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她

阳光从树叶之间穿过，洒落在痕迹斑斑的青石板上。乔薇突然咳了一下，“感觉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活着真好。”赵远看着她有些发白的嘴唇，用力握了握她的肩膀。

不远处一位年轻母亲牵着一双小小的手，小孩子看起来像是刚学会走路。也不知年轻母亲与咿呀学语的小小人在说着些什么，笑意盈盈，脸上写满了幸福。

“曾经，她也这样年轻，这样幸福。可一切就那样定格。也许是不甘心吧，她带着还没有出生的宝宝，一起走了。”这是乔薇经历的第二个亲人的离世。

比她大六岁的亲戚家女孩是乔薇众多姨中年纪最小的那个。因为乔薇从小到大没有像样的哥哥和真实的姐姐，所以，她很喜欢和这个小姨一起待着。那时候，乔薇像是个跟屁虫，小姨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渐渐地，两个女孩儿都长大了。乔薇开始去到离家比较远的地方去读书，而小姨，则因为生活环境中重男轻女思想的缘故，上完初中便开始留在家里干活儿。乔薇也因此一直很感谢自己的父母，在当时那种环境中，他们没有被周围人七嘴八舌的饭后闲谈所影响，咬着牙拼着命，给了乔薇一直读下去的保障。也许有人认为，如果当时没有选择读书这条路，也许还会有其他更多甚至是更好选择，但其实，在那样的环境下，读书才是最美的路。

之后假期每次回家，乔薇还是会去找小姨。她跟小姨讲自己在学校经历的事情：遇到了什么样的同学，谁长得好看谁长得丑，隔壁班的小麻子喜欢她们班的大脑门，班主任老师看着很温柔一开口却像只乌鸦……她有时会在小姨家住，一直说到很晚很晚……而小姨每次都会笑着听她讲，也会问她：不知道咱们乔薇有没有人喜欢呀、那你长的算好看还是丑的、而且谁说温柔的人里外都温柔……相聚时间太短了，乔薇真恨不得让小姨去到自己的学校。可小姨好像永远都有做不完的活儿，永远。

等到乔薇上初二的时候，小姨和隔着三条街的小姨夫结了婚。小姨夫脸小小的，人瘦瘦的，乔薇总觉得他看起来像只小猴子。小姨婚礼那天，乔薇回不来。等能回来的时候，见小姨夫第一句话就是“敢欺负我小姨，我就咬你。”小姨夫倒是吃了一惊，“小鬼，很厉害的感觉呀。”从那以后，乔薇每次再回来，也都会去到小姨自己的那个家里，去看她。

一年以后，小姨的第一个宝宝出生了。乔薇也因此获得了新身份――她也变成小姨了。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小小的用被子包裹着的小东西的感觉，乔薇至今还清楚得记着。“小姨会对你好，给你买糖吃的。”那时的乔薇好想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给这小东西。

小东西得了新名字，叫做淼淼。一晃三年，淼淼成了一个机灵的小鬼头。乔薇依旧保持着回家必去找小姨的习惯，有时候，她会赶走小姨夫，和小姨还有淼淼睡在一起。

乔薇逗淼淼说，咱们的淼淼也长大了，小姨都老了呢。

淼淼那圆溜溜的一双大眼睛盯着乔薇，“小姨一直都这样，小姨不会老。”

“我们的傻丫头，你知道什么叫做变老吗？”“小姨像姥姥一样，头发白了，就变老了。”“哟，知道挺多嘛。那小姨老了，淼淼会不会对小姨好？”

“会的，小姨对淼淼好，淼淼也会对小姨好。淼淼会给小姨买糖吃。”

乔薇和小姨哈哈大笑，淼淼大大的眼睛充满了疑惑，奇怪的大人，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淼淼突然趴到乔薇耳边，“淼淼告诉小姨一个秘密。”

“哦？咱们小淼淼这么早就有秘密了？妈妈知道吗？”

“我们都知道了，就小姨还不知道。”

“大家都知道的才不是秘密哦，小丫头。”

“可是小姨不知道，那不是秘密吗？”

“那你说吧，小姨听完判断一下。说得好小姨给糖吃。”

于是淼淼用她那胖胖的小手捂着乔薇的耳朵，小声地说道，“小姨，妈妈的肚子里有弟弟。”

乔薇没想到这么快，不仅有了一个外甥女，接下来还要有一个小外甥。“小姨，是真的吗？”“嗯。已经两个半月了。”“啊，我是两个宝贝的小姨了，好棒，好棒。”

淼淼还是不知道奇怪的大人在欢呼什么。而且，怎么这么多的小姨……

可是这次，乔薇没能等到小外甥的降临。更令她想不到的是，小姨也跟着离开了。听妈妈说，小姨在有小外甥之前，已经做过太多次伤害身体的事情。而这次怀孕期间，小姨出现了很强烈的反应，以致于身体根本承受不来。大人各方面跟不上，更不用说肚子里的宝宝。妈妈没有很详细地说，但那个年纪的乔薇，其实基本也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小姨离开之后，小姨夫因为快速地再娶，也和小姨的娘家闹翻了，而淼淼呢，居然开始厌恶起自己曾经喜欢的姥姥。再次偶然见面时，乔薇卑微地期待着亲情的回应，可小姨夫的冷漠、淼淼的沉默，让她知道，过去的，就是过去了。而且是彻底过去，再也不会有交集的那种。

小姨离开的那次，乔薇没有哭。比起失去亲人的痛苦，她感受更多的是愤怒和失望。

她自然知道人性不简单，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