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方》第一部分 封疆之界 第一章
致所有我爱的人，和所有爱我的人
作者：牛顿第三运动定律（等压线稀疏）
第一章（4630字）
地上是一层雪花铺成的地毯，他们透过林子，看见一座饱经风吹雨淋、屋檐较低的长形的房子。走进了，看出是用原木和苔藓叠砌起来的，绿色的窗框反射着火烧一般的晚霞，上面的油漆在一点点剥落。
“就是这里了。”
两个人已经下了马，把它们牵到了马厩里，把靴子蹬蹬干净才走进去。
客栈里黑不溜湫的，有只大火炉在屋角亮着火光，天花板很低，头顶有一盏寿命将尽的萤石灯。屋内两边那些酒渍斑斑的棕木桌上摆着些盘子和酒杯。两个基斯人坐在炉边烤火，喝着小杯浑浊的酒。
“还有客房吗？”
“当然。你们……要大床房不？”
“不不——不用，普通的客房。”云离连忙说道。
那伙计笑着看着他们两个。
“这是押金。”
“给你。”
“请问你是店主吗？”
“不是，我们老板今天一早就出去打猎了，估计现在快回来了。”
“哦好的，谢谢。”
两人挑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一个围着蓝围裙的姑娘走过来，头发上系着条红色的丝带。
“要来些酒吗？暖暖身子。”
“我可喝不了多少……”
“没事，就一点。”
“行吧，等会儿可别让我把你抬到楼上。”
寒烟一下想起了他们在季扬斯克时，遇到了一个老朋友。寒烟破天荒地喝了三瓶克泠红酒，然后踉踉跄跄地被云离拖进了客房。
“那……你们有水晶果吗？”
那姑娘点点头。
“来两杯水晶果汁吧。”
云离还记得小时候，冬天和寒烟一起跑上山林里去挖水晶果。那真是美好的时光啊。
“你们的炉子烧得真暖和。”
那姑娘笑笑，转身走向了隔间。
窗外夕阳一点点斜沉，橙黄的光线穿过雪地里细长的树干照向窗户，琉璃折射出五彩的光斑，点染在这小屋的四壁上。云离看向窗外，眯起了眼，看着夕阳，看着晚霞。霞光把她那白皙的脸照得透亮。寒烟看着她，蓝色的短发自然地撂在两肩上，白色的棉布衣仿佛隐约透着淡青色。
“寒烟，不管我们能不能看到天柱，你有没有想好接下去要去哪里？”
“去任何地方啊。你想去哪里，我就和你一起。”
“可是，督焰要让我尽早回去，回云冈镇……”
“哎呀，云离，难道你不喜欢我们就这样在一起闲逛吗？穿过万断山脉，去安森，去季扬斯克的沙漠里探险，再直奔到北方，或者去东庭，都是有意思的地方啊！”
门打开了，几分冷气灌进了小屋。一对夫妻手挽着手走进来。三个矿工模样的穿得脏兮兮的人把身上的雪抖抖掉，挑了张桌子坐下，把那姑娘喊来要了瓶华丹，然后点起烟来，烟气在昏黄的光线里升腾。一个高瘦的男人走向了前台，和那伙计畅快地聊起天来。小客栈里一片热闹。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天边一片火烧般的红色。
“我决定好了。”
云离双眼真诚地看着寒烟。
门突然又被打开，一个披着皮大衣的长满胡子的男人走了进来，身上背着支弓枪。“哈哈！兄弟们！知道我今天打到了什么吗？一头崆山鹿！”
“哎呀，宋老板真是幸运啊！”
宋柯，这旅馆的主人，左手拎着鹿角，抖抖掉身上的雪，大踏步地走向了前台。
“小鹳，帮我处理掉！”
那前台的伙计应了一声，扛过留着血的鹿，走进了后房。
宋柯忽然转头看看，看到一地的暗黑色的血和雪水，皱了皱眉头。“怎么这么脏！”
云离看到，那姑娘刚给一座的客人倒碗茶，听到这话，立即转身跑着小步去拿拖把。
前台放出了音乐，应该是于结一带的民歌，颇有西部的韵味。当然，这里已经是迈灵山脉的西边了。他们刚把酒喝完，一听到音乐，就激动地站起来到厅室中间来，泛着醉意的脸上是一圈圈红晕，全都眯着眼，那基斯人浓密的眉毛像画上去的一样。
寒烟指给云离看，那就是宋柯。
寒烟站起来，贴着墙壁走过手舞足蹈的人群，走向了靠在桌上的宋柯。他正一边咂着酒，一边饶有兴味地看他们摇来晃去。
“这群人就这样，一听到音乐就要这样。也真是够奇怪的。”宋柯自言自语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摇起来。
“但——于结音乐确实有节奏感。”
“是吧，蓝头发的小兄弟。”
“啊，对，确实确实。”
“别拐弯抹角了，找我什么事？”
“啊，你真的认得我吗……”
“我想想……”宋柯从他大衣的内袋里取出一包烟，“要抽不？”
“不用。”寒烟靠在桌檐，等着他的回答。
“小伙子，你也许不知道，之前他们派过多少人来吧……我奉劝你一句，别自讨苦吃，也别自寻死路，这样对你我都没好处……”
寒烟感觉自己一头雾水，但他极力保持自己的镇定。“我只想打听一下。”
“之前的人可都是这么说的——结局可没一个好的。”宋柯面对他，话语间似乎有些戾气。
寒烟这时才看仔细宋柯的脸。皮肤十分的粗糙，有无数寒风刮过的痕迹。
寒烟不得不去揣测宋柯说这话的意思。他明显是在劝自己不要去找天柱。说到底，他还是有些害怕“不好的结局”。“哎，这无妨，万一成功了呢？”
“那姑娘是跟你一起的吧，长得倒真是标致，可惜啊……”
寒烟看着云离坐在那里剥着水晶果的皮。忽然，他看到她背后有一个人正在一点点接近，手里拿着一把……
寒烟霎那间意识到不对劲。
“我说你们，怎么就不愿意放过我呢？都多少年了，多少次了……我也不是成心要和那些该死的西部政府议员们作对……凡事都要讲个限度啊！”
云离忽然从椅子上弹起来，旋即从剑鞘中拔出剑。只听得清脆如铜铃的金属碰撞声，桴止响腾，一把匕首落到地上，插进地板中。然后，闪着寒光的剑锋直直对准了那个人的胸口。他显然处于万分惊恐之中，踉跄着往墙壁上退。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那里。空气突然变得怪异起来。原本热闹的小旅馆瞬间只剩下音箱里的于结音乐。
然后就有窸窸索索的声音从各个地方冒出来：
“怎么了？”“什么情况？”
而更多的人，都冷眼看着她，似乎是一种仇恨，有人看向了放在墙壁边的几把铁剑。几把挂在墙上的长短不一的剑，剑背上残存着暗红色的渍迹，分不清是血迹还是铁锈。
寒烟一下陷入了呆滞的状态，很快又回过神来，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宋柯也未曾想到会是这样。他张着嘴，却说不出话。仔细盘算着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你想干什么！”
寒烟连忙跑过来拉住云离。
“好了好了。把剑收起来！这只是个误会，是个误会而已！”
“宋柯！你认错人了！”
……
云离依旧侧着眼看宋柯。而寒烟和宋柯已经有说有笑地在一起喝起了酒。
“云离，你要不先上楼去休息吧，时候也不早了。”
“哎呀，你们是想去找极天之柱啊！这一带流传的传说很多，我倒也知道一点，但传说终归是传说，别太当真。”
“后面这座山头翻过去后再走一段路，一直往山下走，那里有一片很大的沼泽，传言说天柱就在沼泽里的某个地方。沼泽再往外，就是西氓海了。”
“谢谢。其实——我也不期盼真能找到。我是想这样四处游历，可以多些见识，多结交些朋友。”
“哈哈哈。”宋柯把酒杯伸出去，和寒烟碰了碰。那些基斯人还在不知疲倦地跳着舞。他想起那个令他尴尬的误会。
“我们这误会可真够大的！”
“没事没事——元琴，你认识她吧，她让我们来找你的。”
“元琴啊！那个死娘们！”
白杨一怔，连忙岔开话题。
“话说，你说你和议员作对，是什么事啊？”
“我以前，干了五年走私香烟的活，就这么简单。”宋柯笑笑。“这把弩枪，已经被我用来杀了十来个人了。”
“那这些人呢？他们甘心为你效劳？”
“有些人是从那时起就和我一起干的。”
“还有，寒烟——”宋柯把吐着酒气的嘴凑上来。“知道三年前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那群政府的军队，就在一个很普通的傍晚，开进村子里来，就西边不远的那个于结村。他们要抓一个逃犯，当然，不是我。他们搜索到半夜没有结果，就把整个村的人屠杀了！他们中许多人都是逃到我这儿来避难的！”宋柯乘着酒意，变得激昂起来。“看见那个女孩了么？她爸妈就在那时被杀了！要不是我把她当作干女儿……”
“你待她好像也不怎么好呢。”云离忽然插进话。
“哼哼，你哪只眼睛看到了？我……”宋柯一时语塞，皱紧眉头，伸出手在空中胡乱地挥了几下。
“还有，要不是这个西部政府，我也不会沦落到这种穷乡僻壤！”
好一阵沉寂。宋柯不说话了，只顾往嘴里倒酒。
“这小姑娘好像不怎么喜欢我啊！”宋柯瞧瞧云离。
云离并不去理会。“行了，寒烟，别再喝了！”她想去把寒烟拉开，但也仅仅是做了个样子。
“哈，这么着急干嘛！这群人就是到了一更也不睡呢！反正太阳出得晚，随便睡到几点！”
寒烟也没有想动的意思。“云离，别那么扫兴啊！你累了的话，先上去啊。”
“我们明天可要一早就出发的！你现在晚上这么累，明天还能有精神？”云离没好气地数落寒烟。“又喝这么多酒，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
寒烟才觉得脸上有点火辣辣的。突然，困意携卷着醉意冲上来，寒烟感到有点招架不住。眼前的各种东西在左右摇晃着，拖拽出一片片重影。
“啊，啊，宋老板，今天就到这吧。我们还有好多话可以聊呢，以后再慢慢谈。”
“嗯，是啊，睡个好觉吧。”
云离把寒烟两只胳膊架起来，把椅子往旁边推开，总算把他拉离了座椅。
宋柯忽然斜眼瞟了一眼云离，很快转过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这让云离十分的不爽，她明显感觉到宋柯的轻蔑和嘲弄。面对这个刚刚还想干掉自己的人，一个口口声声说自己做的事是“正义之举”的人，她实在没有半点好感，只感到恶心。
寒烟的两脚软软地，两只胳膊搭在云离肩上，一步一晃地走着，好不容易才被云离抬上了楼。“自己走吧。”
地上铺着歪歪斜斜的地毯，通向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头顶是一盏盏亮度不一的萤石灯，两边墙壁十分的肮脏，油腻的扶手有点松动，好像随时会掉下来。
没了云离的支撑，寒烟立刻靠到墙上，握着扶手，歪着脚，缓缓地往前。房间里的卫生倒还好，称得上整洁，和门外的走廊形成鲜明的对比。刚一推开门，寒烟便扑向了床，然后翻过身，闭着眼，张开嘴呼着气。
云离连忙来帮他把鞋子脱了。然后把他往后面拉，轻轻地，直到寒烟的头落到枕头上。最后，她把被子铺开，盖了上去。
“该有的客套还是要有的啊……我们还指望他给我们提供点帮助呢。”
“我知道。可元琴不是说了，这人就是个老流氓，我们不过是过路投宿一下，和这种人没必要交朋友。”
“那就这样吧。”
寒烟两颊通红，即使躺在床上，也感觉颅内一阵阵眩晕。
“酒真是，害人的东西啊……”
“你就是不长记性。算了，赶快休息吧……”
“那，云离，你不来睡吗……”
云离听了，感觉好气又好笑，故意讥讽般地说：“你还想让我和你睡一起？”
寒烟不出声了，侧身躺着，背对着她。
云离坐到沙发上，把自己的日记本取出来，然后调暗了萤石灯的光，低头写了起来。她从小便有记日记的习惯。尽管父亲对她很严苛，但她每天深夜，在父亲看不到的地方，都要像这样，写完日记。
只是，今天他们赶了很长的路，又遇到烦人的事，云离的确有点困。
这里是位于迈灵山脉西坡的于结，地形十分的特殊，在这里，海拔从三千米陡降，从雪山荒漠，到草原沼泽，如同万花筒一般被糅合在一起，气候也是瞬息万变。窗外忽然飘起了小雪，云离站起来，轻轻走到窗边。从离开云冈镇起，她已经很久没看到雪了。抬头仰望，在萤石灯昏黄的荧光下，漫天濛濛雪絮从无尽的深空里飞来。云离眼神空洞地看着，一片茫然，眼前宛若一片幻境。
“云离……”
寒烟的声音很轻。
“怎…怎么了？”
“如果，”寒烟转过头，双眼仍旧闭着，“哪天我不在了，你要怎么办？”
“你在说什么呢。你好好的怎么就？”
“万一有什么意外呢……就像刚才……”
“唉，别乱想了。”
“不要太惦记着我。还有，你一定要找到一个，找一个永远爱你的人……”寒烟的声音越来越轻。
云离听了，脸忽然红了，炽热充溢进两耳间，心脏怦怦直跳。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想表达些什么，可却又难以启齿。只是静静地伫立在窗边。
她之前有想过这个问题吗？好像没有。寒烟好像真的睡着了。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轻轻的笛声，也不知是谁在吹。笛声像是从雪天中飘来的一样，很悠扬，也很凄怆。云离不知为何，想到了那个头发上系着一条红丝带的姑娘。
笛声微微，忽然消失在一片可怖的寂静中。
她躺到沙发上，放平缓呼吸，熄灭了昏黄的灯光。然后，她最后看了一眼四围，轻轻合上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