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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尽欢《肉与骨的先知》(六十八)| 长篇科幻连载

2020-12-15 11:19 作者:未来事务管理局  | 我要投稿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今天更新康尽欢的长篇小说,《肉与骨的先知》第68话。

【前情提要】

南溺水等人一起去地下科学家联合“南方”探寻技术。南溺水因势利导,争取到了去体会数字推衍出来的肉海之后的世界,发现在这个世界线上,人类又搞砸了。解铃人救走了白守时,王巧合和白守时返回平安京,与A集团的决战之日将近。南溺水在推衍世界中不断追查真相,孙白糖见到了南方组织中的神秘人物。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出版著作。

肉与骨的先知

六十八 煮不在乎

全文约5000字,预计阅读时间10分钟

孙白糖回到平安京的时候,是凌晨四点,他发觉,这个城市的味道变了。

就像你好久没有回家,回到家里的时候,你才能闻出来早已熟悉的家中的味道,你的记忆会挑剔出那些微妙的变幻。

如果你家里原本有一种木质的味道,或者灰浆的味道,即使多出一点点葱花的味道,你也能敏锐地分别出那一点点细腻的变化。

人类在睁开眼睛之前,鼻子和舌头就已经在分辩周围的味道,据说,婴儿的第一声啼哭,是因为鼻子里面首次被空气的味道吓到了。

这世界不再是早已熟悉的羊水的味道,不再是母体的味道,是未知的味道,二氧化碳和氧气的味道,鼻黏膜首次感到一种暂时算作干燥的味道,鼻腔开始本能分泌鼻水,泪腺和恐惧感也同时发酵。

随着哭声一起发动的第一个技能,是嘴巴的张合,要等到牙齿满满长出来,在学会说话之前,先学会撕咬。

母乳的味道,奶粉的味道,甜的味道,微微发咸的味道,父母努力想给你的一切美好的味道,和世界无差别甩给你的苦涩的味道,吃一次吃药,第一次吃带有苦味的蔬菜,两岁开始迷恋糖果,四岁就习惯了牙疼,第一次吃肉的肥瘦比例,多少注定了你今后对肉类的品味。

学习分辩颜色,习惯接受味道,等你开始认字以后,你除了以貌取人,也知道了,大多数人应该拥有普通的味道。

第一次接吻的时候,你也是第一次正式品尝到了另一个人类的唾液的味道,三个小时之后,你们能残留在彼此口腔里的自己的菌群比例,已经在暗示你们的恋情能否长久,没有任何一对情侣是只有一个人有龋齿的,那就是爱情的牙齿。

孙白糖是熟悉平安京的味道的,从小在这里长大,父亲离家出走之前,教过他许多规矩和习俗,四月要吃什么鱼,六月要吃哪里来的水果,豆腐脑只有咸味才是正统,不吃香菜的人不可交……

平安京的四季自然也是有自己的味道的,这个干燥的北方城市,冬天缺少大雪的洗礼,春风里带着的土味就比较浓,粗糙的鼻炎患者,和过于细腻的花粉症宠儿们,原本都在春风里最容易被辨认出来,直到大瘟疫时代来临,每个人都习惯了戴口罩出门,乘坐公共交通工具。

此时,平安京是秋天的尾巴,南城有腐烂水果的气味,北城区的炒货的味道占据着主要干道和商业街区,急性子的人已经开始卖起了烤地瓜。

平安京的老机场在东五环外,这里还保有大量的农田和野地,机舱的设计者建立了庞大的换气系统,保洁人员习惯用酒店系的空气清新剂。然而,平安京的气味还是会涌入机场之中,百分之一的汗水的味道,和百分之九十九的发梦的味道。

今天的平安京机场,梦想的味道淡了许多,烧烤的气味比例和老铁的称呼已经均匀散布在机场的每个区域。

孙白糖叫了一辆车,司机的儿化音过分的严重,开出机场发车区,进了机场高速,车的流量比自己离开时更密集。

“师傅,就算是这个点,今天的车是不是有点多啊?”

“油价又降了啊,粮食转燃油技术又提升了,粮价又跌了,那帮期货佬都该跳楼了。”司机的语气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味道。“您是刚从国外回来吧?”

“是啊,南美。”

“那难怪了,您身上有股潮乎乎的味道,南美洲,我去过,狂欢节,高叉泳装,酒鬼特别多。你说,外国人那基因是怎么回事啊,咱们的酒腻子还是得大喝一天,休息半天,我听说,外国人不会宿醉头疼,你说,这是不是他们没进化好儿啊。”

孙白糖也是老社会人了,跟着司机调侃,“听说,是外国人毛孔大,汗毛多,酒精能直接蒸发了。”

司机听了,哈哈哈笑了起来,“哥们你行,燃油附加费给你免了。”

一路上听着司机闲扯在机场拉客的见闻,二十分钟后,孙白糖回到了西罗马家园小区,早市已经开始了,与自己当初摆摊时候相比,现在,这个早市的油炸味和肉味浓烈多了,而且,规模也扩大了。

孙白糖打表下车,决定去早市里面转转,他知道,这个早市里面,有他想要的理想的形状。

孙白糖是个务实的人,最初,他的理想就是开个可以顺便卖书的咖啡馆,最好的前途,就是咖啡馆可以成为一个文化地标,平时有人来这里边喝咖啡,边聊戏剧和电影,甚至,会有小剧组在这里商量剧本。周末的时候,这里最好能有人来开讲座,然后,那些忧伤的年轻的人和那些还没有完全没磨去棱角的中年人,在这里欢聚,去雕琢那些想象中的故事和理论上的真理。

后来,这个已经开始起步的梦想,破碎了,大瘟疫带来的生活成本压缩,还有妹妹孙白醋不小心买到了有病毒的走私肉罐头,为了给妹妹做手术,孙白糖出兑了自己的小小咖啡馆,还要把自己的身体器官抵押给六叔,换到高利贷来给妹妹做保命的手术。

那是孙白糖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孙白糖选择了从西口进入早市,向自己平时摆摊的地方溜达过去,他看到了那里还有一个肉夹馍摊位在营业,一个看起来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脸上满是笑容在接待客人,嘴巴也是很甜,声音很响亮。捞肉和切肉的手法熟练,就是看他烙馍的火候掌握一般,应该是性格使然吧,这是个有点粗枝大叶的男人。

孙白糖走过去,问了问价钱,“多少钱一个,加什么肉啊?”

“有纤维肉的,还有肉丝肉的,当然,我们也有真肉的,价钱肯定是纤维肉的最便宜,五块钱一个,肉丝肉的十五一个,真肉的,五十一个。您要一样来一个比较一下口味吗?”

“给我来个肉丝肉的,我虽然穷,还是想吃真的肉。”

“内行啊您呐!我这就给您做。”卖肉夹馍的小伙子磨了磨刀。

都是打工人,辛苦了。孙白糖心里说。

还债的第一步,当然是去打工,六叔也是个规矩生意人,能直接收钱,就比卖人器官风险更低,也更符合江湖义气。所以,孙白糖有了去高档餐厅打工的机会,才有机会认识了王巧合。

王巧合是孙白糖的人生十字路口。

那天夜里,两个人都走到了创业园那栋小楼的顶楼,夜色微凉,现实更凉,A集团第二天就要宣布自己将和A大洲的肉类集团联合,开发生体肉项目,无论哪个领域,A集团的入场,就等于宣告该领域的大多数小公司都失去了投资价值,尤其是那些项目领域不在A集团收购范围内的公司,比如主攻液态肉的各公司,他们都是A集团垄断市场之路上的绊脚石。

彼时彼刻,王巧合除了跳楼,真是没退路了。

就在那一夜,现实过于黑暗,于是,离奇就有了赌博的机会,孙白糖和王巧合这两个负债者联合起来,开始了负资产大收购,螳臂不能当车,那就凑出一块石头,挡在历史的车轮的必经之路上。

看一看,能不能让A集团在这条小路上翻车。

卖肉夹馍的少年,很快烙好了白沫,面食微微发焦的味道,是有些苦味的,夹肉浇汁一气呵成,肉汁的微咸,辣椒圈的辣味,混和在一起,味道彼此刺激混和。

孙白糖接过肉夹馍,咬了一大口,狠狠嚼了几下,一口吞下去,胃仿佛现在才醒了过来,反而觉得更饿了。

那一夜,孙白糖和白巧合,跑遍平安京的南城和东城,见证了其他六龙的液态肉公司里的诡异景象。虽然,大多数人类都以为肉类是食物,其实,人造肉的利润才是很多资本的真正食物,人造出来的肉,不一定是用来吃的。

现在,经历了这次南美之行,在南方集团那些科学狂人那里的所见所闻,让孙白糖对肉以及“人造肉”,都多了几分敬畏之心。

虽然,你们暂时还是人类的食物,作为人类,我一定要好好消化你们,不浪费,不让你们腐烂,不会喝多了,把你们呕吐出来,你们是没有神经的神明,你们是没有欲望的纯真。这个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是,总有一天还是属于你们的。

孙白糖一边啃着肉夹馍,一边接着在早市里面闲逛,看到了各种肉类产品的批发摊位,不再是黑市摊位,王巧合的高肉纤维工厂提供的高肉纤维,很多中盘商则在开发高肉纤维的衍生品,火腿肠,肉丸子,锅包肉,炸鸡块,鸡排,牛排等等产品。现在,早市里面的小孩都多了起来,都是爷爷奶奶带着,来挑选最近想吃什么肉食。这在之前的两年里,是看不到的,小孩子跟着早市,如果看中了那些高价肉,使出哭喊打滚的战术,只会让家长们感到左右为难和肉疼。

现在,这个世界至少又恢复了看起来可以自由吃肉的状态,虽然,这并不是孙白糖和王巧合的无中生肉有限公司直接推动的结果,但是,高肉纤维工厂这个早已被搁置的项目,却是为了狙击无中生肉抢占市场,才重新得到了A集团外围企业的投资。

所以,白守时的态度一度非常暧昧,他知道A集团投资他的目的,他也知道,如果太早打翻无中生肉,他的公司的独立性也必然会受到影响。

孙白糖看到一对小情侣正在火锅料理的摊位挑各种丸子,忽然就想起了南溺水和西门楣,一个自己理论上的未婚妻,最初是出于资本交易的条件,设立了这个婚约,因为南溺水管理的液态肉公司独立性很强,也有扛住资金链断裂的能力,想统合她的公司是最难的,这一纸婚约,相当于一个高比例期权,如果无中生肉统合了她的公司之后,集中六龙的规模,真的能再次增值,南溺水就成为了理论上的排在第三位的管理者——而按照现在实际的情况看,王巧合虽然是实际上的最大股东,但是,金木鱼还有公司的科研人员,都已经是南溺水的“走狗”了……

如果不是白守时的高肉纤维工厂出现,车进三也是挺南溺水的。

现在,南溺水还在南方组织的未来世界推衍系统里探索各种可能性。

西门楣在忙什么?

孙白糖在早市里面闲逛,回想着自己加入无中生肉的前前后后的这一年多的经历,世界在无声无息的前进,每一年都是伏笔,直到某件事情触发世界的层叠坍塌,人们才会去追寻过往,寻找这个动荡最初的那一个微小支点。

逛了半个小时,孙白糖决定回家。

这个自己一直努力守护的家,自己一直努力保护的妹妹,现在也是失踪状态,因为出于安全考虑,孙白糖这个看似毫无背景的空降人物,越是没有亲近的人,才越是能保持神秘性,来吸引那些对A集团不满的人,鼓起勇气来投资无中生肉有限公司。

而讽刺的是,当初引发自己妹妹失踪事件的周小粥,现在却是无中生肉的一员,负责情报刺探。

孙白糖回到自己家楼下,满满上楼,楼里都是各家早饭的味道,这个老小区里,有足够多的中老年人有时间做早饭,他们年轻的时候,也是网上的宠儿,参加音乐节,玩直播,不吃早饭,刺青打洞,整容,抽烟喝酒,但是我是个好女孩。

如今,他们开始珍惜一茶一饭,像他们年轻时最鄙视的父母辈一样,开始研究食物的营养,膝盖骨的保健。

孙白糖回到了自己的家门口,却闻到家里有饭的味道?

他有点不知所措的时候,家里的房门从内侧推开了,西门楣扎着围裙,拿着汤勺,站在门里,笑着说,“你回来了。”家里还传来妹妹孙白醋的声音,“哥,你回来了!”

孙白糖觉得这有点不现实,西门楣微微一笑,“你这个大人物的一举一动,都在不同的情报网的监视之下,你到了平安京的老机场那一刻,全平安京有点分量的人就都知道你回来了。快进来吃饭吧。上午,你还要去签合同,我帮你买了一套像样的职业装。”

孙白糖有点迷糊,走进了家门,妹妹正在摆放碗筷。孙白糖走过去,拥抱了一下妹妹,又认真打量打量妹妹,觉得妹妹好像有点胖了。“你一直躲在哪里?现在出来就没事了?”

西门楣已经摘了围裙,放下汤勺,坐在了桌旁,“大势已成,昨夜里,大家就都在风传了,无中生肉有限公司,高肉纤维有限公司,还有注册为南方工作日的一家投资基金,要在今天签约了。无中生肉和高肉纤维交叉持股,还有双股权股东在高肉纤维出任高管,南方工作日也会为两家公司各投资一笔发展资金,高肉纤维原有的A集团系的投资,将比稀释的无足轻重。现在,你身后有什么秘密,已经无关紧要了,各路资本都开始押宝在无中生肉和高肉纤维的联合这件事上了。”

“所以,我就可以回来了。说好的,无中生肉公司要给我个工作的,现在,我可以作为你们的形象大使如何?”孙白醋也坐了下来。

“好,那我们吃早饭吧,吃完饭,我要睡一觉。”孙白糖觉得信息量有点大,但是,他毕竟已经从南方组织的孙老先生那里听到了一些关键信息,还是有些心里准备的。

“你要睡觉?那正好,我还有个朋友想要见见你的。”孙白醋这时说,她指了指卧室的方向,“家里已经有了一台梦境体验仪,我的那个朋友帮了我很多,她说,关于未来的世界,她有些话想告诉你。”

“你的朋友在哪里?”孙白糖没明白妹妹什么意思。

“在梦境体验仪里,你睡着了就能见到了。”

“啊……”孙白糖觉得不要问了,等睡着了再说吧,也许,梦境体验仪就是和南方的脑内推衍装置是类似的功能吧。

“我也有件事要和你说。”西门楣用力忍住笑。

“说吧。”孙白糖叹了口气。

“我现在可是个有钱人了,我做了一段时间的高肉纤维分区总代理,之前,一直不好意思和你说起,现在,你们两家公司要合并了,我觉得可以说了。”西门楣很会把握机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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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创造亚当》与飞面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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