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

1
世界上只有一种永恒，就是此刻的永恒，意识清醒之际伸出一只手在空中即使抓不到什么手指也必然聚拢于掌心的永恒，王阳明伸手指向远处桃树上斑斑点点零星盛开的白色和粉色小花时凝聚于指尖上的永恒。时间线性流逝，我生存于每分每刻的永恒之中。唯有在这种意义上，我明白“心外无理”“心外无物”的含义。如果我心是时间的唯一感知者，那么我所经历的一切的确都在我心内而非心外。

2
过去的几年里，我像着了魔一样反复使用几个意象。夕光中雪山映照着天空，闪电击打结冰的湖面，森林中一条溪水之上的落日，雨夜行走在一条道路上而目之所及尽是广袤无垠的荒野。在诗、文章、日记和一些书信中，我用大同小异的修辞与辞藻描绘着它们，像一个个咒语闪回。仿佛书写就能将我带至其中。时间是另一个我喜欢的主题。我花了许多时间思考和书写时间——这本身就像一个悖论，一种讽刺，像一个正在画自己画画时的自画像的画家。仅仅是想起“时间”这个概念就令我着迷。在我的想象中，时间是一片水面一样沉寂的东西，偶尔会泛起波纹——这仅是一个愚蠢与傲慢的头脑对于无穷与无限的一丝文学性想象罢了。犹太人认为上帝之名讳尊贵，唤之是为亵渎，故去除所有元音而仅留辅音（“四字母圣名”）使之无法被发音。顺着这一思路，所有的钟表、日历与计时器都应当是荒谬的，在理性的元音之外，我们所拥有的也仅仅是一些作为辅音的琐碎的感情与浪漫而已。

3
读《传习录》时，我有时会认为自己是徐爱、陆澄或某一个来信的人。我的思维如此混乱，我的心像一团乱麻，我被空洞而可怖的欲望缠绕像一颗被枯藤布满的石像。我期待着王阳明能随手洒落一片叶子或一片花瓣，让我从此有力气坚定勇敢不迷惘地生活。这样的念想有可能实现吗？或许当我脱离了我心而从王阳明那里探索生活之道之时，就已背离了心外无理的思想。我只不过是一个略微高明的时间的囚徒，以有限的意识攀附一种伟大的哲学，借以窥探永恒。