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使者工作日志|第二世
【第二世】
时间:康熙年间 康熙即位初期,重用新臣,下定决心整治黄河水患。 郑县的县令此前不幸被黄龙夺去了生命。 汛期,咆哮的黄河过境时犹如巨龙,数丈高,裹挟着大量泥沙,被当地百姓称为黄龙。 王楚钦跟着河工总督巡防河务到此,临时接管了县令职务。 现在代替前任县令在坝上监工的,是他的独女——孙颖莎。 她从小跟着父亲在坝上长大,最是了解这里。她把自己、父亲和前人的观察、经验总结成了《河工志》——如何丈量和记录水位,根据历史洪水决定堤坝修多高、如何选坝身材料,如何临时加固坝身、工期多久、花费如何、人手几何,还有情况危急的时候,要不要泄洪、什么时候泄洪、如何泄洪……看似简单的水利工程,背后是一个庞大的运行机制! 河工总督和王楚钦问傜役,孙颖莎在哪里。 他指向坝上那个一身男人装扮还在戴孝的孙颖莎——为了方便行走和监工筑坝,她特意穿成男人的样子,裤腿上全是泥点子、湿了大半。 孙颖莎想起父亲曾说,之前多少年,大坝修了塌、塌了修。花费了朝廷多少银子,只因中饱私囊的人太多,做实事的人太少。 所以她对他们的映像并不好。 更何况那个叫王楚钦的,是来接任他父亲的职位,她有种天然的敌意,看到他就会想到自己的父亲已经彻彻底底不会回来了。而且他的脸很白净,一看就是只知道读圣贤书的人。 虽然什么都不懂,但王楚钦勤学好问,白天和坝上的工人们打成一片,晚上就回去读《河工志》,把不懂的地方标注在旁边。 等到第二天,拿着本书,挨个问孙颖莎。 孙颖莎翻了翻密密麻麻的批注——屈原写了天问,王楚钦写了本《天问之水利工程》。 很多东西从书上无法了解,只能带他实地考察解释。 渐渐地,她从前对王楚钦的偏见收了起来。 王楚钦在任的第一年汛期,因为和工人一起抢修河堤,加上连日操劳、担忧,病倒了。 孙颖莎说,坝上都是些粗手粗脚的大男人,她去照顾。 他烧的迷迷糊糊,只见她在摇曳的烛火下忙碌,然后被扶起来喝药…… 她的小手抚过他额头的时候,很轻很柔;她一勺一勺给他喂药的时候,很有耐心。 他醒的时候,人已经松快了很多。 孙颖莎还趴在他的榻前,手臂挤出脸颊肉,睡得香甜。 …… 不知怎么的,孙颖莎彻夜照顾王楚钦传着传着就变成了俩人共度良宵、私定终身。 听到这一传言,王楚钦这才明白为什么孙颖莎好几天没来过坝上了。 邱贻可是孙颖莎父亲的老部下。 王楚钦说,邱叔,莎莎是您看着长大的,她父母早亡,我想照顾她下半辈子,想请您做个媒人。 邱叔喜极而泣:有您这样的青年才俊娶这丫头,孙大人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 孙颖莎是个骄傲的女子,她说,王大人如果是觉得损了我的名节、所以要对我负责任的话,那大可不必。 王楚钦说,若非流言,我也想像寻常男子一样,和心仪的女子逛灯会猜灯谜、给她买喜欢的胭脂水粉,然后水到渠成地告诉她,我喜欢她。但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花前月下——你比我更明白,在汛期来临前每加高堤坝一丈,百姓就多一线生机。我喜欢你,早在你一次次和我讲解《河工志》的时候,我就喜欢你。直到那天晚上,你照顾了我一宿,我想你对我也是有意的。我下定决心要娶你,以后我的俸禄都交给你。现在,你可以相信我的真心吗? 新任县令王楚钦和前任县令的独女孙颖莎成亲了。 婚礼简单又朴素。 他们的生活也简单又朴素,因为王楚钦的俸禄都拿去救济牺牲工人的家属了——层层盘剥,到了王楚钦这一层,银两已不够兼顾筑堤材料采买和抚恤金。 孙颖莎一边记账一边抱怨,你下个月的俸禄别拿回家了,我倒成了你的帐房先生,左手进、右手出。 王楚钦揽过她让她坐到自己腿上、自己陪她算账。 他说,不做帐房先生也可以,那就做他孩子的娘。 …… 又一年汛期。 洪峰安稳过境后,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来。 他赶忙回家报平安。 远远地就看见家门大敞。 院子里站满了人,还隐隐传来妇人的啜泣声。 他腿发软,有人赶忙来扶他。 听邻居和产婆的描述,那天大约是孙颖莎怕雷、又在孕期里长期担惊受怕,所以早产了,产后大出血,早产的孩子也没能活下来。 在众人的帮助下,他强撑着操持完丧事。 回到家,昏睡了一天一夜。 去厨房找东西吃的时候,看到案板上躺着的生姜,他终于哭了出来。 他再也不用在抢筑完河堤后急着赶回家了,家里没有那个小小的人在等他。 推开家门,她再也不会扑上来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也不会替他换上干净的衣裳、端上一碗姜茶。 佛龛、书桌、床榻、厨房……到处是她的身影。 所以他搬到河堤边,每天和河工同吃同睡。 那一方小小的宅院,逐渐长满了杂草。 后来,又一场洪峰过境,他消失了。 有人说他是日日借酒消愁,不小心栽进了河里。 有人说他是被洪水卷走的,每年堤坝上被卷走的河工不计其数。 有人说他受不了日复一日的自责与煎熬,自己跳河寻了短见。 这一世,他们都是良善之人,神问他们此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神允诺会在下一世弥补他们,不可以太贪心,只能许一个愿望。 他说,下一世,希望她长命百岁。 她说,下一世,希望他有一个健康的孩子。 这是他们给种子浇水的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