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蜂蜜与四叶草
在去年十一月的一个夜里和表姐聊天的时候,我得知她已经放弃了考研的想法。
还没来的及细问缘由,我脑海里便忽然回想起当年夏天我去表姐家里玩的画面。至于那时的情景何以会被我记住,我想是因为春末的时候在某人的推荐下,我刚看完了《蜂蜜与四叶草》——一部讲述几个美术专业的大学生经历的酸甜苦辣的动画。作品对人物情感和心路历程的细腻描写令我着迷,但里面更让我铭记的地方是山田、竹本、真山他们在经历过失落、不甘、无力后,哪怕是哭着也好,还是会咬着牙向前走。就像在深邃幽暗的隧道里,打着手电筒担惊受怕地缓步向前,却从未想过转头离开的探险者。补充一下,我的表姐也是个美术生,但这不是全部的原因。
走进表姐家的大厅后,我留意到大厅角落空出一大块脏乱的地方,那里铺着一层塑料布,落满了灰白色的粉尘。在上面摆着我没见过的器具和一堆白色的泥土。我好奇的询问了表姐那是什么,表姐告诉我那是用来做手工作业的机械和他爸专门从外地带回来的陶艺用白色粘土。虽然在国内美术生给我的印象几乎就是画画,但会买这些倒也不在让人意外的范围里。照我的性子,这个话题一般来说应该也就到此为止了。但也许是《蜂蜜与四叶草》里山田研习陶艺的画面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个话题引起了我的兴趣,我问表姐为什么突然要买这些东西,她有些害羞的回答:“练习用,打算考国美”。
国美对着美术生意味着什么,我想并不是需要多做强调的东西。表姐的性格和学业能力,我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也正因如此,她的这番话令我有些惊讶。表姐的话、粘土、还有那个做陶艺用的器具,在那个下午,这些东西混在一起,让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好像琴弦一样被拨动了。站在那堆泥土旁,我热切的和她聊了起来——关于考试、关于创作、关于理想。
我们聊了很多,我不时注视着那堆粘土,它们静静的靠在墙角,我想象着它们日后会变成什么样。表姐突然问我要不要体验一下捏粘土的感觉。她主动提起这个让我有些疑惑:我有表现的那么明显吗?不过既然她主动提出来了,那也算水到渠成,不用再想那么多。我欣然坐到那个器具前面。器具不高,差不多只到大腿处,是靠插电驱动的,下面有一个控制转速的踏板,长得很像简单搭建的炉灶。表姐拿起一块粘土摔打起来,又揉捏了一会以后递给了我。我把粘土放进机器里,听表姐的指示,把手蘸湿,双手握住粘土;用脚控制踏板的速度,踏板踩的太用力,机械回转的速度就会太快,操纵粘土的手就很容易失控;粘土需要及时加水,不然质地将变得坚硬;用不同的手势握住粘土,粘土的形状会发生特定的变化。慢慢地,我从表姐的话语中走了出来,自主地沉浸在打磨这块粘土的作业里。在某一时刻,似乎设备运作时的嗡嗡声、夏季开到三档的风扇的沙沙声都消失了,只剩我和手中的粘土。我心无旁骛的触摸、揉捏着那块粘土,品尝粘土在我手中塑型、打转时回馈给我的知觉,指甲缝里嵌满了灰泥,但这都无所谓。我不停地调整手势,粘土本不成样子的形状渐渐发生变化,向我想要的样子变去,这种感觉......
就结果而言,这块粘土遇见我很难说得到了物尽其用。最终我捏出的是一块不像样的碗,碗的厚度很不均匀,碗口一侧向内凹进,并不是标准的圆型,理应平整的碗边更是高低起伏。但看着手中的碗,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中升起。无论如何,这是我亲手创造的东西,是把想法注入粘土里外化出的造物。我回想起刚才专心于手作的感觉——是种有些让人怀念的静默感,就像沉进了海里,被无边无际的浅蓝包围。我又不自觉的想到了《蜂蜜与四叶草》,也许是竹本的青春之塔、也许是山田那只精妙到让它的导师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碗、也可能是叶久美那天马行空的画,是他们孤独的坐在房间里不计时日地专心雕琢自己的作品,执拗地向心底的彼岸前行的身影。“我想考国美”...表姐的话在耳边回响着,我不由自主的思索起来,脑海里想到了此前几年中就那么度过的日子。我记得那天分别后,我又对她说了一句加油。
而回到十一月那个晚上,除了温和地附和了表姐的选择,我没有再追问关于表姐为什么要放弃的事。不,我并不觉得再问下去是什么不可触摸的话题,可能只是我自己不愿去知道答案。我注意到窗户没关,冬天的夜风吹着有点冷,我一边起身去关窗,一边拿起手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安慰表姐。说到底,这件事本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但每当想起那天,我是说那个下午,总会有多余的惆怅感跑出来,难以排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