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鸾】《溯流光》（十九）险象环生
难道凛冬狐之前在装死？ 不可能，他已经检查过了，狐尸腹部确确实实有着足以致命的贯穿伤，连血液都流得尽了，没道理还能活着。至于死而复生，那更是不足为信的奇事怪谈。 现在乌鸦失踪了，狐尸也不见了，偌大的地方只剩了他一个人。最诡异的是，这地方里里外外好像只有他自己的踪影，其他活物的迹象完全消失了，仿佛一开始就没存在过似的。 怎么想都不合逻辑。单就说乌鸦，此次与他出门猎魂，除了陪同和帮助，很明显还有约束和监视的目的，因此他绝不会放任自己脱离控制，如今他竟然消失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在某种因素驱使下，他不得不离开了这里。 不过对于自己来说，这倒是个好机会，只要他现在立刻掉头离开这片区域，用最快的速度向东进入星斗大森林内部，凭借那里面的植被和地形的掩护，任谁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找得到他。 只是这机会出现得着实不巧了些，如果他已经赋环完成，当然可以头也不回地立刻离开，但现在的他八环空虚，急需凛冬狐的填充，说要放弃的确很难。况且这狐狸是他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得来的，甚至向来珍视的双手也为此受了伤，付出了这样的代价获取的战利品，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七万年，极致之冰，多么难能可贵，若是现在走了，往后独自再去寻觅猎杀，没有机缘巧合也很难做到。 可是，如果现在不走的话，一旦乌鸦回来，后面再想逃离，怕是难如登天。 走，还是留。 两种欲望拧成一股绳子来回撕扯，搅得他一团乱麻，光翎机械地握着拳头，将指骨捏得咔咔响。 就在这时。 他立起耳朵，突然听得远处异响。窸窸窣窣的，是物体在地面上拖行的声音。 刹那间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抬起头，弓手的眼睛如此锐利，透过重重树影，只需一瞬便足以捕捉到异样——那是一团白色，自荒草丛中一闪而过。 ……是凛冬狐！ …… 幽风吹在脸上，身体急速向前狂奔着，光翎满心都是那团白影，一路上连树枝抽到身体也不觉得疼痛。刚刚虽只有一瞬，他却看得很清楚，狐尸的四肢明显地僵硬着，并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迹象，之所以在移动，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它，左右折返着在草窠中拖行。 那未知的东西掩盖在杂草之下，速度很快，让人看不清模样。他一路朝西追来，臭气愈发浓重，几乎让人晕眩。光翎强忍着反胃，闪电般狂追，直到—— 右脚踏入一处所在，噗叽一声，触感湿软粘稠。 他猛然一惊，一个急刹，凭直觉翻身后跃，脚下勉强落到了实处。右脚黏糊糊的，踩在地上啪嗒作响，不知沾了些什么，他皱起眉，蹲下身去看，光线太暗了，只能分辨出那是一些流质样的东西，黑乎乎，湿淋淋的，散发着一股恶臭，简直就像沾了…… 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字，他顿时克制不住地干呕了一下，崩溃地起身，左右四顾。他本就略有洁癖，这下简直遭到致命打击，看见旁边有棵大树，便什么也顾不得了，踮着脚，一跛一跛地去到树边，扶着树干拼命地蹭着靴沿。好容易将那些恶心东西蹭掉了七七八八，他喘了口气，转头看看刚才的方向，克制着厌恶，重新向那里走去。 没迈出几步，脚下又是一软，他迅速收回腿，皱着眉毛往下看。 这下看得清了，方才踩到的原是一片污泥。目光再向前方眺望，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巨大的、广阔的、无边的泥潭。 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泥潭，事实上，说是“潭”已经不准确了，这里更像是一片沼泽，黑黝黝地裹在密林之中，极目远望，竟然看不到边界。星斗大森林不愧是全大陆最广阔幽深的森林，此前从未听长辈说起其中还有这类地貌，书中也未曾读到过这样的记载。沼泽看似静寂，实则杀机暗藏，方才自己全速飞奔，身法已足够轻盈，竟也差点将腿脚陷进去，亏得及时收势，不然如今身在何方，着实难讲。 四周太暗了。光翎略微思考，唤出武魂向上抛去，神弓光华熠熠，悬浮在半空，明灯一般映亮了四周，他借着光再度细看，顿时震骇不已。 这泥沼……竟好像是活的一般。 昏暗光线下，里面有东西在动——是那些黑泥，咕噜噜地翻滚着，间或冒出大颗气泡，气泡翻到表面，噗地一下破了，便释放出恶臭的气体来。 凛冬狐呢？ 他挂心着狐尸，目光扫视，一下便发现了远处乍眼的白色小点。雪白的尸体浮在泥上，正向更远的方向移动，不过速度正渐渐变慢，最后停住不动。凛冬狐本就身躯轻盈，又有七条蓬松巨尾，足够使它安稳地停留在黑泥表面，静静地等人拾取。 从它死亡的时间开始算，现在已经过去了约一刻钟，再拖下去，魂兽能量逸散，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光翎心中难免焦急，举目观察地形，只见这泥沼占地面积极广，四处都是黑泥，仅在内部零星生了些粗大树木，稀稀疏疏的，树根深扎在泥内，只有半截树干与树冠露在外面，而狐尸恰巧就浮在视野最远处约摸潭心位置的那棵大树旁边。 他没有飞行魂技，想要到达那里，只能依靠潭中这些大树做落脚点。但树与树之间间隔甚远，如何借助它们到达目的地还是个问题。他苦苦思索着，脑中忆起当初在竹屋中对抗风阵被击退的情形，当初为了避开房门上的术法，用的法子是…… 光翎眼睛一亮，计上心头。 说做就做，他伸手将武魂唤回，双眼锚定不远处潭边的一颗大树。双臂弓弦拉满，长箭飞射，嘣地钉入树干，冲击之下，大树顿时一阵摇晃，树冠哗啦作响。 箭已半根没入树中，余下一半露在外面。 光翎眯起双眼，后撤一步，猎豹一般弓起身体。 双腿发力，身躯疾射而出！ 身体借着冲势腾空，一脚点在箭尾，即刻扭转方向，借助箭身弯折积聚之力，飞身扑向潭中最近的大树。身下已不再是陆地，而是咕噜噜翻滚冒泡的污泥。第一棵树木近在眼前，电光火石之间，他再度引弦松手，长箭伴随破空之声呼啸而出，深深没入树干，接着便是如法炮制，借势踏箭，身躯腾跃，奔向第二棵树木，如此反复，乌蓝夜空之中，白色身影衣袍翻飞，连连划过晶亮弧线，飞鸟似的腾转挪移，逐步向潭心位置逼近。 如此行动，中央巨树虽看似遥远，靠近却也并未花费太多时间。随着最后一次飞跃，巨树已近在眼前，其下雪白狐尸清晰可见，光翎心中备受鼓舞，身躯飞在半空，瞄准树干，射出最后一箭。 接下来，他只要顺势下落，一手圈住这支箭尾，身体绕杠，在最低点展臂捞住狐尸，再就势荡回半空，踏箭返程，原路上岸，便算是大功告成。 …… 长箭疾飞—— 噗嗤。 预想中，箭头钉牢的震颤之声并没有出现，反倒是一声闷响。 光翎双眼原本紧盯箭矢，此刻霍然睁大眼睛！ 那棵树，那棵本该作为支点的大树，在箭矢即将接触到它的一瞬间，竟诡异地，小小的，向旁边挪了一寸。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就在这一寸的空隙之中，那支原本计算无误，应该正正好好钉入树干的箭，顿时向下飞扑，倏地没入了污泥之中！ 他失去了预想之中的支点！ 身躯飞速下落，再重找树木已然来不及。 怎么会……怎么会？ 光翎极致骇然。 身下污泥劈脸而至。如果掉进去…… 这一瞬间，思维极速运转，他突然明白了周围无处不在的臭气从何而来。 ……是尸臭。 岁岁年年，身下无边恶潭吞噬了数不尽的魂师与魂兽，这熏人欲呕的恶臭，正是千千万万含冤此地的亡灵聚积而成的怨恨死气，这片沼泽污泥之下，定是白骨累累，尸横遍野。 而如今，他也要成为这其中一员。 …… 可是，怎么能。 黝黑空中，怒喝之声雷鸣般炸响！ 光翎昂首持弓，刹那之间，弓满怒射—— 利箭携雷燃火，尖啸下冲，深深刺入泥面漂浮的凛冬狐！ 咕噜噜，狐尸顿时向下沉去，眼见就要全部没入泥淖。 已经够了。将沉未沉的这片刻，已经足够。 这是最后的，救命的支点。 身体落到最低，袍角几乎触到泥面，光翎单脚抵在箭尾，随着下坠，身体几乎折叠到极点，膝盖在极致的蓄力中顶到下颌，接着，他猛然蹬脚，借助身下这点可怜的支撑，躯体炮弹一般，直冲向天！ 从下坠到重新腾飞，只不过是一呼一吸之间。 身后，狐尸箭射之后又遭脚踏，终于咕噜噜翻滚着，彻底没入了泥浆之下。 身体飞在半空，危境算是暂退，光翎小小地舒了口气，目光逡巡着，锚定了下方的大树，准备落脚。 然而，变故又起！ 身后传来诡异响动，他猛然一惊，心感不妙，立刻转头看去，在看清身后情景之时，瞳孔瞬间紧缩成点—— 后方天空中，充满了……充满了…… 大片大片的、成群结队的白色长线。 白线弥漫了满天，见他回头，长了眼睛似的齐齐向他一转！ 光翎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也没有心思去思考它们是什么，这些东西是有根的，根就在方才险些埋葬了他的污泥之中，它们从那里钻出来，高高昂在半空中，每一根都有手指粗细，顶端刀子似的锐利、坚硬，带着能将人体捅成对穿的力道，暴风骤雨般向他扑来！ 千钧一发之间。 “第五魂技！！！！”他怒喝！ 光翎神弓通身大亮，弓弦飓风一般拉响！ “无间——！！！” “轰——！！！！！” 巨大的爆炸声。节日的烟花庆典也不过如此，空中，白线对短箭，针尖碰麦芒，这片是白森森，那片是银晃晃，宏大的攻阵与他的守阵碰撞，大片大片地眼前炸响！ 与此同时，光翎听到了几乎要将耳膜震聋的尖叫！ 没错，是尖叫，人类的尖叫，从沼泽中央那颗会移动的大树底下传出来，声波之强，几乎要将下方的泥淖掀翻。爆炸之中，白线们吃了痛，一阵疯狂扭动，飞速向下回退，眨眼便缩回了潭心巨树下面，那处污泥剧烈震荡了一阵，很快又重归平静。 与此同时，光翎身体下坠，落回了方才在半空中看准的大树上。 好在这棵树还算是正常，既没有扭来扭去地躲避，也没有出现什么长线似的奇怪的东西，更没有像人类一样恐怖尖叫。他稳稳踩准了枝干，手扶着树杈，一个箭步，迅速将身体隐进茂密的叶片之间，只警惕地露出一双眼。 紧接着，他看到了更令人惊骇的画面。 前方，潭中心那颗巨树，竟然又活动了起来。光翎看不到污泥之下的情形，但是从它树干的动作来看，它正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迈着埋在泥淖之下的双腿，开始四处走动。它的树冠也扭动着，就像人的头颅，东看西看，四处转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光翎向后缩了缩，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它是……在找自己。 【et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