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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书》

2021-04-12 17:57 作者:狛枝なぎと  | 我要投稿

我现在正处于,巨大的天空下,极其广阔,极其广阔且寸草不生的孤岛的正中央——我姑且称它为孤岛吧,因为它广阔到我根本看不见海,也听不到海浪的声音,音乐没有在这里存在过,只有风在环绕着我,但我是孤独的。

 

尽管如此,我仍然希望我所站的地面上并没有与世界的任何地方接壤,因为如果那样的话,那这个世界就真的只剩下我自己了,可是反过来想,就算我真的在这么一座孤岛上,那我也不可能等来任何人,不会有任何人在如此寸草不生,一年四季中夜晚与星空永远不会来临的孤岛的正中央——找到我。那这样也好,起码我可以坚信这个世界我以外的地方,处处被爱所填满。

 

我一度在等待,在恐惧中等待,在明亮而并非黑暗中等待。看着周围的单调空白的清晰事物——土地与天空——并被它们的每一个包裹着我的部分注视着。我在等一个人,能够拯救我的人,戈多也好,但必须是女的。现在我已经大概知道了,不会有人来,(准确地说,一度有人来到这座孤岛,甚至来这里过了夜,合了影,只不过他们并没有见到我)但我还是在等。

 

可尽管我还在等,但是我却不能够只是等着了,而且是越来越不能够只是等着了,因为我的毁灭正在加速,明亮的白天对我肌肤的噬咬和我内部不知何时入侵并且增殖,变异,膨胀,扭在一起的黑色绝望生物达成了天然的里应外合,它们是有智能的,因此它们知道一旦将我灼破,它们便会相遇并且互相随着我的毁灭而毁灭,但它们仍然抱持着一种狂热,对它们来说,毁灭我一定会是有价值的吧。

 

就算是写下这篇文章的现在,我,本人,依旧受着绝望蠕虫的阻挠,妨害,侮辱,以及思想的入侵,它在我脑海的正中央,在我自己都无法认识的我混乱的意识的最深处在对我说:

 

“你写的这篇遗书不过是自我世界中的杂乱部分宣泄,你真的确认它是你自我本身吗?还是说由一个热诚而短寿的明晰思想而引发的一连串的无意义遣词造句?因此你现在表现出来的,对写下去的厌倦是正常的,关掉你那破旧开关机缓慢的电脑,平静地毁灭掉对你我都有好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已经被它侵蚀得太严重了,我已经分不清哪一部分是虚无,哪一部分是绝望,哪一部分是我的思想,哪一部分是我思想上的脚手架,它们全都扭曲倒塌焊接在我的思想之中,与我思想肮脏的血肉合为了一体,我一旦紧皱一下眉头,这三者中的其一便会袭来,显现在我的书面上。

 

可我必须要为自己写点什么了,这纯粹是我的东西,这些文字不管是什么是绝望还是虚无还是思想,都来自于我内部的黑暗,而不是这可憎的白色的肤浅天空。

 

尽管这只是心血来潮!我明白,我只剩下这种零星的热诚了,或许这种热诚随时都会被用尽,它在燃尽之后便会引燃我本身就千疮百孔的身体,这时虚无像一个无赖的乞丐一样像往常一样袭来,给我高价出售最恶劣,最下贱,最烂污的慢性毒药,像往常一样。可这次我要揍它一顿,连着我自己。

 

说起来,在2021年的1月16日,这个原本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的日子,成了我的二十岁生日,我永远地,告别了我可以被称之为少年的日子,在这座荒岛上我的想象世界中,这件事无疑留下了极其深重锐利的兽的爪痕,这是决不允许存在于我想象世界中的东西,它对我想象世界的重创一度让其崩塌。让我差点遗忘它的模样让我每次重建它都出现偏颇——因为我他妈,根本就没有能够锚定它的东西!

 

因此在刚刚二十岁的时候我的确是想写点什么的,我必须要写什么,回忆录也好,小说也好任何形式的只要能够登载内容的内容都好,在枯朽的破叶上也好,在漂流的垃圾上也好,在腐烂的尸体上也好,只需要,只需要一点点热诚当做火星,我就可以引燃自己,将绝望的黑墨提取出来,写在上面。然而直到刚才,纸和笔什么他妈的都没有。绝望安抚着我,没有来源的光明包裹着我,让我在离地面零点一毫米的地方漂浮着,然后对我使用温柔的磔刑。

 

哦对了,忘记跟你介绍我的想象世界了,在这样的现实中活下去,必须需要一个寄托,也就是说一个将自己虚假存放的场合,我坐在离地面零点一毫米上方的地面上,让我的眼睛暂时失明(在这种终年不见黑夜的鬼地方总归能够掌握了的技能),无视我的内部世界的构成,而将它们依照与生俱来的惯性进行还原与重组,我的想象世界就出现了。

 

这里与可憎的现实不同,一切都是模糊的,却比那里明晰得多,这里拥有音乐,音乐在共振着这个世界的每一处,低语般,呵欠般,细碎的嗓声发着光亮构成了音乐中上升漂浮的部分,而其他则是由某些深邃的东西,空旷的东西,清澈的东西,真诚的东西的自然扩散组成。沐浴在这些声响之中,应当是能够治愈任何事物,尽管它也治愈了在破坏我过程中自己也有损伤的绝望。

 

这里是拥有夜晚以及与夜晚一切有关系的颜色的:深色一些的青,低沉一些的蓝,温暖一些的紫,缥缈一些的粉,由我潜意识的美学组合而成,荡漾在我脚下的这条被微弱路灯明亮照射的小路上。但这里却没有完完全全的黑色,绝望为了伪装自己在这里也化装成了与黑色相近的颜色,只有我能够认出它,但是,我在这里能够与它和谐共处,它像往常一样包裹着我,伤害着我,试图将我拉出这理想乡,可正因如此我才能够留在这里。

 

这里有一条天蓝色的鲸鱼(现实世界的天空总是白色的),准确说是线条单调的鲸鱼形态的巨型生物。它头顶总是喷着水,乖巧地趴在小路附近狭窄的水塘里,将友善通过浓重酥软,抑郁却又无害的空气传达给我。我们就这样交流,假装能够听懂对方在想什么。世界便在这时轻微晃动起波纹,将孤独的我们缓缓拥抱。

 

这里的星星从来不过度强调自己的存在感,总在你需要它们的时候能够被找到,然后作为星星发挥着星星的职责。荧光着的小生物在空气稍微文静一些的时候会多起来,它们的构造也远没有现实世界那样可憎的复杂(我不想提昆虫的恶心模样破坏意境),它们有的是半椭圆上长出了两条小短腿,有的只是一个单调的三角形在一扭一扭,它们让这个本身就充满着灵气颗粒的世界更加丰富,它们浮在小溪上成为了河流的一部分,

 

可你也发现了,尽管我介绍了这么多我那美丽的想象世界,可这里始终和现实一样,是孤独且绝对孤独的,想象世界归根结底是逃离可憎现实的下策,中策则是死。

 

孤独和绝望就仿佛两种不同的癌症,虽然它们都是癌症,但它们是不同的癌症。

 

绝望非常擅长于和我同化,它陪伴着我,在我的枕边舔舐着我的脖颈,然后渗入我的颈动脉,流淌在我的全身。而孤独则决绝地与我划清了界限,并在自己的领地时刻向我射来带着剧毒的箭矢,它中和了绝望让我欲仙欲死意识朦胧的缓慢闷痛,令我清醒,却让我陷入撕裂般的剧痛之中,如此反复。

 

我想要在黑夜之中痛哭。将自己通过哭泣拧成粉碎的话,或许还有可能获得救赎。

 

如果黑夜真的存在的话,它应该来过好多次了,而我则在那黑夜之中成为一块冰冷的焦炭,默默流下锐利的泪水——不,不能是默默,我要压迫自己的胸腔而呜咽,殴打自己的喉咙使其踉跄,缓慢地抽搐,直至我失去发声能力为止,将洁净的黑夜吸入体内,随后排出污浊的我自己。

 

可这里是现实!这里只有…完完全全的白昼,黑夜只在形而上意义上来过,或许相反?可这有什么不同呢?在这样一个整个天空包裹着我的世界,一切附在光明中漂浮不定,拥有着无限细节的虚无在注视着我窃笑,在远处,在近处,在声音能够传达到的最远处,在存在这一词消失的边界…

 

我没法哭,我没法咆哮,我没法表现出一切感情,我甚至无法蜷缩。这使我快要爆炸了一样。我能够活下去只能靠孤独和绝望,可是我他妈根本不想活下去,也没有谁要我活下去,那我为什么还没死呢?仅仅是因为我还没有丧失哭泣的能力吗?仅仅是我在等的人还没来吗?

 

说到底,我真的是在等待吗?我真的有在毁灭吗?毁灭的周期真的不是一千年,一万年,一亿年吗?这座假定的孤岛,正在不断扩大,不断扩大,总有一天会比这个地球还要大,可它的领土上只有空无一物这一样概念,还有我,从我身上不断掉落的残渣最终会在这座孤岛的中心堆积成一座毫无价值十分微妙的高塔,我站在高塔的最顶端,还是我原来的样子,可我残渣脱落的质量早就超过了一千个,一万个,一亿个我自己,那这个站着的我,重复着和一千年,一万年,一亿年前一样的绝望与虚无的我真的还是我吗,难道不是绝望的擅自绝望抑或是虚无的擅自虚无呢?或者说,现在的我本身就是如此呢?我看了看脚下踩着的零点一毫米的厚厚的残渣,它们只是在那里,毫无价值,无法评价,我终归只是看了看。

 

这一秒的我已经忘记了上一秒的我要写下什么,我应该是死了,我在死并且死了,因此作为死人的我虽然能,但是没法哭泣,没法大喊,永远绝望和孤独———这才是死人该有的样子。也正因如此,死人留下的书信,才叫做遗书,尽管这是我在没有任何想法下的心血来潮的定义——我并没有办法让自己停止生命,我总是渲染着死亡的气氛,然而死亡本身不爱任何人。

 

或许死亡会冷酷无情地宣判我其实还活着吧,或许我确实还活着,因为我的确活着,但是诸位,敬请当我已经死了吧!在这荒岛上,这些文字成为遗书,是我能够决定的,这是既成的事实,这是我写下的句号。

 

写完这段话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四十一分了,黑夜终究是未曾来过,周围的一切仍然清晰可见,骚扰我的绝望却因为同我与疲惫周旋已然精疲力竭了,于是我便能够熄灭我那热诚,伴随着松软的绝望入睡——尽管闭上的眼睛仍然被这广阔的光亮世界所入侵(他们明明如此广阔,却为何贪图我的狭窄脑壳?),我依然能够入睡得心安理得,我此刻将痛苦同调到足以忘记它们…

 

然而…的确如此吗?我因为遗书写完了而心安理得,然后入睡,入睡,下潜,下潜…

 

我他妈是为了入睡而写下这些文字的吗?!

 

在绝望平静的安抚下给一个远达不到结束的内容画上句号做结,在平静绝望的侵袭下为自己的热诚修正——那热诚究竟又成了什么?!看着这篇文章的您,您请告诉我,我的这篇遗书…它成了什么?

 

于是在我再度睁开眼睛面对现实的时候(毫无疑问,是在亘古以来连续着的同一个永不完结的白昼),我的嘴里凝滞着上一个睡着的我的肮脏残渣——没错我他妈死过好几遍了,但是死掉就是借口吗?现实不曾有过分割,被现实所折磨的我就能够借此分割自己吗?——以及我布满血丝僵硬的双眼,我的牙龈在往外冒血,我的嘴里混合了十种以上垃圾的味道,我的舌头被灰尘所包裹,这是土地带来的令人无法发怒的焦躁。

 

这一切。

 

这一切告诉我,分割时间,制定时间表或是故意跳脱时间表——并不能起到自我安慰的作用,而只是单纯的假装安慰给真实的伤口,伤口假装接受安慰而进一步被没有实体的事物所撕裂。

 

可是我又怎么办嘛!我根本没有任何力量对抗任何东西…我坦白了!我坦白了!我其实是害怕疼痛的,害怕死,害怕孤独,害怕绝望,害怕伤害我的一切,可我又太弱了!绝望轻易就能够支配我,只要它想,它可以剥夺我做任何事情的自由,我哭泣的自由,我咆哮的自由,我呼救的自由,我写下文字的自由,我节制的自由,我说任何一个字的自由,我对活下去抱持希望的自由。

 

现在,它又在对我说话了,它对我说,”你如此反复地言及绝望只会让这篇文章显得枯燥单调,幼稚可笑,你的行文令人难以卒读,哪怕是看到这行字的寥寥无几的读者也皱着眉头捏着鼻子——可它们并非是理解了你的痛苦,而只是你表述痛苦的行为令他们难以耐烦住…”

 

我害怕它,我畏缩了,我昨晚匆匆做结的结尾部分令我的世界暂时安宁了下来,可我再次触摸键盘的此时此刻我的内部世界——想象世界的根源,一团乱麻的混沌,它们在翻江倒海,它们在发热并且用幻化出的指甲疯狂抓挠我的颅内,绝望就这样向我发问(它总是以最令我受伤的形式发问,并且用烟一样的权威令我放弃抵抗)——它说:“你希望有一个人从背后轻轻将你抱住,就像你看eva的时候你觉得真嗣需要这样一个人一样,可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任何价值,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你——虽然实际上是有的,然而那又如何呢?价值又不是你所期望的价值,在意你的人即使抱住了你也无法触碰你——你期望的东西永远不会来,因此你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价值的,也不会有人在意你……”

 

“那你又在等待什么呢?那你又在写什么呢?那你又在这里虚无地做什么呢?你无法反抗我为甚么还要装作反抗的样子?”

 

“回答我。”

 

鲸鱼死掉了,它是如此地纯洁善良而又友好,却像现实世界的鲸鱼一样庸俗地死去了,过了不久它就会腐烂,然后爆炸,飞散崩离尸块便会顷刻间毁灭掉我的想象世界,我再一次失去了它!

 

“你不过是,假装相信一切会来罢了,因为你于沉溺之中感受到无聊,所以让自己误以为自己还没有屈服于沼泽之中罢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原来我脚下的所谓孤岛并不是干燥的泥土,而是沼泽啊!我只不过是,带着想象中的0.1毫米的自我残渣,想象性地站立在这想象性的孤岛上而已啊!我向沼泽下方看去,它与绝望一样漆黑,我无法从它上面得到任何东西,因此我也无法确认真正的我早已沉入了这沼泽的最深处,最深处,被这浓重令人作呕的沼泽与浓重令人作呕的绝望里里外外层层地瓦解,只剩下人皮随着巨大沼泽的浓厚力量而滑稽地摇摆…

 

啊…啊啊…我说了这么多…看来的确没有任何用处呢,我只能不断地输出这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文字废料,只能够相对真诚(并非绝对真诚)地以别人根本无法听懂的语调诉说我自己。

而当我归顺于绝望的时候,绝望便仍然会奖赏给我课了重税的幸福,可我知道被绝望玷污过的幸福压根就不是幸福,只是幸福口味的绝望罢了。

 

“就算如此,你又如何断定世间的一般幸福,被人类所创造出来的本格意义上的幸福,不是幸福口味的其它某种东西呢?真正的幸福说不定压根就不存在,更何况你的幸福比真正的幸福要更加狭隘…”

 

你做得真好,我承认你赢了,绝望。我能够依靠的东西全部成为了虚幻。

 

“它们本来就是虚幻。”

 

这篇文章也失去了任何意义上的任何意义。

 

“从这个念头从你脑海中升腾起的那一刻,它就不曾拥有过意义。”

 

但我仍然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

 

“你只是这么说罢了,你甚至连假装都没有假装,你骗不了我。”

 

我不会再理会你了。

 

你!不是绝望,而是看着我写下这些文字的你!完完全全理解我写下这些文字的你!看到了我不堪的你!你…在吗?你在哪?求求你!救救我!

 

这么说真是像个小丑一样可笑啊…绝望与我由衷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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