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梦凝录 045 山河染血（八）

    　句芒被凝水这么指着鼻子骂，却也不恼，仍旧对着凝水恭恭敬敬一拱手，“凝姑娘先消消气，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如今要想请动魔君，除了凝姑娘，我们也实在没有别的方法了。”

　　凝水见句芒态度良好，便也生不起气来，看着他半晌，最终一甩袖子，“奢比尸在哪，你们这些个巫人当中，我就看他最顺眼了，找他来陪我玩！”句芒听见凝水的话便让人带她去找奢比尸，路过中军营帐，凝水无意中朝里面瞟了一眼，却见一个巫人身材魁梧，手执巨剑坐在正中，浑身煞气，十分威严，不由得一愣，随后便连忙离开，被巫族侍卫带着去找奢比尸。

　　那应该就是十二祖巫之首的帝江了。

　　凝水被带走后不久，梦魇和离焰就到了，凝水被掳走，梦魇心情不好，因此周身的气势并没有收敛，感受到梦魇外放的气息，帝江站起身来，走出营帐，来到梦魇面前，与梦魇对视，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周围的巫人见到这情况都不由自主的躲起来，就算是巫族的祖巫也往后退了几步，句芒见状便走上前去，对着梦魇一拱手，“见过魔君。”

　　梦魇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也没说话，仍旧盯着帝江，丝毫没有要让步的意思，句芒见状便扯了扯自家兄长的袖子，开口劝他：“大哥。”他们毕竟是有求于魔君，眼下已经不得不绑了凝水过来，若是大哥还这样不肯放低身段，那巫族真的要全族覆灭了。

　　帝江长舒一口气，对着梦魇一拱手，“魔君。”

　　“阿凝在哪里？”梦魇丝毫没有要搭理帝江的意思，开口便说明自己的来意，帝江见梦魇不给面子，不由得生气，句芒连忙安抚，对着梦魇又是一拱手，“事态紧急，我们不得不出此下策，眼下凝姑娘已经被请去奢比尸帐里喝茶，凝姑娘和我家小弟关系一向很好，想来会玩得开心。”

　　“被你们绑过来，你竟然会说她玩得开心？”梦魇冷笑一声，“说吧，看到了敖庆和东海的下场，你们还有胆子打阿凝的主意，是想要挟本君做什么？”

　　“帐外有风，还请魔君和离焰上神帐内一叙。”句芒见梦魇松口，便知所谋之事有戏，便把梦魇和离焰请进了营帐内，一进帐内，梦魇和离焰便停了脚步，皱起眉头，警惕地看着埋伏在两旁的巫人，帐外应当也有人埋伏着，以帝江为中心，形成了一个阵法，离焰掌中聚火，面色不善地看着帝江和句芒，“先掳走凝儿，如今又教人埋伏在两旁，原来这就是巫族的待客之道，你们便是这样与我们商议事情的？”

　　“离焰上神息怒，魔君容秉，眼下我巫族被妖族重重包围，已是生死存亡关头，因此不得不出此下策。”

　　“不得不？”梦魇眯着眼看着中军营帐，又看了看四周的巫人，最终把目光定格在帝江身上，“你们不得不什么？不得不袖手旁观？不得不毁了阿凝的医庐，不得不掳走阿凝恩将仇报？”

　　帝江一甩袖子，十分不耐烦道：“唉，老二，我就跟你说行不通行不通，咱们已经把人家得罪了，人家又怎么可能帮我们呢？”句芒不为所动，对待梦魇和离焰的态度仍旧恭敬，却也没有低人一等的求人姿态，“魔君稍安勿躁，且听在下细细道来。”说着挥退了埋伏在营帐里的巫人，请梦魇和离焰坐下，“来人，上茶。”

　　句芒坐在营帐内的下方，对着梦魇开口道：“想来魔君应当也看到了天下四陆如今的形势，妖族做大，巫族已经被逼得没有退路，再不求救，便是灭族之灾，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以凝姑娘引来魔君，还望魔君能够对巫族施以援手，保全巫族一条血脉。”

　　梦魇闻言看了一眼离焰，离焰会意，答道：“二将军不会不知道我虚空之境之前的声明吧？不插手天下四陆的纷争，不管你们杀得如何血流成河，神魔两族均只做壁上观，这是君上的承诺，二将军就不要说笑了。”

　　烛九阴闻言急忙反驳道：“可是虚空之境已经插手了不是吗？否则为何在酆都救人？又为何在独丘设医庐？东海成了血海，我巫族亦有人死在魔君剑下，难道这样还不算插手吗？”

　　离焰微微一笑：“九将军误会了，酆都和独丘之事，都不过是凝儿自己的主意，她自化形就跟在君上身边，并不曾回虚空之境领册受封，最多算得上是君上宠溺的一个孩子罢了，绝对不算是虚空之境的神族，所做出的举动，更代表不了虚空之境的态度。至于东海之事，那是你们要伺机夺凝水珠，君上不得已出手而已，难道你们巫妖打仗，还不许我们虚空之境寻仇了吗？”但凡被虚空之境认可的神魔，均有一本被神主魔君打过印记的金册，是虚空之境对那名神族或是魔族的身份认可，若是没有这本金册，即便是神魔，也不会被虚空之境认可，自然也得不到虚空之境的庇佑，享受不到虚空之境的一切。

　　烛九阴还想说什么，却被句芒制止，句芒接着对梦魇和离焰道，“在巫妖争斗之初，虚空之境的确可以做壁上观，可是眼下纷争将止，魔君当真还坐得住吗？昆仑墨裳的志向，以魔君和离焰上神的眼力，真的看不出来吗？他要的，何止是这天下四陆？妖族贪婪，不达极致又如何会罢手？留着巫族，至少让他们有个警醒，不至于妄动，这样对虚空之境来说，难道不算是好事吗？”

　　梦魇听见这话眼神露出不屑，“本君还当你有什么惊人之言，原来也不过如此，你想说什么无非是唇亡齿寒而已，可是虚空之境自有保暖之法，无需巫族操心，你们求助本君，也不过是想要把虚空之境当刀使罢了，这样的事情，本君怎么会答应？”说罢看向身边的红衣神族，“离焰，去接阿凝，我们走。”离焰点点头，正要起身，却见天吴已经到了门口，强良也在他们身前拦住去路，“你们若是敢动一步，我现在就去杀了她！”天吴见梦魇要走，抢先到了营帐门口，他术道修的是御风术，身法比旁人要快些，因此说出来的话算得上是威胁，并不是随口胡言。强良一向带着天吴一起行动，两人默契非凡，天吴有行动，他自然也有动作，以雷做阵法困住梦魇和离焰的行动，梦魇见到这副模样，不由得嗤笑一声，“雷厉风行，不过如此，只是，你们当真要与本君为敌么？”

　　句芒见状不由得皱眉：“八弟十弟，退下。”

　　“可是，二哥——”

　　“老二叫你们退下！”一声怒喝，却是帝江发话了，强良和天吴见帝江发火，只得不情愿地收手，对着梦魇和离焰一拱手，随后低着头退到两边，再不言语。

　　“魔君息怒，稍安勿躁，容在下把话讲完。”句芒一边说着一边看梦魇的脸色，见后者似乎没有发怒之意，便稍稍松了一口气，“在下知道，魔君虚空一剑可破天，入梦幻术可让人魂魄离体，不知真实与梦境，只要魔君想，这天下众生的存在不过眨眼间魔君便可以抹去，只是……”句芒看着梦魇，迟疑了一会儿，才接着道：“在下斗胆猜测，魔君，并不想，对不对？”

　　梦魇这才正眼看向句芒，银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些许欣赏，“杀人便可以解决事情，这样简单，本君为何不想？”

　　“正因为简单，魔君才不想做。黄口小儿所求，不过明日有颗糖吃；田中农夫所求，不过连年风调雨顺；士兵所求，战场杀敌，保卫妻儿，建功立业；我等兄弟所求，巫族千秋功业，万年之后青史留名，可是我们的眼界，也只能到此而已了。魔君身怀绝世功法，曾在战场上杀敌保卫虚空之境，后又在天上俯视苍生几万年，胸中沟壑之深绝非在下可想象，但是这几万年魔君眼看天下四陆纷乱争斗，不鼓励也不制止，在下便猜想，魔君或许有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这样东西在下并不知道，但是在下可以确定，绝不是某一族的覆灭或独大，也绝不是巫妖两族双双覆灭——否则几万年前巫妖联手攻打虚空之境，当时魔君便可以灭了两族，又何须为巫妖两族留下血脉呢？”

　　梦魇没有反驳，但是却坐回了位置上，看着句芒，“还有什么想说的，继续。”

　　“魔君所求，绝非一时安宁，或许是天下长治久安，或许是争斗不断，但无论是这两个当中的哪一个，都需有相对应的势力去牵制抵抗，如今昆仑墨裳亡我巫族之心昭然若揭，若是真的如他所愿，魔君以为，这天上天下，以后将会如何？”句芒说着挺起胸膛，平视魔君，“后土曾与我说过她和拂徵大人相处的事情，在下知道，虚空之境寂寞无趣，所以神魔才会俯瞰天下四陆，在诸天神魔眼里，我们巫妖的争斗或许十分可笑，但就是这样可笑的事情，也让无数巫妖为之付出了生命，哪怕是为了这世间能多些趣味，魔君也该让巫族有血脉存活下来，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