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拾贝】蒙园

     我朝着大道走过去。在昏暗的夜里，一如往昔。灰黑色的云层透不过月光，我想起一九二九年的春天，那不是个好的年代，但却有着让我怀念的过去。

    那个戏台上的将军，头戴有两条长鞭的金红色头冠。我就趴在墙头上，观察着坐在台下看戏的人。那时候，我应该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也有可能是戏园子外面卖菜的小贩，我也记不清了。我和园子里一个端茶倒水的姑娘认识。姑娘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但是家里人为了还债把她送到这里来了——不对，是卖到这里。是为了她弟弟，这个我曾听她说过的。我给了她一个银镯子，想让她能离开那里，但是她看着台上唱戏的将军说，我要和他一起离开。我没有办法，只是觉得她在这里很可怜，这个戏园子里经常有着这样的传闻，闹鬼、吃人不吐骨头的班长。唉，于是我经常在她面前感叹，儿女情长害人！她笑了笑，温温柔柔的样子，带着大人的包容和羞涩。

      没过多久我家也发了大难，我的父亲被带到菜市场口的台子上，被一番批判后吃了五个枪子，死了。我家被征用，我成了半个乞丐，做着以往不会做的苦难活。我还想着去看看姑娘呢，可是戏园子已经被关了。我还记得那天兵荒马乱的，我挤着街上乱跑的人群去找她，戏园子里立着千百道火把，像是成了火海。甫一接近都要被燎出一脑门的汗，是慌的，也是怕的。我从下边的狗洞里爬进去，一声枪响把我吓得趴在地上不敢向前，我想着她慌乱地溜到了她住的地方。好多穿着黄皮衣服的人在园子里抓人，我没看见她。怕被抓住，我藏在了一处隐秘的地方，这时候我看见她了，几个官兵压着她和那个将军。她哭哭啼啼的想要与那个将军在一起，将军摇了摇头，被官兵推搡着走。我不知怎么着，心里难受的很，在那里呆了一会，又传来了一声枪响，我被吓得一抖，然后是她的哭嚎声，比之前戏园子里唱戏的哭的还要撕心裂肺。等到了天亮，我一晚上都没敢乱动，不知什么时候我竟睡着了，醒过来后就没看见一个人。过去满园的热闹和我园子里叫不出名的人都不见了，我来到昨晚上发生枪响的地方，几个倒在地上冒着血的人摞成一堆，其中还有那个将军，他眼睛睁得老大，胸口上有个血洞，已经变得暗红了。那个姑娘上哪去了？被官兵带走了吗？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现在，我闲居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城里，虽然已经七老八十了，看着还挺硬朗。这是一座几乎没有月光的城，我并没有娶妻生子，每一天夜里，我缩在家中破落的屋里，想着这几十年的变迁。岁月变化太大，我已经想不起它最初的样子了。只有到了夜晚，我才偶尔忽然在一束灯光闪过眼前的时候，想起那个堆满了尸体的戏园子和了无音讯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