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心的沦亡

为了给一颗心以致命的打击，命运并不是总需要聚积力量，猛地扑上去；通过微不足道的原因促成毁灭，这才最能激起生性乖张的命运的乐趣。

说到底，人的自我认识同时也是一种自我抗拒，而且多半是无济于事的。

六十五年，完了，身体全垮了……我知道是什么在蹂躏我、折磨我，是死亡。即使再活上一两年，那也不再是生活，而只是在等死，在等待死亡……可我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生活过？……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光是为了捞钱，捞钱，捞钱，这算是什么生活，光是为了别人，可现在谁来帮我？

在这里，在半空着的教堂里，周围响起的声音使他感到生疏和含混不清，可是他却十分安宁。这里的安宁抑制了他内心的纷扰，让他可以向黑暗倾诉心声。每当教堂的安魂祷告之后，他看到死者的亲人、子女和朋友极度悲伤地虔诚地恳求上帝为死者祝福时，他双眼便蒙上一层泪水：因为他明白，自己将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等到他死去的时候，将不会有人为他作安魂祷告。于是，他虔诚地为自己祈祷，就像为一名死者那样为自己祈福。

人们不再想起他，而他自己对任何事也不再过问。透过墙壁，从业已感到陌生的邻近房间里，他经常听到一阵阵的笑声和音乐声，听到外边汽车的行驶声，听到直到深夜的脚步声。但是这一切，现在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他甚至从不向窗外多望一眼，因为这些都与他毫不相干。只有家中的那条狗，有时还溜进来，卧在被人遗忘的老主人床前。

他最后一次来到公司（这里已没有人再等他了，所有的人看见他都像见到陌生人一样）。他再一次坐在那张老式黑皮安乐椅中，三十年来，整个一生中，他在这把椅子上坐过成千上万个小时。

在公墓的出口处，乞丐们都认识他，拥上来乞讨。他匆忙从衣袋里掏出所有的硬币和纸币，统统散给了他们。一个衣着褴褛的老妇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她来晚了，向他伸出了乞求的双手。他忙乱地浑身搜索，可找不到一个钱了。这时，他感觉手指上还有个陌生的沉甸甸的东西，那是他的结婚戒指。它不由得勾起了老人对往事的回忆。于是，他急忙从手上脱下戒指，送给了那个残疾的女人。

当医生再去听病人的心脏时，它已经不会再给老人增添任何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