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生——第三章《晦》
“好了，该说的事我都说完了，之后我把那小子带到你这后，就都是你的事了。”
灰熊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随后从口袋中摸出几枚硬币丢在吧台上，站起身环顾四周。
“今天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该走了。”灰熊掸了掸裤腿上的灰尘，“对了，帮我跟那小子说一句，没能力做的事不要参合。”
岚宇摇了摇头，缓缓的说：“不，我有点想让那小子跟着你学点东西。”
“跟我？”灰熊皱了皱眉，“有什么可学的？”
“那就得看你的想法了。”岚宇在吧台后眯着眼望向窗外，“他来了。”
此时的塔诺还穿着往常的那身行头，正朝着酒馆的方向走来，岚宇就在吧台后静坐着，等着塔诺进来，但这次，塔诺没有直接走进酒馆，而是在酒馆门口的悬赏板前停了下来。
看来他的身体恢复的不错，岚宇想着，但什么也没有说。
灰熊转身推开酒馆大门，径直走到悬赏板前，塔诺一开始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甚至在抬头发现身后有这样一个硕大身影时被吓了一跳。
“看什么呢，小子。”灰熊冷冷地说了一句，“你可处理不了这些。”
“我只是想……试试！”塔诺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犹豫，却又有几分坚定。
“哼。”灰熊冷冷的说了一句，“日落后去东门外，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本事。”
灰熊说完便要转身离去，却被塔诺叫住。
“上次就是你救了我对吧……谢谢。”
“无足挂齿。”
“那可不可以让我先知道如何称呼您？”
“黯烨。”
黯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留塔诺一人在原地静静发呆。
他是这一带能力最强的赏金猎人，那些其他人都不好解决的硬茬，都是他解决的——虽然明面上并没有任何人说明，但大家都明白，只有他能做到那些。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的姓名，更没有人知道他从何而来，但是每当出现需要的时候，他总会出现，完成悬赏，拿到赏金，便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曾有人目睹过他的一次行动，据说就像是暗夜之中的一束光，不算耀眼却能十分利落的切开目标，等到周围的人反应过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黯烨向来独来独往，本以为说服他还要用点口舌，没想到他居然答应的这么快？不过也好，塔诺那小子还要受不少苦呢。
岚宇望了望黯烨远去的背影，一会后又稍微回过神来，将面前的吧台整理整齐，此时塔诺也已经走进酒馆，就坐在他平时最常坐的那个位置上。
塔诺的手中，有一张不知何时从悬赏板上撕下的悬赏令，他拿着那张纸仔细端详了一阵，随后将其收进口袋。
“身体恢复的还好吧？”
岚宇正端着一个酒杯走到塔诺身边。
“你这小子，身体还恢复的不错嘛。”
“嗯……”
塔诺似乎在思考，岚宇也没有多说什么，放下酒杯转身回到吧台后，回到他原本的座位上静静看着酒馆内的事物，这个时间，酒馆内不算热闹，但也不算特别冷清，至少还有几个过路的酒客和赏金猎人在闲谈。
“继续吧，让塔做它该做的。”
“哼，那我也得离开了。”
持剑者看着空中细碎成粉的纸片，也跟随其跃入塔外的云雾。
“即便如此，故事就是故事，预言就是预言，千百年来都是这样，我们只是遵循规律记录并引导这一切，对吧？”
占星者再次捏起那张卡牌，那上面的结果也只有他能看见。
“预言的结果，真的无法改变吗？”执笔者将书本合起，放回桌上，望着占星者发出了疑问。
“不，但对于预言的解读未必是正确的。”
执笔者将那张卡牌正面朝上再次放回牌桌，好让执笔者也能看清其结果，执笔者看到那张卡牌，点了点头，提笔蘸墨继续书写故事。
太阳刚刚靠近西边的地平线，塔诺就从酒馆出发前往镇子东侧的门外，镇子东门外是一片废墟，旧时，城镇在战争中被毁，如今的潘思克小镇正建在原先镇子遗留的残骸西边。
太阳还没下山，塔诺就已经来到东门，门外正是那个高大的灰白色背影——看起来黯烨已在此等候多时。
“已经来了？”黯烨头都没有转过来，“我还在想你是不是可能不来。”
“不，我想……”
“想什么？”黯烨转过头，露出一个凶狠的眼神。
塔诺本想说，想让自己不要这么没用，但看到黯烨那个眼神，又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哼，一点决心都没有！”
黯烨转过头，只留下塔诺一脸无助的站在那。
沉默了许久，塔诺终于从脑海中挤出一句话：“我想做点什么！”
“就这点吗？”黯烨转过身，那犀利的眼光直逼的人抬不起头，“做点什么？”
“我……我想做点什么！为了和平，战争结束后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
啪！
黯烨用他那粗壮的手臂狠狠的给了塔诺一个耳光，虽然塔诺的身体很结实，但熊掌的力量也不可小觑，塔诺毫无防备的挨了这么一记耳光，身体猛地向着一侧歪斜，还没等他回过神，就看到眼前有一颗硕大的拳头向他砸来。
咚！
塔诺被一拳击中太阳穴，只觉眼前一黑，又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黯烨步步紧逼，接着又挥出下一拳，塔诺稍稍回过神，还没站稳就摆出双臂，企图挡住飞来的拳头。
“够了！”塔诺嘶吼着。但在他有机会说出更多词句之前，黯烨已经用右腿抵住了他的腹部，只顺势一用力就他推翻在地。
“你这家伙要动真格的吗！”塔诺差点骂出来，挣扎着从地面上爬起，却又被黯烨死死踩住了右翼无法起身。
“放开我，放开！”
塔诺用力砸出一拳，却也被黯烨用一只手就挡了回来。
“够了。”黯烨似乎有些不耐烦，“我没时间陪你玩这些过家家。”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黯烨再次将塔诺推倒在地，“你连自己要做什么都说不清，还来找我干什么？”
“那就请告诉我应该做什么”
“做什么？老老实实呆在这里不好吗？一定要出去冒险吗？啊？”
“我要为了维护和平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你真以为自己能做得了什么吗？”
“至少我也经历过多少战争了，我知道我能做什么！”
“战争？哼，可笑！”黯烨又举起拳头向下砸去，“无知小龙真以为自己打过仗就能做点什么，啊？甚至是个打过仗后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疤的小家伙？”
“我才不是什么无知小龙！”塔诺扭动着躲开拳头，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
“那好，你打过什么仗？你那些本事都有什么用？”黯烨冷笑一声，“你真的以为，你要面对的一切都会和打仗那样？”
“为什么不是！你放开我，放开我！”
“那你活了这么多年你除了打过仗还干过些什么！”
“我，我……你放开我，先放开我！”
两人逐渐扭打在一起，但被踩住翅膀的塔诺完全不占上风，很快就被黯烨制服压倒在地。
“不过就是打过几年仗而已，哈？之后你又跟着你家那老家伙在这里活了很久了吧，到现在也就这点能耐？”
塔诺没有说话，闭上双眼将头扭到一边。
黯烨举起拳头，迟疑了一下，将拳头重重地砸到了地面上。
咚！
塔诺睁开眼，黯烨的拳头在他眼前的泥地上砸出一个清晰的深坑。
“在来找我之前，先想清楚你究竟要做什么。”
黯烨慢慢松开塔诺的身体，临走前，他看到了从塔诺口袋中掉到地面上的那张纸，那是一张悬赏，塔诺今天下午刚从悬赏板上撕下的。
“这种东西，对你来说还太早了。”黯烨将那张纸收进口袋，“赏金猎人，对现在的你来说，还不太可能。”
黯烨头也不回地离开，消失在暗夜之中，只留下塔诺一人留在原地，望着地面上砸出的深坑发呆。
鸟儿终究不是猎人，想要去捕猎还尚早，巡林者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鸟儿前去送死——明明才从伤痛中走出，若是执意如此，只会受更多的伤。
“又在编你们的故事了？”
持剑者再次回到高塔，他的剑还在鞘中，似乎还未拔出过。
执笔者将羽毛笔放回墨水瓶中，持剑者径直走向占星者，捏起桌上那张孤独的卡牌丢入空中，拔剑出鞘，将其斩成两半。
“结果已经出现了，对吧？那预言本身就没有意义了。”
碎裂的卡牌上，权杖的图案逐渐消逝，最后竟化作两片白纸，持剑者再次用刀尖划过地上的纸片，纸片立马碎裂成屑，随着吹过的一阵风飞到了高塔外。
“哼，我可不欣赏什么卡牌游戏。”
持剑者将剑收回鞘中，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执笔者。
“也不喜欢什么文字写作。”
持剑者走到窗边向外望去，高塔之外，依旧黑云密布。
“虽然我更喜欢塔以前的那个样子。”持剑者抚摸着腰间的剑鞘，“但这样的塔，我也在逐渐习惯。”
“你不需要习惯这些。”占星者从卡牌堆中再次抽出一张，“再来看看自己吧，这才是你应当关注的东西。”
“哼，有什么好看的？”持剑者抽出短剑，将占星者手中的卡牌斩为两截，那张卡牌上，甚至还没有出现任何内容。
占星者长叹一口气，将剩余卡牌悉数放回原处，执笔者也重新拿起手中的羽毛笔，似乎在思考，接下来要写些什么。
“我还是会去尽全力改变我能看到的一切，我会证明你么是错的。”持剑者收起他的剑，静静地望向窗外。
只有无尽的黑暗在塔下蔓延，逐渐的，黑雾遮蔽了一切，甚至连黑暗都无法看清。
不知过了多久，塔诺才终于回过神来，当他再次起身时，太阳已经沉了下去，天是阴的，稀拉拉的星光勉强照亮了整个潘思克。
“回去好好睡一觉吧，你会明白的。”
“岚……岚宇？你什么时候在这的。”
塔诺猛地转头，发现岚宇就在一旁，他那碧的色眸子在夜里散发着翡翠般的光，很轻易就能看见。
“回去吧，好好睡一觉。”岚宇伸出一只手走向塔诺。
塔诺伸手抓住岚宇的手臂，从地面上站了起来，他的眼神有些恍惚，似乎还在思索黯烨方才的话语。
两人一前一后向着镇子走去，星光之下，安静的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刚才。”塔诺突然对走在前面的岚宇说，“他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岚宇的语气十分平和，“有些事，你现在还不懂。”
“为什么？我到底哪一点没做好了？”
“你已经因为冲动差点被抓走一次了，你还想再来第二次吗？”
塔诺没有说话，把头低了下去，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那我先问问你吧，”岚宇停下脚步，“几十年前那场大战，龙族对战的是谁？”
“狼犬一族啊。”
“起因呢？”
“因为超自然现象的发生，狼犬族产生暴动。”
“结果呢？”
“和解啊？不然哪来的潘思克？”
“是吗。”岚宇长叹一口气，“那你也知道，其实以龙族的兵力，大可直接压制过其他任何族群，甚至有能力直接控制整个狼犬族吧。”
“但……最后的结果是，签署了和平协定啊？”
虽然塔诺上过战场，但也只有少数的几次，说实在的，塔诺自身真的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因为一直有父亲顶在他前面。
“你也知道，龙族内也有两派，一方主战，一方主和。”岚宇走上前拍了拍塔诺的肩膀，“而最终的协定，是两派达成共识后与狼犬族共同协定的。”
塔诺当然知道这一点：“对啊，这不是皆大欢喜的结果吗？”
“诶，你知道的还是太少了。”岚宇叹了一口气，“狼犬族有一部分人依旧不满于协定，引发了一定的暴乱，只是你一直在潘思克内，没了解过而已。”
塔诺突然变得有些激动：“什么？都停战了，龙族也做了很大让步，这样的结果还有人不满意？”
“你先冷静，我知道，你父亲处处护着你，很多事情都不想让你知道，只想你安安静静快快乐乐的过日子。”岚宇伸手摸了摸塔诺的头，“他经历过太多了——几百年啊，他不希望你活的像他那么累吧。”
“是……是吗？”
“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愿意呆在一个地方过安稳日子的人，不然你也不会闹出那么多事了。”
“我，我……”
“好啦好啦，先说到这里。”意识到塔诺浑身都在颤抖，岚宇也没有再说更多，静静抚摸着塔诺头上的毛发。
“诶……人老了，想的事情就多了，不过你还没到那样的年龄哦！”
眼泪在塔诺的眼角打转，但塔诺尽力忍着，他不想让自己哭出来。
“好啦好啦，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睡一觉，剩下的事情明天再考虑。”
岚宇拉着塔诺继续向镇子内走去，只是短短几分钟的路程，却显得有几个小时那么长。
带塔诺回家安顿下来之后，岚宇才离开，回到酒馆点上油灯，坐在吧台前继续读白天没有读完的报纸。
夏天的夜很短，岚宇很快熄灭了油灯回到房间休息了，丝毫没有注意到岚星根本不在他的房间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