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风流,江左风华,纸上深情,世间再无
冯友兰先生论“魏晋风流”时提出了四点:“必有玄心”“须有洞见”“须有妙赏”“必有深情”。“一往情深”这个成语便出自《世说新语·任诞》:桓子野每闻清歌。辄唤奈何!谢公闻之曰: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
世说新语第十四篇,王长史为中书郎,往敬和许。尔时积雪,长史从门外下车,步入尚书,著公服。敬和遥望,叹曰:“此不复似世中人!”当细碎的雪花在《世说新语》的天地里泠沨飘洒的时候,那些风度翩跹的人们纷纷出来踏雪而行。被称作王长史的王濛正踩着积雪,去尚书省拜访王导的儿子王洽。他到了门口,下了车,着一袭典重肃穆的精绣官袍缓步而行。王洽远远望见他,不禁赞叹道:“这真不似尘世中人!”《企羡》出自刘义庆《世说新语》第十六门,共有6则。主要记述了魏晋时代名士之间对对方的衣着、打扮、气度、作品羡慕的言语和行为,表现了那个时代的风气和时尚。王丞相过江,自说昔在洛水边,数与裴成公、阮千里诸贤共谈道。羊曼曰:“人久以此许卿,何须复尔!”王曰:“亦不言我须此,但欲尔时不可得耳!”,王导回忆起洛阳微时,羊曼以为王导是想继续与友人畅谈,王导说,我只是感慨人生变幻,回不到那个时候了。孟昶未达时,家在京口。尝见王恭乘高舆,被鹤氅裘。于时微雪,昶于篱间窥之,叹曰:“此真神仙中人!”也是在一场清幽微雪中,王濛的孙子王恭乘坐着高高的肩舆,披着鹤氅轻裘,缓行于道路,被藏身于篱间的孟昶窥见,孟亦叹道:“真乃神仙中人啊!”王恭:字孝伯,东晋太原晋阳(今山西太原)人。性伉直,为人清廉。孝武帝司马曜时为前将军,青、兖二州刺史。时会稽王道子执政,恭每正色直言,为道子所忌,后以征王愉兵败被杀。恭笃信佛道,临刑时犹诵佛经,从容自理须鬓,无惧色。
王恭从会稽还,王大看之。见其坐六尺簟,因语恭:“卿东来,故应有此物,可以一领及我。”恭无言。大去后,即举所坐者送之。既无余席,便坐荐上。后大闻之,甚惊,曰:“吾本谓卿多,故求耳。”对曰:“丈人不悉恭,恭作人无长物。”王恭从会稽回来,王大去看望他。看见他坐着一张六尺长的竹席子,便对王恭说:“你从东边来,所以还会有这种东西,可以送一张给我。”王恭没有说什么。王大走后,王恭就把所坐的那张竹席送给了他。自己既没有多余的竹席,就坐在草垫子上。后来王大听说了这件事,很吃惊,说:“我原来以为你有很多,所以才问你要的。”王恭回答说:“您老不了解我,我作人不求多余的东西。”
但寥寥数语,已使人们得以窥见士大夫清廉通达的生活作风和人生态度。文字也流利畅快,而从容挥洒间,自有一种隽永蕴藉的意趣。
《世说新语》里最负盛名的一场雪下在了山阴。由于这段故事实在是太精彩,只能全文抄录:
“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这位王先生名徽之,字子猷,便是“书圣”王羲之的儿子。又同样是在山阴的雪天,与他的儿子一样,王羲之也给历史留下了“飞鸿踏雪泥”的印迹。

不过,他是在雪天写了一封尺牍。信很短,只有二十四个字,“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王羲之顿首”。他写完这些字,又挥笔在信封上落下“山阴张侯”四字。
山阴的张兄,我是羲之。刚刚下了一场雪,但当我开始给你写信的时候,雪很快就停下来了,天空也变得晴朗起来。想必老兄一切都很好吧?上次那件事情,到现在还没有结果。实在是我力所不及。王羲之。
这封信如此之短,恐怕也与天气有关。山阴张家的仆人或许是送来了一封信,问王羲之某件事情的结果,并等在旁边领取回书。可毕竟方下过雪,天寒路冻,行走不易,于是王羲之只能匆匆写信,交给来人。
然而,短短二十余字,却颇值得品味。一是这是描写天气的所有文字里最优美的辞章之一,“快雪时晴”,寥寥四字便如同一幅动人的山水雪景长卷,充满了隽永而节制的美感,甚至流露出幽约复杂的情愫。或快意,或伤感,孰能知晓?雪也有快慢?是心里喜欢雪,觉得下得太快,意犹未尽,还是雪下得很急,急得不近人情,一个快字,传神,汉字的博大精深表现得淋漓尽致。二是“书圣”自身也过着与芸芸众生同样的烟火生活,对于朋友问起的事情,他承认了自己的爱莫能助,没有多余的解释,只说了“力不次”,没有任何委婉的托词和自我掩饰的借口,真实而简洁。
这位“山阴张侯”是谁,已不可考;所言何事,更无从谈起。这些已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保留了王羲之的回信,甚至连信封亦一并存了下来。
山阴张侯的后人把王羲之的信装裱起来,从中选取了最美的那四个字,取名《快雪时晴帖》。这是王羲之书法的集大成之作,字体多为行书,间有楷体,圆劲古雅,意致飘逸,仪态万千,笔力收放自如。与《兰亭序》的笔走龙蛇之势不同,《快雪时晴帖》有着一种雍容淡泊的美感以及神秘深邃的风骨,犹如纷飞大雪霎时沉静,以至有人临写数百遍之后,仍觉其“深不可测”,因此历代藏家皆将之视为珍品。
宋高宗在其南渡岁月中,越来越喜欢书法,甚至终日不离笔墨,或许写字可以让其漂泊挣扎的心灵安顿下来,他对魏晋书法尤其钟情。史料记载:“高宗从容语及前代书法曰:‘唐人书虽工,至天然处终不及魏晋。’”(元陆友《研北杂志》)其中,他对王羲之的书法可谓情有独钟。在宋高宗自己写的《翰墨志》里,他自称:余每得右军或数行或数字,手之不置。初若食蜜,喉间少甘则已;末则如食橄榄,真味久愈在也。故尤不忘于心手,顷自束发,即喜揽笔作字,虽屡易典刑,而心所嗜者固有在矣。他将王羲之的书法作为自己的“心所嗜者”,还赞云:“羲之挺拔迈往之资,而登临放怀之际,不忘忧国之心,令人远想慨然。”“力不次”也是高宗心结,谁不想收复故土,一雪前耻,奈何力不次啊!
书法本是人工,却写出了天然,有我入无我,至高境界,非心灵纯净莫能达。后世再无魏晋的纯净之心,下笔有牵绊,终不及天然。



珣顿首顿首。伯远,胜业情期,群从之宝。自以羸患,志在优游,始获此出,意不克申。分别如昨,永为畴古,远隔岭峤,不相瞻临。
卷前引首有乾隆御书“江左风华”四字,上有“乾隆御笔”玺。并御题:唐人真迹已不可多得,况晋人耶!内府所藏右军快雪帖,大令中秋帖,皆希世之珍。今又得王珣此幅茧纸家风信堪并美!几余清赏亦临池一助也。御识。
此帖与西晋陆机平复帖为现今两件晋人仅存书法,在王羲之家族中仅有王珣有短笺存世,而王羲之的书作只以摹本、临本和刻本的形式流传,没有一件真迹传世。弥足珍贵。
王珣(349年-400年6月24日),字元琳,小字法护,琅琊临沂人。晋代官员、书法家。父亲是中领军王洽,祖父是东晋丞相王导。因获封东亭侯,故被时人称为王东亭。王珣工书法,传说他曾梦见一人,授以像椽子那样大的笔,此后书艺大进,称:“此当有大手笔事。”王珣出生于永和五年(349年),族叔王羲之(王羲之的父亲是王导的堂弟)写《兰亭序》时,王珣才五岁。进入官场后,王珣先是在名臣桓温手下工作,北伐时负责军中机要文书的工作,相当于桓温的秘书长,并非不干实事的贵族,后来又在名相谢安手下工作。谢安死后,王珣的地位更显突出,官至尚书令。世称王珣为“小令”,是因为族兄王献之曾为中书令(世称王献之为“大令”)。王珣受到孝武帝司马曜的重用,历任要职,累官左仆射,加征虏将军。晋安帝隆安元年(397年)迁尚书令,加散骑常侍,几年后病卒,终年52岁。晋安帝以王献之的女儿为皇后,与王珣的促成大有关系。政局变换动荡,王珣志向不在官场,终能善终。
《伯远帖》为成熟的行书,风格古逸洒脱,行笔峭劲秀丽,自然流畅。它的笔画较瘦劲,结体较开张,特别是笔画少的字显得格外疏朗飘逸,真有“如升初日,如清风,如云如霞,如烟,如幽林曲洞”的晋人韵味。《伯远帖》曾经北宋内府收藏,故著录于《宣和书谱》。明代董其昌曾收藏此帖,故帖上有董其昌题记:“晋人真迹惟二王尚有存者,然米南宫时大令已罕,谓一纸可当右军五帖,况王珣书,视大令不尤难觏耶!既幸予得见王珣,又幸珣书不尽湮没得见吾也。”清朝乾隆年间,《伯远帖》收入内府,乾隆皇帝将此稀世珍宝与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王献之的《中秋帖》一同珍藏于养心殿西暖阁,并将此阁命名为“三希堂”。
信中王珣不及寒暄,便提到了另一位名叫“伯远”的朋友。“珣顿首顿首,伯远胜业情期,群从之宝,自以羸患,志在优游。”王珣是东晋第一豪门,然而依旧谦恭,对一位应该没有任何官职的布衣两个顿首,这位“伯远”究竟是谁,已不可考,只是从信中仍然可以看出,他志向高洁,常年在山水之间优游。王珣随即感慨道:“分别如昨,永为畴古,远隔岭峤,不相瞻临。”原来,伯远不幸英年早逝,离别仿佛就像发生在昨日,音容笑貌还在眼前,朋友却永远成为古人!山河阻隔,不能前往吊唁。读到这里,这封信却戛然而止,剩下的内容都没有保留下来。情真意切,绝非后世贵族的矫揉造作。后人评价此帖“纸坚洁而笔飞扬,脱尽王氏习气”。
王珣写这封信的时候,真的不是在作书法。他只是在写一封日常书信,用的是当时江南寻常的纸张,墨也蘸得太浓重,以致起笔的“珣顿首”三个字差点把纸浸透。字也写得极为随意,甚至略显匆忙潦草。且王珣虽是琅琊王氏的子弟、“书圣”王羲之的侄子,但他常年在军中和官场,没有练习书法的习惯。
王谢两族联姻不少,但王谢之间也有矛盾,这几门婚姻全都以离婚告终。史称太傅谢安“既与珣绝婚,又离珉妻,由是二族遂成仇衅”。此时王珣任职黄门侍郎,谢安让他离开建康(今南京),去做豫章太守,但王珣并未就职。此也能看出东晋婚姻自由。王珣为人心胸开阔。谢安去世后,王珣来找族兄王献之,说:“我想去吊唁谢公。”王献之被王珣不计前嫌的风格深深感动了,亲切地叫着王珣的小字说:“法护,我就希望你这样做。”于是王珣来到谢安灵前,哭得十分沉痛。
《世说新语·伤逝》载:王东亭与谢公交恶。王在东闻谢丧,于是往哭。督帅刁约不听前,曰:‘官平生在时,不见此客。’王亦不与语,直前哭,甚恸,不执末婢手而退。“谢公”便是谢安,王谢二族交恶,王珣亦难免受累,与谢安关系转劣。但当他听闻了谢安去世的消息,却立即前去吊唁。谢安的部将见到他,拒绝让他进入。王珣也不说话,直接走上前去痛哭。他哭得大为伤心,以致都忘记了礼节——没有握一握谢安少子谢琰(小字末婢)的手,便离开了。
有一次,孝武帝在宫中饮酒微醺,忽然想起王珣,便欲立即召见他。此时有身边的大臣进言说,饮酒之后召见王繤这样的贤者,似乎不太礼貌。孝武帝闻之,点头称是,于是作罢。《晋书·卷九》载:秋九月庚申,帝崩于清暑殿,时年三十五......时张贵人有宠,年几三十,帝戏之曰:‘汝以年当废矣。’贵人潜怒,向夕,帝醉,遂暴崩。皇帝跟妃子开个玩笑,妃子居然一怒杀人,古往今来,妃子杀皇帝仅此一例(宫女们谋杀嘉靖皇帝,疑点颇多,且未成功,不足信),应该是当时女子地位不低,比唐朝还要高,后世无论如何,妃子都不会有这个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