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大纲集(纯爱篇)by星炎长佩
摆渡者 相传有一种人,他们游走于阴司和人间之中,为迷路的亡灵指路,帮他们了却前生憾事,安心赴轮回之路。这些人被称为摆渡者。 1. 亡灵已经在人间游荡三年了,还是没有鬼差来带它离开。 其它的同类见它就离得远远的,亡灵借着山间的清泉看过,好丑的一张脸,被烧得面目全非,没有眉毛,眼睑外翻,脸上和脖子上都是狰狞的红斑。 不知姓名,不知样貌,不通人性,山间的孤魂野鬼一个。 2. 今早集市上,一个老太太突发恶疾,倒地不起,浑身生气尽散。 亡灵见状连忙跑到她身边,盘腿坐到地上,等老太太的魂魄一出来,立马双手抱紧它的大腿,一边还带着哭腔地喊着,“老太太,你死得好惨啊!” 老太太的魂魄愣神片刻,然后忽然腿一软坐了下去,差点把亡灵带倒,它连忙转换坐姿坐好,低垂着头仍然死死抱住老太太魂魄的小腿哭喊。 那魂魄看看慌乱的四周,终于认命似地捶胸顿足地痛哭起来。 亡灵配合地一边狼嚎,一边等鬼差过来。 远处掀起一阵白雾来,从中隐隐约约地走出几个鬼差。 亡灵心跳如擂鼓,看着它们越来越近的身子,仿佛下一秒只要它伸手,就会触碰到它们。 可是突然,眼前的几个身子消失,连臂弯里牢牢抱住的冰冷触感也瞬间消失。 亡灵瞪大眼睛,愣了几瞬,张开大嘴,就开始哭,哭得震天动地,哭得尖利而嘶哑,像是泡在世间所有的苦难中发出的哀鸣。 模糊的视线中,它的眼前出现一个鬼差。 “你去京城的文国公府看看吧。”那冰冷的声音穿过遥远的山和风,幽幽地在它耳边回响着。 亡灵激动地低头抹去眼泪,想要向那位鬼差告谢时,却发现面前早已什么都没有了。 3. “多吃些,去京城的路还要浪费些时候。”清冷干净的声音引得躺在树上小憩的亡灵一个激灵。 它自那日被鬼差指点后,兴致冲冲地准备往京城飘时,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京城在哪儿。 横冲直撞了数日,亡灵早就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儿。正躺在树上为自己的未来惆怅,就听见树下两人的谈话。 它高兴得有些过了头,一个没坐稳,从树上掉了下来,再慢悠悠地飘到了地上。 说话的少年漫不经心地朝它的方向瞥了一眼。 4. “怎么还没到啊?智利,我们就不能租一辆马车吗?”红衣少年垂着脑袋,有气无力地问走在前面的蓝衣少年。 亡灵趴在红衣少年的肩头,看向健步如飞的蓝衣少年,同样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句,“铜仙鹤。” 智利的脚步一顿,回头不知看向的是谁,说了一句,“要我背你吗?” 红衣少年和亡灵惧是一愣,只是不同于亡灵激动地飞扑——没办法,在红衣少年身上太舒服了,甚至是舒服过头,让它感到懒怠了。它不知道为什么,极其厌恶自己的这种状态——权奇有些面露惊恐地向前小跑了几步,语速迅速地说,“不必了,我还能坚持。” 智利没理会他,察觉到亡灵被他身上的阳气烫得厉害后立刻弹开的动作,面色不变,继续赶路。 5. 京城终于到了。 一进城门,亡灵就从权奇的背上跳下来,撒了欢地往前跑,它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是他的味道,活着的他的味道。 沿着自己生前的气息一路寻找,亡灵走到一个朱门前,高高的台阶仿佛是从天上压下来的,一有不慎,就要被砸得粉身碎骨。 文国公府。 门匾上写着气势磅礴的四个字。 亡灵兴奋地飘进去。 刚进去,就被熊熊烈火烧得进退两难。 四周都是火光,照得漆黑的天都亮了起来。 亡灵看到有个穿着黑衣的少年站在火光里一动不动。 明亮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得他眸光水涟涟的,顾目生盼。 那人突然笑着婆娑起舞,舞姿矫若惊龙。晶莹的泪光从他的眼角滑下,落入火海中,蒸发于空中,消失踪迹。 亡灵像是突然被人攥住了肺部,无法呼吸,一种不可言喻的痛楚袭满它的全身,哪怕它早已没有了滚烫的心脏,也不再需要呼吸。 但它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那股绝望的感觉,仿佛自己就是那个人。 突然,眼前的男人消失,火海平息,露出这座深宅大院原本的模样。 雕梁画柱,古香古色。 身后传来男人压抑的哭声,亡灵转过身看到一个眼底黑青,满脸青须的男人看着它的方向,满眼悲痛。他一身黑衣,仿佛在刻意模仿刚才幻像中的少年。 智利和权奇站在他的身旁。 “人死不能复生,还请任二老爷节哀。”权奇看着男人哀恸的神情,有些不忍地劝慰。 谁知他这句话哪里触及了男人脆弱的神经,他有些神经质地死死盯住权奇,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他不会死,他不能死,他绝不能!这是他欠我的!”最后甚至带上了恶狠狠的气势。 这副仿佛在说自己仇敌的疯魔模样和之前悲痛的如同死了至亲之人的男人判若两人。 权奇有些害怕地后退一步。 智利迅速向后一退,躲开了权奇后退过来的脚步,全程不发一言。 “智利大师。”门口走进一个身穿朝服的男人,连看都没看另外两人,直接对着智利作揖说道。 智利颔首,并不多说什么。 6. 几人移步正厅,亡灵在旁边听了半天,才听出来,穿朝服的是文国公府的珏二爷,一身黑衣有些神经质的男人则是府上的二老爷,三年前他们府上走水,璟大爷意外死于大火中,请弥静大师做法探得璟大爷因为死于非命,魂魄得不到往生,久久在人间徘徊,成为孤魂野鬼。 他们不忍让自己的亲人受此折磨,烦请智利大师为璟大爷指路,让他能成功去往轮回之路。 亡灵在旁边听得一脸激动,立马飘到智利眼前,不停地晃悠,“就是我!就是我!” 智利却仿佛看不到他,依旧透过他看着面露憔悴的两人,冷淡地说,“我会引它回顾前生,了却它的遗憾,送它最后一程。” 任二老爷却像是十分不喜欢他的这番说辞,强忍着心中的烦躁,虽然竭力显得虔诚,却还是忍不住露出几分紧张和焦躁地发问,“那,大师,您能看到他吗?”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就连他身边的珏二爷也忍不住手指瑟缩了一下。 “能。”智利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却惊动了三个人。 任二老爷还来不及说话,外面就闯进来一个身穿胄甲的男人,声音难掩惊喜,“你说什么?那他现在是怎么样的?你能和他对话吗?” “梁吉瑞。”珏二爷略带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转而对智利说,“这位是梁小将军。” 智利照样微微颔首。 “这位是智利大师。”梁吉瑞听见任珏口里的那个名字,眼神瞬间变得敬重起来,连忙朝他作揖。 智利心安理得地受着,没做任何表示,全场也没有人觉得他有哪里不对。 除了亡灵,它坐在智利旁边的桌子上,撇了一下嘴,不屑地哼了一声,“故作玄虚。” “智利大师和权奇小师傅远道而来辛苦了,厢房已经备好,还请您两位移步入内休息。”明明当家的是任二老爷,珏二爷却是招宾迎客面面俱到的那一个,但也不见任二老爷有丝毫被僭越的不满。 一旁的梁小将军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有些着急,但还是忍了下来,目送两人的离开。 回到厢房后,权奇皱着眉想了半天,看向坐在桌子边优哉游哉地品茶的智利,“这三个人怪怪的,你不觉得吗?” “人都怪,有什么问题?”智利眸光微闪,放下手里的茶杯,“一路劳顿,辛苦你了,快去休息吧。” “哦。”权奇眨了眨眼睛,愣愣地回了一句,然后转身疑惑地回了房间,“他刚才是说辛苦我了吧?” 亡灵飘到墙角蹲下,慢慢闭上眼睛睡觉。 7. 少年躺在榻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头顶。 刻着鱼戏睡莲的镂空木门被打开,两个男人走进来,赫然是任涵和任珏二人。 任涵满眼血丝,脚步越走越快,到后面几乎是冲到榻前,“婳祎!” 少年一动不动,连眼神都没有偏向他一分,就像是一尊没有血肉的假人。 任涵看着少年无视他的冷淡模样,垂在身侧的手难以忍受地攥紧,青筋毕露。 任珏依旧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但眼睛却是死死地盯住榻上的人,生怕一眨眼,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再次从他的身边逃走。 “你想去哪里?梁吉瑞亲你了吗?还是他强迫你和他交合了?”任珏明明看着眼前少年的眼神炙热粘腻,说出的话却是刻薄冰冷,让人如坠冰窖,感到冰寒彻骨。 久久没有动作的少年眼珠微微颤动,干哑的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的字,“就和你们一般吗?” “他要是敢碰你,我杀了他。”任涵眸光暗沉下来,重得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轻声缓缓地说道。 少年嗤笑一声,并不作声。 任珏细长白皙的手指穿过衣带,外衫滑落至脚踝,他弯下腰轻轻抚摸少年的脸侧,“哥哥。”我好想你。 在身旁目睹这一切的任涵,看着少年劲瘦的腰身和衣襟处隐隐露出的白皙颈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像是着了魔一样,也脱去衣衫,抬起被抱在任珏怀里的少年的脸,将手指伸进粉嫩的口腔里来回搅拌,然后挺身将身下的物什送了进去。 智利一群人站在厢房门口,看着这一幕,三个人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布满潮红的脸和迷乱的眼神。 权奇看着眼前乱伦的一幕,怔愣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猛地低下头,耳边鬓发露出的耳廓早已红透。 智利照样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 倒是亡灵沉默良久后,默默从那三个目前身体状态不正常的男人身边离开,晃到智利身边,“不是我。”它弱弱地说。 “嗯。”远处传来一阵风,带走了那微不可闻的安慰和心疼。 8. 第二天,梁小将军领着智利等人去往将军府。 偏僻的一个院子里,各种花草树木种在其中,却偏偏少了人气,反而更显凄凉。 智利等人站在院门口,看着他点燃任璟生前的衣服,以残灰为墨,桃枝为笔,在黄纸上写下招阴咒,挥向院子内,宽大的蓝色道袍在空中一振,发出响亮的声音。 众人眼前的景象再次转变。 任璟坐在窗户边上,双目无神地看着院子里开得正好的秋海棠,双手手腕处还缠着白色的细布。 如果细看,他的脖子上还残留着一圈红痕。 梁吉瑞小心翼翼地撩开帘子走进去,也不靠近任璟,就坐在桌子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消瘦的身影。 “今晚街上会举办庙会,去看看吧。”梁吉瑞有些忐忑地等待任璟的回答,因为他尽心尽力地为任璟的生母操劳她的身后事这件事,任璟已经对他的话有了回应,有时也会主动说一两句话,但他还是不能保证,任璟会不会答应跟他出门。 似乎有一会儿了,久坐的少年终于轻轻应了一句好。 眼前画面消失,白天变成黑夜,回家的只有梁吉瑞一个人,他立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精心布置的空荡荡的房间,突然拿起身边的东西,狠狠地砸了下去。 然后像是打开了什么阀门,梁吉瑞疯狂地砸着屋子里所有可以砸的东西。不过一会儿,原本美轮美奂的房间变得一片狼藉。 他的脚底都是碎裂的瓷片,静默了良久,梁吉瑞缓缓回头,满眼血丝,眼神狠戾。 站在一旁的亡灵正好对上他的眼神,下意识地后退,魂魄穿过身后的权奇,它的魂魄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加持,变得有些重量了,即便如鸿毛一般。 “那天晚上,你到底对婳祎做了什么?”任涵紧锁眉头,任璟对梁吉瑞的亲近让他觉得烦躁不安,对上他的时候自然没有好脸色。 “互表心意。”梁小将军瞥了一眼任涵和任珏,淡淡地说道。 任涵顿时暴起,“胡说!” 任珏同样对他没有什么善意,冷冷的一记眼刀飞了过去。 三人都知道,如果只是单纯的表达心意,任璟在被任涵和任珏两人全城搜寻的时候,决不会轻易逃离将军府这个避风港,一定是梁吉瑞做了什么事,触及了他的底线。 能让任璟不顾一切逃离的只有一种可能,他做了和任涵两人一样的事,或是给了他和任涵两人一样的感觉。 亡灵低着头,沉默地盯着地面。 那一瞬间,它的眼前闪过许多碎片,蓝色的光线射进屋内,女人挂在房梁上,身体一晃一晃的。 一会儿又变成梁吉瑞压着他在墙角亲吻,他惊恐地推开梁吉瑞,胡乱地在庙会杂乱的人群中逃窜。 突然,从人群中伸出一只有力的手,将他拖了进去。 他被强迫了,又被强迫了。 它在脑海里恨恨地想。 “不是,这家子人怎么尽不干人事?”权奇晚上回到厢房,一边吃着桌子上的糕点,一边一脸复杂地嘟囔。 智利看了眼墙角,漫不经心地附和,“确实。” 亡灵低着头蹲坐在墙角,睁着外凸的眼睛,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划过无数画面。 9. 在枯藤上疯叫的乌鸦终于飞走,哭嚎的山风使劲的拍打着被钉上木条的窗户,和被锁上的木门,活像有无数冤魂索命。 男孩把空荡的屋内唯一的一张小巧的书案斜着靠上到墙角,然后自己缩到小三角中。 书案上摆着一根蜡烛、一支笔、磨好的墨和厚厚的一叠白纸。 他跪在潮湿的地面上,幼小的身体不住地发抖,仍然像着了魔一样不停地写着什么。忽然,视线被水雾模糊,这时,颤颤巍巍的灯火剧烈晃动了下。 乌黑的眼睛里充满惊恐地看向手边的蜡烛。 男孩确认蜡烛不会熄灭后,猛地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摇摇欲坠的泪水被憋回通红的眼眶里。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蜡烛终于燃尽。 几乎是毫无征兆的,男孩瞬间置于一片漆黑中,恐惧袭上了他脆弱的心头。 “娘!娘!我写完了!我知道错了!放我出去吧!”他瘫坐在地上向着门的方向哭喊,祈求那个人还在屋外。可回应他的,只有四周更加激烈的拍打声。 他只能抱着蜷缩的腿,用力的靠在墙上。 女人推开门时,在黑暗中一直睁着眼看着屋门的男孩,面对刺眼的光线毫无反应。 她踩过地上被写的密密麻麻的纸,蹲下身,抬手抚过男孩的眉眼,声音温柔轻细,“婳祎,你要永远记住,你是女孩儿。” 听到这句话,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慢慢浮现笑容,只是眼里的空洞让人感到诡异。 母子俩和睦的手牵着手往山下走。 半掩着的屋门被风推开,屋内地上铺满了纸。 我是女孩。 女孩就要穿女孩的衣服。 我应该柔弱,善良,依附男人。 那些纸上这样写着。 10. 允素只踏进过戏班三次。 第一次,是把四岁的任婳祎打扮成女孩的模样送去拜师。 第二次,她来看望七岁的任婳祎,在发现他穿着男孩的衣服后,用一顿毒打让他记住自己是一个女孩。 第三次,九岁的他躲在柱子后,看着她和师傅说了很久的话,然后离开。其间,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第二天,任婳祎跟着师姐们进了任府唱戏。 那家的老太太夸他唱的好,又问了任婳祎的年岁,说他可怜,让人赏了他一盘果脯。 当时小小的任婳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卖了,端着果脯小跑着跟在几个师姐身后走进了府里的深处。 穿过一片假山时,他忍不住朝后面看了一眼,一个男孩遥遥地追过来,看他回头匆忙停下脚步。 任婳祎认出来了,他是之前在老太太身边坐的两个小少爷中的一个。 小少爷犹豫了一会儿,又往前走了两步。不过任婳祎没等他,扭头向唤他的师姐跑去。 来唱戏的几个人被安排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叫畅春园。 没多久,一个男人过来说要给他们取名字。 他从师姐们面前依次走过,“康官,酩官,漱官……” “蔹官。” 11. “蔹官!” 任婳祎躺在溪边,看着天上飞过来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慢慢闭上眼。 “蔹官,别睡了,我带人和我们一起玩,就不无聊了。”任涵跑过来蹲在他身边,抬手帮任婳祎遮住脸上的阳光。 闻言他睁开眼,一只胳膊支在草地上,抬起上身偏过去朝后看,任珏和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站在一起,三个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任婳祎直起身,拿过放在一边的白净袜子,套上湿漉漉的脚。 “小叔叔,她是谁啊?”女孩问任涵。 任涵,文国公府二老爷,因为老太太是老来得子,所以如今他才不过是十岁的年龄,所以对任涵的宠劲儿丝毫不亚于对自己的亲孙子任珏。 只是两年前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整日偷偷地在畅春园外面瞎晃荡,弄得府上每日都要因为找他鸡飞狗跳一阵。 后来,老太太见他实在喜欢任婳祎,本想将他调到任涵身边伺候,偏偏这时候,任涵又说她本是天生站在台上唱戏的命,何必非要让她做下人的重活,好像是什么恩赐似的。说什么也不肯要。 众人没法子,只能让人看得再牢些,时时跟着,免得乱跑出了事,本来想着兴许只是孩子的一时新鲜罢了,谁知这一去就去了两年。 “是畅春园的一位姐姐。”任涵笑着伸手扶了一把任婳祎。 小姑娘笑了笑,没说什么。 任涵凑到他身边,指了一下任珏旁的男孩,“那是将军府的瑞大爷,旁边的是他的妹妹。” 任婳祎朝他们腼腆一笑,体态轻盈地行了一个礼。 梁静宝笑着微微颔首,看不出什么情绪,倒是梁吉瑞面色淡淡,有些生人勿近的意思。 任珏则一如既往地安静地呆在一边。 几个小孩在假山丛中玩起捉迷藏。 任婳祎躲在两个假山的夹缝里,忽然听到前面隐隐传来任涵的呼声,他着急忙慌地从里面出来,就要往后面躲,谁知迎面突然也出现一个人,就在任婳祎的鼻尖轻触到那人胸脯衣服的瞬间,两人同时后退数步。 他们在慌忙无措中对视。 任婳祎有些局促地点头示意后,正准备离开,却被从后面赶来的任涵一把抓住胳膊,“抓到你了。” 满院春光中,有美人回顾,粉红的花瓣落在她的颈窝里,像是被春意吻过。 梁吉瑞看着她因为害羞而变得红扑扑的脸颊,朱唇也无意识地微张。 连被抓到后轻轻抿唇的动作都变得惑人起来。 他的喉结微动,垂下长长的眼睫,敛去眼中的情绪。 12. 被阳光照的粉嫩的小脚从水中荡出,在空中带起四溅的水花。 给任婳祎篦发的康官听见动静,看向坐在溪边的酩官,她正手忙脚乱地往自己的脚上套完袜子,踩着鞋起身往院子里跑。 康官放下梳篦,扶着窗沿探出半边身子,笑她,“跑什么?前院的大老爷来了让我们唱曲儿吗?” 酩官朝她哼了一声,掀开帘子走到任婳祎身边,用指尖轻轻推了推他,“不是大老爷,是小老爷。” 任婳祎看着她娇俏的模样有些心痒,拉过她的手,就想咬她的指尖。 “诶,我新染上的凤仙花,说了你几次,不能吃。”酩官眼疾手快地缩回手。 “放肆,爷们也是你能取笑的?”少年散漫的声音从院里传进屋内。 闻言任婳祎没忍住浅浅翻了个白眼,这爷是真闲,从小闲到大的那种。 帘子后面进来一个一身青衣长袍的少年郎,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动作之间自成一派风流。 任涵,堂堂文国公府二老爷,不思学业,不忧民生,整日混迹在女人堆里,偏又是个心大的主,压根不在乎别人的议论。 可能是看到任婳祎散着发,任涵自然地扶过他的肩,拿起放在一边的梳篦,对着妆奁给他篦发。 “还没拜头,这就要结发了?”酩官笑着斜睨了任婳祎一眼,一边往屋外走,一边招呼康官,“还不快走,碍着新妇的眼有你好瞧的呢。” “酩官。”任婳祎无奈又羞涩地软着声音叫她。 “你省着些精力吧,待会儿多跟我说说话。”任涵凑到他耳边,轻轻说道。 任婳祎体弱,一到夏天身子就乏得很,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 任涵每每这个时候,就整日烦闷,脾气都差了许多。 任婳祎感受到他的靠近,紧张地偏移目光,轻轻抿嘴笑着,等任涵规规矩矩地直起身,继续给他篦发时,他才转回目光,只是低垂着看着镜子里自己身后的人,并不言语。 屋外有蝉鸣鸟叫,屋内有风流公子为佳人梳栉,倒有几分情致。 “婳祎,做我的屋里人吧。”任涵突然缓声说道。 长久的静默之后,任婳祎看着镜子里的男人,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好。” 13. 柳瑛记得蔹官,那时任涵整日往畅春园跑,府里的人多少都听说过她的名字。 老太太在她小时候也亲看过的,说是个又通透又老实本分的丫头,当时若不是碍着任涵死活不让她出畅春园的撒泼劲儿,恐怕早就要了过来,养在身边。 况且任涵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对那个蔹官倒也算是顺从。若是有个能知事的人时时陪在他身边劝诫他,也是好的。 如此想来,倒是一桩让人省心的美事,当下也就同意了。 转头挑了个机灵又信得过的小厮去了蔹官当初呆过的戏班打听她的家人,看是否健在,也能给些赏钱。 那小厮一直到晚上才从角门回来。 他犹犹豫豫地徘徊在院门口,也不进去,也不敢离开。 出来放帘子的云卣见院门口有个模糊的黑影走动,有些被惊着了,大声喝道,“谁在门口站着?还不快出来!” 见是早上派出去的小厮,连忙说道,“你在门口等着,我去问过了大太太叫你。” “诶,是,多谢云卣姐姐。” 云卣进屋回了柳瑛,柳瑛挥了挥手,“让他进来吧。” 云卣得了准话,出来引着他去见柳瑛,谁知他反而迟疑起来。 一开始他还遮遮掩掩地,一会儿说天色不早,怕饶了大太太休息,一会儿说蔹官家里的人还未摸清楚,想着将自己女儿卖出的人家未必是好人家,恐怕会讹上一笔,得明日再去一趟。 云卣看他脸色奇怪,心里猜到他恐怕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怕得罪人不肯说。于是笑着说道,“你只管跟我去,跟大太太把话说明白了,有你的好处自然是你的。但你要是再像这般遮遮掩掩,敢隐瞒不报,日后就别指望大太太抬举你,这府里也就不差你这么个人了。” 那小厮听了,面色发白,只得哆哆嗦嗦地跟着进屋。云卣看他这副模样,心里也越发不安。 “大太太饶命啊!”到底是个年轻人,兜不住事,一进屋,就跪倒在地上,哭喊起来。 “混账东西!大半夜地哭嚎什么!有什么事只管从实报来,大太太自有考量。”云卣皱着眉,狠狠地骂了他一句。 那小厮直起身,抬手用衣袖抹了抹眼角的泪,咽了一口唾沫,才抖着声音开始说,“我去戏班问蔹官家人的下落,那老班主说是她的老娘住在淮西巷子里。我就又打听淮西巷在哪儿,找了半天才在城西找到。我隔着那院门口小心张望着,就见一个老妇人在院子里喂鸡,长得和十几年前在府里管园子的王婆子一模一样。” “王婆子走时你才几岁?看错了人也是常有的事。”柳瑛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揉着额边,淡淡地打断他。 “小人那时也觉得自己认错了人,可一去打听才知道,这人也叫王婆子,住到淮西巷的时间离当初王婆子离开府里不过就隔了三天,还是和一个女子趁着夜色一同住进来的,来时还有两个男人,都是骑着马,穿得很严实。”小厮又说道。 “胡说,既然是趁着夜色,那自然是为了避开耳目,又怎么会让人看得这么清楚?”柳瑛眉头一皱,听得越发心烦。 “是巷口的一个老妇人夜里起来更衣的时候,听到动静出来偷看看到的。”那小厮连忙解释道。 王婆子,大老爷贴身小厮的老娘,是个会看人眼色行事的人,做事利索嘴又牢,因而十分得老太太的器重。只是十几年前突然告病要回家养老,老太太不是磋磨人的主,也就放她回家了。 柳瑛刚嫁进文国公府的时候,王婆子就在了。她记得王婆子只有一个独子,还是收养的。而且她从小就被卖进府里,在府里长大,出府也都是跟着老太太,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亲戚或是在府外有什么亲近的人。 她越想越觉得心里闷得慌,转头问身边的云卣,“大老爷回来了吗?” “此时应该是回来了。”云卣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道。 “今日的事,你就权当没看见不知道,若是有什么传了出去,我就当你说的。”柳瑛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冷冷地说道。 “是,是。”小厮连忙应道。 柳瑛打发走他,立马带着云卣去了书房。 任潮正端坐在书桌前练字,见柳瑛进来,放下手中的笔,“你怎么来了?” “这家里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能去的吗?”柳瑛笑着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子珊想收蔹官到屋里,我瞧她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又能劝说子珊,心里也是十分很满意的。” “你是最知道轻重的,这些事你拿定主意就好,不用特地和我说。”任潮走到柳瑛身边坐下,拿起一旁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放下。 “我差人去打听她的家人,知道她在淮西巷和王婆子同住,这倒是令我吃惊了,”柳瑛脸上笑意不减,看着任潮还没反应过来的模样,继续说,“王婆子在家里住了数十年,也算是尽心尽力,最后告老回家,我竟不知她还有这样一位亲戚。” 任潮的脸微微僵住,这才想起那人。 沉默了半天,他看着柳瑛还是道出了当年的旧事。 文国公府的大老爷,当朝的户部右侍郎任潮,十几年前迎娶威远大将军独女柳瑛为妻,婚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一时成为佳话。 只是好景不长,柳瑛过府一年仍未孕有一儿半女,老太太已经颇有微词。 后来,又有老太太寿宴,府里请了京城有名的戏班子来助兴。不料任潮被自己的表侄儿算计灌醉,与名角儿允素春风一度。 任潮想到老太太每日忧心忡忡的样子,鬼迷心窍地为允素赎了身,又是为她安置宅院,又是派王婆子照料她,还许下承诺,若是她真的因此诞下孩子,定会好好待她,将她迎娶进门。但如果她遇到可托付之人,大可离开,还把卖身契给了她。 谁知不过半年,两人双双有孕,任潮本就对柳瑛心中有愧,这下子更是日日围在她身边,不离寸步。 允素生产那日,是王婆子跑到大街上找来稳婆,也是她在允素气力不足的时候还依然守在她的身边,在她耳边不断地呼唤她的名字。 等到允素顺利生下孩子,王婆子就带着她昏睡前嘱托给她的话偷偷找到奉烟,让他帮忙转告任潮,母子平安,还望大老爷去看一眼她们。 谁知那日柳瑛突然有了生产之兆,任潮心急如焚地守在府里,哪里顾得上允素。 柳瑛折腾了整整三日才生下任珏。 而那时候,任婳祎已经出生了两天。 本就是明媒正娶的娘子,有了孩子后,任潮和柳瑛更加恩爱,早将允素抛之脑后,连孩子都是奉烟去看的,更别说名字。 而允素每月的例钱都是直接给奉烟,再由他转交给允素。哪怕知道这样到允素手里的钱不会剩多少,他也从未去看过她。 就是这样的一个男子,之前有多面面俱到,现在就有多冷漠无情。 14. 允素恨任潮吗? 当然恨,所以亲手将他的儿子毁掉再送到他的面前。 但她在无尽的恨意中忘了,那也是她的孩子, 可要说她爱任潮吗? 怎么会不爱?翩翩少年郎,温润有礼,不像那些恩客或是其他人,看她的眼中都带着些不屑,但从他的眼里,她看得到自己,就好像两个人是平等的一样。后来,他将她从烟花之地赎出来,她就觉得,她没有看错,这是她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只是后来,那人的薄情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把她的仅有的一点善意和自尊心彻底碾碎。 当她被接进文国公府,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妾室,当她唯一的复仇工具被顺利地纳入族谱,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将自己的一生搭进去的仇恨在他们的眼中都成了笑话。 15. 你出生的时候,府里请的稳婆因为觉得红包给少了,心生歹意,趁着混乱抱着你跑了,如今找了回来,你就是文国公府的璟大爷。 所有人都是这么跟任婳祎说的。 他知道不是这样的,他能隐隐地猜出来这是允素的一种报复,而自己同样是被报复的那个人,或许也是唯一一个被成功报复的人。 认祖归宗当晚,消失了半个多月的人终于出现。 喝得醉醺醺的任涵一脚踹开了任婳祎的房门。 任婳祎正在系着衣带的手一颤,白色的细带从指尖滑落,露出了还沾着水渍的胸腹。 他被任涵一把抱到窗边的花台上。 两只手被牢牢攥在任涵的手心,拼命呼救的声音被他用一只手死死捂住,发不出来,只剩小兽般的呜咽。 任婳祎的两条细长的腿不停地踢踹着面前的人,像濒死前地无用地挣扎。 淡粉的红豆被吮吸舔舐,白皙光滑的脚背猛地绷紧。 修长的手指难忍地攥紧花台的边缘。 任涵一个挺身,任婳祎控制不住地后移,将身后的花盆不小心推倒,摔在了地上,在闷热的夜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记着,这是你欠我的。”任涵用还带着情欲的声音,凑到他的耳边,恶狠狠地说道。 夜深人静的时候,月光照进屋内,隐约可见床帏里的人影颤动。 16. 亡灵能够感觉得到,自己全身滚烫得像是在热水中被煮沸,尤其是眼睛,似乎下一瞬,就要从里面滴出鲜活的血液来。连身体的沉重感都越来越明显。 就在亡灵控制不住地回想生前发生的所有事情时,一道符纸猛地贴上它的眉间,一瞬间,温和的凉意萦绕在它的身边,抚慰了它狂躁的思绪,浑身热意尽散。 亡灵闭目冷静了一会儿,抬起依旧还充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干哑,像是扯着漏了风的喉咙说道,“你看得见我?” “我早就说过,我看得见你。”智利明明神情依然冷淡,亡灵却莫名看出他眼底潜藏的笑意,像是在嘲笑它的愚蠢自大。 “你给我贴了什么?”它丑陋可怖的脸揪在一起,有些恼火地质问他。 “清心咒,以防你怨气太重,变成厉鬼。”智利没有理会它的无能狂怒,声音依旧掀不起任何波澜地说道。 亡灵听到他的话,有些不知所措地眨巴了几下眼睛,忍不住抿了抿嘴,沉默片刻后,声音细若蚊蚋地说,“多谢。” “你明日还去看吗?”智利在空中捏出一个手诀,亡灵额上的黄纸便在空中化作飞灰消失。 “去看,”它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还是抬起头看向他,坚定地说道,“我不想再做孤魂野鬼,我想回家。” “好。”智利看着亡灵纯洁透彻的眼睛,第一次有了不忍之心。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是说天地无所谓仁,也无所谓不仁。天地生了万物,并没有想取回什么报酬。 在摆渡者的眼中,万物都是一样的,不会因为是人而有所偏爱,他们从不插手阴灵和人间的事,一切都各自有命,一切都顺其自然,方可万物安定,世事流转。 17. 家宴上,所有人都笑脸盈盈。 任婳祎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他浑身发热,脸颊慢慢变得红润,连带着额边也生出许多细汗。 他终于忍无可忍地伸手抓住了隐于宽大衣摆下,在他的腿根作乱的手。 那只手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任婳祎微微蹙眉,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任涵的手背,以示讨好。 坐在他身旁的任涵果然轻轻一笑,将手收了回去。 任婳祎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抬眸的瞬间和坐在任涵旁边的任珏对上目光,他忍不住喉结上下滑动,连忙低下头一个劲儿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再不敢抬头。 偏偏这时候,任珏突然看着任婳祎红透了的脖子,淡淡地说道,“今日厨房做的烩香笋十分鲜嫩,大哥怎么不多吃些?” “啊,好。”任婳祎有些惶恐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拿筷子挑了些香笋放进嘴里。 朱唇一张一合间,露出里面粉嫩的舌尖。 真骚。任涵冷冷地看着他,在心里淡淡地骂道。 任婳祎不习惯别人伺候,沐浴后就吩咐下人们离开了。 今晚任涵被好友邀请过府喝酒,临走前还压着他在门上动手动脚。 “我今晚应该会晚些回来,你早点休息,不用等我。”任涵将头埋在任婳祎的颈窝里,一下又一下地轻轻吻着他的颈侧。 任婳祎偏过头,露出修长的颈项,无奈地闭上眼睛。我可从来没想过等你,他暗暗地想。 刚熄灭蜡烛,任婳祎坐在床上准备放下床帏,门却突然被打开,走进来一个身影。 自那夜起,任涵几乎夜夜来他屋里,强迫他与他行苟且之事。 这次,任婳祎也同样认为,这是任涵提前回来了。 男人缓步走向他,抬起他的下巴,在黑暗中仔细地端详他。 任婳祎看不清面前人的模样,只能隐隐能感觉出他在观察自己。他皱起眉,不知道任涵这次又想怎么折腾他。 冰凉的指尖松开他的下巴,顺着他的脖子滑下,感受着指尖跳动的脉搏。 肩头的衣服被缓缓推下,温热的唇齿轻轻印上他微微颤抖的肌肤。 “今日,我不想。”他偏头向后躲开那逐渐热切的吻,有些气势不足地抗议。 “为什么?”清冷低沉的声音在充满暧昧的房间里骤然响起。 任婳祎惊恐地睁大眼睛,一把将任珏推开,光着脚将往外跑,上身的衣衫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臂弯上,被身后的人一把扯掉。 黑暗中,任婳祎看不大清眼前的事物,被桌子旁放置的椅子一绊,摔倒在地。 他还来不及站起来,细瘦的脚踝就被身后的人牢牢抓住,他整个人被迫翻身。 任珏拽着他的脚踝起身,让还坐在地上的任婳祎的下半身被高高抬起,瞬间失去了平衡。 察觉到任珏要把他往床上拖后,任婳祎用另一只脚的脚跟不停地击打任珏的手腕,一边胡乱地挥动双手,想要抓住什么。 突然,任婳祎感到自己碰到了落地罩,手猛地抓紧,他一个翻身,另一只手也抓上落地罩。 任珏顿了一下,抓住脚踝的手向后撤,另一只手开始慢条斯理地揉弄任婳祎的下身。 “唔!你无耻!”任婳祎双腿一紧,恨恨地骂道。 任珏依旧不为所动,继续手下的动作,在任婳祎终于忍不住松开一只手,去拽他的手时,任珏突然反拉住他的手,向后一扯,任婳祎抓住落地罩的手终于被迫无力地松开。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任婳祎看着被精雕细琢的床顶,崩溃地哭喊着,眼泪在温暖的床铺上洇下两团水渍。 他不知道自己在问谁,是让他变成这副整日雌伏于人下的丑陋模样的任涵,还是此时于黑暗中,拉着他一起沉沦欲海的任珏,抑或者是一开始为了自己的仇恨,将他送入这个无间地狱的允素。 他只知道,自己很难受,难受得心都要被揉碎了灌进嘴里,他想回家,他要回家。 哪怕这时候他也依然清楚地记得,自己本没有家的。 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床上的人呆呆地坐起身,将腰上的手拿开,双目无神地从床上下来。 昨晚允素差人来给他带话,让他明早去看她,他有话对她说。 像是黑暗里的最后一束光,任婳祎穿衣服的手都在瑟瑟发抖,平静的如一潭死水般的眼睛终于在此刻,泛起微微波澜。 允素的院子里很静,没有一个人,带着些死气的寂静。 他似乎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不住地吞咽口水,最后甚至忍不住在门口干呕起来。他抬起蒙着水雾的眼睛,眼前的门只要轻轻一推就开了,可在这一刻却显得无比沉重,死死地压在他的胸口上,让他喘不过气。 双手颤抖地举起,指尖轻轻一推,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被缓缓打开。 高高的房梁上挂着一条白色的绸缎,下面挂着一个垂着头的女人。 屋里的窗户大开着,风一吹,她的身体就开始缓缓晃荡。 那女人是他的娘,毁了他一生的娘,到死都不放过他的娘。 18. 啊啊啊啊啊啊啊! 亡灵开始尖锐地嘶吼,想要将满腔的怨气都释放出来。 它的身体终于变得沉重有力,直到它的灵魂再也无法承受。 “婳祎!”任涵充满喜悦的声音从身旁响起。 它瞪大眼睛,朝身后看去,当看到那三人眼底无法掩饰的惊喜时,亡灵突然明白了什么,它向后倒退两步,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怎么也无法发出响声。 它几次张嘴又合上,终于发出细碎的声音,脆弱得仿佛轻轻一击就要全身破碎,“你们做了什么?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是我,是我们不对,是我们对不起你,为了弥补你,我们请了弥静大师在阳间为你续命……”任涵紧张又欣喜地解释道。 任珏和梁吉瑞两人也在一边邀功似地眼神直直地看向它。 “原来我不是因为死于非命而得不到往生,是因为你们连我死了,都不肯放过我!请弥静大师把我困在人间三年。”亡灵猛地打断他,通红的眼眶中逐渐淌出两道血泪,“那个鬼差恐怕也不是鬼差,而是阴差!因为你们的想见我,又指使他把我哄骗到文国公府,哄骗到这个困了我一生的地狱!” 任涵嘴唇翕动,终究没说出一个字。 “我变成厉鬼也是你们早就算计好的吧?你们明明知道我有多恨你们,所以故意让摆渡者引我恢复前生记忆,让我因为强大的怨气变成厉鬼……变成厉鬼后,我就有了实体,你们就,就又可以……”亡灵浑身颤抖着后退,说话越发困难,“恶心!太恶心了!” 亡灵说完转身隐去。 徒留三人愣在原地伤痛。 19. 智利找到它的时候,它正站在罗呐寺的佛前,浑身被烈火焚噬。 “智利,你是否知道这其中的内情?”它看着高高坐于殿中的佛像,愣愣地问他。 “不知。”一向冷淡平静的声音如今却流露出几分难言的愧疚和心疼。 它突然哭着笑了出来,和当初在火海中葬身的少年重叠。 智利,一个人到最后,怎么能连一个家都没有呢? 我常以四海为家,无牵挂,无羁绊,自由自在的。 所以你是自由的,到死,都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