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宦官為何能干政?】(宦官存在的原因是什麼?)
(台灣大學王世宗教授《中國歷史通釋》第七章〈隋唐帝國:中國文明的重整與轉變〉,187-8。)
唐代後期與藩鎮割據同時出現的亂象是宦官干政與朝臣黨爭,這些事情都是傳統政治的常勢或一般人性的表現,其道理並無特殊而深奧之處,顯然唐朝的衰亡近乎歷史規律,統治者的私心有成有敗但不可能常勝,所以天下分合不斷,「風水輪流轉」因此竟成世俗的信仰(半理半意)。
宦官的存在顯示人性極其醜陋,這不僅意味權力是一種獸性的支配慾(奪人生殖繁衍之望),並且呈現統治者自大自私的宰制心態(無能、任性、又不光明正大),更因宦官絕非皇室安全所必需(後宮管理不是非太監不可),可見宦官亂政實為征服者弄權的自然人禍,難以視為意外 。
唐代宦官之禍所反映的政爭醜態尤為顯著,此因皇位繼承制度始終不固,人際關係的作用對於新君之生影響甚鉅,故冀求得位者莫不結黨營私以自壯聲勢,於是諸王與近侍串通奪權乃為常例,宦官擁立自肅宗以後便成登基之道,少有例外(如唐德宗);此情與唐代前期的禁軍擁立之事(玄武門之變)雖有別,但其聚勢謀變的「人和戰略」如出一轍,且唐代後期的京師兵力(彍騎衰敗後神策軍取而代之)亦控於宦官之手,宦官監軍之制又使其可以藩鎮為援,政權與暴力猶是不解之緣(「人作之合」)。
唐順宗時太子李純(憲宗)藉助於宦官與藩鎮的力量以逼退之法就位(永貞內禪),然後宦官之勢大漲,反有威脅皇權的實力,憲宗與敬宗竟皆死於其手;由宦官扶植的文宗雖有剷除閹黨之心,但政治名分既已虛弱而權力鬥爭更形粗暴,故文宗聯合大臣以制裁宦官的行動居然落敗(甘露之變),朝廷直如黑社會。
論者以為唐玄宗以後關隴集團為朝廷主體的局面漸廢(關中本位政策式微),由此內朝(皇室)與外朝(相臣)疏離,造成閹寺崛起而成為君主心腹,於是宦官擅權之機出現,其勢乃大;此說表面得理,其實失義,蓋宦官得權原本由於帝王寵信,二者主從地位之別甚明,只因爭位者依賴閹黨成功乃有自瀆授權之患,可知私心使人猥瑣,盜者之道終將害己,而其從犯為何絕非要因;易言之,宦官的壯大源於當政者任用私人的惡念,外戚得勢的緣故亦然,關隴集團的分解或內廷外廷的疏遠並非唐代宦官亂政的起因,人性自私竟是大權旁落之由,故聖人論政首重名正言順。
晚唐疵政以宦官為首惡,其時黨爭實附著於宦官內鬥之局,故當宦官統合時(宣宗以後),黨爭亦息並轉而共抗內廷;然朝士始終不敵宦官,在政局已成戰局時,南司(朝臣)對北司(宦官)的反抗只能以引入藩鎮之力嘗試突破。
藩鎮、宦官、及朝臣既成唐末政局三主角,軍閥當然是其中主宰,畢竟政權出於武力,求權者必需擁兵乃可自重,故宦官與朝臣均勾結藩鎮以相鬥爭,而其勝負實可預料且無關緊要;蓋奪權者需求名義但以力服人總有優勢,在此政爭中朝臣較宦官更獲藩鎮青睞,然宦官一滅,文官即為武官征服,於是唐朝政權成為軍閥的禁臠,改革未曾實現而革命無由出現。
由此可知,不當的手段未可以目的光正之,為惡不可能是行善之道,正確的目的無法以錯誤的手段達成,知行合一,心好則事不壞,政治改良可能出於意外,但從來不是陰謀的產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