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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那家伙合租房》 第四十话:汤烟之中

2021-12-20 17:54 作者:IcebearSan  | 我要投稿

原作:日永 <https://twitter.com/hi_na_ga>

角色设计:アモウ <https://twitter.com/tukae_nai>

原文: <https://www.pixiv.net/novel/show.php?id=11211476>

第四十话 汤烟之中


早上九点,我们在大厅吃完准备好的早餐后,穿着款式相同的浴衣在走廊上走着。旅馆御用的这种质地良好,布料触碰到毛发也没有不舒适的感觉,非常舒爽。倒是感觉只有我穿起来型号有点小,不过不碍事。


「果然早餐就是要吃纳豆」


「玉子烧、烤鱼、凉拌山菜。虽然都不稀奇但很好吃呢」


「简单就是好哪。咱昨晚生鱼片吃太多都闹肚子痛啦」


「毕竟是高级旅馆,还在担心会端出什么来呢」


大家一边轮番表示对早餐的感想,一边走往房间。最期待的食物跟想象中一样好吃,我也是大满足。一反昨日,心情特好的我开朗地向身旁的猫搭话:


「对吧,小善?」


「…………」


没有回应;只是嘴角微妙地上扬,依然看着他处点了点头。感觉从刚才就是这副模样。虽然比起毫无反应已经很好了,但又陷入了无法判明的状态,还挺棘手。


「咋啦猫助,你不也吃得很香吗?」


「哎呀……好吃是好吃啦」


小善无视搭上他肩的游星,稍稍瞥了我一眼。然而他又马上移开视线,开始应付在他身旁叨叨不休的猴子。我不禁歪着头。


果然有什么不对劲。比当初刚来旅馆时,距离感更加明显了。他昨天看到满身大汗等在门前的我,还稍微笑了出来呢。


「话说那三个人,不吃东西没问题吗?」


「那只狼跟黑马姑且不论……田折是莫可奈何吧」


「那家伙也很可怜哪~。没想到难得出游却感冒了」


我们搭上电梯,叹着气。今早悟跟梓马没来大厅;他们陪着清晨突然病倒的泰利,在房中待机。


要说到大家得知自己身体不好时的泰利的表情——一开始是隐藏得很好,却被梓马轻松看破,令人不得不同情他。一听见这点,悟也是秒秒钟就开始准备药品了。


「喂~,你还好吗~」


一打开房门,游星马上就跑到其中一个铺好的床铺旁。他本来打算蹲下观察入睡的泰利脸色,却被坐在其身旁的悟给制止了。


「别吵他了。刚刚才睡着呢」


「泰泰他好像因为不舒服,没怎么睡唷」


手拿湿毛巾从盥洗室出来的梓马补充说道。悟将其接过,用熟练的模样温柔地擦拭着泰利的脸,然后仔细迭好,摆在他额头上。


「这样就好了」


「话说你们不去吃饭吗?」


「他说的对。大厅那边差不多要收拾了,还是吃点什么吧」


「不,我就……」


悟没有离开泰利身旁的迹象,而梓马在他身后啪地打了个响指。他手中不知不觉间握着厚实的长型钱包。


「别客气啦悟君。就当是特别服务让梓马君替你跑腿一趟吧」


「……这样啊」


悟意外老实地接受他的提案,在手机上输入了什么事后,再度面向梓马。梓马确认手机的通知音后,咧嘴一笑默默离开房间。


总觉得这景象还真新鲜。狼那方先不说,悟应该是很讨厌对方的。他们会像这样交流,怎么看都很不可思议。我看着狼离去的背影,视线角度相同的羽柴学长也开口了:


「……只做这种事的话倒还能令人接受」


「…………」


抱持着相似想法的我,只能默默听着学长的自言自语。他说的有道理。那家伙远比我这种人擅长应付他人,到了多管闲事的地步。就算泰利跟悟那方面风平浪静,到头来那家伙还是没变。


……反观我。


我下意识回头,注视着坐在泰利被铺旁的小善身姿。即使如此,现在也不能退缩。我可不能眼睁睁接受那种宣战布告。



――「我觉得一定还有;善人的心中,有大智你的记忆在」  (三十九话)



我像是在斥责自己般,不断反刍着秋香小姐的话语。一定要取回——我的……不对,我们的记忆,绝对要。


我暗自振奋,特意坐到小善身旁。虽然小善诧异之下若无其事地拉开了距离,我倒不会在意。只要取回记忆就一帆风顺了。


「哦,咋啦,你们是在牵手吗?」


游星眼尖地发现悟握着泰利的手,吐出揶揄的话,马却不以为意地嗤之以鼻,愉快地答道:


「嗯啊。之前泰利就是这样镇定下来的」


「哼~嗯。是这样啊」


「…………」


我看着若无其事地回答的悟,突然回想起高中的事。我记得那是高中入学时,我去探望病倒了的小善的时候。


「啊说起来,大智」


「……嗯?」


悟向我搭话,顿时切断了我的追忆。我正想听他要说什么而把目光转过去,就看到短发的黑马像梓马般笑着。


「趁这机会,跟我对换房间吧」


「咦?」


「咦?」


我们两个不假思索地面面相觑,又同时视线游移。三天两夜之旅的第二天,没想到会突然超展开。


「是没问题,但为啥连猫助都这么吃惊哪……」

「…………」


「…………」


跟悟交换房间后已经过了数分钟。我跟小善保持着谜之距离,沉默不语。虽说没有特别要聊的话题,但我们的关系本来可是就算没话题也能聊起来的。


「善人你也来吃煎饼嘛。很好吃的」


「不,不用了」


「嗯~,是喔」


熊遗憾地晃着手上煎饼。就连睦树打算圆场的行为都觉得让我莫名心疼。我便拿起一片睦树自备的煎饼喀滋喀滋地咬着,瞥了一眼在窗边若有所思的小善。


到底是怎么了?就这次我是真没头绪;换作平时总能想出点缘由。话说,刚到旅馆来的时候不是还能普通地说上话吗。


我是有下定决心。可是,像这样突然被丢进同个空间,就感觉平静地流淌着的尴尬愈发泛滥,难以静下心来。就连吃着的煎饼,都快完全尝不出味道了。


……照这步调,到底怎么才能取回记忆啊。缺乏志气了到连自己都快看不下去了。平时本该会不经大脑就行动的,但跟小善扯上关系就变得无法豪迈行事了。


「……唉」


宁静的室内,响起了叹息声。我有一瞬间以为是自己,但貌似是小善先发出的。站起来的小善,不自然地背过脸,像是没事一样轻轻伸了个懒腰走了过来,然后——


「喔哇」


……华丽地拌倒了。从位置上来说恐怕是榻榻米边缘。这样下去他额头就要撞上桌角了,我转瞬间扭转上半身,刚刚好用手臂接住倒下的小善。


「小善,你没……」


「……呃」


我猛然抬头,气势汹汹地看着他。小善连惊讶的时间都没有就撂下一句「我、我去厕所」,便从我怀中抽身。然后不知为何没去客房内的厕所,而是打开通往走廊的门直接跑到外面。


「善、善人,你等等」


睦树紧随其后出了房间。被抛下的我半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这一连串的动作。


「……看来那只猫在躲着你啊」


一直在房间角落做日行暝想的学长,以旁观者清的角度刺出事实。那可不,这就连我都能发现;只是因为不知道理由才难以接受罢了。


「吵架……也不像这么回事啊」


「啊,哈哈……」


看起来不是像会说这种话的学长都来挂心了,让我尾巴根部不知怎么地痒了起来。连脸上假笑都没意义了。


「我记得,你们是儿时玩伴来着」


「…………」


儿时玩伴。以现在的情势老实说,也不过是空有名分罢了。现在的小善心中没有我。我不禁想道,连这唯一的羁绊都断绝了,那已经没什么能把我们两个连接起来了吧。


「别这么忧心忡忡的,赤木。你跟我不同……」


「『跟我不同』是指什么?」


「呜……」


学长一脸不妙地闭上了嘴。我在意起那瞬间浮现的奇异表情,凝视着鹰的眉间周边,他才尴尬地开了口:


「……我也,有过儿时玩伴」


「诶?」


「有这么意外吗?」


「啊、不,不是这么……回事」


我自己都觉得刚才声音很蠢。我是不认识学长,但因为他没有给人这种印象,所以有点惊讶。


「我们从小时候,就在剑道上切磋琢磨。那家伙挥了千次竹刀,我就挥他两倍的量。我挥他两倍,那家伙就会再加倍……就是这种关系」


「也就是所谓的,好敌手那样?」


「也没这么夸张。两边都只是不想输给对方的小鬼罢了」


学长有气无力地说着,表情略带伤感。实在看不出来是在缅怀过往。不如说,彷佛在这说出来是跟过去做清算。


「我们毫无疑问是挚友。高三夏天,对我跟那家伙来说最后的大会……的前一天为止」


「……发生什么事了?」


「…………」


学长沉默地摇了摇头。这并非「没发生什么」的意思,从鹰黯淡的态度就能看出来。我感受着额头渗出的汗,屏息以待。


「我……践踏了」


「践踏……什么?」


「与那家伙的信赖,关系,牵绊……一切的一切、啊」


他双眼混浊。透过视线传来了冷澈的后悔之念,让我后背一阵凉意;感觉从耳尖到尾巴末端都寒毛直竖了。我下意识握住浴衣衣摆,表情扭曲。总感觉,这不是他人之事。


「……我自己都觉得愚蠢。像那样鬼迷心窍……实在愚蠢」


「…………」


学长「哼」地自嘲。由于他目前为止都风轻云淡地诉说着,这份自嘲显得格外自暴自弃。


「这种无聊事说了又有什么意义。就算告诉他人……也什么都」


「嘿欸,不说了吗?我还想听更多的说」


飘飘然的语调,轻松踏穿了令人窒息的气氛。定睛一看,那只狼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门的一边,愉悦地窥探着这边。


「梓马,你」


「唷,小狗狗。你这次又捅什么篓子啦?小善人的表情超夸张的哦」


「也没什么……我才没有」


「……唉」


伴随大声叹气,学长准备离开房间。虽然他为了避开一脸尖笑的狼,而大费周章绕路靠近门,梓马却在他离开前提起嘴角:


「说起来,我听说了耶。从跟学长你同高中的人那边」


「听说什么?」


「那位儿时玩伴的种族,是狼来着」


「……无聊」


鹰的表情转为险恶。跟之前一样不祥的气息,都压迫往我身上了。狼对这气魄不以为意,嘴比平常还不饶人:


「啊~,原来是这样啊。学长对梓马君这么厌恶,该不会」


「不一样」


「哦?」


「那家伙跟你……不一样」


「嘿欸」


「毫无相似之处可言。胡话就到此为止,真令人不快」


学长连梓马都不看一眼就撂下这句话,门也不关地消失于走廊处。我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只狼又来捣乱了。我也紧绷着脸。


「哎~呀呀。我可一句都没说过自己跟那家伙很像喔」


狼煞有其事地耸了耸肩,转而面向我。接下来是我吗;我不由得正襟危坐。


「接~下来」


「……你想干嘛?」


「也没啥。只是来看看蛊惑小善人的狗狗大人的脸罢了」


「说什么蛊惑……就说了,我什么都没」


「啊~啊~,你还没自觉啊」


「什么自觉的……」


「我可不会让他露出那种表情」


「…………」


狼堂而皇之地道出这装模作样的台词,便离开房间。我也不甘被他单方面放话,但不巧我没有这种立刻回嘴的唇舌,也没有这种语言能力。


我想说至少要全力对他狼做个鬼脸而追在他身后,却早已不见其踪影。看起来也不像是回到了隔壁房间。还是一样神出鬼没啊。我在内心怒骂着他,坐进的高级沙发。


……什么蛊惑是怎样啊;我完全不记得有这种事。我只是,想尽力过上平常的生活罢了;想尽力及早取回小善的记忆。


――「我可不会让他露出那种表情」  (本话)


突然间,刚才小善的气势横切过我胸口。跟那表情相似的画面,我感觉以前在哪见过。下着雪的夜晚,我抓起跑下楼梯的他那憔悴的手。他转过头来时的表情,好像——


――「对不起啊……你了,对不起……」  (十五话)


我盯着手掌,在走廊上发呆。那时,涌上心头的感情;震动着握住他的手的温暖;那个瞬间,快要从内心满溢而出的东西。我为了回想起来而握拳,五根手指却只是缓慢地拨开空气。


握不起来。


想不明白,什么都。


我搔着依然还有长度的毛发,无数次叹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只是,想一直跟小善一起欢笑;明明只要这样就满足了。


渐渐想累了的我抬起头来。跟玻璃窗映出的自己对上视线了,便搔着脖子移开目光;那表情看起来一脸郁闷。这样不能回去找大家,会被游星大开玩笑的。


干脆直接去散个步好了。我边想边站起身,却注意到视野边缘有什么在发光。被我蹲下捡起来的,是有着太阳样式的戒指。


内环刻着一些文字,但我毫不意外地看不懂。反正应该是有人掉的吧。就顺便把这送到旅馆柜台的失物招领处好了。

果真是高级旅馆,馆内应有尽有。以大浴场跟昨天去过的游乐室为始,我走过围着优美中庭的阳台、陈列美酒的交谊厅、能享受天象仪的休憩室,甚至连图书馆都有。


「……好厉害」


我双脚泡着位于馆内一角、三楼挑高天花板下方的足汤,下意识叹道。虽然秋香小姐也说过了,但这不愧是业界人员御用的旅馆。对平凡大学生来说过于豪华,不禁感到很没面子。


我注目着足汤上漂浮的沉淀物,然后张望四周。像这样意识到后,确实感觉有很多名人。就连对演艺圈不熟的我都认识的脸,处处可见。尤其是那只茶色毛发的猫……


「啊」


我当然会觉得面熟。在对面柱子后方,身体靠着阳台眺望被深绿色所笼罩的中庭的,毫无疑问是小善。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啊不,我是没资格这么说啦。但他不是应该跟大家在一起吗?


回过神来我已经踏出足汤,正走向柱子那边。我还没准备好要说的话;就连头脑都一片空白。只是,感觉两人一定要好好谈谈才行;我一心一意地这么想。


「善……」


我搭话的瞬间,柱子后方出现另一道身影,只好连忙收声。那家伙把双手拿着的玻璃杯其中一个递给猫,厚着脸皮坐到其身旁。


「来,番石榴汁」


「……真的是你请客吧」


「梓马君是不会说谎的~。毕竟也对你着迷了嘛」


狼把钱包收进浴衣胸口处,嘻嘻笑着。为什么、为什么连这家伙都在这?我在意着他们的对话,小心不被发现地躲在柱子后面偷窥。


「为什么会对我这种……」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喜欢不老实的家伙呀」


「算不上理由吧,这个」


「唉别这么说啦,我跟善人你是好伙伴嘛」


好像,比平时还来得亲昵。小善也不是特别介意的样子,没什么异议地继续跟狼对话:


「什么伙伴,才没这么好吧」


「怎么,你是后悔了吗?」


「话不是这样说」


「是你叫来的吧?」


「…………」


「把我,叫来这里」


狼的话语,猫没有回应。取而代之,小善双耳转向外侧。这话题感觉很意味深长啊。竟然是小善把梓马叫来这里的?


「嘛,被招待来这~种深山野岭时,我倒真的笑出来了」


「……没想到你真的会来就是了」


「那可不,不是别人而是小善人你的请求耶。干劲充足到比你们还早先到啰」


「你……真的没在开玩笑吧?」


「嘻嘻。不是说了吗,我不~会说谎的」


小善歪着头,对得意地说着的狼哼了声鼻音。他那没有不满的气息散发到我这里,令我感到有点窒息。


「可是啊,刚好发展成那样就算了,你本来是打算怎么处理住宿费的?这里怎么看过一晚都得几十万……」


「啊~,这件事啊。你看」


一接到梓马丢出的手机,小善的尾巴就直直弹起。我在一瞬间看到了画面,上面有好几个零。


「这些就够住一两个礼拜了吧」


「你、这、咦,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


「稍微玩了下股票」


「这才不是稍微的程度了吧」


和乐融融的气氛,像恶作剧般地刺着我的胸口。我把快脱口而出的叹息吞回肚子,以抓脖子作为替代。长毛卡在手指上,感觉难受。


「再怎么说,你也没必要响应我的招呼来到这里啊」


「好啦好啦,这也是因为迷上你的关系啊」


「你在说什么啊」


我忍着愈加严重的不悦,看见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比刚才更靠近了。一下就把饮料喝光的狼,意味深长地开口道:


「吶」


「干嘛啦?」


「别忘了唷,约定」


约定。听到这词的瞬间,脸颊附近就火辣辣地疼。他们的关系这么亲密吗?和那样一直不待见的对象,已经这么亲密了?


「……我还好好记着就是」


「就是?」


「啊、没事……」


小善安静了一段时间,然后稍微看了看四周,绷起脸颊。在猫再次开口前,狼却「嘿」地笑了一声。


「不用说啦,我都知道」


「……抱歉」


「超能力者可不是浪得虚名唷。这种程度小意思啦」


「…………」


「不过啊,善人」


狼的脸出其不意地凑近猫的鼻尖。猫诧异之余还没来得及别过脸,梓马像是亲吻他一样说了什么悄悄话。小善难为情地露出苦笑,令我的焦躁感到达最高点。


正午的太阳开始倾斜。因为光照的角度变了,感觉脚后根在发烫;心底也好热;脑中一片迷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必须做点什么;可是,该做什么?说到底,我到底在焦躁什么?


……不能再看着他们两人了。回过神来我已经离开原地,坐在了先前的沙发上,紧握、闭上拳头。然后打开拳头,死死盯着。


没见过的一面增加了。


没见过的侧脸增加了。


没见过的感情增加了。


大玻璃窗渗进穿透树荫的日光,温和地照着休憩区的一隅。光把离我座位遥远的部分区隔出来,零落地洒落在地。


「……啊,大智。找你很久了」


踏着那块地现身的,是瞇瞇眼的熊。睦树沐浴着穿透树荫的日光,向我走来;我也从沙发上起身,在阴影中向他走去。


「善人……好像没跟你在一起呢」


「……嗯」


「啊那个,游星一直吵着要去大浴场。但现在天还很亮,就来看看你想不想去」


「……也可以啊」


「啊—,那个……」


可能是对我明显恶劣的态度感到内疚,睦树肢体语言的动作大了起来。他还真是温柔啊。也难怪小葵会看上他。


「因为大智你昨天没去大浴场,我就想说泡泡汤说不定能让你心情舒畅一点,对吧」


――「泡泡温泉让头脑放空吧」  (八话)


这奇妙的偶然令我破颜而笑。没想到以前自己对小善说的台词,会像这样辗转传入自己耳中。那时候压根就没想到,自己现在会烦恼成这副德行。


「也是啊,让头脑放空……对吧」


我像是确认般复诵,对上睦树的调性。嘛,稍微让头脑休息一下也不错。干脆让刚才看到的场景全流到热水里好了。

结果之后就再没看到小善,梓马也――大概跟小善在一起就是了――去向不明;泰利自不必提,悟还是陪在他身旁;学长以晚上才去泡为由婉拒,最后来到大浴场的,只有我跟睦树还有游星三个人。


「泡汤啰泡汤,呼嘻嘻」


「今天安分点吧游星。昨天周围的视线很可怕耶」


「知道啦,咱也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大人了。TP啥的还是会注意啦」  (TPO)


「真的没问题吗……」


游星不顾睦树的担忧迅速脱掉浴衣,把毛巾披在肩上大步走向大浴场。好像没听说他有在做什么运动,但身形比想象中有料。满意外的。


「不过说真的,这里超厉害的。有桑拿跟按摩浴缸,连被绿意包围的露天温泉都有」


「真的假的……太酷了吧」


睦树这么一提,我稍稍环顾周围。毕竟是高级旅馆,其他客人也算不上多。嘛,也可能是因为各自房间的浴池就已经够厉害了,才没多少人想特地跑来大浴场。我们自己的房间只有淋浴就是了。


「那,我就去找游星啰。他应该是去了寝汤那边吧」


睦树仔细折好脱下的浴衣,用毛巾遮住股间离开了。我佩服着随他脚步略为晃动的肚子,也将四角裤脱下。尾巴根部还是痒痒的。


充斥桧木香的更衣处、橘色的照明,以及木门后方飘出的些许热气。这个气氛让人很是期待等在前方的事物。


……要是换作平时,我早就跟游星一样气势汹汹地冲进大浴场了。现在倒还没那种心情。我不去考虑那个理由,打开高格调的木门。


「哦……」


映入眼帘的,是木头跟岩石的鲜明对比。平静的浴池,倒映着外头树木的盎然绿意;光透过格子门上的空格照在水面上,诱惑着观众前往。感觉上,就像是迷失在幻想乡中一般……


「咔啊~……」


我被想尽快踏入浴池的冲动驱使着,却被耳熟的声音拉回现实。桧木制的泡澡桶正中间,把毛巾盖在头上的猴子,以恍惚的神情叹道。他身旁的熊,显而易见地浑身无力。


「就是这味哪……太棒啦……」


「真像个大叔」


「咋地睦树,你难道不懂这全身浸在热水的爽感吗」


「反正就是羞死人了你安静啦」


我轻笑着走向洗浴区,用澡盆细心清洗身体。因为比其他人晚换毛,这方面也挺麻烦。好像也被小善叮咛过要仔细洗了。因为我不太喜欢被啰嗦,就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


我喀咚一声放回澡盆,将头上的毛发梳起。终于,现在——必须尽量不去多想;在整理好思绪前,尽可能,什么都。


我看了看浴场内部,发现有门通往外面的露天温泉——睦树跟游星两人气氛不错,那我还是去那边好了。不如说,如果跟他们一起,感觉会聊到讨厌的话题。


我把挡在眼前的木板踢到角落,将门打开,就看到石阶下方、腾腾热气对面镇座着被岩石包围、附有屋檐的露天温泉。


我留意着湿滑的地面走去,伴随着温泉流淌声的增强,视野渐渐开阔起来。


「好厉害……」


一片绿意。在缓和的山棱斜面上,精心修整出的林中空间露天温泉,简直就像是巧匠之手下的箱庭。我因枝叶间隙中透出的阳光瞇起眼睛,体会着清净的仪式感,慎重将身体浸泡在浴池里。


「啊~……」


浸透全身的感觉。泡到肩膀的瞬间,我就对游星所说的话感同身受。爪尖到锁骨边缘被包覆,感觉身体的坏成分都要从此处流走了。


我把迭好的毛巾摆在头上,将景色一览无遗。这个露天浴池明明这么棒却没有我以外的客人,真是不可思议。我本想索性游个泳便浮起来,却听见远处细微的瀑布声。


――「真厉害啊」  (八话)


伴随这音色,脑内响起了声音。那是令人怀念的遥远记忆。我顿时看向身旁,彷佛捕捉到了朦胧热气中的轮廓。我一股劲地沉进热水。


――「小善」  (八话)


――「干嘛?」  (八话)


――「只是想叫叫你而已」  (八话)


――「搞毛啊你」  (八话)


浩大到震动鼓膜的热水飞沫中,混着这对话声。我本来是想放空头脑的,却被勾起了记忆——我们还只是普通的「儿时玩伴的挚友」的时候。


可是,这么想的肯定只有我一个。小善恐怕,很久以前就不这么认为了。不对,虽然是这样,但不是这个意思。


在快憋不住气时,我只把鼻子以上露出水面。事到如今就算理解这点,也毫无帮助。谁叫我对恋爱感情这么迟钝呢。迟钝感彷佛都能具现化的一只小狗……一只蠢狗。


话说回来,就算小善取回记忆了,只要我还没得出答案就没有意义了。到头来――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只是拖延时间罢了;完全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不行的,肯定——只是单纯想在一起的话。


「Hello,boy?」


「哎」


「你是从哪迷路闯进来的呀,小狗仔?」


突如其来的粗犷音色。我一抬头,就看见精悍强健的肉体。我哑口无言,对方则蹲下沙沙地搔着我的头。由于热气而没办法看清他的脸,但好像是猎犬种的外国人。


「唉呀不好办呢。现在这里可是被预订成只属于我的乐园喔」


「乐、乐园……?」


「嗯,没错。这个时间段是被我包场的」


「咦、啊。非常抱……」


我连忙起身,肩膀却被强劲的力量压下,整个身体再次沉入热水中。在我霎时的困惑中,猎犬已经坐到我身旁,以满是伤痕的严峻脸庞对我灿烂笑着。热气被风吹散,他的尊颜随之露相。


「也好,boy。我也正想跟人聊聊」


「咦、啊、哎……」


明明是初次见面,我对他的脸却烂熟于心。黑棕混合的毛发、尖锐的牙齿跟痞帅的嘴角,还有因事故而尖端缺损的左耳。兴奋与困惑一口气涌上来的我,任由冲动喊道:


「啊,是、是Hounds的……!」


眼前的人,正是饰演我最喜欢的犯罪电影『Hounds Crime』的主角之一的人,雷吉纳德.晒德(Reginald Scheid)本尊。

「哎呀,还真是funny啊。没想到迷路的狗小弟居然是我的粉丝」


「…………」


真是奇妙;太过奇妙以至于没有现实感。在这座落山中的高级旅馆、幻想般的露天温泉,竟然能跟长年喜欢的电影演员一起泡汤。而且还……虽说是理所当然,是全裸。


得要在前世积多少阴德才能发生这种奇迹啊。而且这种状况该怎么说……嗯,难以言表。总而言之我脑中一片空白,紧张到现在都感觉快把胃吐出来了。


「别这么紧张嘛,咱们都是这姿态,没啥好羞耻的吧」


「这、这种事……就、就算您这么说」


「呜~嗯,话是这样。但一直紧张下去也不是……」


晒德先生浮现非常愉悦的表情,手指蠢蠢欲动起来,并突然间伸入热水中――


「哎……等等、等」


――硬生生握了下我的那个。我惊慌地拨开他的手后,猎犬便摇着食指称赞道:


「还挺有料的嘛」


「什、什什、什么有……」


「不过,这下就不紧张了吧」


「…………」


紧张感的确是消失了没错啦。但他给人的印象感觉跟影像中差很多。明明是以帅气演员闻名的,这样不就只是个喜欢恶作剧的大哥哥吗。


「哈哈哈。怎么样,你也想摸摸我的吗?」


「……不用了」


晒德先生大笑着拍起水面。那个瞬间,眼角有光在闪,刺了我眼睛一下。我揉了揉眼,看到他脖子上挂着闪闪发亮的戒指。


「那个,那是……」


「嗯,这个喔。我走在旅馆里时好像不小心掉了。听说是被亲切的青年给捡到的」


「……那是我」


「嗯?」


「是我捡到的,那个」


「哦……哦~哦~,是吗是吗,是你啊」


他拿起在项链末端的戒指,慈祥地举到照进树荫间的阳光下。我在想他是否正回想着谁,将疑问脱口而出:


「……这个很重要吗?」


「嗯啊,便宜货就是了。这是还没红起来时,在城市的小巷子跟那家伙一起买的」


「那家伙……是指?」


「你也知道的吧,我的伙伴」


晒德先生口中所述的伙伴,只有一个人。只要是那部电影的观众,谁都能想出来;想起与聪明冷静的晒德先生一同活跃于银幕上,『Hounds Crime』里机灵而轻率的另一位主角。


「我是太阳,那家伙是月亮。那家伙是这样说的,说我们就是这种关系」


「关系……」


「但那不对。比起我,那家伙才更像是太阳。他令人心向神往、无法放手。就连演员也是追在他身后才当上的」


晒德先生将他伙伴的事娓娓道来。回过神来,我已经没法把目光移开他侧脸了。他远望的眼神前方,那枚戒指正闪着淡薄的光芒。


「Hounds大火起来,我俩独占奖项,正要风生水起时……哈哈」


「…………」


「……我说boy,你也有伙伴吗?」


「咦……啊」


他青蓝的眼眸突然照向这边,我只得乖乖点头。晒德先生脸上勾起微笑,握起拳头咚地捶在我胸口上。


「听好了,要对伙伴坦率点啊。不然可有你后悔的喔」


「坦率……是?」


「…………」


他咧嘴一笑。还没等我不好的预感作响,猎犬的手已经伸往我的下腹部,再度抓了一下那个。我惊慌之余正想拨开,他的手却已经不在那里,独留身旁有趣地笑着的猎犬那坚毅的脸庞。


「那么,虽然很抱歉是我把你叫住的,但还是早点离开这里比较好喔」


「哎,为什么……」


「出了浴池后,在网络上调查我的事就会明白了」


猎犬从浴池探出身,手托着腮,若无其事说道。我是很讶异,但的确是我闯进包场的浴池在先。被他赶走也无话可说。


「呃,那个……不好意思,真是谢谢您了」


「掰啦boy,我很开心喔」


我轻轻点头回应挥着手的猎犬,踏上石阶返回大浴场。我这才看见刚才踢飞的木板上,写有「今日包场」的红字,连忙将其摆回门前。


……这还真是,不可思议的体验。即使时间很短,我也跟那位晒德先生说上话了。告别他后的现在才终于涌上实感,不禁嘴角上扬。


「你在笑啥啊大智?」


把毛巾挂在肩上的猴子跟梳整着湿润毛发的熊突然映入眼帘。就算被他们两个用诧异的眼神看着,我也止不住上扬的嘴角。


「你心情很好呢」


「说起来你刚刚到底去哪啦?完全没看到你哪」


「啊、那个,其实啊」


「其实?」


「呃……」


虽然想炫耀刚才发生的梦幻事件,但转念一想就把嘴闭上了。就算对方再怎么豪爽,也不会希望被人到处传言。这里可是媒体难以跟来的深山高级旅馆。低调才符合礼仪吧。


「……没什么」


「……你这家伙真奇怪」


「算啦算啦,哈哈」


安抚了还抱持着疑问的游星后,我走向洗浴区用澡盆装好热水。我将毛巾浸泡在里面,伸手去取备好的肥皂。满是雾气的镜子,倒映着表情尚未平复的黑狗。


大家,应该会很羡慕吧。泰利跟悟也自称是Hounds的影迷。就算不是,能跟电影演员说话,也并非容易达成的经验。特别是小善,要是他知道我跟晒德先生说上话了,到底会摆出什么表情……


「…………」


……我在想什么啊。现在的小善连『Hounds Crime』都不知道。就算跟他说这件事,也算不上炫耀。


我把肥皂放好,用没怎么起泡沫的毛巾擦脸。身体内部在发热。是因为温泉泡太久的关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依然无法判断。


结果洗完身体后,又被游星拉回大浴场泡个够,但心情也说不上爽快。不管在哪,都感觉看到了那不高兴的猫的轮廓。


――「听好了,要对伙伴坦率点啊。不然可有你后悔的喔」  (本话)


猎犬切实的忠告,持续缠绕着胸口。就算照他说的变坦率了又能怎样?


难道要我把「虽然想跟你在一起,但可能没法响应你的心意」这种残酷的话直接说出来吗?还是要我说「不过跟小善你的话应该没问题」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既然对方说了喜欢,所以也喜欢上对方」的这种错误,我已经不想再犯了。更别提对方还是独一无二的儿时玩伴挚友。


必须想出答案——想出我力所能及的、最幸福的答案。


泡完澡,跟游星和睦树一同回到房间的我,无所事事地拿起手机,毅然决然检索起晒德先生的名字。虽然是深山不过还能收到电波的样子。我读着检索结果几分钟,却惊愕于偶然点开的网络文章——


『Hounds Crime』的演员,疑似是gay。


我读着这篇文章,回想起先前猎犬的侧脸——


他那看向太阳指环、遥望远方的眼神。

《与那家伙合租房》 第四十话:汤烟之中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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