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伊诺克的故事
*阅读前注意*
*以下内容有严重剧透!!!*
*以下内容有严重剧透!!!*
*以下内容有严重剧透!!!*
请确保在看完Replay全集后再观看,保证你的观影体验。

Ⅰ.
伊诺克·温切斯特碰到布兰特·霍尔的时候,他29岁,正值他事业的爬升期。
那时的伊诺克已经是一名正式探员了,能从协警一步步变成如今的职位,他的实力本就不俗。而如果有个未卜先知的人对当时的他评头论足,那他也会钦佩于对方从始而终所贯彻的正直和友好。
实际上,伊诺克的这份坚毅要感谢他的家庭。研究心理的父亲教导他聪慧,音乐老师的母亲教育他善良,在他的童年——乃至至今,他的家人都能让他感到平静,安乐和富足。
至少在29岁之前,伊诺克的人生跟大多数值得尊敬的警探一样,痛斥人性恶,为社会和公平尽力献策,偶尔也会尝试约会,然后因为工作繁忙无疾而终。
直到那年,他的片区遇到了一个案子。
涉案人员是个明星企业家,和大多数创办商业奇迹的“天才”一样,辍学开设了一家科技公司。平日媒体就已在报纸上不断煽动着他是如何地传奇与天才,而这位“天才的陨落”,他们更是不会放过。
面对着媒体愈演愈烈地捕风捉影,伊诺克还记得自己那个素日风趣的督查紧皱的眉头。那个经验老到的警察在那周的例会上严肃地表示,如果有人能解决这个案子,那么自己就会给他下次的绩效评选上打上全A,并在下一任督察推荐信上签下他的名字。
现在想来也许可笑,态度最为坚定的伊诺克,那时只是瞄准了晋升的薪水——他太想买下父亲带他去看的那辆车了,父亲最近因为关节炎没法垂钓,买下它也许能让对方开心起来。
伊诺克还记得自己当时拿到的案件夹,作为一起连环失踪案来说,那个只有几页纸的黄色牛皮纸袋未免过于单薄。
但他的年轻给予了他无比的自信,觉得一切迟早能在自己手上水落石出。
只是,后来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涉案的明星企业家,就是阿德林顿·捷列托斯特。
警方一筹莫展把舆论的火药桶填得更满,伊诺克记得那四个月的侦破工作宛如一场浩劫,除了混乱与迷茫,他们一无所获。
直到一个凌晨,他接到了一条线报。
为了追查某条线索而被提审的一名强奸犯,被人从审讯室带走后失踪了。
而监控摄像头拍下的那张脸,似乎是一个青少年。
他当时并没有像其他警官一样发通缉令,因为他记得那个孩子。这个男孩的母亲在一家快餐厅当服务员,在下班路上失踪。但直到上个月,小组才把这起案件列入阿德林顿案一并审查。
而那个身形瘦弱的孩子每天都会来警局,试图打听关于他母亲的消息。
伊诺克不知道自己当时做的是什么打算,但他记得自己独自开车去了那个餐厅,把私人号码放在了前台,并告诉店主:
“如果你们见到他回来了,让他打这个电话。”

Ⅱ.
现在想来,这个举动十分明智。
第二天凌晨的电话声吵醒了他。在一阵沉寂过后,一个稚嫩的声音低声报了一个医院的名字。
伊诺克当时只带了少量的同事赶过去——出于怜悯以及谨慎。
出于怜悯,他不太想继续刺激这个孩子的神经。在他的预想中,对方应该是一只痛苦的惊弓之鸟。
而谨慎……则是他实在难以想象,那样的小个头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是否有更危险的人用这个孩子做了个精巧的陷阱?
伊诺克记得自己见康奈尔的第一面。
那个干瘦矮小的金发男孩坐在医院角落的长椅上,他浑身血污,头发黏在额头上,穿着不合身的大衣和露趾的球鞋,手中紧攥的老虎钳上还夹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后来伊诺克才知道,那是被刚刚拔下来的人类犬齿。
他在发抖,但某种直觉告诉伊诺克,他并不害怕。
“我想吃有肉的三明治。”
这是伊诺克让同事们放下枪后,康奈尔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你要去洗个澡,”伊诺克回答他,“而且我想……你最好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交给我们之后才能吃。”
直到现在,伊诺克也庆幸自己当时的镇定。
因为在康奈尔被送上警车后,他才得知抢救室里的那名囚犯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那人的牙齿,指甲和头发全部被扯掉,皮肤有大面积的化学烧伤,被电击造成的创口伴随着严重的感染——而且,他被利落地阉割了。
伊诺克记得自己和同事们之间的争执,多年的经验让这群老警察们对这个孩子充满怀疑,但这个会让人不适的男孩始终不愿意和人产生任何交流——除了伊诺克,他会小声地和自己聊天,也会偶尔蹦出几句无关痛痒的个人信息,但只要提到案子,他就会颤抖着低下头,什么都不说了。
直白来讲,他们一无所获。
督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伊诺克知道对方在上头的压力下可能会打着什么算盘:把康奈尔推出去当嫌疑人,至少可以有效的喂饱那群如秃鹫般的记者们。但良心驱使着他进行了最后一搏——他费尽唇舌,申请让上头派下一个心理学顾问,进行哪怕最后一次审讯。
两天后,让他欣喜又奇怪的事发生了。
他的申请得到了批准,一位经验丰富的心理学顾问当天就会到达。但古怪的是,上头,或者说,他们的局长表示,这次审讯只能由他和那位顾问负责,他的同事们都被踢出了这个意料之外的案子。
所以见布兰特第一面的时候,只有他自己待在审讯室的观察间里。
伊诺克记得对方被带进门时的样子,他背对着门内向送他来的警员告别,自己只看得到对方那身灰色拼布的呢子大衣,还有裤脚堆在皮鞋上的牛仔裤。接着他保持着那副略微佝偻的样子转身关门,那副细框眼镜下的浅棕色眼睛快速打量着这个房间,然后定定地看向了自己。
“你好,”伊诺克走了几步,伸手过去,“伊诺克·温切斯特,叫我伊诺克就可以,您就是霍尔博士?”
对方没有反应——虽然现在伊诺克知道这几乎是布兰特的常态,但当时的他仍然满心奇怪着这个“英国博士的无礼”。
但他没有来得及把这份困惑反映到脸上。就像是某种戏法或者表演,对方挺直了佝偻的身躯,他把头发弄乱,把眼镜摘掉放到自己停在半空的手中。外套被他甩下来丢在桌上,露出里面的西装和不知从哪来的警方工牌,接着他又脱掉西装,把工牌斜着塞在灰色衬衣的胸前口袋里,又挽起袖口,把自己的皮带松了一个扣眼。
短短几秒内,那个进门时让人觉得温和儒雅的教授,变成了一个麻木邋遢的文员。
“好的,谢谢你,温切斯特先生。”
直到这时,布兰特才对自己露出了一个职业性的笑容。并把那副眼镜拿走,折叠起来,挂在领口上。
“我很感谢你让我知道了这个有意思的孩子,现在麻烦你帮我关掉审讯室的录音和监控,接着走出房间——我的外套你不要带走,里面还有我的东西。”
布兰特向着审讯室的门口踏步,但他没有成功,因为门把手被人攥住了。
“您的条件我没法答应,霍尔先生。”
布兰特慢慢转头,这个蓝眼黑发的警探此时正用一副冰冷的表情盯着自己。
“您这样的要求是破坏审讯流程的,”他把门把手攥得更紧了,“而且,我也不会离开这个房间,康奈尔是个未成年人,按照规定必须有第三个人在场。”
伊诺克看着对方保持着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放心,温切斯特先生,”他微微歪头,接着侧过脸,“我是不会妨碍你的,请出去吧,我待会儿会把审讯报告直接交给你,上面会写你的名字,我是不会抢占你想要的那份功劳的。”
“不。”
出乎棕发男人的意料,对方更坚定了。
“我不会走。”
“呵呵呵……先生,别把权力攥得太——”
“我不在乎什么功劳。”他打断对方,“我在乎这个孩子的安全,而您的做法让我无法接受。”
“安全……?”
“是的。”
伊诺克不想再解释更多了。但对方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眯眼盯着自己,他心里生出些火气来,但还是忍耐着,也用眼神进行这场沉默的对峙。
“……抱歉,先生。”
他后退几步——有些过于顺利了,这让伊诺克有些意外。
“我确实需要对你解释些什么,不过在此之前……”布兰特看着他笑笑,“你有烟吗?”
“我不抽。”
“不,”他笑着摇头,“在你右边的口袋里——总之,能给我一根吗?”
伊诺克在犹豫。
“拜托了……?”
也许是因为对方语气里的些许真诚,伊诺克照做了。
空气变得安静而浑浊,轻微的燃烧声都显得格外明显。
“我的确需要为我刚刚的些许行为道个歉,先生。”
几番吞云吐雾后,对方终于开口了。
“但我希望您理解,”布兰特走了几步,侧身轻靠在那面单向镜边上,“因为这个孩子的特殊性,我不得不这么做。”
“我知道他很特殊。”蓝眼睛的警探保持着那副冷脸,“这是邀请你来的原因,霍尔博士,但我不能接受你的这些不合理的要求。”
“不、不,”他抬起一根手指又放下,“——就叫布兰特吧,温切斯特先生——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所以我确实需要解释。”
他看着这个警探沉默地抱起双臂,于是他停顿一会儿,抬起手指轻轻敲了敲单面镜。
“屋里的这个小孩,是个潜在的连环杀手。”
“……什么?”
“我看了他的资料,在来这里之前,我让你们的警员载我去了一趟他母亲工作的餐厅,我问了一些情况——总而言之,他是个还未完全成形的‘反社会人格’者。”
“反社……”
“——让我把解释说完,警官,我想您是个充满耐心的人,所以也不急在这一时吧?”
“虽然业界普遍公认青少年不能做出准确心理侧写,但这个孩子并不适用于这套说辞。
他很敏锐,而且很聪明,我想你也可以用‘天才’这个词来形容他,所以他对我们这些成年人做的事一清二楚。甚至他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他毫无负罪感,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有,他只会考虑一件事——就是如何逃脱自己的罪责。
所以他会表现得弱势,表现得需要帮助。他生活的环境让他足以明白如何分辨那些对他有利的成年人,所以他只对你说话,因为他知道你对他有同情心,知道你会为他拖延时间,让他在这个地方多待一会儿。”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因为他上次成功了——成功带着一个成年人从这里逃跑了。”他扬起一边的眉毛,“说真的,你们甚至都不换一个地方关他,我不想说这是一种愚蠢,但是……”
“……”
“总之,”他笑着轻哼一声,“他在等,等你拖延时间,等一个机会溜出去,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这段时间你和你的同事们都在这里,他知道自己不能跑。”
伊诺克吸了一口气:“……所以,你让上头把他们都踢出了这个案子,为了给他制造机会?让他露出破绽?”
“不错!”对方轻轻摇晃着那只烟,似乎颇为欣赏地看着自己,“但我想你已经提前告知了他今天要来一个心理学教授——这是他的权力,你需要征得他同意。于是这让他非常紧张,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伪装是否会失效。”
“……但他还是同意了。”
“没错,”他缓慢地吐出一口烟雾,“这也是这类人的共性——他们傲慢且渴望某种挑战,特别是一个已经‘开了荤’的家伙。而如果他成功了,按照他的预想,他会被排除嫌疑,然后被正规地释放,这种巨大的收益会让他甘愿冒险。”
“而……如果他没成功。”伊诺克慢慢呼出一口气,“在审讯室里打败一个‘专攻心理审讯教授’,可比打败一个训练有素的警察更容易。”
他缓慢地鼓了鼓掌:“正是如此,温切斯特警官。”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福尔摩斯先生’?”片刻的沉默后,伊诺克问到,“要我去‘苏格兰场’帮你找点人手吗?”
“不用。”对方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而且不要把我和那种瘾君子相提并论,我已经制定了我的计划。”
“是么?”伊诺克偏过头,他意识到激将法似乎对面前的人非常有效,“那要我打电话给你的‘华生’吗?并且提醒他别忘记给他的左轮手枪上上油?”
“恰恰相反。”他又抽了一口,“我们最不需要的就是紧张兮兮的退伍士兵,我们要给他一个邋遢软弱的警方文员。”
“……文员?给谁?”
他抬起手,指了指审讯室,又摊开手掌,给自己示意了这身打扮。
“所以,我才需要这根烟,”布兰特看着对方愣住的样子,把只剩一截的香烟掐灭,“一个整日泡在档案室内,昏昏沉沉等待退休的‘老警察’,怎么能缺少一身腐败的尼古丁味儿呢?”
伊诺克张了张嘴,但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那么,我已经解释完了——所以,能不能劳烦温切斯特先生关掉录音和录像呢?”
“……可以,”他说,“但我不会出去。”
“好吧,我也接受这种‘各退一步’。那么请安静地等着,不要让那个小家伙知道你在这里。”

Ⅲ.
康奈尔始终都没有向伊诺克解释清楚,他在看见布兰特第一眼时,那些奇怪反应到底是什么。
虽然伊诺克知道这个孩子的表达能力一直都不算优秀,但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琢磨,康奈尔所说的“为了逃避一种‘不理性的恐惧’而已”到底是什么。
但当时的布兰特只是握着门把手,一步不动,他等着康奈尔试图挣扎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问他:
“嗯……我能坐下了吗?”
“……当然可以,先生。”
“刚刚是……?你很怕我?”
“什么——不,当然不是,先生。我只是在惊讶而已。”
“惊讶?在惊讶什么?”
“因为……”
“因为?”
对方沉默了,然后用一脸紧张的表情再次开口:“——伊诺克先生在哪里?”
“哦,他去吃午饭了,我是他的新同事,我是个文员。”
“文员?”
“对,就是帮忙写你的档案的人。”
伊诺克发现,在布兰特坐下的那几秒内,康奈尔的目光就没有在对方身上挪开过。
“……那么,先生。”
“——诶,不,叫我布兰特,我不是你的‘先生(老师)’。”
“好的,那,布兰特。”
“是的,呃……嗯,康奈尔。是这样的,待会儿会有个教授——呃,心理学教授什么的吧,他会来问你,然后呢,呃,我就是来找你核对一下档案,那个教授他说要用。”
康奈尔盯着他没说话,点了点头。伊诺克看着单面镜对面的俩人用一问一答的方式核对着档案上的信息,双方那自然而平静的表情让他觉得心里发毛。
“这个……布兰特先生。”
突然,康奈尔打断了对话。
“嗯?什么事?”
“就是,虽然我知道这不规矩,但是……”他的眼眶看上去有些发红,“你能帮我把我的档案写好,然后,暂时地……保释我吗?”
“为什么?”布兰特做出一副诧异的样子,抬头看了看监控,然后压低声音,“你……你要逃跑?”
“不,不是逃跑——”对方很配合地也低声说着,语气显得茫然无措而悲伤,“我是,我……我要回家,我在等妈妈尸体的照片,他们说我可以看,然后指认。但是,在这里不行,这里就像是监狱,我不能在监狱里待着看我妈妈的照片。”
“哦……”
“所以,就算不保释我,就让我出去一天也行,好吗,布兰特先生?”
他慢慢直起身子,眯起眼。
“那……万一你跑了呢?”
“我、我不会跑的,请您相信我……我求求您了……”
“就算你杀了人?”
康奈尔停住了,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
“……你不是文员吧,先生。”
布兰特笑了:“的确。”
“你就是那个教授,”康奈尔说,“你在骗我。”
“嗯……”他故作地抿起嘴,“我想,对待一个小杀人犯,这不叫欺骗吧?”
“我没有杀人。”他快速地打断对方,“是他先惹我的。”
“惹你?”布兰特哼笑一声,“不是你认为他惹了你的母亲吗?”
“……都一样。”
“不一样吧?”
“是他杀了我的母亲,他杀了她,我都不知道他杀了她!所以他惹了我,这是一样的。”
“哈。”他的语气充满了不屑,“你在撒谎。”
“什么?我没有。”
“你一直在撒谎,小家伙。从我进门开始起,你说你不怕我,那是假的。”
“我没有撒谎!”他的声音高起来了,“我说的是事实,是你——”
伊诺克看到,棕发的男人抬起眼睛盯住对面,而康奈尔不知道为什么停住了。
“…………我说的是事实。”
他缓慢地咬牙切齿。
“事实?你说的是你想从这里逃走的借口,”布兰特轻蔑地把眼睛挪开,“你根本不在乎你的母亲,也不在乎什么监狱,更不在乎这帮条子。”
“不!你错了,我在乎!”他突然把身体前倾,面色变得悲伤而痛苦,“如果不是他杀了我的母亲!如果不是他……所以我恨他!我要以牙还牙!”
“的确,但你只是觉得对方碰了你的东西。”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不……你在说什么……”
“得了吧,你其实不觉得这有什么要紧的。你也不觉得自己要为自己的行为而进监狱,甚至你不对你母亲的死亡流露过任何真正的悲伤。”布兰特平静地说着,“而就像是你说的——你只觉得他‘惹恼’了你,你只是因为别人在不经你允许的情况下,拿走了你的依赖玩具而愤怒。”
“……不,你在骗人,你在骗人!骗人!!”
他再次挣扎起来,手铐在狭小的房间内撞出回声。
“哈哈,这是你被叫得最多的称呼是不是,嗯?‘小骗子’?”
“不!我不是!你才是!去死!!恶魔的畜生!下地狱!”
门被猛然打开,这让康奈尔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布兰特转头看向这个几乎要摸向枪带的黑发男人,轻啧了一声后叹了口气。
“冷静点,伊诺克先生。您好歹信任一下你们警局的基础设施吧?”他站起来,走到对方身侧,推着对方的胸口,“这些手铐不是你亲自戴上的吗?”
“……”
“真的,我能搞定的。出去吧,帮我们把门关好。”
关门的声音结束后,布兰特慢慢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康奈尔盯着他,每个词的咬字都很重,“你骗我。”
“骗你?”
“伊诺克先生明明就在,你骗我。”
“他当然在了,小滑头。倒不如说如果他不在的话……我相信他这么个疾恶如仇的警官肯定会在之后后悔自己放跑了一个杀人犯。”
“我!不会!杀人!!是他先惹我的!!!”
“我不信你,而且我想……看了你的精彩表现,温切斯特警官也会很难信你。”
此刻,对方脸上的表情应该可以被形容为一种绝望。
“…………我要你死。”
“现在?好啊,我就坐着不动,”他一脸轻松地笑着,侧头看了一眼镜子,提高了声量,“也麻烦你——温切斯特先生——!我们给他一个机会!”
手铐的碰撞声再次响起来,伊诺克愣在原地,愤怒的余韵还在冲击着他,但当他决定行动时,突然发现审讯室的门把手已经拧不动了。
“我给你五秒钟。”布兰特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我就坐在原地不动,如果你能用手碰到我,我就解开你的手铐。”
单镜面内外的两人同时抬起头。伊诺克看见自己腰带上的那串钥匙勾在对方无名指上,而那不知何时被割断的弹性绳,正缠绕在布兰特的中指上。
“那么……”
布兰特动动手指,清脆的金属声像是某种嘲笑。
“五。”
布兰特翘起二郎腿,面前的少年开始疯狂挣扎起来。
“四。”
布兰特垂下眼,他能听见门外那个男人杂乱的脚步声。
“三。”
如果这张铁桌没有被牢牢固定在地板上,它恐怕早已被金发少年砸了个粉碎。
“二。”
某种轻微的闷响出现在室内,布兰特反应过来,抬头向右侧躲去。
“一!”
对方不知何时已将左手挣脱,他像是某种想扯碎猎物的野兽,嘶吼着向对方冲去——虽然他剩下的那只手把他扯在了原地,但仍然让他有余力把自己的指甲送到对方的眼眶里。
“哎呀。”
伊诺克冲进来的时候,刚好伸手摁在了对方的脖子上。常年训练的体术让这套动作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康奈尔的力气比看上去的要大得多,这让他费了些功夫。
不过无论如何,他已经没有机会再袭击什么人了。
“嘿、嘿,听着,听着,别乱动了小崽子。”
布兰特把自己之前扒乱的头发拢好,笑着抬头看了一眼伊诺克后,把目光转向了还在试图挣脱出来的康奈尔。
“你很努力了,但是你失败了,你要接受这点。”
金发的小个子挣扎了一会儿,伊诺克感受到对方逐渐放松下来的肌肉,他抬头和布兰特对视一眼,在对方点点头后,他也松开了手。两个人平静的看着趴在桌上的金发少年在咳嗽几声后,愤懑地喘着粗气。
“……”布兰特眯起眼,“让他坐起来吧,温切斯特先生。”
伊诺克诧异地叉着腰:“为什么?”
“他把自己的手搞脱臼了,我得帮他正回去。”布兰特站起来,打了个哈欠,“而我想您今天已经帮了太多的忙了——总之,之后你能出去吗?”
布兰特看着黑发男人在犹豫,但他很清楚对方满脸狐疑的面具下是逐渐积累的信任。片刻后,康奈尔被扳回了椅背上,布兰特摸向他的左手腕,它下方挂着一只仿若木偶的手掌。
“……别再怕我了,小家伙。”
布兰特摸索着对方骨骼时,低声说道。
“我没有。”
对方的声音也很小,但伊诺克就算不抓牢对方的肩膀,也听得出来对方的颤抖。
“好的,但犟嘴没用。”
在康奈尔试图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声脆响打断了他。他愣神了片刻,随即条件反射般的想再次起身,但这次没有轮到伊诺克动手,棕发的男人就牢牢的攥住了他的左手腕。
“你真的还想下手吗?嗯?”
伊诺克看着这两个人,他突然明白了布兰特为什么会展露出某种若有若无的仁慈。而康奈尔也逐渐平复了自己的呼吸。
“好了,孩子,我知道你为什么想这么做。”布兰特慢慢地把对方的手塞回手铐里,并轻轻扣上锁好,“但如果你能配合我,你是不会被送到监狱去的。”
迎接他的是对方困惑而诧异的目光。
“不信我?”他笑。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坐自己的椅子,第一次用平静的目光看着对方,“你想动手杀人,是因为你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对你尖叫,它在催促你这么做——而你只是想平静下来而已。”
“…………你是……怎么……?”
伊诺克已经退回了单面镜后,他看着布兰特前倾身体,对着康奈尔耳语了几句。
“好了。”
接着他就起身,拍拍对方的肩膀。
“明天见吧,孩子。”

Ⅳ.
伊诺克注视着棕发男人走出来,看他关上门,顿在那儿。
“那么……”
他慢慢抬起手上的钥匙,递到自己面前。
“我应该不会被判‘妨碍司法公正’或者‘袭警’吧?”
布兰特平静的看着面前的人沉默着向前一步,于是又把那串属于对方的钥匙往前递了递。
“不会。”
钥匙被稳稳的接住了,但对方又向前了一步,布兰特下意识抬起头,正好对上那双冷厉的眼睛。
“但我想您应该清楚,布兰特先生。”他说,“如果您在接下来的会面中,做出了妨碍司法公正的事。”
在把钥匙重新挂回腰间的时候,布兰特发现对方似乎刻意停顿了下,让自己把那两把贴在他身侧的配枪看得更清楚了。
“我有权力把你揍得爬不起来。”
棕发男人保持的那张扑克脸笑了。
“悉听尊便,先生。”

Ⅴ.
老实说,伊诺克对那之后的会面更加记忆犹新。
在第二天,布兰特找他要了一大堆女性被谋杀的案卷,并在里面挑挑拣拣后选了一沓,接着在跟康奈尔对话的时,直接把那些尸体的照片丢在了他面前——因为这个,伊诺克又差点冲进了房间。
不过,在布兰特询问康奈尔这是不是他的母亲,康奈尔却一口承认后,伊诺克停住了——这倒不是因为他的良心,是因为他知道,那根本不是透特太太那些仅剩微末残肢的尸体照片。
接着,在布兰特那些宛若表演的诱导下,康奈尔开始慢慢讲述:他是如何知道他的父母是因乱伦而私奔出来的兄妹、他的父亲又是如何失踪、而他的母亲又是如何想有尊严的把他抚养长大……
这些事,让伊诺克在面对接下来的审讯时变得有些不忍——特别是在布兰特告诉康奈尔,这些尸体照片并不是他母亲时更为明显——这个孩子更加崩溃了,而布兰特却仍然在喋喋不休地对他的心理分析侃侃而谈,譬如直白的指出“你会对尸体有感觉”。
“不要这么吵闹,孩子。我知道你因为这些不同寻常的欲望有多矛盾和痛苦,我也清楚我的话在你耳朵里有多刺耳——那是你的良知在保护你。
“但你没有必要为这件事再感到痛苦。”
因崩溃而尖叫的康奈尔慢慢停住了。
“因为我知道你自己也在困惑,你为什么会主动的来找警察,而不是把那个只剩一口气的渣滓沉河了事。
“要知道,这很令人意外,毕竟像你那么聪明的孩子,懂得什么是最优解。”
布兰特轻声的说着,保持着他那副平静和淡然。
“你送他去了医院,你找了警察,是因为你拥有常人难及的理智,你不想完全顺从你的本能,”他说,“因为你畏惧自己成为爱好残杀的野兽。而我想,这是一个证明。”
“……什么……证明?”
棕发男人对他笑笑,那张脸第一次真正彻底柔和下来。
“你值得作为一个人类,有尊严的活下去的证明。”

Ⅵ.
近乎是一种理所当然,第二天伊诺克就接到了康奈尔被保释的通知。如今他已忘记自己是如何应付警监的谈话了,他只记得那天的班上得让他心神不宁,责任和好奇催促着他,不论如何都要再见那两人一面。
只不过等他赶到,那对师徒早已坐在候机室了多时了。
康奈尔此时已经被理了个发,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衬衫外套蹲在一边,盯着传送带上来来往往的行李发呆。布兰特则是一身妥帖合身的西装革履,在小声接电话的同时缓慢踱步。
“午安。”
而布兰特似乎不意外自己的到来,他招呼自己在他身边坐下,还递上了一杯咖啡。
伊诺克几次想说话,但往往刚想开口就否决了腹稿。他们只是沉默的喝着机场的美式——他现在还记得那时嘴里那股打蜡的纸杯味儿。
不知多久,登机提醒响起,布兰特一言不发的起身,对他点头致意后,叫上康奈尔打算离开。
伊诺克捧着杯子,犹豫着是否要让面前的男人就这么融入人海。
“谢谢你,布兰特!”
于是,当对方脚步偏转的刹那,他还是叫住了他。
“——什么?”
“我说,”伊诺克轻轻吸了口气,“……谢谢你,你救了他。”
布兰特伫在那儿,半晌后,像是见到了什么稀奇可爱的动物那样,毫无顾忌的大笑起来。而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他走近一步伸出了手,伊诺克觉得掌心不知道被塞了什么,硌得发痛。
“不用谢,”他眯着眼睛,毫不吝啬他此时的满足,“再见——我想我们会再见的,温切斯特警官。”

Ⅶ.
不过,对那时的伊诺克来说,这两人只能算是一段奇怪的插曲。
案子的调查还在继续,但凶手逐渐销声匿迹,高层在一个月后下发了封禁此事的通知,新闻和媒体也重新开始被那些乱七八糟的花边新闻吞没了,甚至警监也在某一天把那些卷宗全部收了起来,打上了涉密的封条。
伊诺克并不怪他,毕竟这只可能是局长的命令。
于是,阿德林顿案就这么不了了之,似乎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接受了这种没有真相的真相。
至少对当时的伊诺克来说,他不能接受一切只是这样,只能这样。
结果就是,他在岗位上又熬了一个星期,最终选择了辞职。
除了他的老搭档之外,没人支持他的决定,但他也不在乎了。他窝在单身公寓里吃披萨和灌烈酒,而戒烟更是想都别想,他甚至开始看超级碗的回放和奇怪的肥皂剧。
他知道这样不好,但他忍不住消极,这是人之常情,他想。
直到在某个检查邮箱的清晨,他看见了自己父母寄来的明信片。
“收获再小,也要坚持,亲爱的,鲑鱼味道真的很好。”
明信片背面的赠言来自他的母亲,而正面是一张湖边的照片:大学教授的父亲腆着啤酒肚,拎着一条小小的鲑鱼,笑得一脸自豪。
他始终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因为张明信片想到那天在机场的短暂会面。但不一会儿后,某种奇怪的预感开始驱使着他翻箱倒柜。
那天握手时被硌疼掌心的记忆,让他因为酒精和烟幕的大脑短暂清醒了过来。
那天的外套没洗,谢天谢地,他在口袋里找到了那个小玩意儿
——那是一枚刻着数字的金属袖扣。
袖扣很精致,看上去也像是定做的,而那串数字的排列也似乎并非随机。伊诺克从床底下翻出落灰的密码书,抓耳挠腮了一会儿,决定去刮胡子。
不管怎样,先摆脱现状就行。
接下来的几天里,伊诺克都在对着袖扣上的数字凝神,偶尔他会回复那些堆积如山的信件和电话留言,但除了前搭档之外,老分局的电话他从来不接。因为比起那些乐意被陈腐规矩束缚的同事,那对远走高飞的神秘师徒更能满足他内心里的骚动:
“说不定,他们会对案子有什么新看法?”
最终,通过母亲的电话提点,他发现那串数字用音阶来拆解,可以读出一个坐标。他翻开地图,最终发现那指向英国的一条街道。
隔天,伊诺克带上想带的身家出了门。

Ⅸ.
“……康奈尔,你待会儿出门吗?”
金发的青年把嘴里的食物咽下,从餐桌上抽了张纸擦嘴。
“是的,什么事?老师。”
仰躺在长沙发上的棕发男人刚刚挂掉电话。康奈尔能看出来,自己的老师带着某种得意的满足。
“那回来的时候多买一双拖鞋,然后叫中枢的人带着考察问卷来一趟,”他用手指轻轻敲着沙发椅背,“还有牙刷、浴袍以及水杯——玻璃杯就行,他估计讨厌茶,冰美式才能喂饱他。”
布兰特看着康奈尔点点头,从餐桌边绕过地上堆满的大部头书,接着在玄关的衣架上挑了一件外套——他又长个儿了,布兰特想,下个月估计要再给他订一身新的了。
“要新枕头吗?”
“嗯?”
“因为听您的意思是,会有客人来,而且估计会久住,”康奈尔扣上拉链,习惯性的说着,“客房您让我在上个星期就收拾好了,但是枕头还没买。”
“嗯,不错,买一个吧——棉布的就行,他最近估计是个油头。”
“那浴巾的话……”
“白的就行。”
“嗯……”康奈尔歪头思考几秒,“但我觉得伊诺克先生会喜欢灰的。”
“是吗?”他笑,“那就都买一条,赌一个硬币他选白的。”
“好!啊,那要不要披萨……”
“他最近估计吃得够多了,弄点别的。”
“那新餐具——”
“好啦。”布兰特转头打断他,“兴奋也得有个度。”
他看着自己的学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关门出去了。而直到对方下楼的声音远去,布兰特才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动作迅速的收拾起茶几上塞满烟头的烟灰缸和其他杂物。
因为他很清楚,当对方来到楼下,看见那个闪烁着“温切斯特侦探事务所”的招牌时,会有多么震惊。
那么,来吧。
让这个会持续他后半生,超越死亡的冒险,如此拉开序幕吧。

补充·作者杂言:
其实,《基金会》系列的故事原本就是打算以小说的形式进行连载的,但苦于我拙稚的文笔和毫无写网文基础的经验,以及根本喂不饱自己的产能,我选择了把它们制作成可以交互的某种游戏——也就是模组。
很抱歉在伊诺克的故事里写了太多布兰特和康奈尔师徒,但这三个男人的命运是在此刻交织的,我想就算是对伊诺克来说,这也是颇有纪念意义的事吧。
谢谢你的观看,如果看得开心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