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宋风云 第二十一章 河南梦魇
元嘉七年（430），刘义隆下定了收复河南的决心，认为一切准备就绪，正式宣布与北魏开战。
他先让殿中将军田奇出使北魏，下最后的通牒：“河南本来是我们宋朝的领土，现在被你们侵占，我们的皇帝要出兵收复沦亡的国土。当然，我们没有对河北下手的意愿。”
拓跋焘气得拍案而起：“我从小的时候就知道河南是我大魏不可分割的领土。你们是什么人，敢于侵犯我的国家主权？你们要是敢开战，我就坚壁清野，等到冬天天气冷了之后，再来收拾你们！”
刘义隆见朝招降不管用，反倒是给了他口实，可以真的动刀动枪了。三月，刘义隆下诏：右将军到彦之领兵五万，率领安北将军王仲德、兖州刺史竺灵秀以水军进入黄河；以骁骑将军段宏率领八千精兵直击虎牢，豫州刺史刘德武以一万兵力跟进；长沙王刘义欣领兵三万，屯驻彭城，声援北伐宋军。刘义隆还把前南广平太守尹冲任命为刺史，等到国土收复之后自行上任。
刘宋边境高度警戒，对面北魏的哨兵自然不会视之不见。北魏南方边境的将领都向拓跋焘上书说：“宋人高度戒严，即将大举入侵。我们想请兵三万，杀得他们没有锐气，自然就可以取胜。还有，要把河南河北的流民全部杀光，以免他们为宋军充当向导。”
拓跋焘同意，大臣们也同意。
只有崔浩表示不同意：“南方即将入夏，雨水过多，道路泥泞，不利于行军。我军城防坚固，宋军必然难以取胜。如果真的打到河北了，我们等秋天马肥之后，再去进行反击，这才是万全之计。”
南边的求援消息又来了：“宋军已经进入了国境，我河南兵力薄弱，请求以幽州以南的精兵协助自己守城，并且在漳水上造船以防备宋兵。”
群臣都认为请求合情合理，并且要求以司马楚之、鲁轨为主帅反击，这样可以去招降南方的士兵。
崔浩再次表示反对。拓跋焘因为要服众，所以下令在冀州、定州、相州造船三千余艘，挑选幽州以南诸州的精兵在黄河北岸防御。又以平南大将军、丹阳王大毗屯兵河上，司马楚之为安南大将军，屯驻颖川以防备宋军。
接下来看宋军的表现了。用兵讲究的是兵贵神速，但是到彦之的运气十分不好，行军的日子里水势大涨，宋军每天行军不过十里，一直到了七月入秋，才进入黄河。
魏军明白，河南的兵力少，自己要硬扛是扛不住的。于是在拓跋焘的命令之下，魏军开始集体收拾行李，向北渡过黄河以保存实力。七月初四，碻磝弃守；十四日，滑台弃守；二十日，洛阳虎牢的魏军也弃守了。
等待宋军收复的，其实是一座座空城。
宋军立即进入河南。到彦之留朱修之守滑台，尹冲守虎牢。建武将军杜骥镇守金墉城。之后，宋兵控制了黄河南岸的灵昌津渡口，兵锋直达潼关。
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宋军兵不血刃攻克了河南四镇。司州、兖州又被刘宋收复。大家都欢呼雀跃，除了一个人——王仲德。
王仲德是一名老将了。他敏锐地察觉胜利来的太快，仿佛不合常理。他私下告诫诸位宋君将领：“你们不知道北方人有多么狡猾，他们就是要让你掉到坑里。魏军得知我们前来，保全兵力集体北撤。如果河水结冰，那么他们又会席卷重来，所以一定不能掉以轻心啊！”
八月份，魏军开始了试探性的反攻。拓跋焘派遣冠军将军安颉统率魏军反击。当时宋军将领姚耸夫渡河攻击治坂，安颉出战，宋军兵败，不得不渡河南归。到彦之认识到宋军再想北进是不可能的了，于是在南岸做好防守工作。
拓跋焘听闻安颉取胜，觉得宋军也不过如此，认为反攻的时机到了。他秘密增兵，以征西大将军长孙大深、丹阳王大毗支援河南前线。
前线的气氛是一日比一日紧张了起来。但是在建康，刘义隆却是大喜过望。河南沦陷了有个七八年了，终于被自己再次所收复，祖宗的基业，如今光复了！
刘义隆下令大肆庆祝一番，以表达自己的喜悦。
忽然有使节前来，是胡夏的赫连定向刘义隆伸来了橄榄枝。赫连定在信中说到，自己之前被北魏打得够呛，如今听闻王师收复河南，希望两国放下往日的恩怨（赫连勃勃进攻关中），一起来发兵灭了北魏。
他开出了一个诱人的价钱：如果事情顺利，则恒山以东为刘宋所有，恒山以西为胡夏所得。
刘义隆思考了一下，假意做出了答应胡夏使者的态势。在等使者走远之后，刘义隆下令：前线将士只能给胡夏以除了帮助之外的一切帮助——按兵不动。
刘义隆对赫连定这小子一向没有什么好感，所以不去帮助他也是理所应当的。更重要的是，刘义隆北伐的指导思想就是收复河南，至于河北的归属问题，刘义隆不想去插手。
可能是使者在返回的路上喝高了，不幸把这个“军国大事”泄露到了魏军的间谍那里。情报很快放到了拓跋焘的书桌上，拓跋焘大怒，连日下命令，调集军队，要将胡夏的赫连定修理一顿。
群臣再次群起上书说：“刘义隆要是趁咱们征讨胡夏的时候出兵河北，到时候我军两面受敌，河北那可真是丢了！”
关键时刻，又是崔浩上书：“不必担心！”
崔浩分析了一波：“刘义隆与赫连定遥相呼应，声势搞得是挺大的，实际上呢？刘义隆盼望着赫连定能够出兵，赫连定又想让刘义隆先去打。刘义隆这个人对兵法是一窍不通，对于河北必然没有什么欲望。在我看来，皇上只需专心对付赫连定，我们大魏的偏师足以解决河南方面的问题。”
不愧为崔·大预言家·浩，他全部料中了。
拓跋焘听崔浩分析在理，下令征伐胡夏，河南方面则由安颉等人来解决。
刘宋河南方面，还在干一些无意义的事情。比如说刘裕曾把一批大钟搬到建康，其中有一只大钟掉黄河里头了，刘义隆就让姚耸夫前去打捞，让自己的太庙增添光彩。
姚耸夫走到一半，魏军安颉部由委粟津渡过黄河，围攻金墉城了！其实很简单，宋军在河边列的是线状防线，你当是河对岸的魏军会像水一样平摊到每一个宋军对面，不会学着定点突破吗？
金墉城的守将是杜骥，杜骥估摸着自己的兵力难以守住金墉城。但是呢，守不住金墉城又会被刘义隆责罚，严重者可能会被杀头，所以他想出一个损人的方法。他叫人去叫姚耸夫回来：“别去捞钟了！魏军已经南下，金墉城粮食通充足，只需要你来帮我协助守城，等打退了魏军再去捞钟也不晚。”
姚耸夫立马回援。然而事实情况是，杜骥根本没有修缮过金墉城的城防，粮食根本不足。所以等魏军兵临城下，杜骥就连夜从小路逃跑了。
等到姚耸夫回来，看着城头上插满了魏军的旗帜，不禁大呼上当：“杜骥啊杜骥，你不是说金墉城守得住吗？为什么要骗我！”之后他连夜南下，回撤保存实力。
丢了城池，刘义隆是要怪罪的！杜骥守城不足，坑人有余。他见自己的计划得逞，很快向刘义隆编造借口说：“我本来打算守城的，可是姚耸夫带着五千人先跑了，导致我守不住城。最后只得抵抗一番，无奈弃城而逃。”
刘义隆大怒，将姚耸夫押到寿阳处斩。
刘宋军中勇武第一的副将，就这样被杀掉了。
形势继续恶化，魏军大部分集结于七女津，准备大规模南侵。到彦之让王蟠龙去夺取渡船，失败。魏军乘势渡过黄河，击斩王蟠龙。进而攻击虎牢关。
二十八日，刘义隆寄以厚望的司州刺史尹冲与荥阳太守崔模出城投降。
完了，全完了，河南三镇：洛阳、虎牢、滑台三个已经没了两个，河南可谓是遍地烽火。
刘义隆下令，由檀道济作为救火队员，前去救援滑台。
滑台的宋军守将是到彦之，这货和杜骥是同一个品性，打仗的能力差的不得了。听闻魏军连续攻下洛阳与虎牢，他也心里也开始发慌，觉得这滑台也是守不住了，他让人准备船只，打算时刻弃城跑路。
殿中将军垣护之极力劝阻：
“将军不可撤退，如今滑台境内尚有余粮，还可以继续守城。我军将士都在倾力守城，主帅先跑了，这可成什么道理？朝廷下令出兵收复故土，难道是让你来得而复失做游戏的吗？！”
到彦之啥也听不进去，执意要走，留下朱修之守城，自己溜之大吉。
到彦之担心水路走不快，就想烧掉船往南逃命。王仲德劝阻道：“洛阳失陷，虎牢关守不住，那是必然的道理。但如今魏军离我军尚还有个百十千里，滑台还有强兵固守，如果贸然全军出逃，士卒必然会一哄而散。我们应当乘船到马耳谷口休整，以图反攻。”
可是到彦之已经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要逃，他开船开到历城，焚毁了所有的船只，也不去什么马耳谷口修整了，他一路往南，从黄河沿岸跑到了淮河沿岸的彭城。看他逃跑的速度，可比进兵的时候快多了。
老领导跑了，许昌守将竺灵秀不甘落后，把许昌撂在一边，自己也跑掉了。结果刚跑到湖陆，刘义隆的诏书就到了：到彦之、王仲德喜提银手镯两套，竺灵秀因为逃跑太过于积极，被就地正法。
魏军一路追击到彦之，不知不觉就进入了青州境济南境内。济南太守萧承之明显比到彦之有水平的多，缺兵，不怕！缺粮，不怕！因为他借鉴了古人的智慧。
魏军正在城外扎营，济南城却门户大开，亮出了空无一人的街道。济南的守将都差点要疯掉了，这魏军要是一鼓作气冲进来，我们那可不都没了！这是嫌我们死的还不够快吗？
萧承之微微一笑，很有底气：“我们如今守着孤城，已经到了危急关头，绝不可以示弱，应该埋伏他一手，这样才能取胜。”
就这样，那天萧承之有没有在城楼上弹琴，大街上有没有几个童子在扫地，我们不知道。但是，魏军像200年前曹魏的军队一样，觉得城里有诈，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带着兵慢慢退走。
刘宋版空城计。
撤走之后，魏军一拍脑袋，我们来济南干什么呀，我们要去哪儿——
——滑台！
大家也许要问了，等了这么久，为什么檀道济还没有出现呢？因为他还在路上。不过到了元嘉八年（431）的正月，战争进行半年多了，檀道济终于走到了边境地区。
魏军的目标是收回滑台，对于宋军的增援自然也是没有小觑。魏将叔孙建、长孙道生在路上设下伏兵，以求一举歼灭宋军的主力军。正月十六日，檀道济抵达寿张，遇见了魏军将领乙谢眷，檀道济二话不说就与他干了一仗。其中，宁朔将军王仲德（从监狱中捞了出来）、骁骑将军段宏表现得极为勇敢，在前线大破魏军。
此战宋军，击破魏军万余人，击斩北魏济州刺史悉烦库结。
在此后的一个月当中，檀道济在济水边上与魏军发生了大大小小三十多次战斗，宋军大多获得胜利，一洗魏军反攻以来的耻辱。
——可是，檀道济还是输了。
为什么？！
他没有跑赢时间，滑台在魏军的围攻下已经陷落了。请大家想一想一系列的时间线：魏军七月从滑台打包回归，宋军八月份收复滑台，魏军十一月便进行围攻，这期间宋军三个月内囤下来的粮食，能再支持两个月已经相当的不错了。
所以当时滑台像当年毛德祖守虎牢一样，每天的晚饭只剩下了吃烤老鼠的皮。至于杀人当吃的，更是屡见不鲜。
二月，朱修之辛苦守卫三个月的滑台还是没了，魏军生擒朱修之以及东郡太守申谟。刘宋的军事行动彻底宣告失败！
檀道济获悉滑台陷落，立马回撤，但是此时宋军已经进入北魏境内，魏军怎么能让远道而来的宋军想走就走呢？叔孙建继续折磨檀道济，结果就是，檀道济自己的军队居然也缺粮了！
有宋军士兵投奔北魏，告诉了魏军这个消息，魏军立马追了上来。檀道济情急之下令人在河岸边挖沙子，在一筐筐的沙子上撒上米。魏军的侦察兵一看，哟，宋军粮食还挺多的，便多了三分谨慎。檀道济又让士兵们披甲执锐，日夜不息，这才安全撤回刘宋境内。
总结一下，第一次元嘉北伐，一个字：烂。
将帅失和，战机贻误，带头逃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打仗的！
不过，请做好心理准备，这还不是最差的一次。
史称：“（到）彦之之北伐也，甲兵资实甚盛；乃败还，委弃荡尽，府藏、武库为之空虚。”
刘义隆年轻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这一缓，就是要等到二十多年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