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杀人阱》(5)
妈妈的,这是哪儿?小武坐在满是积水的石板路上,茫然地看着冒着大雨、不停经过他身边行进的士兵。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战马上摔到坚硬的地面上,屁股上钻心似的疼痛让小武忍不住又开始骂娘。
现在的关键是,这里到底是哪里?小武好不容易揉着自己的屁股从地上坐起,就看见有个身量不高的士兵小跑着来到他身边,脸上满是关切之色。
“指挥没事吧?”个子不高的士兵张口,红色的盔缨紧贴着湿漉漉的钢盔。
“没事没事。”小武一听自己竟然还是个指挥,虽然不知道掌管着哪部兵马,脸上还是笑得开了花,就忘记刚才也开过花的屁股,“这位小哥,我们这是要去哪?”
对方脸色一愣,终于疑惑地开口:“指挥你……莫不是摔傻了吧?”
小武皱皱眉,压下破口大骂的冲动,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是摔得有点迷糊,废话少说,赶紧挑要紧的告诉我。”
这一下假官威发得果然有效,矮个士兵啪的一敬礼:“报告指挥,金吾卫骁骑营本部得狮牙会密令,前往宣阳坊汇合西城左飞骑营的三百兄弟。”
不好,这一句话有大半的东西听不懂……小武这下是真的傻了眼,又怕再问下去真的被当成一个摔成白痴的指挥,揉揉鼻翼,只好装模作样地爬上自己的战马,悻悻地跟着雨中的部队前行。
最起码,身边这么多人,应该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小武坐在马上,看看四周的近百精甲士兵,心中浮起一丝安全感。
刚跑过两个街区,队伍的前方就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红色盔缨,兽首肩甲,一支装束和小武身边众人一模一样的军队从雨幕中冲了出来。
小武松了一口气,看来是自己人。
“骁骑营逆党,违令擅自集会,速速束手就擒!”对面当头一人骑在一匹黑色的战马上,声音清冷。
“不好,是右飞骑营的人!”小武听见身边有人惊呼,然后看见对面的人马越来越多,最后把自己这支不到百人的队伍完全包围了起来。
大雨瓢泼洒在小武身上,他的双腿打抖,嘴上战战兢兢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
“你大爷的!”
骁骑营的金吾卫们纷纷拔出腰侧的制式长刀,背靠着背将小武围在正中,刚才扶起小武的矮个金吾卫离他最近,压低了声音对小武说:“指挥,待会属下们保护着你,你杀出去和苏指挥他们汇合吧!”
“杀毛啊,老子连杀猪都不会。”小武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远处,冷冽的刀光在雨中静静靠近。看着人数整整多上一倍的敌人,他的心底涌上深深的绝望。
“一个不留!”右飞骑营的指挥举刀高呼,包围圈开始紧缩,凄厉的刀芒四起,鲜血飞溅在雨夜里。
天启城内,金吾卫和羽林天军那种半是仪仗队的花哨军队不同,他们都是从国内精挑细选的强健士兵,战力远在普通士兵之上。而两营金吾卫的互相搏命厮杀,也就显得更加残酷。
断臂残肢掉落在鲜血和雨水混杂的冰冷地面上,惨叫和战吼交织在一起,人数占劣势的骁骑营损失惨重,已经剩下不到四十人还在各自为战。
一声马嘶,右飞骑营的指挥骑着黑马冲入骁骑营已渐脆弱的防御圈中,马蹄高高扬起,踩陷了首当其冲的一名骁骑营金吾卫的胸膛,清脆的骨头碎裂声响彻狭小的战场。黑马上一人一骑随后如入无人之境,直取小武而来。对方目的明确,杀将擒王。
小武暗暗叫苦,拨马转身想往后躲,前方的骁骑营金吾卫拼死迎上,结果不是被马上的骑士一刀斩毙,就是被身后的敌人趁机偷袭得手。
就算如此,骁骑营的金吾卫们还是义无反顾地轮番扑上,希望能阻止这匹死神一般的黑马。
“懦夫。”黑马上的骑士连续出刀,急速地逼近,嘴里发出阴冷的嘲笑,“可敢和我一战?”
小武马前已经没有一人,一道黑影闪过,那名矮个金吾卫扬起长刀,重重的撞在那匹黑马的胸前,只不过阻挡了一瞬间,整个人就被撞得飞上了半空,黑马上的骑士顺势一刀,矮个金吾卫的头颅高高飞起,湿热的血喷涌而出,随着雨水落在小武的脸上。
一瞬间,时间仿佛缓慢了下来,小武看着那个头颅缓缓落在地上,被随后而来的马蹄重重地踏碎了。
黑马上的骑士高举双手,面容狰狞扭曲,长刀缓缓砍落,嘴里慢慢地往外蹦着字眼:“懦——夫——受——”
小武忽地感到脑中一股血气上涌,仿佛被鬼魅带动着身体一般,他双手一撑马鞍,在空中翻了半圆落地,后腿一蹬,向着一人一骑猛冲过去,双手毫无凝滞地拔出腰侧的阔剑。
黑色的一人一骑和他错身而过,马上的骑士堪堪砍下那一刀,嘴里吐出最后一个字:“…——死。”
一丝血痕从他的眉间迸出,随即那条血痕越来越长,最终整个分开了一人一马,碎成两片的肉块在雨中怦然倒下,血水四溅。
小武转过身,剑刃上的血水瞬间被暴雨洗去了,他双手握剑,语气阴冷:“下一个,轮到谁?”
街道的战场上一片寂静,小武浑身浴血,静静地站在暴雨里,仿佛一尊战神。右飞骑营的金吾卫看见自己的指挥一招间就被毙于马上,所有人的战意都开始瓦解,只是仗着人数的差距不肯轻易离去。
妈的,老子这么拉风都吓不走你们?小武心中苦涩,刚才那一下鬼上身般的神勇之后,自己其实几乎连剑都握不稳了。他只盼望着借着那莫名其妙的一击的威势来吓退敌人,可惜两边现在数量相差实在悬殊,对方虽然略有退意,却也只是站在原地不动,等到发现自己那一击只是侥幸的时候,他还是难逃一死。
忽地,包围圈的外围响起一阵惨叫,小武惊喜地看见后方又出现了一群红盔缨的兽首甲胄士兵,包围着他们的右飞骑营这下腹背受敌,又群龙无首,瞬间就溃散了,最终竟然一个都没能逃出生天。
真是一个不留,小武自嘲地笑笑,然后看见援军里缓缓驰出一人一骑,马上的骑士有一张刀削一般棱角分明的脸,腰侧的剑柄上缀着流苏,看来是对方的领军。
“属下驰援来迟,请指挥见谅。”说话的那人从马上一跃而下,单膝跪在雨水里。
小武忙上前一步,想要扶起这及时救命的下属,心里却仿佛雷击一般重重一悸。小武眉毛一紧,这是怎么回事?
只要你们这几个人在幻术里靠近彼此,就算不能认出对方的模样,也能有特殊的感应,然后就能够通过腰牌辨认了。
聂迁的话在小武脑子里一闪而过,他看见对方的眼神里也露出了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马上明白了答案。
小武从怀里掏出自己的紫金腰牌,跪着的下属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两块外形一模一样的腰牌在两人手里对在一起,然后同时发出完全不同的惨叫。
“太好了是你!”小武兴奋。
“怎么是你?!”对方悲切。
小武看见对方手里的那块紫金腰牌,上面清楚地刻着“张吉”的名字,那是顾修当时“借”来的腰牌。
现在这个顾修一点也没有原来的清秀模样,不过想来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小武嘿嘿一笑,勒令两军合拢,策马和顾修行在队首,低声交谈。
“你为何好像已经完全知晓自己的身份?”小武很奇怪,自己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身为何人,顾修那小子没来多久,竟然能主动行动,不出差池。若不是那一下心悸,搞不好小武这辈子也料想不到此人会是顾修。
“从身上的装束和腰上的佩剑家徽就能猜到。”顾修耸耸肩膀,“只是你读书太少,没文化。”
“知识渊博的好好先生,小人有一件事想请教。”小武微微一笑。
“说来。”
“你在渊博的文化里,是否知道堂堂金吾卫指挥,能否轻松地用军令杀掉他的副官呢?”小武笑意渐浓。
“绝对不能。”顾修很认真。
“好了,莫和我耍嘴皮,赶紧告诉我现在到底身在何时、何地,而我又是何人?”小武低声说。
“若我没猜错的话,此幻术重构的历史应该是在一百年前,现在应是修文五十七年七月四日,怎么样,是否想起什么?”故修兴致勃勃地说。
“没,别说数字,说重点。”小武皱眉。
“按《胤史记事本末》记载,今夜将有大事发生。”顾修故作神秘。
“赶紧说重点,不然我就让亲兵砍你了,快。”小武看着顾修脸上一阵青白,第一次觉得当官真是个不错的差事。
“好吧,重点就是,今夜是前朝武皇帝,风炎皇帝白清羽夺嫡即位的日子。”顾修郑重地说,“而我们此时就在前往太清宫,协助风炎皇帝登基的狮牙会金吾卫的骁骑营里。”
小武难以置信地圆睁双眼:“你……你是说……那个两次北伐的风炎皇帝?!”
顾修点头。
小武顿时觉得热血上涌,前朝积弱,只有两任皇帝以雄才武略闻名。一位是胤朝开国蔷薇皇帝,白胤,另一位就是以两次北伐著称,有着“铁驷之车”征战身旁的风炎皇帝白清羽。
风炎铁旅的年代,名将辈出,那是将星闪耀的年代,也是留下最多故事的年代。如今和平盛世的白水城里,最受欢迎的几出戏,除了蔷薇皇帝白胤和燮羽烈王姬野这两人的戏文以外,就属风炎皇帝和他的风炎铁旅的戏文最受听众欢迎。
从小就喜欢去酒楼茶馆蹭评书的小武,对这一段的演义也是无比熟悉。他每每听到风炎北伐的故事都会热血翻涌,而听到名将各自终局之时也会黯然泪下。也曾希冀过能回到那热血年代,想不到现在却以此种方式达成心愿,小武几乎忘记这场幻术游戏失败的可怕结果——死亡。
“若我没有记错,我们应在胜利一方。”小武回忆。
“是‘可能’在胜利的一方而已。”顾修冷静地说,“你莫要忘了,聂迁也在这里,我们现在还算不到他身在何处,将做何事。说不定,很多事情已被改变。”
“你是说,聂迁会扰乱历史,肆意妄为?”小武不解。
“很可能。若游戏中人皆熟知历史,最该做何事?”顾修问。
“呃……何事?”小武揉揉鼻翼,丝毫不觉得想不出一个顾修认为显而易见的答案有什么可耻。
顾修叹了一口气:“那即是努力遵循历史。唯有维护和遵循其发展,才可洞察和预知事情的每一步变化,对历史的改动越小,我们可预知的方向就越正确,这样依据历史存活下来的机会就大得多。”
“无错!”小武恍然大悟地点头。
“反而言之,聂迁最可能做的事,则是利用他可能的身份,尽可能地改变已知的一切。如此一来,我们就无从判断和预知事情的发展,失败的机会也就越大。”顾修指出,“同样,我们也要尽可能维持历史,勿杀不该杀之人,勿救不该救之人。隐藏好自己,找出聂迁,伺机杀掉他。”
“等下,那适才你为何那么有信心就来救我,不怕改变历史么?”小武突然想起什么。
“不,当我推算出要救之人的身份时,我便明白,你绝对不可死在此地。”顾修淡淡一笑。
“神神秘秘,我到底是何人?”小武不为所动。
“大胤李将军,李凌心。”顾修一字一顿。
“哈?!”小武今夜第二次滚下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