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错
卧床养伤的我被皇上骗上前线。 他许我阴阳玉佩,待归来后凤冠霞帔,却同我的妹妹同乘龙撵。 我得胜归来,他们却要将我乱箭射死。 他问我:「你可知罪?」 我摸着他的眉眼轻笑回道: 「你可知罪?」 1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率军漠北大战归来,我卧病在床。 这期间,我的妹妹和赵砚舟走的很近。 她叫谷池雨,听名字和赵砚舟很相称。 砚墨染池,细雨行舟。 开始赵砚舟还会时常来看我,询问我的病情。 从他有了谷池雨,我再没听过他的声音。 宫里暗流涌动,有风声说皇帝即将立后。 皇后是谷池雨。 我听之不闻,内心微微颤动。 这天我正在殿内歇息。 宫里的几个小太监拖着昏迷的穗儿,将她甩到了院子里。 穗儿是我出征时收养的孤儿,我将他视为弟弟关照。 现在却浑身带血,呼吸微弱。 十岁的孩子,就这么被随意地丢在地上,像个遭人厌的垃圾。 我喊住那几个转身要走的小太监,眼神好像在看死人。 原本讥笑着穗儿惨状的小太监们立刻头如筛糠,跪在地上祈求饶命。 看他们的衣服样式,我心里已经有数。 皇宫里没人敢动我的婢女,除了皇帝和她。 2 我叫人将穗儿带去医治,自己提着亢龙锏去了谷池雨的寝宫。 一路上没人敢拦。 没想到赵砚舟也在。 见我来者不善,他眉头紧皱。 「你要连朕一起打吗。」 声音响亮而威严,全然不像求我时的温柔。 我手持长锏步步前逼,直勾勾盯着他身旁的谷池雨,看的她心里发毛。 「我今儿要给穗儿讨个公道,你敢挡,我一样动你。」 声音不大,但让人喘不过气。 赵砚舟脸色微变,眉头皱得更紧,面有愠色。 他没问我来意,八成也知道谷池雨的所作所为。 想到这,我面色更冷。 仗着身旁是当朝天子,谷池雨呵呵一笑。 「怎么,咱们姐妹情分比不上一个嘴贱的丫头啊,大不了我宫里的任姐姐挑选就是。」 她分明知道,穗儿是我的救命恩人。 漠北大战他一个没盾牌高的孩子把我从死人堆一路背回城池。 她嬉笑着,眉毛向上挑动,仿佛是在说些什么无关紧要的阿猫阿狗,满不在乎。 「虽然你我姐妹长得近乎一模一样,但姐姐的脾气怎么……」 谷池雨挥着袖子,一脸无辜的表情,像是闻见了难闻的气味,凑到赵砚舟耳畔说道: 「这么臭啊。」 我和她本来就没有什么亲情可言,从小谷池雨就不断地毁掉我在乎的东西。 撕烂我的衣服,砸碎我的玉佩。 因为我处处比她优秀。 如今得宠,更要打压我。 穗儿只是受不了几个宫女议论我失宠,上前替我说话。 就被谷池雨叫人吊起来抽打。 鞭子一下下打在穗儿身上,也打在我的脸上。 我不愿和她废话,抄起亢龙锏砸在了他们面前的案台上。 一声巨响,案台四分五裂,酒水飞溅。 谷池雨没想到我如此强势,竟吓得把赵砚舟往前推。 赵砚舟脸色一黑,但还是护住了身后像老鼠一般的谷池雨。 周围的侍卫一惊,忙抽刀向前。 「王朝铁律,亢龙锏在此,谁敢阻拦,按律当斩!」 我一声怒吼,但随即觉得旧伤复发,胸口微微作痛。 「穗安,你胡闹,你敢对朕动手!」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赵砚舟显然没有被我一句话吓到,却不敢相信我为了一个下人做到这等地步。 他语气很强硬,像战场上那根射穿我肩膀的弩箭。 「不想死就滚。」 我无视他的话,手中铁锏挥起,带动的风熄灭了几根蜡烛的火苗。 可我没能了结这个贱人。 而是被一脚踹在胸口。 一阵气血上涌,胸口剧痛。 辣血上涌,被我生生咽下,我不想在他们面前暴露自己的虚弱。 赵砚舟站在我的面前,又一脚踹向我手中的亢龙锏。 我只觉得视线逐渐模糊,手中兵器摔落在地。 最后听见的一句话是: 「谷穗安,我要你死。」 声音凶狠,像是谷池雨说的,又更像是赵砚舟的声音。 3 小雨淅淅,时节渐寒。 当我再次睁眼,又回到了病榻上,不由得一阵自嘲。 门被推开,穗儿端着铜盆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看来伤还没好。 见我醒了,穗儿难掩喜色,一个不慎撞到了桌子。 热水撒了一地,温温地冒着热气。 「娘娘,穗儿对不起娘娘,连累了娘娘。」 穗儿一边收拾一边哭,眼睛红肿。 我招呼他过来,揉着他的脑袋。 「穗儿,还痛吗?」 穗儿对我说他不疼,就是看不得有人说我的坏话。 我心底一软,将穗儿抱在怀里。 「穗儿乖,好好养伤,等开春带穗儿去南山看花。」 可我还是没能如意,就像没能一锏砸死那个贱人一样。 4 今早的天上飘起了雪。 我勉强可以下地,推开窗户准备透透气。 却看见院子里不知何时搭起来了一个个小棚子,上面还挂着一面面旗子。 一碗香、许家面馆、赛胭脂、驴打滚…… 诸如此类。 院子不算小,可此时竟被堆满,密密麻麻的。 正疑惑何人所为,就听见穗儿的声音传来: 「娘娘,娘娘!这儿!」 穗儿顶着圆滚滚的脑袋从其中一个棚子里探出头来,眼神里充满孩子的稚气。 嘴角咧着笑,嘿嘿的傻乐,手里还不消停地往碗里盛热腾腾的打卤面。 我哭笑不得,不知道这个小鬼头又在搞什么花样。 「娘娘娘娘,你看,像不像你说的赶大集。」 我恍然大悟,眼前景象确实和印象中热闹的集市有几分像。 早些年,穗儿听我讲京城的繁华,我说我很想再去看看热闹的街头,吃许家面馆的打卤面。 随口一言,被这个孩子记到现在。 「穗儿,你自己搭的吗?」 「我找过其它姐姐,可她们不愿帮我,说我是……。」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穗儿话锋一转。 「娘娘,你还没说穗儿搭的像不像呢,我求了巧工房的师傅好久他们才教我怎么搭。」 穗儿语气很开心,可眼眶里分明亮晶晶的有委屈打转。 」穗儿乖,跟娘娘说,他们说你什么了。」 我察觉到一丝不妙,眼神不善了起来,但面对穗儿,还是笑着问道,笑的很心疼。 「娘娘娘娘,你还没吃打卤面呢,快尝尝,绝对正宗!」 穗儿转移话题,显然是不愿说。 我见他这副摸样,知道是怕我心疼他,就不再过问。 但这笔帐,我一定要算。 我从穗儿手中端过面碗,手掌触碰间感觉到穗儿原本稚嫩的双手变得些许粗糙,上面有些茧子还是新结的。 眼泪从脸颊划过,落到嘴里咸咸的。 「娘娘不哭,是面太烫了吗?」 穗儿伸手想帮我擦泪,又怕手上的茧子磨得我痛,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取了一条柔软的帕子给我擦拭。 我闻着面的香气,比我记忆中的更香。 「我打听了,江太医说生病的人要是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不管什么病都能好,娘娘吃了想吃的面也会开心起来!」 他兴奋地又把面碗向我推了推。 面很香,但伴着眼泪却很咸。 我一口不剩吃完了面,穗儿嘴角咧着笑,嚷嚷着要带我去看看他搭的集市,说看完我的病就会好了。 5 「皇上到」 声音划破幸福的氛围,狠狠砸向这方院落。 几十个侍从鱼贯而入,赵砚舟和谷池雨从他们中间缓缓走出。 「听闻姐姐回光返照,妹妹前来看望姐姐。」 谷池雨先是假装关心,随后故作惊讶。 「哎呀看妹妹这张笨嘴,是大病初愈才对。」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和赵砚舟。 「你很希望我死,对吗?」 这话是问谷池雨,也冲着赵砚舟。 赵砚舟长舒一口气,不知是因为我伤病好转还是见我手里没拿着家伙。 「穗……谷贵妃不要胡言,池雨听闻你身体好转,拉着朕前来探望,别辜负池雨一片好心。」 「池雨妹妹当真是消息灵通,我刚出门就知道我身体好转了。」 即使是我昏迷期间,她也派人盯着我,是担心我醒,也是为了让我永远不醒。 谷池雨笑了笑,向我走来,嘴角的弧度轻蔑,不止笑容轻蔑,眼神里都像裹着刀子,语气更是不善。 「我跟陛下求情饶了你以下犯上的罪过,姐姐丝毫不知感恩吗?」 「还有,等来年开春,姐姐就该叫我皇后娘娘了,但姐姐放心,妹妹不会忘记你。」 「我要看着你死,这世间有一个谷池雨,谷穗安就没用了。」 最后一句,她是在我耳边咬着牙说出来的。 我一脸不耐烦,斜视一眼,嘲道: 「早上没出恭吗,这么臭。」 谷池雨的脸色一垮,狠狠剐我一眼,随后嗤笑着弯下腰。 看着躲在我身后的穗儿,谷池雨又找到了攻击的目标。 「小东西,来姐姐宫里玩啊,姐姐一定会好好招待你。」 随后用手做了一个甩鞭子的动作,吓得穗儿身子练练往我后面缩。 谷池雨笑得更开心了 「滚,想让我用亢龙锏砸烂你的头吗?」 谷池雨浑身一震,显然真的害怕,哭的梨花带雨,奔向赵砚舟怀里。 「砚舟你看她,她想杀了我。」 她抬起在赵砚舟怀里的脑袋,撅着嘴看着他。 「叫皇上。」 赵砚舟这样说着,手却抬起抱住了谷池雨,语气说不上严厉,更多是我没见过的温柔和心疼。 「谷穗安,朕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不要仗着朕曾经对你宠爱有加,就可以为所欲为。」 「朕现在觉得你,很恶心。」 赵砚舟那双黝黑的眸子轻轻一扫,眉头紧皱,掩饰不住的厌恶。 我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哦了一声。 但说完那一刻,我只觉得我的心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很锋利,很痛。 明明他以前笑着说过怎么看我都看不够。 明明他说过要立我为后。 明明他以前怀里的人是我。 明明他说一直爱的人是我。 现在,全都忘了。 6 谷池雨在赵砚舟的怀里还是不安分。 对着穗儿搭起来的一个个小棚子,阴阳怪气起来。 「姐姐好可怜啊,搭几个破棚子假装热闹啊,是不是因为没人爱啊。」 「皇宫之中,这些东西成何体统。」 谷池雨已经把自己当皇后发号施令了。 「给我拆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指点点,时不时用那双狐媚眼斜着瞥我,或是回过头去对着赵砚舟娇笑。 「这些,还有那些,都给本宫拆了。」 穗儿跑上前去阻拦,被一脚踹出去,摔在石板地上,再起,又被一巴掌扇倒。 他哭着抱着侍卫的大腿,求他们不要拆了。 眼眶发青,脸颊一侧肿的老高。 然而穗儿哭得越大声,谷池雨就笑得越开心。 穗儿跪倒在谷池雨面前: 「求求你们不要拆了,娘娘还没看呢。」 谷池雨一脚蹬在了穗儿的胸口,将他踹翻。 我再也忍不了了,从地上抄起刚拆下来的木棍就冲上前去。 穗儿见我要替他出头赶忙爬起拦在我身前,死死抱着我。 「娘娘娘娘,穗儿没关系,穗儿再搭就是了。」 穗儿哭的眼泪鼻涕一把,身上的衣服被地面蹭的破破烂烂,全是灰尘。 谷池雨嘲讽道: 「什么有娘生没娘养的野孩子,弄脏了本宫的衣服你十条命都赔不起。」 我将穗儿轻轻推开,不等我继续上前,一柄长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赵砚舟握着刀柄的手微微用力。 穗儿冲了过来,夹在我和赵砚舟中间。 「求求你了皇上,都是穗儿的错,你杀了穗儿吧,娘娘是无辜的。」 赵砚舟没有理会,面色冷冽。 「我说过,我给过你机会了。」 「我现在觉得,你只是池雨不完美的模样罢了,池雨受了太多的苦,我不会再让你欺负她。」 「几个棚子,一个下人,你就要伤害朕和你的妹妹,你疯了不成?」 「你无情,别怪朕无义。」 「来人,给朕把她关起来。」 赵砚舟脸色涨红,手中的刀略微颤抖。 我无情?我满眼泪光,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 「赵砚舟,我也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杀了我。」 「我只是个替身对吗,那你还爱我这么多年做什么?可怜我吗?」 「我把谷池雨当妹妹,她怎么对我的?」 小时候我和谷池雨一起上私塾,她扔掉我的书跟夫子说我不思进取,弄丢了书。 后来我们随父亲出征平寇,我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她在营帐里悠闲地吃水果。 等父亲回来又假惺惺地献殷勤,说自己担心的吃不下饭。 说我脾气暴躁,穿裙子像猴子学人。 把我最爱的衣服扯烂,我难过的哭了一晚。 母亲去世前送我的玉佩被谷池雨拿去送人,我和她争夺。 玉佩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我连最后一丝念想都被她毁了。 如今,她还要毁了穗儿送给我的心血。 赵砚舟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却只护着她。 我逼着自己从回忆里脱身,不顾形象地大声喊着: 「你滚,你们都滚,赵砚舟,别让我再看见你。」 「谷池雨,不要叫我姐姐,我不认你这个妹妹。」 「穗儿他一个孩子有什么错?你们这样对他。」 我过于激动,脖子上被赵砚舟的剑留下了一道血痕。 「谷穗安,不许跟朕这样讲话。」 赵砚舟声音颤抖,双眼闪过一丝心疼,丢掉手中的剑,伸手要来牵我。 我闪身躲开,抱起一旁的穗儿,拍拍他身上的灰尘。 「穗儿不怕,娘娘护着你。」 远处的谷池雨见到赵砚舟的举动不乐意了。 「皇上,这女人反复无常,不如早点关进牢里,要是她哪天伤了皇上,我会心疼的。」 她朝着赵砚舟暗送秋波,语气像是撒娇。 我只是扫了她一眼,随即抱着浑身是伤的穗儿向殿内走去。 察觉到被我藐视,谷池雨继续作妖: 「姐姐不念我的恩情就算了,这小崽子今天必须留下。」 我赤红着双眼瞪着她。 「谷池雨,你敢!」 看见我这副样子,谷池雨内心极大满足。 「怎么不敢,一个下人而已,姐姐要是不交的话,要是一会误伤了姐姐,皇上是会心疼的。」 我看向赵砚舟,他站在一旁不说话。 「别打娘娘,穗儿愿意跟你走。」 穗儿从我怀里挣脱,踉跄着走到谷池雨的面前,随机被几个侍卫按在地上。 谷池雨用脚尖踩着穗儿的右脸,左右撵动着。 穗儿疼的手指扣进了地,却没有叫。 看着这一幕,我不顾胸口再次传来的剧痛就要上前,我发誓我要手刃了这个一次次伤害我的人。 忽然天旋地转,我口吐鲜血,意识渐渐模糊,朝后仰倒在地。 赵砚舟明显慌了神,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把我抱在怀里。 这感觉熟悉又陌生,真实又虚幻,就像赵砚舟对我的爱。 「穗安,穗安,你怎么了,你不要睡,醒醒啊。」 「太医,快传太医。」 又听见谷池雨着急地大声喊道: 「皇上你别靠近她,她是装的。」 「让她死好了,我会陪着皇上的。」 赵砚舟抱着我又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只觉得几滴滚烫的水珠落在我脸上,有点恶心。 7 冷,真的很冷,像是风透到骨子里拿锥子凿一样。 我被软禁在寝宫昏迷不醒,穗儿不知所踪。 太医面露难色,只说让我好好休息, 梦里,父亲没有把全部的爱都给谷池雨,母亲也没有战死,,穗儿在南山花丛里穿梭,赵砚舟摘下一朵花来到我跟前要送给我,对我说: 「穗安,喝药了。」 我醒了,眼前的确是赵砚舟,但送来的不是鲜花,是苦涩。 赵砚舟伸手摸我的额头,他的手不知是被盛药的碗捂的还是我太久没感受过他的温度,放在我的额头上,很温热,很舒服。 「都怪朕,漠北一战谷将军和你娘亲战死,你也落下了伤,朕不能御驾亲征是因为朝廷离不开朕,希望穗安你能理解朕的不易。」 「朕不是有意对你出手,只是形势所迫,我知道你只是一时冲动对不对。」 我听着赵砚舟的话,只觉得额头上他的手不再舒适,于是就扭头避开了他。 「穗安你不要怪池雨,她一个女孩,从小就跟着你们四处征战,性子怪癖也是常理,她没有坏心眼,只是想被补偿,被关爱而已。」 「我爱的人,一直是你。」 我转过头来看着赵砚舟,只觉得好笑。 谷池雨是个女孩,难道我就是壮丁吗? 她没有坏心眼?想要补偿?需要被爱? 那谁来补偿我? 你说爱我? 那是谁明知我有伤还将我踹晕。 是谁明知是谷池雨先招惹我却还护着她。 那是谁说我只是个替身。 赵砚舟,你只是爱她的温柔乡而已,对你来说,我可能还不如替身,只是一个工具人罢了。 只是这个工具人,我现在不想当了。 赵砚舟见我看着他不说话,问我怎么了。 我淡淡一笑,假装被他感动。 「我没事儿,只是被陛下说的伤心,才知道皇上原来对我这样深情。」 「我多次犯上,陛下还待我如此之好,妾身深感惶恐。」 「妾身只求陛下替我照顾好穗儿,他还小。」 我轻轻靠在赵砚舟怀里,他被我的这番态度转变骗得喜笑颜开。 「朕依你,我会好生看管那个下人,啊不,孩子,穗安你安心养伤,朕还有要务,改日来看你。」 赵砚舟对新来的侍女和太医嘱咐了两句要好生照顾我,随机转身离去。 出门没多久,就听见谷池雨在门外吵闹着,对赵砚舟来探望我我很不满,自己还要去典礼上看戏,赵砚舟只是温柔地让她小声点,说这不就来陪她了吗。 我默不作声,心底冷笑。 赵砚舟,这就是你嘴里的「要务」。 我遣走了殿内所有人,看着门口侍卫的影子。 什么安心养伤,只是怕我出去找他和谷池雨的麻烦罢了。 赵砚舟,谷池雨,是你们逼我的。 我筹划着反击的策略,可我没想到,谷池雨先我一步动手。 更没想到,不到半个月,局势彻底逆转。 8 被软禁七日,赵砚舟再也没来看过我。 听人说,皇帝忙着册封大典,漠北大战期间就已经在筹划了。 三天后,谷池雨就要被立为皇后。 太医说我最快还要五天才能下地。 赵砚舟,你可真心急啊。 我拳头紧攥,我不在乎谁是皇后,只要不是谷池雨。 看着空落落的寝宫,我想起了穗儿。 我很担心小家伙现在怎么样了,唯一可以安心的是赵砚舟跟我保证过会照看那个孩子。 「娘娘,该用药了。」 一个陌生面孔的侍女端着汤碗不知何时站在我床榻旁。 我皱皱眉,颇为疑惑。 「以往用药不是未时吗,怎么今天午时就送来了,江太医呢?怎么不见他来。」 眼前的汤汁颜色漆黑,气味有点刺鼻,不同于以往的药香味。 「江太医身体不适,托我来给娘娘送药,说是之前的药材用完了,给娘娘换了副方子,请娘娘趁热。」 我绷不住了,已经笃定眼前之人八成是谷池雨派来的刺客,至于这药肯定也不是什么治病的。 只是她没料到手下的人蠢成这样,宫闱之地,怎会缺了药材,就算真配置不出来,太医院最少也要提前派人来禀告。 「你喝一口给我看看。」 我偏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之人的额头上流下豆大的汗珠。 「心虚了?」 我再问道,眼神更为犀利。 谁知那个侍女心虚地把药打翻,跪在地上就开始求我饶命,一切都是谷池雨指使,为的就是以绝后患。 等到我真喝下毒药身亡,就说是我旧伤复发没挺过来。 到时候再随便杀几个太医嫁祸他们医治不力。 一套下来,就算是赵砚舟也说不出毛病。 谷池雨,你好算计。 我让人把眼前的侍女关起来,然后派他们去谷池雨的寝宫,说我病危。 我不是说给谷池雨听。 我知道,在那里的不止谷池雨。 果然,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门被推开。 先是赵砚舟,身后跟着军机大臣,然后才是满面春风的谷池雨。 见我没事儿,又看见被绑在一旁的刺客,谷池雨像吃了苍蝇一样脸色难看。 看见她的样子,我心底郁气稍解。 「陛下,有人要毒害臣妾,而且还假扮成池雨妹妹的人,让我给抓住了。」 我眼圈一红,鼻头微啜,拿着帕子捂着胸口,娇弱可怜的像是风中细柳。 还时不时地向赵砚舟眉目传情。 谷池雨,论伪装,我同样比你强。 但我承认,恶心是真恶心,特别是对着赵砚舟。 但赵砚舟显然很吃这套。 而且能坐上皇帝之位,必定不是泛泛之辈。 看见地上刺鼻的药汤和一旁吓得发抖的侍女,再联系到我说的话和谷池雨的表情,瞬间就明白了。 原本我正要继续演下去,一步步揭穿谷池雨的阴谋。 可赵砚舟却一反常态,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谷池雨的脸上。 我懵了。 我不认为仅凭这件事就能让赵砚舟对谷池雨动手,即使是她要毒害我,但心底还是一阵畅快。 可我明白,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甜枣给完了,就要挨棍子了。 9 谷池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在地上。 脸上清晰的五指印让我有些想笑。 但我忍住了,冷眼旁观这台大戏。 只见谷池雨站起身来当着军机大臣的面哭的稀里哗啦。 嘴里不停地嘟囔委屈,直愣愣地盯着我,眼神里像藏着针,要把我万针穿心。 但我和赵砚舟都没想到她解下来的举动。 「你打我?你敢打我?陛下,你打得好啊。」 「我没有照顾好穗安姐姐,是我做妹妹的不对,该打。」 说罢竟冲着自己又扇了两巴掌,甚至比赵砚舟打的还用力。 这个贱人有点本事。 赵砚舟看着谷池雨的举动,嘴巴微抿,心疼不已,伸手把她拦下。 谷池雨计谋得逞,倒在赵砚舟怀里,一脸无辜的样子仿佛她才是差点被毒害的人。 「陛下,你让我把自己打死吧,穗安姐姐这样诬陷我,我还不如去死。」 说完接着又哭了起来,声泪俱下。 我真好奇,她哪来的这么多眼泪。 「妹妹不要误会,我什么时候说,刺客是姐姐宫里的人了。」 我浅笑道,手向上一挥。 身后的侍卫会意,抽刀就划开了刺客的喉咙,干净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赵砚舟既然没有说治谷池雨的罪,那便是还准备护着她。 可是,你护的住吗? 鲜血喷涌,染红了地板,我坐回床上脚尖点地,踩出一朵朵血花,节奏如同宫里打更的鼓,让谷池雨知道,死期将至。 谷池雨哭声停止,脸色微白,想起了我砸碎的那张桌子。 赵砚舟面部肌肉微微抽搐,放开了怀里的谷池雨。 「穗安,穗儿那孩子池雨一直悉心照料,你放心,她很好。」 他现在提起穗儿,用意在捏我的软肋。 「让我见见他。」 「可以,但你要答应朕一件事。」 我原想和赵砚舟彻底撕破脸皮,但他拿穗儿做筹码。 我问他是什么事。 赵砚舟让所有人都出去,包括谷池雨。 他缓缓走到我跟前,一字一句地说: 「率军北伐。」 10 此刻我才知道,在我养伤的这段时间,北边一直不消停。 草原部落三番五次长驱直入,屠戮百姓。 北部防线已经摇摇欲坠。 长期的寻欢作乐让王朝没有能抗敌的将军。 而如今,赵砚舟想让我顶上。 「为什么是我。」 我冷冷问道。 「谷家军只剩下你可以统兵打仗了。」 看来赵砚舟不傻,他知道现如今只有当年漠北大战取胜的谷家军能挽救颓势。 所以他找上了我。 原来刚刚的一切,那一巴掌都是做戏。 又拿穗儿的性命威胁我。 只是为了逼我上战场去送死。 「怎么,谷池雨不也是谷家人吗,让她去呀。」 我嘲讽道,但眼泪却止不住的流。 太平盛世让我自生自灭,国家危亡反而逼我带伤上阵。 我不排斥抗击外敌,只是不想再被赵砚舟当枪使。 然而赵砚舟却并不恼怒,叹了口气,看着窗外。 「谷池雨比起你,差得远。」 「我从来没有改变过对你的爱。」 他拿出一本小册子,里面密密麻麻是朝中大臣的名字,只是近一半都被朱笔圈出。 「你低估你这个妹妹了,谷将军和你在外征战,谷池雨就在朝中暗暗培育自己的势力。 等到朕即位,她已经算得上只手遮天,现如今朕的手里只剩下谷家军的兵权。 我今天发现,连朕的御林军都是她谷池雨的人。」 说到这,赵砚舟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 「穗安,我只希望你没事,等你出了京城就去找谷将军的麾下,让他们掩护你逃走。」 「至于朕,不用管我。」 我目光扫过他的眸子,漆黑而深沉,此刻竟有数不清的疲惫和温柔。 他从怀里掏出一对鱼形玉佩,一黑一白,将黑的那块给了我。 「安安,对不起。」 我如遭雷击,赵砚舟第一次这么叫我还是我刚入宫时,他说时西洋的叫法,显得亲昵。 「赵砚舟,你个混蛋!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一直忽视我,伤害我!」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委屈!」 「我想阿爸阿妈了,我想穗儿了,我想京城的集市了,我也想健康起来,去南山看花。」 我哭的放肆,无所顾忌,这些年藏在胸口的泪水在一瞬间宣泄出来。 「安安,这块玉佩你收着,若是你我能撑过此难,我答应你,立你为后。」 我看着手中温润的黑鱼玉佩,想到了被谷池雨摔碎的那块,心中更加难过。 我收起玉佩挂在腰间,身上的伤病疼痛一刹那消失地无影无踪。 我无从得知这是因为玉佩还是我心里的伤口此刻痊愈带走了身体上的伤口。 「砚舟,备马。」 11. 出征那天,赵砚舟来送我。 谷池雨不在,来了才怪。 我和赵砚舟并排骑着马。 他亲手为我系上披风,帮我紧了紧腰间的玉佩。 我问他,穗儿那孩子呢。 他说怕你伤心也怕他自己伤心,穗儿没跟来。 随即交给了我一个木匣子,说是穗儿给我准备的。 让我得胜归来的时候打开它。 我拜托赵砚舟照顾好那孩子。 赵砚舟答应了。 临行前一刻,他拉住我的马匹。 靠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 我笑了,赵砚舟也笑了。 太阳正烈,树荫下的硕鼠也笑了,城墙根下的青蛇笑得更欢。 ……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边关血战,我多次深陷险境。 却屡屡脱险。 每当我要放弃的时候,摸着腰间的玉佩和怀里的木匣子。 就会重振旗鼓,率军杀敌。 因为我治军有方,身先士卒,谷家军从心底拥护我。 我知道,我有了一直绝对忠诚的铁军。 我有了和谷池雨抗衡的资本。 班师回朝那天,天气开春。 我格外开心。 我会彻底击垮谷池雨。 赵砚舟会带着我和穗儿去南山看花。 我要在穗儿的面前打开那个匣子,看看小家伙为我准备的惊喜。 希望不是麦芽糖,放这么久估计要坏了。 我恪守诺言,没有打开过匣子,有时晃晃听个响,只觉得里面是个长条的东西。 收起匣子伸手又摸向腰间玉佩。 砚舟,等我。 12 进城的日子是刻意挑选过的。 宜:出行、受赏、婚嫁 忌:扫墓 军队在城外扎营,我只带着几个老将进了城。 为了以防万一,我带了黑火药做的信号筒。 城门楼子上挂着大红的布匹,远远地的街道上张灯结彩。 我以为是赵砚舟为我准备的,心里一暖。 可街坊说, 是皇帝前一阵子迎娶皇后剩下的。 我还在这,赵砚舟娶的谁不用想也知道。 难不成,砚舟已经被谷池雨完全压制了。 我猛抽坐骑,向皇城赶去。 下马进瓮城,城门紧接着关闭。 城墙上涌出弓弩甲士。 箭尖指着瓮城里的我。 城墙上面两道熟悉的身影,阳光刺眼看不清长相。 「好姐姐,你命真大呢。」 「陛下,你说该怎么奖赏姐姐呢。」 谷池雨的声音,不管什么时候都带着一股狐媚劲儿,让人不舒服。 我冷哼一声。 「谷池雨,私自调动御林军埋伏有功之将,你不怕死吗?」 「砚舟,城外有军队,玉佩为帅印,片刻即可进城。」 我大声叫道。 从城门关上的一刻,我就做好了牺牲自己掩护赵砚舟调军队进城的准备,我已提前嘱咐部下: 黑玉为将,白玉为帅。 我把自己的心血作为赵砚舟的最后一张底牌。 听到我的话,谷池雨有些疑惑地看向一旁的赵砚舟。 「调动御林军?我?」 看她的样子竟像是全然不知的模样。 赵砚舟沉默许久,终于发话,威严冷漠的声音在瓮城里响起回声。 「你说的玉佩,是指这个吗。」 他举起手晃了晃,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 手一松,那个东西直直地掉下来。 摔在地上,发出熟悉的声音。 跟谷池雨摔碎我娘留给我的玉佩那次声音一样。 我被骗了。 「谷穗安,我没想到你真的能回来。」 他顿了顿。 「将士血战,统帅毫发无伤,朕要治你叛军之罪。」 「你可知罪?」 13 我忽然觉得城墙上原本熟悉的赵砚舟变得不像我认识的赵砚舟了。 那天在寝宫,他那么像是真的。 「你都是演的?」 漠北的敌人没想到,他们闻风丧胆的王朝女将军此刻哭的像是小孩。 「你说的,朕听不懂。」 「朕忍辱负重,被你百般羞辱,你数次威胁朕和皇后的性命朕都既往不咎,可今天你统军不力,百姓流离。 朕不杀你,愧对苍生。」 城墙外的风吹起军营的旗帜,吹起街道上行人的衣角,吹不动士兵手里的弩箭和赵砚舟的心。 我紧握着拳,指甲扎进了肉里,血一滴滴地顺着手心滑落。 「哦对了。」 谷池雨的声音想起。 「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呢,姐姐不想看一下吗?」 我略一皱眉,抽出木匣子猛然打开。 看清里面的东西后,我双眼血红,手止不住的颤抖,胸口似一团烈火燃烧,复仇的欲望凝聚在指尖,生生捏碎了匣子的边角。 里面是一截断指,不长,是小孩子的,已经有些风干,但上面还能看清几处茧子。 我已经很久没见穗儿了…… 在王朝军队里,统计杀敌功绩,第一种办法是靠项上人头。 二是靠断指。 我咬着牙,逼着自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穗儿呢?」 谷池雨笑着,笑得特别开心,发出格格的笑声。 「你想看他的人头还是身子呢?」 赵砚舟下令放箭,眼神冰冷狠辣。 我彻底怒了,不顾箭矢的危险就要冲上去。 身旁的部下死死把我拉住,挡在盾牌下面。 信号筒一声巨响。 但被如雨的箭矢所淹没。 几声惨叫传来,护在我身上的部下一个接一个断气。 我或许真要死在这了。 赵砚舟还有谷池雨还没死。 还没替穗儿报仇。 我不甘心啊。 14 「穗儿在哪?」 我踩着谷池雨的脸,一如她对穗儿那样。 她疼的发出杀猪般的叫声,胯下流出黄色的液体。 我一脸厌恶地看着地上的谷池雨冲她说道。 「你叫的真难听。」 「难听?那小崽子被我割手指的时候叫的声音整个皇宫都听得见。」 「还一个劲儿的叫娘娘,我跟他说,你的娘娘已经被漠北的敌人砍下脑袋了,你猜怎么着,他活活把自己哭晕了。」 谷池雨死到临头,像是只发疯的野狗,冲我狂吠。 我脚尖再一用力,她痛的抽搐不止。 一旁的赵砚舟此时披头散发跌坐在地,眼神空洞。 「穗安,穗安我求求你,你相信我,我是爱你的,都是那个贱人逼得我。」 「穗安,你不是想当皇后吗,朕这就立你为后,典礼会是王朝最盛大的。」 「求你放过我。」 赵砚舟一路爬过来抱住我的腿,嘴里止不住地求饶。 被我踩在地上的谷池雨猛地冲向赵砚舟,眼神凶狠,像野兽一样咬下了她的耳朵。 嘴里嚷嚷着赵砚舟你不得好死。 我看着他们狗咬狗,只觉得一阵恶心,发自内心的恶心。 他们没有想到我会带黑火药筒进城。 没想到我的军队会冲进城内把他们拿下。 就像我没想到赵砚舟骗了我一生。 没想到穗儿会死。 穗儿没犯过错,唯一的错是被我收养了。 我噙着泪,喉头一哽,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 我没有杀谷池雨,她被我扔到了贼配军中任人玩弄。 我终究还是没能找到穗儿的遗体,只有他的一截断指。 我把它葬在了南山,我答应要带他去看花的地方。 也许我死后也会葬在这里。 去看穗儿给我搭的小集市。 至于赵砚舟,我没再去管他。 太医说他疯了,可谁知道呢? 我只知道: 宫里的池水干了,连绵的春雨也停了。 桌上许久不用的砚台开裂的不成样子。 小舟载着我的麦穗儿一起沉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