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记一位不能再回来的旅行者

仿佛是过了几千年，实际上只过了两个月。就在两个月前，我对“旅行”一词有了新的认知。 这个小山村很静，非常宁静祥和。像是刚刚下过雨，花草的叶儿上依然带着一些水珠。抬眼望过去，天边云展云舒，太阳的光芒让人睁不开眼。但是，这个世界好像被笼上了一层灰色的雾。 车的速度特别快，让我忍不住担心会撞到其他车。我坐在车上，恍恍惚惚。 不是晕车，而是哀伤。 大抵是过得太久了，究竟是什么时候我也记不清了。那个时候，这个小村庄还没有经历过一次彻底的改装。窗台上没有棕红色的木框，也没有停车场，车在旁边一横，显得格外突兀。这条村间的小路还算平整，路边长着零零散散的不知名的野花。 来到家中，简单处理一下行李，跟路过的亲戚打了一下招呼，我就进入了那个夹缝中的小房子。 这个房子很破，很旧，一切都是那么的简朴，除了桌上的那个新的电饭锅，在这老旧而又朴素的地方显得十分违和。这是我太太——我曾祖父的家。 那是一个很老的老人。他满头白发，瘦瘦小小的，拘搂着背，躺在木头摇椅上面，伴随着“吱，吱”的摇椅声，他转头看向了我，眯了眯眼，笑了起来。“哦！是你来了呀……等等，你叫什么名字？哦，阿槐是吧，过来坐一下。”他的闽南话说的不好，但是他仍然努力的跟我沟通着。我看着太太，心里不住的叹气。阿槐是他的妻子，我的曾祖母，七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他努力地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从他的那个小罐子里掏出了两颗糖，塞给了我。我拿了过来，塞进了口袋里，开心的道了谢。太太的脸上立时漾起了开心的笑容，招呼我过去。 桌头摆放着一个旧收音机，里面播放着类似戏曲的东西。我听不太懂，只是隐约听到了几句“小偷偷偷跑进围栏里面去偷鸡，聪明的小孩跑出来，大声叫爹娘”。太太回忆着他的故事，他说自己在晚上在海边摸过鱼，早上上树抓蝉，玩累了就坐在离海很远的海滩上，仰望着天空的繁星，可以看一整夜，就算爸爸妈妈喊他，他也听不见。 “告诉你，海浪很漂亮，但是很大，有一次我一不小心就掉进去了，还好我会游泳，然后就上来了，后来我好久都不敢去海边，爸爸妈妈去抓鱼的时候，我都一个人在家里。”他这么说。 “那你不怕吗？”我轻声问道。 “当然不怕，家里有那只老狗大毛。” “那现在大毛在哪儿？”我又问道。 “大毛已经旅行去了……”说着他便指向了门口的那一条老狗，“这是大毛的太孙子，叫阿黄。” 我试着用普通话去叫阿黄，但是阿黄好像没听到，不停的在门口吐着舌头。“ 哈哈，阿槐，我叫大黄的时候都是跟他说闽南话的，他只听得懂闽南话。”太太笑着说。 我不知道“阿黄”这两个字用闽南话怎么说，于是朝阿黄招了招手。阿黄跑了过来，我开心的笑了起来。太太爷开心的笑了起来，甚至笑出了声…… 此后每天最快乐的事就是去阿太家，在那个破旧的小木屋里，听着阿太谈天说地。 “知道吗，有时候海滩上会出现几条小鱼，在海滩上面跳跃打洞，我们都叫他跳鱼……” “草丛里面会有一些甲虫，小孩子都叫他‘拜佛姑’，我们都叫他‘金米姑’……” “小时候听家里的老人讲故事，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孩，不想上学，看到老太太在磨针，于是就回去学习了……” 记忆如百花凋零，一阵风吹过便，渐行渐远……如今我离开那个小村已经很多年了。 有一年我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小木屋。户外的草木曼发，又是新一轮的生机。太太也老了许多，脸上皱纹像黄土高原的沟壑。我叫了声“太太”，他过了许久方才缓缓抬头，看着我，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悲哀。“家里的阿黄死了……”太太用他那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头：“世界万物都是这样嘀！一生去也，就啥也没有了……” “去也？他们去哪了？”我疑惑的问道。太太望向了窗外。这个小村已经慢慢走向现代化，他的眼中倒映出的是山川的优柔美丽和远处城市的万家灯火，他眼睛中的温柔，如同夕阳一般温暖。 太太笑着：“山再高啊，你们都是要去爬嘀；路在长啊，你们也是要去走嘀……” “所以阿黄的路走完了？” 沉默。夕阳照耀着这座小山村，美丽而又迷人。余晖照耀在海上和房屋上，遍地都是那般美丽。太太看着窗外，他的眼里仿佛出现了这个小村落原来的样子——空气格外清新，一切显得那么静谧祥和，没有车水马龙，没有吵闹声。先前这个地方只有700多人，如今，这里有1000余人， 海边有许多自然景观，环境优美，还成了一个著名的露营基地。 良久，太太终于缓缓张开了嘴，轻声说道：“去远方旅行了……” 旅行？会去哪里呢？阿黄已经走完了，还怎么去好玩的地方旅行呢？ 我傻傻的问道：“太太以后也会去旅行吗？” 太太仍旧慈祥的看着我，一言不发。 后来的两个月我没有再见到阿太。听说阿太因为高血压进了医院，我又因为学习问题，来到了离这个村子六十里的外镇。 两个月前，我又到了这个熟悉的小村庄。这个小村庄已经慢慢走向现代化，经历了一番装修，变得更加美丽。我努力拼凑着漫天的记忆，可回忆却像繁星一般，记不清哪几颗是属于太太的。 小时候我们词不达意，长大后又言不由衷。那个时候我还在上幼儿园，现在我已经能够定义离别了。其实，那只是在同样洒满阳光的早晨醒来，你听到的是窗外那动听的鸟鸣声，心情格外舒畅，而别人却永远留在了你的明天，你的记忆，你思绪的阀门中…… 我跟着队伍走着，走了很远，上了山头，到了一个我在这个小村庄里唯一没有去过的地方。 太太去旅行了。去了那个他记忆中的小村庄。 那里有山，有水，树上有鸣蝉，海边还有水鸟。 我这才记起来，那满天繁星之中，光芒最柔和却又最亮的星星是属于太太的。 终于想起来了。 我会记住。 一直记住。 山上的老树正在轻轻摇晃，花草也缓缓地垂下了头。 风缓缓的吹过，吹过那林间，让树叶不断的抖动，那声音好像太太坐在轮椅上，慢慢睡去的呼噜声…… 后来我又来到了这个村庄。村庄依旧，人情如故。太太的那个小屋子还在，但是木门被雨打的有些腐朽了。太太门前的那一棵桂花树，叶子仍旧是是郁郁葱葱的。 那棵桂花树依旧是那样的富有生机，但最爱那棵桂花树的人却已经去旅行了。 没有长亭古道，没有折柳送别，在一个稀松平常的早晨，有人永远留在了昨天。 一片叶子落了下来。 太太也像一片叶子一样，落在了这个小村庄，他最爱的小村庄，他一生的归宿。 桂花树也好像缓缓垂下了头，像是在默哀。 他的枝头好像有一颗星星，属于太太的星星，在默默的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