是变样了
我还以为你这个老琵琶也失散了呢
贺怀志：是差点，曲未终不敢散呢
高力士：嗯说得好 说得好啊 你进去吧 圣上在里头呢
贺怀志：您这熬的什么药啊
高力士：啊这个 老药 哎
旁白：自从李隆基成为太上皇之后
高力士再也不会盘问访客的来意
虽然他觉得
贺怀志今天青袍束发的装扮有些奇怪
但他知道
这个素有情义的乐士
一定是来探望圣人
太监甲：宣，太常寺乐师贺怀智上殿
旁白：几年来
贺怀志曾经多次预想过唐明皇
当下的状态
一个叱咤风云近50年的老皇帝
在痛失所爱 江山易主之后
哪怕从此一蹶不振也可以理解
但他确实没想到
抽离了天子气度的李隆基
现在居然有一种劫难后的慈祥
李隆基多少觉得有点奇怪
贺怀志既不明说这盒子里
装的是什么礼物
也不寒暄这几年的离别遭遇
甚至他似乎故意躲避了目光
他是要弹琴吗
这实在不太像个欢乐的前奏
不过把一个布囊
装在这种密不透气的锡罐里
李隆基知道
这一定是个有特殊用意的礼物
他似乎闻到了一点熟悉的味道
很淡很淡
若即若离
能是什么让贺怀智来送这个哑谜呢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
这袋子里装的
可能是一段回忆
暖阁里出奇的安静
安静的让人担心
战乱以来李隆基再没有笑过
返京以后更是变了一个人
他想努力忘掉之前所有的生命
无论是欢喜还是悲伤
因为每个瞬间对当下来说
都在悲鸣
李隆基终于明白了
刚才为什么会有熟悉的感觉
因为这是杨贵妃的味道
瑞龙脑香
这种香在李隆基的嗅觉记忆里
只属于一个人
几年来他都一直在回避这种香
而高力士也刻意把他们身边
所有可能接触的因素
给隔绝了
因为他们都怕
怕从心底召唤出彻骨的痛
贺怀智的手本来是压住琴弦的
因为他怕提前发出声响
他一直很小心
可现在他的右手已经抬起来了
他似乎是专门在等待李隆基
痛苦的这个时刻
这个时候的贺怀智显得特别陌生
也出乎寻常的冷漠
虽然贺怀智几乎一生都在为皇帝演奏
但这是他最虔诚的一次
这倒并不是因为作曲者是皇帝
而是因为他祈祷过
祈祷那缕香魂今天能来这上空
跟他一起听一听这忏悔的追悼
高力士：嗯？ 是这首曲子
对 这就是皇上在上亭驿作的曲子
我记得 那天晚上
雨 下了整整一夜
第三幕 雨淋铃
李隆基：力士 力士
高力士：哎来了 皇上
李隆基：昨天的铺盖哪去了啊
高力士：啊 天凉我给您换了一床
李隆基：胡说 这还不如那个厚实呢
你这是要干什么 啊？
行 你们都这样 哼
你们 就都这样吧
高力士：皇上这两天您就没怎么睡
李隆基：你换套被褥 我就睡着了？
高力士：都是那瑞龙脑香闹的
这被子上的香气一天不消 您就一天不睡啊
圣人啊 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李隆基：得了？得了。不得了又能怎样，得了……
高力士：皇上
李隆基：得了
高力士：哎皇上
李隆基：得了
高力士：圣人呐
李隆基：不得了
高力士：哎我我给您 您看这不在这吗
您闻闻 您闻闻
李隆基：朕当了一辈子不得了的皇帝
今天才明白 说人不得了 其实是个诅咒
她在的时候没注意到
这瑞龙脑香又这么冷
冷的让人寒心
也不知道她
为什么偏偏喜欢这种香
啊，谁？
高力士：是檐铃，雨打檐铃的声音
李隆基：雨打檐铃？拿琴来
高力士：哦好好好
旁白：长夜属于孤独的人
这是李隆基最难熬的时刻
黑暗中一下子袭来三种悲凉
夜雨、风铃
还有空气中残留的冷香
李隆基今晚写的曲子起名就叫雨淋铃
后来很多文人都给他重新填过歌词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柳永的那首
今宵酒醒何处
杨柳岸晓风残月
杨贵妃遗留的香味
一直恍惚着李隆基的记忆
今天之所以更加严重
跟这场雨有很大关系
识别气味需要足够的气味分子
而相对湿润的空气
能帮助鼻腔捕捉结合那些气味分子
这也是为什么在下雨之后
我们总是会觉得气味更加明显的原因
瑞龙脑的留香本身就非常深刻
再加上这一夜大雨
温度湿度听觉嗅觉
所有感官都开始渲染同一个目标
所以李隆基恍惚了
这寒凉的香气
已经成了无处不在的眼睛
冷冷的看着自己如何面对背叛和伤痕
马嵬驿的记忆中断之后
唐明皇再也没闻过这种香味
直到贺怀智献上这顶帽子
但问题是
贺怀智的帽子上
怎么会有杨贵妃的香味呢
第四幕：怀智的帽子
贺怀智：天宝十三载五月二十三
陛下与亲王对异
命臣伴驾
独奏琵琶
当时贵妃抱着他的康国猧子
就在一旁观战
臣虽然远离棋局
但通过贵妃和陛下的表情
便能猜出一二
陛下快要输了
她永远都那么善解人意
哪怕是一场棋局
也不会让陛下尴尬
那不是风 是天香
那一刻
臣见到了菩萨
罗秀冬香香不已
红蕖袅袅秋烟里
这清凉之意
便是观自在之音
臣一生执迷丝弦终得开悟
香 是天地正气
世人喜香厌臭 这道理不证自明
佛有生香之体
人有向善之心
如此清凉之香
正是合乎天地温存之举
其实古人弹琴焚香
乃是洗心通窍
只为得证天人美好
今日仰见菩萨低眉 顿晓慈悲六道
天香至善
臣愿以卑微的余生供养
第五幕 断肠的琵琶
李隆基：你跟朕说这些
什么意思
旁白：这确实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因为怎么回答立场都不对
所以贺怀志只能选择用音乐来双关
贺怀智：陛下这首雨淋铃
本不是为琵琶所做
但悔恨之意天下共情
故昧死奏闻
愿陛下垂听
李隆基：悔恨？
贺怀智：是悔恨
臣今日上殿便是为此悔恨而来
臣流落岭南时便已听得有人传唱此曲
但奇怪的是
明明是凄婉绵长的曲调
却偏偏唱了入声韵
导致处悲怆
句句都成断崖
让人回头无路
托足无门
到了最后
在乐曲收尾处
那里本该叠浪回溯
首尾呼应
但却偏偏要在原地踏步
最后用一个跨度极大的高音斩断来路
不许回望
不许缅怀
一切都只能戛然而止
臣之所以不用拨板
就是想体会那手弹本意
但臣发现了一个荒唐之处
最后此音虽高
却很难压住前面重复的回响
若要保持响亮则必用重手
但是思弦不同于管箫
如此强行勾挑
琴弦必断
陛下当初以瑶琴作曲
后来却只能改用管子吹奏
既是无奈
也是想说此乃不可调和之弦
断，不能续
高力士：贺怀智 你够了
贺怀智：不过臣今日上殿
是想为贵妃弹一弹另一个弦外之音
臣已经没有亲人了
说完这句可以死了
陛下的悔恨
并不是因为当初的自保
而是因为自私
高力士：放肆，你大胆
马嵬驿是一场兵变
你知道什么是兵变吗
贺怀智：对，军士们确实说过
说贵妃是什么红颜祸根
所以才要杀她
你信吗
我想这在皇宫里应该不算什么秘密吧
马嵬驿杨国忠才是真正的目标
至于贵妃
不过是个顺带的要挟
是要看陛下
是不是愿意在那个时候让位给太子
高力士：胡说！你在场吗？你胡说！
贺怀智：阿翁，天下都说是你劝陛下赐死了贵妃
你可知为何
高力士：没错是我
是我害死了娘娘 你要怎样？
贺怀智：我能怎样？悲伤而已！
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悲伤更无奈的吗？
贵妃根本
高力士：不许你提贵妃 不许你提 就是不许
你算个什么东西
贺怀智：我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等死的乐工而已
我准备了三年
才有足够的勇气来弹这一曲悲歌
高力士：悲歌？难道皇上不比你悲吗
啊
你想过当时的场景吗
他们连宰相都敢杀你懂吗
军士们没有退路
贺怀智：既然这样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贵妃
而要留出时间故意让陛下选择
选择什么
谁是筹码
其实不过是要逼出个姿态而已
一个让了位的皇帝
他的妃子能有多大威胁
可惜太子赌错了
他面对的
已经不是那个送荔枝的丈夫了
而是50年的君王意气
可是这意气最后连一个月都没撑到
太子还是自行登基了
只有贵妃
她至死都认为这是别无选择
红颜薄命
只欠一死
他最后应该很安静吧？阿翁
第六幕 马嵬驿的香囊
旁白：史料上记载
杨贵妃在被赐死之后曾经苏醒过一次
原因不明
也许是因为杨贵妃生命力旺盛
也许是因为高力士根本就下不去重手
这当然带来了最痛的记忆
他的痛夹杂着一种身份的恍惚
那个女儿般的主母
居然被自己杀了两次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旁白：嘲笑还是同情
感慨还是警示
1,200年过去了
不同的人群在马嵬驿
看到了不同的角度
就像皇帝一直觉得
他是因为江山丢了女人
但可悲的是
历代文人都说他是因为女人丢了江山
第七幕 此恨绵绵无绝期
李隆基：住口 住口
高力士：圣上 圣上 太上皇
去把贺怀智给绑了
李隆基：等等 朕知道
你今天是豁出去了
你敢把这个帽子拿来
说明你没有顾忌了
你也想给她讨个公道吗
好有种
你接着说
说
贺怀智：陛下可能不知道
贵妃为什么最爱用这瑞龙脑香吧
臣以前也不知道
开元 天宝 名香无数
而贵妃最爱的
只有这瑞龙脑一种
臣听说了马嵬驿事变之后
便从交趾一路搭船出海
一直到了婆利国
才找到了这种香的产地
岭南向南越来越热
臣在交趾已经热不可耐
可到了婆利国才知道什么叫酷暑难当
但就在这天下最热的地方
生长出一种参天大树
而在树的肚子里
居然孕育了一种冰一样的东西
这就是瑞龙脑香
更奇怪的是
这香闻起来居然真的有寒凉之气
可笑吧
最热的地方生出最好的冰片
而最好的冰片还只能用着熏烧的方式
才能还原那种冷香
这才是真正的炎凉
贵妃选用此香
乃是为了提醒自己
要在这世上最富贵的地方
体会炎凉
这琵琶
唱了一辈子欢歌
终于也知道了什么是肝肠寸断
好啊
好
不枉此生
陛下 阿翁 曲终了
史料上最后一次记载贺怀智
就是这次给李隆基献香
我想无论他献上贵妃香的动机是什么
应该都得到了谅解
毕竟
他们是这世上最爱杨贵妃的三个人
我第一次闻天然瑞龙脑香的时候
也很吃惊
它居然是这样一种奇妙的香味
清凉但并不刻薄
端庄又不失缠绵
瑞龙脑就在这矛盾的夹缝中吐纳耗尽
最后连一抹香灰都不剩
生死去来看不出任何痕迹
当然
除了上空弥漫的无处不在的那种炎凉
其实这世间有些东西就是这样
就是要用消失才能凸显它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